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试探
来人头戴明黄的高冠,身穿同锦袍,在宫里还有谁敢穿这样的颜色?在最初的紧张过后,叶繁锦回过神,迅速地跪下,稳声道:“臣女见过皇上!”
如果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到她声音在微微颤抖。
她只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带着严厉在她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威严而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平身!”
叶繁锦规矩地起了身,颔首站着,目光敛起,一言不敢发,等着皇上说话。
“跟朕走走!”湛武帝从她身前走过,她只看到明晃的袍子,掠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很显然皇帝有话要对她说,可她只是个庶女,能跟她说什么?她下心中不安,轻声答道:“是!”然后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
湛武帝悠悠开口,声音比之刚才,稍稍温和了一下,似乎是要跟她聊天,问她:“你看这园子美吗?比起你丞相府如何?”
叶繁锦答道:“相府池中残花早谢,池水也冻成冰。角落里都有未扫积雪。臣女所见宫中地上积雪都已扫净,偶有树上余雪,也是错落有致,为景增添情趣。自然比相府要美得多!”
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山如何美、树怎么雅致,以她的见识,只能与相府她看过的景儿相比,这样才是真实的她。在皇上面前,她不敢伪装,只希望能用真实的自己,过了他这一关。至于是什么关,她还不清楚,她只知道,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要耍一些自以为是的手段!
“呵呵!”湛武帝被她这老实的回答逗得低笑起来,明明没什么见识,还想着赞美一下,但是赞美得如此好笑,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他登上亭,她在后面跟上,进了亭子,顿时觉得暖融融,这里应当有炭火,却没有闻到任何的味道,令她非常好奇,四下去寻哪里放着炭,她怎么没有看到?
她的表情被湛武帝看在眼里,他扔出一句,“看柱子!”
她看向柱子,原来这些柱子都是镂空的,用铁皮而铸成,里面放了炭,她恍然说道:“原来如此,好奇妙!”
“是不是没见过?”湛武帝像问小孩一样问她。
“臣女没见过!”叶繁锦老实地回答着,眼睛还盯着那柱子。
湛武帝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远方,目光又冷了下来,说道:“从这里,能看到宫中大半景,你瞧瞧!”
叶繁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真,刚才她来时的路,此刻都收容在眼中。她发现在高处看皇宫与在平地是不同的,波澜壮阔的皇宫,宫女太监各司其职,沉默而忙碌,一切都显得非常有规矩。站在此刻,看到这样的景象,叶繁锦突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感觉,很容易便与别人拉开距离感,久而久之,会养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如何?”湛武帝微微侧头,看她表情肃穆,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不如寻常人家热闹!”叶繁锦仍旧老实地说道。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子,对什么权与势并不感兴趣,所以她不会将话题往那个方面引。
这个回答,又令湛武帝意外了,他以为她会夸奖皇宫一番,却没想到她以这个角度说的。于是他哈哈朗笑起来,点头道:“不错,的确不同!”
叶繁锦察觉到气氛的松动与皇帝身上气势的变化,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不敢大意。
“叶氏四娘,朕赐你嫁给离王当侧妃,你可觉得欣喜?”湛武帝突然问。
叶繁锦心中微怔,但马上敛下眸,平声道:“臣女半喜半忧!”
“哦?”湛武帝来了兴趣,问她:“何为半喜半忧?”
“臣女…想说实话,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臣女!”叶繁锦显得很平静,不如说她是淡定。
“朕想听的,就是实话,放心吧,你说什么,朕都不会降罪!”湛武帝很爽快便答应了,别看他高高在上,作为一国之君,可群臣说个事要绕半天弯子,听的累。后宫女人们的话多是半真半假,久了,他也懒得去猜,凡事也都只信一半。说来可笑,一国之君,听句实话竟然那般难。
心中难免的,有些感慨!
叶繁锦稍顿一下,整理思绪,语气笃定地说:“臣女承认,离王殿下温润如玉、皎美高华,臣女心中的确是仰慕的!”
湛武挑挑眉,现在倒是承认了?之前呢?不是不认吗?
她话音一转,“只是,‘宁为穷人,不为富人妾’。这就是臣女心中真实所想,两个人在一起,不只享受荣华、不只共担苦难,还有相伴,臣女最看中的就是最后这‘相伴’二字。臣女一直向往普通人家的平淡朴实,应付不来太过复杂的生活!所以,嫁予离王殿下是喜,后复杂的生活,是忧!”
皇宫中的人,包括这些为官的大臣,追求的无非都是地位、是金钱,不图钱与名的,也不会到这宫中来。叶繁锦一个女之辈,能将这一切看得平淡且清晰,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也非常让他意外。官家之女或是寻常百姓,多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湛武帝负着手,望向宽阔的皇宫,想到她虽为相府女儿,地位却不如一个大丫头,不知这是不是她看透一切的关键所在,而寂空师太是否看到她与别的女子不同,所以破例收俗家徒儿,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闪出四个字,“大智若愚”!
他缓缓的开口,“你可知,朕的原意是让你二姐当侧妃,你为妾!毕竟她的生母比你的身份要高!”
叶繁锦心里一惊,敛首问:“皇上为何改变了主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无论是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兄弟二人相争一个女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忌!通常这种情况,兄弟两人谁都不许娶她。如果不是因为你曾经救过离王,朕不会将你许配给他。此次赈灾,离王立下大功,回宫的第一件就是求娶于你。朕命他同时娶你二姐,也是担心他太痴于你,男人太倾慕一个女人,并不是件好事!离王用他所有的功劳换了你为侧妃,你二姐为妾。”
之前的那些话,的确都是试探,如果她没有说实话或是对他耍些心思,那他断不会说这些的。她说了实话,他也会说这些实话。
然而这些话,对叶繁锦来讲却是震惊之极,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脑袋就像罢了工,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冷静或是淡定。
“你应当知道,他的功劳无论是换功名或财富,都不会小,可是他什么都没要!”皇帝缓缓地说。
叶繁锦面色怔忡,眼有意,她努力隐忍、努力隐忍…
湛武帝看到她此刻失态,心中满意极了,看样子她不如自己说的那般轻淡,不枉离王那般认真对她,更幸好她不是那祸国殃民的女子。
何怡霜带着两个女儿离开后,皇后问靖国夫人,“你看那叶氏元娘如何?”
靖国夫人略带忧虑地说:“不若那叶氏四娘城府深!”
许皇后眉头微微拧起,如今一见,的确有些失望,但是没办法,她看中的是丞相的势力,这些,只能不要讲究太多。
叶繁锦被小轿送到宫门口的时候,她还担心如何跟太太解释,如果直说去见皇上,肯定要问她都说了什么,但是这些话,既然皇上选择那样的地方说,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然而下了轿之后,她意外地看到宫门口并没有太太与叶明珠的身影,过不多时,两顶小轿抬了过来,太太与叶明珠从轿中下来。
何怡霜看到叶繁锦就笑着过来说:“是不是等急了?半路上听说宫里的龙游梅开得正,听太监提议,就下来看了,结果下轿才发现把你给落了,机会难得,我跟元娘只好看了会儿才回来!”
叶繁锦明白这恐怕是皇上的有意拖延,便笑着问:“龙游梅是什么?头次听说!”
叶明珠刚刚长了见识,抢着说道:“就是梅花的一种,花枝像游龙,很珍贵,也只有宫里才能看到!”言语间带着得意,还为她可惜,“难得进次宫,没看到,真是有些可惜了!”
“好了,以后我们四娘嫁了离王殿下,机会多的是!”何怡霜笑着说了一句,转言说道:“上车吧,我们回府!”
这只不过是句客套话,正妃才有资格随着王爷进宫,侧妃能进宫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
三个人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相府中,叶明玉起得很晚,自从接到圣旨,她可以嫁给离王为妾后,她就好好地养病,不敢吹风,终在屋里呆着,可不知为何,越是用心养,这病就越好不起来,虽然现在身子轻了些,但还是病怏怏的。
丫环如彤捧着衣裳过来,说道:“小姐,今个儿年三十,您换上新衣吧!”
这个丫环是紫荷被打死后,吴嬷嬷给分过来的。
叶明玉看了眼衣裳,暗红的颜色,一点也不喜庆,再看料子,很普通,还有样式,也不是今年的新样式,倒像是以往仓库里的积货,她不由然大怒,伸手抓住如彤手中的衣服,用力地扔在地上,叫道:“她怎么敢这样对我?怎么敢?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
“小姐、小姐,您要不要喝口茶下?太太带着大小姐和四小姐进宫了,可能也不知道这件事!”这话倒像是刻意说的。
果真,叶明玉一听就死死地抓住如彤的手腕,嘶哑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连四娘那个人生的女儿都进了宫?”
“是,一大早就走了!”如彤非常老实且如实地答道。
“咳咳…”她指着丫环,又咳了一阵,然后问:“过年不是分两件衣裳,另一件呢?”
“小姐,今年…就分了一件!”如彤小心地说完,又补了一句,“可是我打听到大小姐跟四小姐都分了三件!”
叶明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气得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咳嗽完后,她扯着哑嗓子叫道:“我是离王的女人,她们敢这么欺负我,等我嫁过去,必不能饶了她们,不能饶了!”
“二小姐,您别喊了,要是宋姨娘知道您这样不定有多伤心,宋姨娘想来看您,却出不来,那天还托丫环问奴婢您的情况呢!”如彤眼底闪烁着笑意。
“什么?我娘还在足?这都过年了…”
如彤假意心惊地打断她的话说:“小姐,您可不要叫,得叫姨娘,否则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罪过!”
“哼,过了年我马上就要嫁到离王府了,我还怕谁?”叶明玉猖狂地说。
“可是宋姨娘还要在府里,您怎么也要为她想一想啊!”如彤劝道。
叶明玉沉默下来,觉得她说的有理,只好转言道:“竟然这样欺负我们,等我嫁进离王府,咳咳…”又是一阵咳!
如彤问道:“小姐,这衣裳您还是换上吧!”
“不换,穿去年旧的!你去翻出来!”叶明玉好容易平稳下来,躺在上气,还不甘心地说:“就是给她难堪,也不怕父亲看到,哼!”如彤去找衣裳,回来的时候,又带来一个消息,说道:“太太她们回来了,正在屋里说话呢,据说皇后娘娘亲自召见了大小姐和四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有靖国夫人对两位小姐也特别热情,太太心情很好,笑得屋外都听到了!”
叶明玉一听,这眼睛就瞪了起来,她费力地往起爬,着气说:“给我更衣,我要去…去…”
“小姐,您还病着呢!”如彤劝道,脸上带着焦急而又关心的神色。
“哼,她就是想看我病,我偏要精神起来,我气死她、气死她!”叶明玉狠狠地说。
之前在太太手底下受了不少委屈,现在眼看就要嫁出去了,她也不再小心谨慎,反正以后她跟丞相府那就是仇人了,等她将离王殿下惑住,再好好收拾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