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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不要哭,我不要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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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楼还是墨裳记忆里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可又有哪个屋房能够在风雨中屹立七千年而不倒,在她所不知道的这些年月里,不知她的阿加重新盖过多少次这幢吊楼,但不管多少次,重盖过的吊楼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最初的时候,是她不忍看他像野兽一般吃着生冷血腥的以及住在什么都没有的山里,所以她把作为人生活在这世上的本事一一教给他,从站立起身双脚走路而不是将手一起贴在地上爬,从身边的东西一样一样教他认识,一字一字教他说话,最后偷偷带着他去看苗寨里的人搭建吊楼,让他学着自己搭一个小屋来住。

  阿加是苗疆人眼中不容于世的灾星是怪物,他们将她请来,就是为了除掉他们一直以来都无法除掉的阿加,他们是不可能帮阿加搭建吊楼的,所以她也只能偷偷地带着阿加去看。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天里阿加看得极为认真,回来之后他就选了这个谁也不会来谁也不会找得到的山脚,开始伐木建屋。

  起初她是陪在阿加身旁,然随后她有要事需离开,她只能把阿加自己留下,未过几她回来时,竟发现阿加已经将吊楼搭建好,她回来时阿加就如现在这般,站在二楼的栏杆后,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朝她招手,反反复复地就只会唤她的名字,阿蘅阿蘅阿蘅,一声又一声。

  那个时候,阿加除了她的名字,其他的话尚未说得好,可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却十分努力又认真地对她说:‘阿蘅,我,屋子,好了,阿蘅的,一屋,我的一,一屋,还有一,嗯,烧,烧饭。’

  不过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说了很久,也说得很吃力,甚至说得额上隐隐生汗,可他还是说完了,努力地说完了。

  那是他第一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个时候,她十七岁,阿加还没有她高,什么都需要她来教。

  而如今。

  墨裳看着站在二楼栏杆后朝她招手的山索加。

  他早已经长得比她高,他也会说很多很多的话了,并且说得很清楚,早已不再磕巴。

  他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人,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不再是她第一次见到时候的那个孩子。

  可,她不在了,他也选择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二十五岁,身体,容貌,记忆,所有的所有,他就一直在这儿,守着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不愿意离去,更不愿意忘。

  墨裳顺着木梯慢慢往上走,往山索加身旁走。

  山索加看不见她,他只有看着沈萤,看着她目光中给他的指示,才知道他的阿蘅在哪儿。

  他并不质疑沈萤是否欺骗他,他似乎相信沈萤就像相信他的阿蘅一样,又或许,哪怕是欺骗,他也愿意相信他的阿蘅就在他的眼前,不过是他看不见而已。

  吊楼里有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敞开着门,一间却是用麻绳将屋门紧紧系在门框上,像是这屋里有什么宝贝似的,待得沈萤走过来了,山索加才小心又兴奋地将麻绳解开,然后献宝似的将屋门推开,一脸期待地看着沈萤身前方向。

  因为墨裳就在沈萤面前。

  而后,山索加笑着转身,先跑进了屋里,边跑边道:“阿蘅你进来啊!”墨裳却是定在屋外不动。

  山索加等不见沈萤进屋,便又走到了屋门处来,小心翼翼地看她,道:“阿蘅?”

  沈萤看着墨裳,轻轻唤了好似愣住了的墨裳道:“墨裳?”

  这才见墨裳微微点头,抬脚往屋里方向走。

  为了让山索加知道墨裳已经进了屋,沈萤便也走了进去。

  进了屋,沈萤愣住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女子屋房,窗前放着一张妆台,妆台上放着铜镜,铜镜前放着一把木梳,两木簪,还有好几颜色不一样的棉质发带,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铜镜前。

  不仅如此,桌上还有一只陶盆,陶盆里有泥,泥中种着花儿,不知名的花儿,花开得正好。

  一旁是一张挂着棉帐子的榻,榻上摆放着一只浅绿色的棉枕,还有应时节的两张薄棉被,薄棉被叠得整齐,上边抚平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很显然,这间屋子没有人住,却又随时等待着有人来住。

  榻旁摆放着两口大木箱子,山索加此时就站在大木箱前,背对着墨裳与沈萤,正躬身从箱子里拿东西。

  当他直起转过身来时,他怀里抱了怀的衣裳,像个献宝的孩子似的抱着衣裳朝沈萤走来,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一脸期盼道:“阿蘅,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全都是我自己剪自己的,阿蘅你喜欢吗?这样阿蘅是不是看不清楚,那我把衣裳都放到上去,那样阿蘅就能看得清楚了!”

  山索加说完,抱着衣裳大步走到了前,将衣裳放到上后还一一摊开来,生怕他不摊开他的阿蘅就看不见似的,只见他一边摊开衣裳一边道:“这间屋子是阿蘅的屋子,我每天都有打扫,我怕阿蘅回来了没有地方睡觉,我还给阿蘅准备了铜镜梳子还有发簪,梳子和发簪是我自己削的,削了很多很多次才削好的,以前都是阿蘅给我梳头,我也想给阿蘅梳梳头。”

  “我做的发簪不好看,我做不出好看的,可是我有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做了,要是阿蘅不喜欢,我再重新给阿蘅做,好不好?”

  沈萤不想看着山索加也不想听山索加说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明明是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却是能让她的心压抑到悲伤,她想离开这间都是他的悲伤与期待的屋子,可她却不能走,她在这儿,才能让山索加知道他的阿蘅在这儿,不然他只会伤心只会哭。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爱哭,仿佛只要轻轻碰一碰他,他就会泪成河。

  墨裳则是至始至终都在看着山索加,看他给她布置的这间屋子,看他给她亲手做的梳子与簪子,看他亲手给她的衣裳,面纱之后,她的泪又了下来。

  只听她喃喃道:“吾喜欢,只要是阿加给吾做的,吾都喜欢。”

  可是,山索加听不见。

  就在这时,已经衣裳认认真真摆好在上的山索加转过了头来,却不是看向沈萤面前方向,而是看向她,然后竟是突地朝她跪了下来,不仅如此,他甚至朝沈猛地磕头,咚咚咚的闷响,可见他磕得有多用力。

  “山索加你这是干什么!?”沈萤被山索加这突然的举动下了一跳,她赶紧上前,伸出手用力按住了山索加的肩膀,制止了他磕头的动作。

  却见山索加又哭了,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求她道:“你看得见阿蘅对不对?那你也让我见见阿蘅好不好?我好想好想阿蘅,我真的好想好想阿蘅,我想见阿蘅,我好想见阿蘅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让我见一见阿蘅好不好,一眼,我就只看她一眼,好不好,好不好!?”山索加愈说愈伤心,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阿蘅,阿蘅!为什么我见不到你!?是不是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已经很听话了,我也已经很懂事了,我不会再惹你生气惹你伤心了!你让我见一见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阿加,阿加…”墨裳突然大恸出声,终是失控地在山索加身旁跪坐下身,只见她抬起手,作势就要抱住山索加。

  可是,身为元魂的她有如何能碰得到真真切切为人的他。

  沈萤就在他们面前,看着墨裳一次又一次地抬起手想要拥抱山索加,可她的手却又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不管她试多少次,都是徒劳,她碰不到他,更拥抱不到他。

  山索加在哭,墨裳也在落泪。

  沈萤从未见过墨裳如此失控,在山索加面前,她似乎已经变得不是她。

  “阿蘅,我知道你不要我,我也不求你要我,我只是想见一见你,都不可以吗…?”山索加挣开了沈萤按住他肩膀的手,又朝她重重磕下了头。

  他几乎将身子都匍匐到了地上,仿佛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为了一个不要他的人,宁愿卑微到尘埃里。

  “墨裳,就没有办法让他见到你么?”沈萤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是以她看着墨裳的眼神,竟也近乎乞求,乞求她将能让山索加见到她的办法告诉她。

  “没有。”墨裳着泪摇头,“他见不到我的。”

  山索加匍匐在地上,哭得浑身都在颤抖,迟迟不愿意抬起头来。

  “我不信!”谁知沈萤却是霍地站起了身,痛苦地蹙着眉,死死盯着墨裳,“是不是墨裳你不想让他见到你,所以你才说没有办法的!?他已经等你七千年了,七千年前你狠心不要他扔下他,为什么过了七千年你还是对他这么狠心连让他见一见你都不肯!?”

  “不许你骂阿蘅!”山索加听着沈萤突然拔高的斥责声,也突地站了起来,挂着一脸的泪瞪着沈萤。

  睡着沈萤竟是在他肩上狠狠推了一把,骂他道:“你给我闭嘴!你不是想见你的阿蘅么!?我这是在帮你你懂不懂!?”

  山索加被沈萤吼得愣住了。

  下一瞬,只见沈萤飞快地将自己的右手三只手指的指尖都咬破,然后用力按到左手心的纹上,一边坚决道:“墨裳你不告诉我方法,那我就问墨衣!我不信没有办法!”

  墨裳见着沈萤的将血按到她左手心的纹里时,她陡然惊呼道:“汝不可唤墨衣出来!”

  可她又岂阻止得了沈萤。

  而看着墨裳这急切的反应,沈萤心中即刻能肯定墨衣一定有办法。

  待得沈萤左手心里的纹变得赤红再消失时,墨衣在她身旁出现了,而后沈萤什么都没有解释,便急不可耐地问他道:“墨衣墨衣!你有没有办法让山索加见到墨裳!?山索加就是他!”

  沈萤边说边伸出手指向仍在怔愣之中的山索加。

  沈萤此时一心只想着让山索加见到墨裳,没有注意到他听到墨衣这个名字时眼眶大睁的震惊模样。

  墨衣在听到山索加这个名字时似也怔了怔,而后才见他微微抬头,看向怔愣中的山索加。

  沈萤见墨衣迟迟不说话,急得不行,“墨衣你倒是说话啊!”“墨衣不要说!”

  “有。”

  墨衣与墨裳异口同声。

  只听沈萤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办法!?”

  “墨衣汝不能告诉她!”墨裳再不见平里的平静淡漠,此时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沈萤从未见过的,她急切得竟是伸出手来用力抓住了墨衣的胳膊。

  谁知墨衣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是看着沈萤以及她背在背上的苍龙古剑,淡漠问道:“汝背上所背之物,可是苍龙剑?”

  “是啊。”沈萤应声完后赶紧将苍龙古剑从背上取下来,墨衣既然问到这把剑,那就肯定是这把剑有用处,“这把剑有用处?”

  墨衣正要说什么,却被墨裳悲伤的声音打断,“墨衣,汝不要说,吾求求你不要说…”

  墨衣默了默,而后幽幽道:“墨裳,汝既已让这丫头将苍龙拿来,便证明汝已做好了准备,可汝…吾知你终是心中难取舍,可他已在此孤寂了七千年,汝的不忍心却是要他还要在此处等待多久?”

  墨衣的话让墨裳浑身一颤,“吾,吾…”

  墨衣不再理会墨裳,而是对沈萤道:“将汝之些沾些在苍龙剑的剑身与剑柄上,而后将苍龙剑交给他,他就自能看见墨裳与吾。”

  “就这么简单?”沈萤微微睁大眼,“也能看到墨衣你?”

  “正是。”

  沈萤本来还想问“那墨衣你和山索加是不是也认识?”但这会儿不是她多问的好时候,待让山索加见到了墨裳之后她再问也不迟。

  于是,沈萤动作迅速地将裹着苍龙古剑的布条给解开来,然后将自己挤着自己右手指尖上方才咬破的口子,挤出几滴血来滴在苍龙古剑的剑身与剑柄上,最后怕被电死似的小心翼翼将它捧起,递给了山索加,道:“给,你拿着这把剑就能见到你的阿蘅了。”

  山索加一瞬不瞬地看着沈萤递给他的苍龙古剑,低垂的眼睑后,眸中的光有一瞬间的万千变化。

  似乎,他认识这柄剑,哪怕这柄剑已经锈迹斑斑。

  墨裳着泪在摇头,嘴里呢喃着山索加听不到的话,“阿加,汝不要拿,不要拿…”

  沈萤其实很想不明白墨裳,山索加等了她七千年年,爱她爱到深入骨髓,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且也心疼他在意他,为何偏偏不愿意让他见到她?

  她若是不愿意见山索加的话,如此还情有可原,可从她对待山索加的态度来看,她并非是对山索加毫无感情,否则她不会哭,更不会变成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墨裳。

  沈萤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山索加则是在他听不到的墨裳这近乎乞求似的呢喃中握住了沈萤递给他的苍龙古剑,将其稳稳地握在了手里。

  沈萤紧张又期待,这个可怜的大孩子,终于要见到他的阿蘅了。

  沈萤以为他会狂喜会激动甚至会发疯,可她见到的,却是山索加站着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墨裳的方向,泪如泉涌,心疼不已道:“阿蘅,你不要哭,我不要你哭…”

  墨裳泪如雨下。

  墨衣亦是微微闭起了青铜面具下的眼,无声地沉沉叹息一声。

  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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