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忍耐
让我先来谈谈三大恶劣而重要的德
:忍耐，无可无不可，老猾俏⽪。它们是怎样产生的？吾相信这是文化与环境的结果。所以它们必是国中人心理状态的一部分。它们存在迄于今⽇，因为我们生存于数千年特的文化与社会的势力下。若此等势力除去，其品亦必相当地衰微或消灭，为天然之结论。忍耐的特为民族谋适合环境之结果，那里人口稠密，经济庒迫使民人无盘旋之余地，尤其是，家族制度的结果，家庭乃为国中社会之雏型。无可无不可之品，大部分缘于个人自由缺乏法律保障，而法律复无宪法之监督与保证。老猾俏⽪导源于道家之人生观——老猾俏⽪这个名词，恐犹未⾜以尽显这种品的玄妙的內容，但亦缺乏更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它。当然，上述三种品皆源导于同一环境，其每一品列举一原因者，乃为使眉目较为清楚耳。
忍耐为国中
民人之一大美德，无人能猜想及有受批驳之虞。实际上它所应受批驳的方面，直可视为恶行。国中
民人曾忍受暴君、
政、无府政种种惨痛，远过于西方人所能忍受者，且颇有视此等痛苦为自然法则之意，即国中人所谓天意也。四川省一部分，赋税预征已达三十年之久，民人除了暗中诅骂，未见有任何有力之反抗。若以基督徒的忍耐与国中人作一比较，不啻唐突了国中人，国中人之忍耐，盖世无双，恰如国中的景泰蓝瓷器之独步全球，周游世界之游历家，不妨带一些国中的“忍耐”回去，恰如他们带景泰蓝一般，因为真正的个是不可摹拟的。吾们的顺从暴君之苟敛横征，有如小鱼之游⼊大鱼之口，或许吾们的忍苦量虽假使小一些，吾们的灾苦倒会少一些，也未可知。可是此等容忍磨折的度量今被以“忍耐”的美名，而孔氏伦理学又谆谆以容忍为基本美德而教诲之，奈何奈何。吾不是说忍耐不能算是国中
民人之一大德行。基督说:“可祝福哉，温良谦恭，惟是乃能承受此世界。”吾不敢深信此言。国中真以忍耐德承受此半洲土地而守有之乎？国中固把忍耐看作崇⾼的德行，吾们有句俗语说:“小不忍则
大谋。”由是观之，忍耐是有目的的。
训练此种德行的最好学校，是一个大家庭，那儿有一大群媳妇舅子，妹倩姊夫，老子和儿子，朝夕服习这种德行，竭力互相容耐，在大家庭中，即掩闼密谈，亦未免有忤逆之嫌，故绝无个人回旋之余地。人人从实际的需要以及⽗⺟的教训自幼受了训练使互相容忍，俾适合于人类的相互关系。深刻而徐进的⽇常渐渍之影响于个是不可忽视的。
唐代宰相张公艺以九代同居为世所
羡。一⽇，唐⾼宗有事泰山，临幸其居，问其所以能维持和睦之理，公艺索一纸一笔，书“忍”字百余为对，天子为流涕，赐缣帛而去。国中人非但不以此为家族制度之悲郁的注解，反世世羡慕张公之福，而“百忍”这句成语，化成通俗的格言，常书写于朱红笺以为旧历元旦之门联。只要家族制度存在，只要社会建立于这样的基础上，即人不是一个立独的个体，但以一个分子的⾝份生活于谐和的社会关系中，那很容易明了忍耐何以须视为最⾼德行，而不可免地培育于这个社会制度里头。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头“忍耐”自有其存在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