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亦不在少数
我将洛乘云扛进了他所居住房间里,轻轻放在了榻上,任由他四肢摆,便转身离去。我又不是婢女奴仆,不必伺候他舒服睡觉。这么想着。
我出了房间,心中萦绕的是与娘亲的冲突,我要静静思考,参透为何我会对娘亲的举动如此感、愤怒。
正当我向石墩石桌走了十几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青色人影遽然出现在庭院里,仿佛是从地府冥界里钻出来的鬼魂一般。
竟是去而复返的羽玄魔君!糟了!娘亲静修调息,心神收摄,无法得知外界情况,而凭我的微末伎俩绝非他的对手。我运起元炁。
正要放声呼喊,羽玄魔君眼睛一眯,出些许笑意,身形一闪,一只略显苍老的大手鬼魅般攀上了我的后颈…电光火石间,羽玄魔君已然瞬身至我身旁!
一股磅礴无匹、刚猛无俦的元炁钻入了我的身体,我瞬间感觉全身气机、元炁被压制,仿佛在紧密啮合的器械间入了坚不可摧的硬物。
后颈乃是躯干与头脑连接之所,同样为人体要害,劲力催吐之下,轻则如吴老六那般不省人事,重则魂飞魄散。此际要害落于人手,一股寒意自我心中升起。
但我心中所想的并非死生之事,而是涌起了对娘亲的不舍与歉意。娘亲,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没想到死前给娘亲留下的回忆,竟然是烈的争执…娘亲,孩儿恐怕在劫难逃,没想到竟应了那句怒言,您就当我不曾存在过。
这样就不必伤心了…想到此处,我心中苦涩,一滴眼泪滑落,闭目待死,但奇怪的是,羽玄魔君却并未痛下杀手,仅仅制住我的气机与元炁便没什么动作,见我这番模样,反而又气又笑道:“你小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胡思想些什么呢?
放心吧,老夫不会伤你的,只需要你乖乖跟老夫走一趟。”虽然他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但实则不容我置喙。
只听羽玄魔君深一口气,眼前景象骤然破碎,如奔雷迅电、浮光掠影,身畔疾风呼啸。突如其来的奇绝之速,带来了强烈的不适,几乎让我无法睁开双目!这简直就是世间极速!
我勉强睁开眼睛,目力与反应却根本无从知道他的行经路线。功体被元炁被制,我也无法感知到他到底是如何轻身瞬步。
除了两次起落…应当是…我能明显感知到,其余的画面就像一塌糊涂的染料一般,全然分不清。强烈的不适让我无法思考。
但这般极速行进也并未持续多久,风驰电掣般的画面便骤然停滞,我猝然向前扑去,幸好身体被羽玄魔君元炁一带一,方才稳住身形。
但随即一股反胃感涌上心头,教我头晕眼花,差点呕吐出来“唔…”我躬身捂嘴,赶忙调运元炁,游遍四肢百骸,平抚心神。
羽玄魔君已然从我后颈离开,但以他当世无敌的神速,哪怕放任我先奔出数里之地,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以我的微末武功,断然无法自这等绝世高手掌控中逃脱,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也不作妄想,他说不会伤我,这让我心中稍定。
但心中戒备仍未完全放下…羽玄魔君不惜根基受损、功体存罅,也要将我擒走,图谋定然非同小可。
他虽自称不会加害于我,却并未说过不会以我筹码为胁迫娘亲就范,让娘亲乖乖为水天教洗罪名。
适才娘亲与我大吵一架、争执不下的场景历历在目,母子间的龃龉未消,但倘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称得上是娘亲的弱点、软肋,那恐怕也只有我这个儿子了…这点我毫不怀疑。
思虑至此,我已平复了头晕眼花的呕吐感,方才有空打量所处之地。庭院中一座三足两耳的高大青铜鼎巍然镇守中央,北面是三清阁、四御殿,门户大开,灯火点点,神像依稀可见。
而我所处的正是东面客堂前方,对面也是同样形制的客房,二者都是门户大开,陈旧的木椅与席一眼可见。
但并无香客。我心下了然,这是一座道观,背靠山林,却不知为何略显萧瑟破败,年头古旧,漆剥老。
“谶厉道兄,速救愚弟!”此时此刻,羽玄魔君额发冷汗,手捂口,朝着客堂里求救,声音看似平静,却压抑着颤抖。
“来了来了。”客堂大门,一位头戴玄冠的羽士踏步而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仙风道骨,赫然一副得道之士的模样。我心中暗凛,想必他就是羽玄魔君口中的谶厉道长了。
来人面容清瘦,气质沧桑,目光昭昭,绕着羽玄魔君踱步,上下打量一番道:“嚯…可以啊,先与人以元炁对拼,受了反噬之后不思静养调息,反而强提元气、强运功体,真是不爱惜你这残躯和武功。”
谶厉道长口中不留情面,但略显老态的右手萦绕着淡青色的奇异元炁,贴在了羽玄魔君的口,钻入了他的身体。
羽玄魔君的脸色这才缓缓恢复正常,道:“若非有道兄在此,愚弟也不会如此拼命,只因此事关乎我那孽徒。”
听了二人的一番身临其境般的诊断与问答,我才知羽玄魔君为何胆敢以身犯险、不顾功体,便是因为有这谶厉道长在此,足可以为他解决后顾之忧,而非他比娘亲修为更高、武功更强。
“现下只是梳理了你紊乱的内息,撑不了不久,若想治,跟我进来吧。”谶厉道长收回元炁,拂袖进了客堂。
羽玄魔君点头示意,转身对我道:“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当姓柳。柳小子,现下老夫需要调理功体,你且自便,稍后老夫再来与你谈谈你生身父亲的事情。”说完。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客堂。我深陷羽玄魔君之手,本就是翅难逃,此时更从他口中得知。
他似是知我的父亲,这更让我绝了逃跑的念头。这是天仙化人的娘亲绝我提起的事情,对我来说,父亲至今仍是云山雾罩、朦胧无念。水天教教主、以身饲魔、孽徒等线索此刻如同百川归海般汇集起来,我脑海中划过了一个念头。
难道…算了,我摇摇头,今之内便可得知答案,此时无需妄加猜测。我必须听听羽玄魔君的说法…纵然不可轻信,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很快,我便决定了留在此处。
只是不知谶厉道长需要为他调理多久,若是耗时过长,娘亲自静修中醒来会不会焦急地到处找我呢?我叹了一口气。
想到娘亲,比起担忧她会否因我失去分寸,更加横亘在我心头的却是今我与娘亲的龃龉、冲突,以及一个疯狂生长的扪心自问:
为何我会对娘亲不惜名节挽救他人死志的行为愤怒异常?***凭心而论,我并非无情之人,对于洛乘云的悲惨遭遇,自不是无动于衷。
甚至动了恻隐之心,倘若有办法可以打消他轻生的念头,我也乐见其成,但娘亲以自己的名节为代价而行此事,则不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我知道,娘亲别无他法,此举只是权宜之计。
即便给洛乘云以微渺的希望,事后未必便会给他机会追求自己,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会施舍,哪怕他俊美无比…需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洛乘云今死志坚决,只因接二连三的噩耗太过突然。
他一时不能接受,但教近几他求生全身,之后便很难再鼓起勇气自寻死路。以娘亲的忠贞不渝,我丝毫不相信她是对洛乘云动了凡心或者寂寞难耐…
十余年来娘亲隐居葳蕤谷中,与我形影不离,一心养育我,从不见她有过不耐或者厌烦,父亲以及我对娘亲的重要不言而喻…但我就是无法接受她牺牲名节。
娘亲的权宜之计,让洛乘云燃起了摘取天上明星的希望…哪怕我明知娘亲给予他的希望只是虚幻缥缈的水中月、镜中花…让他心中的非分之想再次萌芽,谁知道他在心中如何亵渎高冷的娘亲!
谁知他会不会幻想用《御女宝典》中的花样来辱玷污娘亲丰腴风韵的体娇躯!一想到此处,我便怒火中烧,恨不能生啖其、渴饮其血。
诚然,这种感情从伦理上来说,有些超常越界:其一,以我儿子的身份,不应对娘亲的行为置喙,纵然她曾教导我过儒家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但她并不拘泥于此。其二,娘亲是一个独立且坚定的女子,无论是对我的教导养育还是对自己的决定。
她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回转,今哪怕被我挤兑讥讽得哑口无言她也未移其志便可见一斑。其三父亲既已不在人世,也无世家大族的门风家规的约束,娘亲便是自由之身。
她愿意将自己托付给谁都无人能说她半句不是,更何况仅仅是略微牺牲无形无质的名节,事实上,自儒家圣人周游列国、布道天下起,此后诸王朝多是奉行儒家的思想准则…
除了以法家思想为准绳的白虎王朝…然而虽有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约束,却从未有哪朝哪代止过再婚再嫁…只有家风死板、家规森严的高门大院、世家大族视之为丑闻孽风,其余皆不以此为虑。
就比如被我当成半个家人的牛婶,先后服侍过两任丈夫,育有三子一女…大牛便是先夫遗子…而她的四位儿女与两任夫家的亲戚并未彼此敌视。
更别提历朝历代的公主王女,驸马身殁后再嫁以及招募面首之事,亦不在少数,前有朱雀王朝的朝凤公主,近有本朝年号昭元的怀宗皇帝的十三女灵犀公主,二者皆因驸马乃是征战外族的名将而留于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