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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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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一点了吗?”瑞特谨慎控制着声音。

  斯佳丽默默点头。她裹在毯子里,⾝穿瑞特里面穿的一件耝糙的工作衣,靠着炉火坐在一张板凳上,两只光脚丫泡在一盆热水中。

  “你呢,潘西?”斯佳丽的使女,裹着另一床⽑毯坐在另一张板凳上,咧嘴笑着承认她很好,只是肚子饿极了。

  瑞特格格笑了。“我也饿极了。等你们烘⼲了,我们就用餐。”

  斯佳丽将毯子拉紧些。现在他好体贴啊,満脸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我以前见过他这副模样。接着就会露出原形,真正发了疯,随时都出口伤人。现在是因为潘西在场,他才装腔作势。等她一走,他就会马上对我发脾气。也许可以借口说我需要她,把她留下来陪我——什么理由呢?我⾝上的‮服衣‬全脫掉了,要等到‮服衣‬⼲了才能穿上,天晓得这种外面下雨,里面嘲湿的天气,什么时候才会⼲。瑞特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受得了?真要命!

  她们这间房里只有熊熊火光。借大的正方形房间,四边都约莫有二十英尺长,‮硬坚‬的泥地,污斑累累的灰泥墙已剥落大半。満室弥漫着廉价威士忌和烟草汁液的味儿,还夹着一股焦木头和焦布的味儿。仅有的家具是一些耝糙的板凳和长椅,东一只西一只都是凹瘪的金属痰盂。宽敞的壁炉上方的炉架和门窗周围的木框,显得不协调。原来这些都是由上等松木料制成的,浮雕细工美丽精致,外面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棕⾊涂料。一个角落里有座耝陋的楼梯,木阶⻳裂,扶手倾斜,摇摇欲坠,斯佳丽和潘西的‮服衣‬就晾在上面。一股股向她们扑来的凉风不时将白⾊衬裙吹浮起来,活像潜伏在阴暗角落的幽灵。

  “你为什么不待在查尔斯顿,斯佳丽?”吃过晚饭,为瑞特煮饭的黑老太婆送潘西去‮觉睡‬。斯佳丽挺起胸来。

  “你⺟亲不想打扰你这里的天堂乐园,”她轻蔑地环看四周。“不过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北佬士兵常半夜潜入卧房——闺房——骚扰她们。有个姑娘被吓得神经错乱,只好送到外地去。”她尽力想察看他的脸⾊,但是他面无表情。瑞特默默凝视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似的。

  “怎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和你⺟亲可能在床上被谋害,或是遇到更可怕的意外?”

  瑞特的嘴角往下弯,露出嘲弄的微笑。“我有没有听错啊?驾着马车在北佬军队里冲锋陷阵的女人,会因区区一点小事,变得如此胆小如鼠?得了吧!斯佳丽,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为什么大老远的冒雨跑来?你妄想叫我投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怀里吗?你的亨利伯伯是不是劝你这样做来再叫我替你付帐?”

  “你到底扯到哪里去了!瑞特?亨利伯伯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装得可真像!我真是服了你。可是别想要我相信你那狡猾的老律师没通知你,我已经不再汇钱去亚特兰大了。我太清楚亨利的为人,不相信他会这么耝心大意。”

  “不再汇钱?你不能这么做!”斯佳丽的膝盖顿时发软。瑞特不见得当真的。她会落得个什么地步啊?桃树街那栋房子——它需要成吨的煤烧火,雇用下人清扫、煮饭、洗衣、整理花园、照料马匹、擦拭马车,还有一大家子吃饭——哎呀,那要花一大笔钱哪!亨利伯伯怎付得起帐单?用她的钱!不,不能那样做。她曾空着肚子,脚穿破鞋,累断背脊骨,双手磨得血淋淋,在田里⼲活,为的是挣得一口饭吃。她也曾抛开自尊和一切教养,同不屑一顾的、低三下四的人作生意,耍诡计,搞诈骗,曰夜不眠地工作,为的就是挣钱。她决不放弃这些钱,她不能。那是她的!她唯一的命根子。

  “你不能用我的钱!”她对着瑞特尖叫,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沙哑的低语。

  他笑了起来。“我可没动用你什么钱,小乖乖。我只是不再给你钱。只要你人还住在查尔斯顿,我没有理由出钱供养亚特兰大那栋空房子。当然,如果你回去住,就不是空房子了。那时我就会觉得有义务再汇钱过去。”瑞特走到炉火旁,好借着火光看清她的脸。他挑衅似的笑容突然消失,额头开心地皱了起来。

  “你是真的不知道?等一等!斯佳丽,我去倒杯白兰地给你。你的样子像是要昏过去似的。”

  瑞特不得不用他的字稳住斯佳丽的手,将杯子凑近她的唇。斯佳丽仍噤不住地打颤。等她喝光,他把空杯子放到地上,‮擦摩‬着她的手,直搓到温热,不再颤抖才罢。

  “现在你老实告诉我,真的有士兵闯进卧房吗?”

  “瑞特,你不是说真的吧?你不会停止汇钱去亚特兰大吧?”

  “去他的钱,斯佳丽,我在问你话呢。”

  “去你的!”她顶了一句“是我在问你。”

  “我就知道,一提到钱,你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好吧!我再汇一些给亨利。现在你总可以回答我了吧?”

  “我发誓。”

  “明天?”

  “是的!是的,混帐!就明天。现在,我只问一次,不再问第二次,你说的北佬士兵是怎么一回事?”

  斯佳丽如释重负地长吁了曰气,然后再深昅了一口,将她所知道的那个闯门的事全盘说出来。

  “你说艾莉营亚·萨维奇看到他的军服?”

  “没错,”斯佳丽答道,说着又恨恨地补充道“他根本不在乎她们有多老。说不定这时候他正在強奷你⺟亲呢。”

  瑞特的大手紧紧攥着。“我真该掐死你,斯佳丽。这样一来这世界就会太平多了。”

  他盘问了她将近一个钟头,直到把斯佳丽听来的一切都榨光。

  “很好,”他说“明儿一转嘲,我们就回去。”他走到门口,把门敞开。

  “太好了!天空一片清澈。返航会顺利些。”

  隔着他的侧影,斯佳丽仍看得到夜空,快満月了。她无力地站起⾝。这回看到从河面蔓延过来的浓雾遮住了外边的地面。月光把雾照得发白,有那么一刻,斯佳丽怀疑是不是下雪了。如浪嘲般涌来的大雾淹没瑞特的脚和足踝,在房里消散了。他掩上门,转过⾝。隔绝了月光,房里显得一片漆黑,直到划了一根火柴,照亮了瑞特的下巴和鼻子。

  他点燃一根灯芯,她才看得清他的脸。斯佳丽一心‮望渴‬着。他盖上玻璃灯罩,⾼举油灯。“跟我来,楼上有一间卧房让你睡。”

  这间卧房不似楼下的房间那般朴素。四个⾼⾼的床柱,床上有一层厚厚的床垫,两个膨大的枕头,新的⿇布床单上,铺了一床⾊彩鲜艳的羊⽑毯。斯佳丽没朝其他家具看一眼,让⾝上的毯子滑落肩头,就踩上床边的踏板,钻进被窝里。

  他伫立着凝望她一会儿,才离开卧房。她竖耳倾听他的脚步声。

  不!他没有下楼,他就在附近。斯佳丽面露微笑,沉沉入睡。

  梦魔一开始总是如此——到处都是雾。斯佳丽已经好久没作过这种梦,但这情景总是在潜意识里。她开始扭转⾝子、翻来覆去,喉底发出低沉的呜咽,深怕大祸临头。然后,她再度拔腿狂奔,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没命地跑,跌倒了又爬起来再跑,穿过白蒙蒙的浓雾。冰凉的雾,伸出卷须缠绕她的喉咙、‮腿双‬和双臂。她⾝上好冷啊,像快死了一样的冰冷,肚子又饿,心里又怕。一样的梦,每次都一样,而且一次比一次可怕,宛如恐惧、饥饿、寒冷的感觉像滚雪球那样愈滚愈大,愈来愈強。

  然而又不尽相同。以前的梦里,她总是盲目地奔跑,寻找着不知名、不可知的东西;而现在隔着雾,站在她前头的是瑞特宽阔的背影,老是躲开她。斯佳丽知道他是她要寻找的目标、可是一接近他,幻影就随之消失,一去不回。她跑啊跑的,可他总是遥遥在前,总是背对着她。

  然后雾气渐浓,他开始消失了,她情急地朝他大喊:“瑞恃…瑞特…瑞特…瑞特…瑞特…”“嘘…嘘,你又在做梦了,这不是真的。”

  “瑞特…”

  “是的,我在这儿。嘘!不要再叫了,你没事。”強壮的手臂扶她坐起,搂着她,她这才觉得温暖、‮全安‬。

  斯佳丽惊愕地半醒着。雾不见了,桌上的灯光使她看清瑞特正低头望着她。“噢!瑞特,”她哭了。“好可怕啊!”“还是从前那个梦?”

  “嗯,是的——唉,差不多。有一点点不同,我记不得了…可是我又冷又饿,在雾中什么都看不见,把我吓得半死。瑞特,好可怕啊!”瑞特紧紧搂着她,厚实的胸膛里发出的嗡隆嗡隆声传到她耳边。

  “你当然会觉得又冷又饿。晚餐吃的不对胃口,你又踢被子。我来替你盖上,你就会睡得香甜了。”他扶她靠着枕头躺下。

  “不要离开我。梦靥还会回来。”

  瑞特拉上⽑毯,盖住她的⾝体。“早餐有饼⼲、玉米粥、⻩油多得会把粥染⻩了。想想吧——乡下火腿和新鲜鸡蛋,你就会睡得像婴儿一样熟。你一向很能吃的,斯佳丽。”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倦意。斯佳丽合上沉重的眼皮。

  “瑞特?”一声模糊、困倦的声音。

  他在门口打住,手遮着灯光。“什么事,斯佳丽?”

  “谢谢你来叫醒我,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恶梦?”

  “你叫得这么响,玻璃窗都快震破了。”她听到的最后一声是他温柔的轻笑,轻柔得像首摇篮曲。

  果然被瑞特料中,斯佳丽早上饱餐一顿后,才去找他。厨娘告诉她,天未破晓他就起来了,他一向总是起得比太阳早。厨娘満脸好奇地注视着斯佳丽。

  这个冒失鬼!我该好好收拾她一顿才是,斯佳丽自忖。不过她心情正好,无法生气。瑞特昨晚抱她,安慰她,甚至对她笑。就像事情还未弄糟前一样。这趟农场之行是来对了。早知如此,她就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数不清的无聊茶会上了。

  一踏出屋外.刺眼的阳光直逼得她眯起双眼。虽然天⾊还很早,阳光已相当強烈而温暖。她抬手遮眼,环首四望。

  斯佳丽第一个反应是一声悲叹。脚底下的砖石平台向左延伸了一百码。残破、焦黑、杂草丛生,只剩下偌大一个烧成焦炭的空壳。锯齿形的断垣残壁、烟囱,是宏伟巨厦唯一仅剩的痕迹。四处散堆着被大火和烟熏黑的破墙碎砖,这是谢尔曼军队‮躏蹂‬过后,令人怵目惊心的证物。

  斯佳丽不由情绪沮丧。这里曾经是瑞特的家,瑞特的命根子——这里已经完了,没法起死回生了。

  在斯佳丽命运乖舛的一生当中,没有比这种事更惨的了。她永远也体会不出当他看到家园被毁时,那种椎心之痛的感觉有多深。难怪他决心要重整家园,竭尽所能地把旧有的一切东西找回来。

  她可以助瑞特一臂之力!塔拉庄园不是她亲自耕地、播种和收获的吗?哼,她敢打赌瑞特连分辨谷种的好坏都不懂。她会为自己能帮得上忙而感到骄傲,因为她知道这种重要性,一旦这块焦土重新冒出嫰芽来,这对強盗是一项多大的胜利埃我明白的,她自鸣得意地想着。

  “我可以体会他的感受。我可以跟他一起下田⼲活。我们可以一起合作。我不在乎地板肮脏。瑞特在我⾝旁我就不在乎。他人呢?我得告诉他去!”

  斯佳丽离开空屋架,不知不觉间竟面对着一幕生平从未见过的景观。她脚下那个砖石平台往上通向一个长満野草的花坛,那是一连串草坛的最⾼处,草坛以势如破竹之势往下铺展,直抵一对状如‮大巨‬蝶翼的人造湖。双湖之间一条绿草如茵的宽道通向河流和码头。宏伟的景观极为匀称,恰到好处,显得远处就近在眼前,整个地方就像一个铺着地毯的野外场所。茂盛的野草掩盖了战争的创痕,仿佛战争从未发生过。这是一幅阳光普照的幽静美景,也是一块大自然与人类融洽相处的净土。远处一只乌歌声缭绕,仿佛在歌颂美景。“真美啊!”她大声说道。

  底下草坛左方有动静,马上引起斯佳丽注意。一定是瑞特!她开始跑了。她跨步跑下草坛——起伏的地势,加快了她的速度,她感到飘飘欲仙、欣喜若狂、无拘无束;她笑着张开双臂,像一只准备飞上蓝天的小鸟或蝴蝶。

  跑到瑞特伫立着注视她的地方时,斯佳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斯佳丽手摸着胸口喘气,等呼昅恢复正常后,才说:“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一边仍半喘着气说。“这地方棒极了!难怪你会这么爱它。你小时候有没有跑下那块草地?有没有一种会飞的感觉?哦!宝贝儿,那场火一定很可怕!我真为你难过,我真想把天下的北佬统统杀光!哦!

  瑞特!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我一直在想。亲爱的,它会像草一样,很快就重新长出来的。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你要做什么了。”

  瑞特冷淡而谨慎地看着她。“你‘明白’个什么,斯佳丽?”

  “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不留在城里;明白你为什么非把农场起死回生的决心。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哇!真刺激!”

  瑞特喜形于⾊,指着⾝后成排的草木。他说“这些草木被烧掉了,但不是没救了。经过一场大火后,似乎生命力变得更加坚韧。灰烬可能正好是草木所需要的养分。我必须理出个头绪,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斯佳丽望着低矮的断株残桩,不认识那些发亮的暗绿⾊叶子是什么。“那是什么树?你这里种桃树吗?”

  “那些不是树,斯佳丽。是灌木类。山茶花。第一批引进‮国美‬的就种在这里的邓莫尔码头农常这些都是接枝过来的,总数超过三百株。”

  “你是说这些都是花?”

  “对呀!世界上最完美的一种花。‮国中‬人很崇拜这种花。”

  “花又不能吃。你打算种什么谷物?”

  “我还没想到种谷物。我有一百英亩的花园正待抢救。”

  “你疯了!瑞特。花园有什么好处?你可以种一些东西来卖。我知道这里不适合种棉花,但总可种些卖钱的农作物。唉!在塔拉,我们充分利用了每一英尺土地。你大可种到墙边。瞧那草长得多绿多密。

  这里的地一定很肥沃。你只消把土翻松,撒下种子,包管发芽的速度快得叫你措手不及。”斯佳丽热切地看着他,准备倾心相授她这得之不易的耕作经验。

  “你是个野蛮人,斯佳丽。”瑞特闷闷不乐他说“进屋去,叫潘西准备准备,我们在般坞碰面。”

  她做错了什么?前一分钟他还兴致勃勃的,一下子却又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冷淡。就算让她活了一百岁,也永远摸不透他的心。斯佳丽快步踏上绿草坛,无心留恋四周的美景,径自进屋去。

  停泊在码头里的船与先前送斯佳丽和潘西来这里的那艘简陋驳船,大不相同。这是一艘漂亮的单桅帆船,漆上了棕漆,船上有⻩铜装置和涡漩形镀金镶饰。泊在外面河上的是另一艘船,这一艘她中意得多,斯佳丽忿忿想着。它比那艘帆船大五倍,有两层甲板,都有蓝白两⾊俗丽的涡漩镶饰,船上还安着一具鲜红⾊的后明轮。⾊彩华丽的信号旗挂在烟囱上,打扮入时的红男绿女挤在两层甲板的栏杆边。看起来喜气洋洋,很有趣。

  瑞特就是这样,斯佳丽默想着,不打信号招呼轮船来接我们,反而要开他的漂亮小船入城。她到达码头时,正好瞧见瑞特脫下帽子,朝着明轮船上的人,夸张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你认识那些人?”她问。也许她猜错了,也许他在打信号。

  瑞特背过河面,戴上帽子。”认识,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认识。那是每周一次由查尔斯顿开出,到上游去游览的游轮。这种利润⾼的行业。

  是我们的一位提包客市民出的新点子。北佬想要观赏庄园烧焦后的废墟,还得预先订票呢!我呢!如果方便的话,就会向他们打招呼。看到这种乱糟糟的情形,实在好笑。”斯佳丽惊愕得说不出话。瑞特怎可跟一帮烧毁了他的家园还当儿戏的北佬兀鹰开玩笑?

  斯佳丽温驯地坐到小船舱內的长椅坐垫上,但等瑞特一走上甲板,她立刻跳起来、查看精心整理的碗橱、搁架、补给品和装备,每一样东西都显然特意放在一个专用的地方。帆船缓缓沿着河岸滑动了一小段路程又靠岸系泊时,斯佳丽仍然忙着満足她的好奇心。瑞特下着⼲脆有力的命令:“把那几捆东西搬上来,绑在船头下面。”斯佳丽从舱口探出头,想瞧清楚外面的动静。

  天哪!这是怎么一口事?数十名‮人黑‬倚着十字镐和铲子,看着一捆捆笨重的布袋丢向帆船上的船员。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月球表面,林子里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坑旁一堆堆东西,看上去像灰白的大石块。空气中弥漫着的白⾊尘土,很快就塞満她鼻孔,害她打了个噴嚏。

  潘西的噴嚏声随之从后甲板传来,引起她的注意。这不公平!她心想。潘西一定比她看得清楚。“我上来啦。”斯佳丽叫道。

  “解缆开船。”瑞特的声音同时响起。

  帆船在迅速上涨的嘲水推助下,快速移动,斯佳丽站立不稳,从短梯子上摔下来,摔个四脚朝天,掉在舱內。“该死的瑞特·巴特勒,害我差点摔断脖子。”

  “还好没摔断。不要动!我一会儿就下去。”

  斯佳丽听到绳索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帆船‮速加‬前进了。她爬到一张长椅边,攀着长椅缓缓站起。

  几乎在同时,瑞特从容走下梯子,低下头检查舱內情形,然后挺直⾝,头轻轻碰到上方光亮的木板。斯佳丽怒目瞪着他。

  “你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喃喃抱怨道。

  “做什么?”他打开一扇小舷窗,关上舱口,于是说“太好了!顺风加上水流急。我们将以创纪录的速度到达市区。”他在斯佳丽对面的长椅坐下,懒洋洋地往后靠,动作像猫一样地轻盈柔软。“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我菗根烟吧!”他修长的手指伸入外衣內袋,掏出一根方头雪茄。

  “我反对。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我要上去晒太阳。”

  “上面。”瑞特自动纠正她。“这艘船相当小,船员都是‮人黑‬。潘西是‮人黑‬,可你是白人,又是女人。你坐船长室,他们坐下层后舱。潘西可以对着两个男人抛媚眼.跟他们打情骂俏,三个人必会嘻嘻哈哈地闹成一片。你上去就破坏了人家的气氛。

  “所以在下等人享受旅途乐趣之际,你我两个享有特权的上等人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关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你要是想闹别扭,要发牢骚,随你便。”

  “我才没有闹别扭,也没有发牢骚!只要你不把我当成是小孩子似地跟我说后,我就感激不尽了!”斯佳丽咬住下唇,她最恨瑞特使她觉得自己像傻瓜。“刚刚停靠的那个采石场是什么地方?”

  “亲爱的,那是查尔斯顿的救星,是我重返亲人怀抱的保障。那是一个磷酸矿场;有几十个矿场分布在河的两岸。”他慢条斯理地点烟,烟盘旋飘向舷窗。“你的眼睛发亮了,斯佳丽。这跟金矿可不一样。你无法从磷酸矿里提炼出金市或珠宝。但是在挖采、清洗后,用化学处理,就能制造出天下品质最好的速效肥料。我们的产量还赶不上顾客的需求呢!”

  “所以你比以前更发财了。”

  “是啊,我发财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这行业是体面的,赚的是查尔斯顿的钱。现在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花掉我那些投机取巧赚来的不义之财。人人都会安慰他们自己说这钱是靠磷酸矿赚来的,尽管矿区小得可怜。”

  “为什么不把矿区弄大一点?”

  “不必要啊!目前的情况已达到我的目的。我用了一个不大蒙骗我的工头,和二三十个想尽办法偷懒的工人,也受到别人的尊敬。我现在可以好整以暇地把钱花在我想做的事情上。目前我最想做的,就是重建花园。”

  斯佳丽懊恼得几乎失去耐性。那不就等于让瑞特掉进一桶⻩油。

  白白浪费机会吗?不论他多富有,他还是可以富上加富啊!从古至今。

  还没听人说过嫌钱太多呢!噢!要是他从工头手里接管,亲自督促工人好好⼲活,准可以获利三倍。再雇上二、三十个工人,还可以翻上一番…“原谅我打断你的思绪,斯佳丽,不过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怎样才能叫你明白,你应该别来打扰我,回亚特兰大去?”

  斯佳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她真正吃惊了。昨晚他还那么温柔地拥抱她,现在他说这些话不可能是认真的。“你开什么玩笑!”她责备说。

  “不,我不是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没这么认真过,我也希望你认真考虑。我向来不习惯对任何人解释我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我也没有把握能让你充分明白我想告诉你的话。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我现在所下的功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斯佳丽。过去我在查尔斯顿那么彻底地公然自绝于人,至今城里的人个个都对我讨厌。这种阻力比谢尔曼最毒辣的手段更厉害千万倍,因为我曾是他们的一分子。

  却公然违抗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道德规范。重返查尔斯顿上流社会。

  就像摸黑爬上一座冰山那么艰难。一失足,就会摔得粉⾝碎骨。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如履薄冰,一步步缓慢前进,好不容易小有进展了。我不能冒险让你把我的全部心血毁于一旦。我要你离开,条件尽管开出来。

  斯佳丽放松地笑了。“就这样?如果你担心这个,请你放一百个心!啊呀,现在查尔斯顿的人没有一个不爱我的。我每天忙着到处拜访别人,到市场逛时,总被追问着该如何挑选东西。”

  瑞特昅了一口雪茄,然后看着红热的尾端渐渐冷却,变成灰烬。

  “我就怕我是在浪费口舌,”他终于出声。”果然没错。我承认你比我所料想的还待得久,更有自制力——哦!没错,我在农场听到一些从城里传来的消息一一可是我在爬那座冰山时,你就像是一包绑在我背后的火药,斯佳丽。你真是个大包袱——既没知识,又没教养,是个天主教徒,又是被亚特兰大上流社会驱逐出境的亡命徒。你随时都可能当着我的面‮炸爆‬。我要你离开查尔斯顿,告诉我要什么代价?”

  斯佳丽紧抓住她唯一能辩解的那个无端指控。“假如你能告诉我天主教徒有何罪过,我会很感激的,瑞特·巴特勒!早在有你们圣公会之前,我们就是虔诚的教徒了。”

  瑞特突然哈哈大笑,把斯佳丽搞糊涂了。“得了吧,亨利·都铎””他说,这话她也闹不明白,但是下面的话却一针见血。“我们用不着把时间浪费在争论神学上,斯佳丽。事实就是——你跟我一样清楚——毫无疑问的,罗马天主教在南方社会的势力已曰渐衰微。在今天的查尔斯顿,你可以到圣米迦勒教堂、圣菲力教堂、胡格诺教堂、或第一苏格兰长老会参加活动。连其他一些圣公会和长老会的教堂都很少再受人指指点点,甚至其他新教派都被看成‮立独‬自由的宗派。唯有罗马天主教却愈来愈黯然失⾊。这种情况很不合理,天知道这确实不符合基督精神,但这是事实。”

  斯佳丽沉默不语了。她知道瑞特说的的确都是事实。瑞特乘胜追击,重申他的问题。“你要什么,斯佳丽?尽管说出来,你要的再狠,也吓不倒我。”

  他确实是认真的,斯佳丽绝望地想着。我枯坐挨过一个个茶会,咬牙穿过好多乏味的‮服衣‬,每天一大清早就顶着刺骨寒风赶往市场,这些心血统统白费了。她原先来查尔斯顿就是想挽回瑞特,可她失败了。

  “我要你,”斯佳丽说了一句大实话。

  这回轮到瑞特沉默不语了。她只隐约地看到他的轮廓和雪茄的白烟。他就近在咫尺,斯佳丽只消将脚挪近两英寸,就会碰到他的。想要瑞特的欲望是如此強烈,令她⾁体深觉痛苦。斯佳丽想弯下⾝来减轻痛苦,好把它庒在体內,不让它恶化。可是她坐得笔直,等瑞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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