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中呼唤
倒在墙脚的男子呻一声,丹妮卡立刻来到他上方,鲁地把他的双手扯到背后,将他面朝下在坚硬石头上。“你的魔法会把我们挡多久?”她厉声问凯德立。
“不会太久。”年轻教士回答,对丹妮卡严厉的声调相当讶异。
“那我们怎么处置他?”丹妮卡一面问,一面鲁地扯了一下被捉的士兵双臂,令这名被殴打的男子发出另一声呻。
“对他别那么暴。”凯德立说。
“像你对他们一样?”丹妮卡讽刺地问道,一只手挥向那堆仍在闷烧的物件和尸体。
现在凯德立明白丹妮卡为何愤怒。这场战斗暴而令人不快,升起的烧焦体臭味提醒着他们这点。
“你为何不告诉我那颗宝石会造成什么结果?”丹妮卡的问题听起来像是个绝望的恳求。
凯德立相当难以厘清如今角色似乎互换的状况。通常是他太心软,是他因为无法对所谓的敌人全力战斗而使他们惹上麻烦。他曾在西米斯塔森林中放过朵瑞珍,她已经无助地躺在他面前的地上,他还是让她活命,虽然丹妮卡曾叫他了结她。而如今,凯德立表现出无情,违背自己爱好和平的天做了情势要求他去做的事。凯德立并没有多少内疚之感——他知道那堆火焰中的人类全是心恶之徒——但他却对丹妮卡冷硬的反应感到相当诧异。
她再度用力扯了那名俘虏的手臂一次,仿佛利用这名男子的痛苦来折磨凯德立,与他显然想要的反其道而行来抨击这名年轻教士。
“他不是个恶的人。”凯德立平静地说。
丹妮卡迟疑了,异国风情的双眼找到凯德立灰色眼睛中的真诚。她一直都能够读出这名年轻教士的心思,而且此刻相信他说的是事实(虽然丹妮卡想不出他从何得知这点)。
“那他们就是?”丹妮卡有些尖锐地问道,再次指着那堆尸体。
“是的。”凯德立回答道。“当我说出神圣之字时,你感觉如何?”
那个美妙时刻的单纯回忆,将丹妮卡美丽脸庞上的紧张消解许多。她感觉如何?她觉得充爱,可以轻松面对全世界,仿佛没有任何丑恶能接近她。
“你看见它如何影响了他们。”凯德立继续说,在丹妮卡平静的表情中找到他的答案。
了解这个逻辑后,丹妮卡放松手上的力道。“但它却没对这个人产生有害影响。”她说。
“他不是个恶的人。”凯德立再次说道。
丹妮卡点点头,松开她的箝制。但她回头看着凯德立,而她的表情再度显得冷硬,一个失望多于愤怒的表情。
凯德立能够理解,但却无法给他的爱人任何答案。在这群恶怪兽中也有人类在,哥布林之中夹杂着许多人。丹妮卡的失望,在于凯德立做了出于必要而做的事,已经对战斗逻辑完全降服。当凯德立饶过朵瑞珍一命时,她曾对他相当生气,但她的怒气是出于对这名魔法师的担忧。实际上,丹妮卡正是因凯德立的良知而更加爱他,因为他曾经不计任何代价避免战争的恐怖。
凯德立回头望着成堆尸体。他已经投降了,全心地加入战斗中。
非这样不可,凯德立明白这点。对自己刚才所做的事,他跟丹妮卡一样深深感到惊骇,但就算他能够,也不会收回这项行动。这群朋友们正处在绝望的困境中——所有的区域都处在绝望困境中——而险恶的情况正是由这座要的手下们加速酿成。是三一城寨,而不是凯德立,该对将在今天牺牲的生命负责。
但是,就算这道论证在逻辑上完全站得住脚,凯德立还是无法否认自己看着那堆尸体时中感到的痛苦,或当他看见丹妮卡的失望时,心中的刺痛。
“我们必须走了!”雪琳对依文说。她拉着这名矮人的手臂,并回头看他们后方的回廊,从中已经可以听见许多靴子走动的声音。
依文叹着气望向范德,这名伏保巨人的头被击碎而变形。身后传来一阵类似的叹息,令依文转身去打量皮凯尔。他好奇地瞄着他的兄弟,因为皮凯尔的上衣跟里衣形状似乎有些奇怪。
“你怎么摆那只蛇的?”依文问道,突然想起之前所面临的危机。
皮凯尔轻吹了声口哨,紧接着,蛇头从他领口钻出来,就在他长着绿色胡子的脸颊旁晃动。
雪琳跟依文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依文防御地把斧头举在他跟他惊讶的兄弟间。
“嘟哒!”皮凯尔快乐地宣布道,宠爱地拍拍蛇,而那只蛇也似乎相当受用。接着,皮凯尔往旁边点点头,示意他们该出发了。
“嘟达?”雪琳问依文,皮凯尔已经轻快地蹦跳开去。
“他想当个德鲁伊。”依文解释道,移动脚步跟随他的兄弟。“他不知道矮人没法当德鲁伊。”
雪琳对这些话思考了好一会儿。“蛇也不知道。”她结论道。她无奈地看了死去的范德最后一眼,然后起步跟上她的同伴们。
“我向你致谢。”那名士兵对凯德立低声说道,同时不断瞄着死去同伙们凌乱焦黑的尸体。凯德立的奇妙魔法已经解除,原本聚集成堆的尸体此时松开来散落在地上。
“艾伯利司特在哪里?”年轻教士质问道。这名男子的嘴几乎紧抿成一条直线。
凯德立跳过丹妮卡,攫住这名男子衣领,用力将他撞上墙壁。“你还是个俘虏!”他在这名惊讶的男子脸前咆哮。“你可以成为对我们有用的人,而我们也会相对回报你。”
“或者,你也可以是个累赘。”凯德里阴沉地继续说。他一面说一面回望那堆尸体,不言而喻的威胁,令这名被俘男子脸上血尽失。
“带我们去找那名魔法师。”凯德立指示道。“走最直接的路。”
男子瞥向丹妮卡,仿佛在恳求她的支持,但这名武僧无动于衷地别开头。
丹妮卡的姿态并未透出她内心的煎熬。凯德立对他才刚宣称没有恶之心的俘虏,采取了行动及威胁方式,令她惊愕不已。她从未见过凯德立如此刻意计算地展现冷酷,而尽管她能理解他下定决心的行动,却无法否认内心的忧惧。
这名俘虏带他们绕了圆形房间半圈,通过一扇位于侧面的门。他们只走了十几步,凯德立便再度攫住这名男子,将他推抵在墙上,开始鲁地下他身上所有会发出声响的装备,甚至连男子脚上的厚底靴都不放过。
“安静点。”他对男子低语道。“我只剩一场仗要打,跟艾伯利司特的决战。”
男子咆哮着推开凯德立,下一瞬间就发现丹妮卡的银柄短剑抵在他喉间。
“那名魔法师非常强大。”这名俘虏警告道,明智地放低声量。
凯德立点点头。“而你害怕万一艾伯利司特打败我们,你得为现在的行为付出代价。”他推理道。
这名男子嘴再度抿紧,毫无回应之意。凯德立轻轻推开丹妮卡,再次将脸近这名男子,下巴毫不妥协地绷紧。“那你自己选择。”年轻教士说,声音低沉而具威胁。“万一艾伯利司特没有打败我们?你要冒这个险吗?”
这名男子眼神紧张地游移,但仍没有说话。
“艾伯利司特不在这里。”凯德立提醒他。“你其他同伴也一个都不在。只有你跟我,而你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
这名男子立刻再次出发,他相当小心地沿着回廊步行,光的脚并未发出多少声响。他们经过几条往侧面延伸的回廊,不时听见其他士兵四处奔跑,很可能正在搜寻他们。每当某群敌人接近,丹妮卡就紧张地望着凯德立,仿佛在说,这名男子只需呼叫一声就能背叛他们,而这都是他的责任。
但这名男子谨守俘虏本分,尽可能地隐密移动,带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守卫据点,以及一队队巡逻兵。
不过,当他们进入一条长廊时,一群哥布林同时从另一头进来,而他们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为数六名的哥布林拔出武器,小心地近。
这名俘虏以属于它们的蛙鸣般语言跟它们说话,而凯德立听懂这名男子刚编出一套谎言,说他跟这些教士正在进行某项任务,要向艾伯利司特报告一些重要讯息。
然而,这些哥布林仍危险地打量着凯德立跟丹妮卡,互相小声讲了几句话——表示它们的怀疑,凯德立知道这点。
就连这名合作的俘虏回过头时,脸上也出现担心的表情。
丹妮卡没有等待事情朝再明显不过的方向发展。她突然跳出去,一拳打上最近一只哥布林的喉咙,然后旋身,高高踢起腿击中下一只的口,将一把短剑迅速入再下一只哥布林脸上。一把剑挥过,她低身躲开,接着从低伏的姿势高高跃起,连续两次踢击命中这名持剑哥布林脸部及口。
两只哥布林冲过她身旁,比较想逃走而不是跟凯德立和那名士兵斗,但凯德立用手杖截住一只,而士兵则扑倒另一只。
丹妮卡转身再次踢出,令一只哥布林朝墙壁飞去。这名生物猛撞上石头后弹回来,而时间拿捏得无比精准的丹妮卡,随即又踢了它一次。它再度弹出;之后则再一次被时机精确的飞踢送回。
到了第四次,这名哥布林终于得以落地,因为丹妮卡已经转开身,跳过趴倒在地的俘虏,紧追那只逃出她掌握的哥布林。一只手探出,罩住这名哥布林下巴,而另一只则紧抓它脑后的头发。
这名哥布林尖声嚎叫,试着停下来转身,但丹妮卡已经冲到它旁边,双臂凶猛地一扭,折断这只丑恶生物的脖子。
“趴下!”丹妮卡大叫,来到凯德立身后。年轻教士依言趴倒在地,面向他的哥布林完全措手不及,被冲上来的丹妮卡重重一拳打在丑脸上。它往后猛退好几尺,撞上石头时呻了一声,然后丹妮卡就迅速经过它。
刚才被她击中喉咙的哥布林已经再度跪起,试着站起。丹妮卡高高跳到半空中,然后以膝盖降落,击中这名瘦弱生物背部,猛力将它撞倒。她从靴子里出第二把短剑,另一只手抓住一撮头发,把哥布林的头往后扯,然后往它脖子利落地一割。
她对那只脸上着她另一把短剑的哥布林,也如法炮制,终结它的悲惨。接着她转身,看见凯德立跟那名俘虏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我不跟哥布林谈判。”丹妮卡面无表情地说,把短剑在最靠近那只哥布林肮脏的衣服上抹了抹。
“你跑不过她的。”凯德立对俘虏表示,而那名男子也回给年轻教士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该告诉你一声。”凯德立说。
他们立刻再度出发,凯德立跟丹妮卡都急于跟刚才的杀戮现场拉开一段距离。俘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带领他们迅速前进。不久,隧道就变得较安静,也没有那么多士兵跑来跑去。
凯德立发现这一带的墙壁并非由自然物质构成,虽然表面都是未切割的石头。这名年轻教士能感觉到造出这个地方的魔法所遗留的残余能量,好像某个强大的咒文,曾从这些墙中硬生生扯出天然石块。
这些感觉令一阵复杂的情感掠过年轻教士。他庆幸这名被俘士兵显然没有把他们带入错误路径,庆幸他们的搜寻也许不久就会结束。但凯德立也很担心,因为如果是艾伯利司特造出这些隧道,是他以魔法将石头从这些墙中硬扯出来,那么夜炽峰的风暴,就只是他强大能力的冰山一角而已。
接着,另外有东西袭击凯德立的思绪,某个飘渺而遥远的呼唤,好像有人正在召唤他。他停下脚步,闭上双眼。
凯德立。
虽然微弱,但他还是清楚听见了。他摸着口袋中一段时间前所取得的护符,借着它,他能跟小恶魔德鲁希尔联系。现在它是冷的,表示德鲁希尔并不在附近。
凯德立。
不是德鲁希尔在叫他,而凯德立也不认为是朵瑞珍。那会是谁?这名年轻教士忖着。谁会跟他同调到不需他的认知,或同意就能进行心灵感应接触?
他睁开眼睛,决心不要因其他事情而延宕。“继续走。”他指示他的同行者们,跟上他们身旁。
但呼唤持续着,飘渺而遥远,而最令凯德立感到不安的就是,不知为何,它听起来竟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