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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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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儿犯了众怒,系里吴主任觉得因为有了韩的庇护,她才会如此嚣张,于是把韩叫来问情况。素来温良恭谨的韩一反常态,跟吴主任烈争论起来。他说叶青儿有维护尊严的权利,学生罢课应由系里来做工作,敦促他们复课,气得吴主任吹胡子瞪眼直气。

  两人正争执不下之时,青儿敲门进来,神情呆滞地问:吴老师,您找我?

  吴主任瞪了韩一眼,语气生硬地说:叶青儿,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得很清楚。我个人建议你休学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仍然可以参加考试,不耽误你毕业。

  青儿一听,倔脾气上来了,问道: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吴主任耐着子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希望她配合系里的工作。青儿咬着牙下定决心,没有信服的理由,她将继续上课。吴主任急了,让她不要因一个人而影响全班学习。青儿不服气地质问,她怎么就影响全班了。眼见着两人就要戗戗起来,韩忙打圆场说,你冷静点儿,吴主任也正在积极想解决办法。

  青儿腔悲愤地冲韩说:他们凭什么践踏我的人格?只要我没有犯罪,我就要坐在课堂里。他们不能剥夺我上课的权利!那些污辱我人格的人,才应该受到批判!她情绪越,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

  吴主任与韩被震撼,相互无言。

  屋里一片静默,三个人沉浸各自的情绪里,连敲门声都不去理睬。门推开了,雷雷一瘸一拐地进来。韩忙拦住,低声埋怨他怎么这个时候来捣乱。

  雷雷推开韩,看都不看青儿一眼,径直走到吴主任跟前,啪一声将匿名信拍到办公桌:我是雷雷,我来是要证明,这种无的匿名信和那些流言蜚语都是造谣诽谤!是我绑架了叶青儿,她是无辜受害者,坏人是我。

  青儿厉声喝道:雷雷,这里有你什么事儿,你出去!

  雷雷目中无人,毫不理睬,提高嗓门说:叶青儿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要她承担后果?你们真要搞道德法庭,批判我啊,我是罪犯,我是氓!你们可以开批判大会,戴高帽游街都可以,但你们不能冤枉叶青儿,她一点过错也没有!

  青儿气得上前猛推雷雷,让他赶紧走。吴主任皱着眉头,脸怒气,韩见状忙拽着雷雷往门外走。雷雷暴躁地甩开他,怒吼道:你们不就是怀疑叶青儿和我关系嘛。你们难道看不出这个女的恨我,她这辈子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她看不起我。她和你们一样,以我为

  青儿像被电打了一下,愣愣地看着雷雷。

  韩强行把雷雷推出门,责怪说:叶青儿的处境非常难堪,你要真心想帮她,就离她远点儿!

  雷雷语气烈地反问:这就是你的逻辑,远离她就能帮她吗?我这段时间

  一直远离她,可她照样被欺负!

  见雷雷执不悟,韩硬着心肠刺伤他:这不是398,这是学校,你在学校是有劣迹在案的,没人相信你!

  雷雷咬着牙默然,跟这儿他有力气使不上。

  青儿神情漠然地从办公室出来,眼睛里空无物,机械地下楼梯。雷雷下意识地要跟过去,被韩拽住问:你还要添吗?

  学校里的气氛让人窒息,回家父母处处赔着小心使她备感憋屈,偌大的城市竟然无有可去之处,叶青儿走在路边,心下凄然。

  身后传来摩托车轰鸣声,她充耳不闻。摩托车开得很慢,慢得熄了火,雷雷狠狠踩了几下油门,怎么也打不着,眼见着青儿走远,他忙丢下车追过去。

  她发过誓不再理他,眼里似乎儿就没他这个人。可他不离不弃紧紧跟随,还时不时偏过头看她,好几次言又止。

  他想要她明白他的心,冷静地开口说:我知道你这辈子不想再见我,可你的倒霉都是我惹的,我要帮你洗清冤屈。

  青儿冷冷地问,他有什么能力帮她?雷雷说,黑皮当时在现场,他可以出面作证,为她平反昭雪。青儿淡然一笑,摇摇头说,她又不是右派,搞什么平反昭雪。雷雷脸严肃,说他不会跩词儿,他的意思她能明白就行了。

  他把该说的说完,瘸着腿走开。青儿心一软,忍不住嗳招呼了一声。雷雷回过头,四目相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就那样看着,目光清澈,直透心底。

  青儿轻声问,伤好些吗?雷雷假装客套,说好多了,谢谢她关心。太极推手练完,两人又陷入尴尬,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青儿转脸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硬下心肠说道:我向父母保证过,不会再见你。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她说话很轻,但字字掷地有声。

  青儿离开了,板儿,走得很慢,坚定而决绝。雷雷一阵锥心般疼痛,瘸着腿跑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想看到她心里去。青儿吓一跳,不由后退一步,以为雷雷又要发飙。

  雷雷表情严肃,认真地说道:我也向我父母保证过,不再爱你。我现在当你面,告诉你,我不追你了。但你的名誉因我而毁,我要为你讨回公道,我不能让你不清不白做人,我要让你活得有尊严。这件事完了,我会走,走得很远,我们不会再见!

  雷雷语气非常诚恳,说完转身走到摩托车前,狠狠踩油门,风驰电掣般远去,青儿呆呆站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吴主任打电话给老叶,谈了叶青儿的事儿,希望他劝女儿顾全大局,休学一段时间,不然系里很难办。老叶唯唯诺诺,一个劲儿地点头。韩怕他有心理负担,多方劝解安慰。

  老叶感叹道:小韩,我和青儿她妈是老了,和时代节了。我们说话她听不进去,你不一样,你是她老师,比她稳重成多了。她听你的,好好劝劝她,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把她托付给你,我们夫俩放心。

  韩闻言怔住,有些尴尬:伯父,您言重了,我没有您说得那么好。

  老叶淡然一笑,拍拍他的肩头:这二十多年里,我经历了人最黑暗的时代,什么人没见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两人说着话儿,回到了叶家。叶母热情地张罗韩吃晚饭。

  饭后,四个人呆在客厅里,各有心事。叶青儿明白父母搬来救兵,是想游说自己,可她不想听。她找借口要回自己屋,老叶咳嗽一声,韩会意,喊住青儿:小叶,你最近气不好,在家休息一段不好吗?

  青儿知道这话背后的潜台词,除了雷雷,谁都劝她低头,可她究竟错在哪里?她倔脾气上来,板着脸谁也不理。

  叶母瞅着心里起急:你这孩子怎么就死脑筋啊,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啊。你这样,不是让韩老师为难吗?

  青儿看着韩: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执行系里的错误决定,我会活得没有尊严…

  老叶按捺不住,情绪激动地打断:你懂什么叫尊严?一个人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尊严。跟组织、跟集体对抗,只会尊严扫地,爸这大半辈子受的教训还少吗?

  青儿摇头:爸,时代不一样了,您不能用老经验看待新问题。韩老师,我就坚持去上学,学校能怎么着?开除我学籍吗?如果开除,什么理由?

  韩说:伯父说得有道理,你为什么非要硬碰硬呢?这件事如果闹到学校,就算不会对你学籍有什么影响,可对你将来分配是不利的。

  叶氏夫妇看着女儿,眼忧虑。

  屋里一片静默,青儿低头想了想,态度坚定地说:我去找院长,找书记,向他们说明情况。

  在座的人都傻了眼,没想到规劝不成反而火上浇油。

  雷雷悄然推开门,屋里灯亮着,桌上摆着饭菜,但没有人。他关上门,销,跑到父母房间翻找东西。先是打开抽屉,大衣柜,小盒子,然后翻衣服兜,最后在母亲上衣兜里翻出俩五块钱,赶紧放兜里。正想接着翻,传来一阵拍门声,听到雷母唠叨说:这钥匙怎么打不开门啊。家里有人吗?雷雷,老雷?

  雷雷赶忙手忙脚地归置东西,看看没留下痕迹,方才跑出去开门。

  雷母瞪着他问:门干什么?带人回家了?边问边火急火燎地推开雷雷房间的门,探头找人。

  雷雷生气了:妈,你还真把我当氓了?

  雷母没发现可疑动向,放下心来,劝儿子要么复读,要么赶紧当兵走人。雷雷科打诨,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张罗着热饭。

  雷母警惕起来,问他又想犯什么坏呢?雷雷嘿嘿一笑,说想要几个钱。雷母问要钱干嘛使。雷雷说脚上的回力鞋穿烂了,想买双新的。雷母将信将疑,说需要啥她去给他买。

  雷雷找了几个借口,都被母亲给堵了回去。老雷一再嘱咐,要她在经济上控制儿子,免得他口袋里有了钱就跑出去胡作非为。招数使尽,一个子儿也没要到,雷雷彻底了气,饭也不吃就又跑出了家门。雷母追在后面喊:干什么去?雷雷头也不回地说,玩儿去。气得雷母摔了筷子,拿他一点儿辙儿都没有。

  雷雷找大头想办法,他嘬着牙花子道:没钱倒是次要的,可没介绍信人家连招待所都不让你住。

  雷雷龇牙一笑:早想到了,跟我妈抽屉里拿了好几张介绍信呢。就是没偷着钱,老太太防得严着呢。

  大头翻着口袋,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说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他把这月饭费省了。这话雷雷爱听,两人嘎嘎笑着打打闹闹。

  翌,叶青儿来找院长,想当面反映情况。韩不放心,陪着她一块儿去。青儿怕连累他,执意不肯。韩这次是铁了心要帮她,根本就没想太多。

  钟院长一听这事儿就皱起了眉头,说院里不了解事情的原委,还是系里解决的好。青儿说,如果系里能解决,她就不会来麻烦院长了。

  韩在一边帮腔,希望院长能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制止流言蜚语。钟院长神情淡然,嘴里全是官话,说文革把人心都搞了,社会惑很多,也很复杂。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学习上,不要受社会上那些歪风气的影响…

  青儿急了,打断道:院长,我特别同意您的观点,学生就应该学习,大学不就是学生学习的场所吗?现在有人妨碍我学习,院领导是不是应该管一管这种人和这种现象呢?

  钟院长一愣,说具体情况要做具体分析。他的官僚作风使青儿情绪激动起来,她说希望院长能深入基层,做一下调查研究,不能让那些歪风气搞校风学风。

  钟院长脸色阴沉下来,他很反感青儿的泼辣作风,问道:你不是应届生?

  青儿怔住,说她工作过一年。钟院长又问,你参加过什么组织没有。青儿感到他问的话题匪夷所思,回答说小时候参加过少先队。韩紧张起来,嗅出浓浓的火药味儿,赶紧解释说,叶青儿口直心快,提意见不讲究方式,态度有点儿急躁,不过动机还是善意的。

  钟院长面沉似水,翻着文件不搭理他们。青儿也感觉苗头不对,吓得不敢再说话。屋里静得让人窒息,院长翻了会儿文件,冷冷地下逐客令: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我跟其他领导研究一下。

  韩示意青儿赶紧走,青儿倔脾气上来,说系里领导劝她休学一段时间,她想听一下院长的意见。

  院长说,他不能越过系里直接管到每个学生头上。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通知院长去开会。青儿一脸固执地拦住钟院长: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您是不同意我上课吗?

  韩站在青儿身旁,形成犄角之势。钟院长想了片刻,冲韩一笑:先去上课,有什么事儿跟系里谈。说完,走出办公室,韩与青儿对视一眼,心情颇为沉重。

  青儿提前来到教室,坐在最前排埋头看书。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空无一人。华华推开门探头进来,犹豫片刻,径直走到青儿身旁坐下。

  青儿淡淡地说:你还是跟我保持点儿距离好,免得人家说你和坏分子划不清界限。

  华华把手里的书往课桌上一摔: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硬骨头啊,谁还没有胆小怕事儿时候?你就允许人犯错误吧,改正就得了呗。

  青儿真挚地说:我可没说你犯错误啊,犯错误的是我!

  华华摇头说:你什么事儿都爱较劲。我觉得你真是生错时代了,你要在战争年代,被日本人、国民俘虏了,肯定宁死不屈革命烈士啊。委屈您生活在我们这个和平时代啦,英雄无用武之地…

  青儿瞥了她一眼说:英雄用武之地就是当烈士啊,你这什么逻辑!

  两人又恢复了姐妹般的情感,瞎贫起来。

  雷雷决定去找黑皮,在家里手忙脚地收拾东西。母亲打电话让他去一趟,说赵伯伯来了,想见他一面,然后带他下部队。这个机会很难得,雷雷一直渴望成为一个驰骋疆场的战士,望着收拾好的行李,他有些犹豫了。

  雷雷的父母在市长办公室等得心急如焚,哪里知道此时儿子嘴里正叼着张站台票进了检票口。

  车厢里拥挤不堪,列车员神情冷漠地查票。雷雷强作镇定,望着窗外吹着口哨。他想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列车员,可列车员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火车在一个偏僻的小站停下,列车员揪住雷雷的衣领就往车下拽,嘴里骂道:小氓,下次再抓着你逃票,送你派出所劳教一年!

  雷雷差点摔倒,跳起来求情:大哥,兄弟家里有八十岁老娘饿得没饭吃,等着兄弟四处讨饭带回家呢。兄弟都饿了三天四夜了,哪还有钱买车票啊。您就行行好,帮兄弟一把,兄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列车员冷嘲道:还讨饭饿肚子,瞧你那两母狗眼直放贼光,不是氓就是小偷,咱车上现在是没有乘警,要不非抓你不可,还不快走!

  车缓缓启动,雷雷仍不死心,跟着跑:大哥,师傅,唉大爷,唉,兄弟真的没钱买票,要不我先欠着,到站我补票还钱不成吗?不就罚款吗,兄弟我认了,唉大哥,唉,等等等等…

  车越开越快,列车员哈哈大笑着:小氓,谁是你大哥!我要有你这么个氓弟弟,我一头撞死算啦!

  雷雷抓起一块石头砸向列车,骂着:臭狗屎,给脸不要脸!

  雷雷沮丧地往前走着,心想这大老远的路,靠两腿何时才能到啊!怎么着也得想辙搭个便车才行。

  雷雷一边走一边琢磨。正在这时,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停在马路边,雷雷仔细一看,这大卡车也是奔他要去的方向。他不由的偷偷乐了。他趁人不注意时,上了卡车。

  卡车里装着几只笼,笼里有几只和一些建筑材料。雷雷戴着一顶灰秃秃的帽子缩在角落里倒头便睡。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

  此时的雷雷却没想不到,他一声不吭的出走,让家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雷母急得只抹眼泪,她对莎莎说:他什么也没拿,就偷了我口袋里的十块钱,你说他能上哪儿啊!跟谁也没说吗?

  莎莎看着雷母,快言快语地说:雷雷做事哪有个谱啊,他想什么就是什么,没准啊。

  雷母一听这话,瞪着眼睛问道:什么?

  莎莎赶紧掩饰说:嗨,我那是瞎想,我哪了解雷雷啊,您问大头了吗?

  雷母叹着气说:给他学校打过电话,不在宿舍。

  莎莎站起身来,对雷母说:您别着急,我晚上去去学校帮您问问吧!说完,她转身走出了雷家。

  晚上,莎莎来学校找大头。

  一见大头,莎莎就用审问的语气问道:你说,雷雷去哪儿了?

  大头看着她不屑地说:你是谁呀?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说着,大头转身就走。

  莎莎伸出脚挡住他:甭废话,赶紧说!要不,雷家可要报案了!你可是知情不报啊!

  大头一脚踹开她的腿:滚蛋!雷雷有爹妈,他怎么着关你事儿!说完,抬脚就走。

  莎莎跟在大头后面,着急地说:他是不是跟那个货私奔了?

  大头猛地回头,恶狠狠地说道:从小到大,你了解雷雷吗?怪不得他瞧不上你!说完,大头转身走了。

  莎莎气得脸色发青,追着大头骂道:雷雷算个呀!他干过几件人事儿?这回倒得轰轰烈烈的,又是血又是牺牲的!不就为了个娘们儿吗?他丫才让人看不起呢!

  大头闻言回过头来,不怒反乐。他拍拍莎莎的头:你丫大脑没发育全,还在幼儿园阶段!赶紧的回家吃点儿营养品,等进化到能听懂人话吧!说完,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莎莎气得直跺脚。

  韩担心青儿在这件事情上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化了与学校的矛盾。放学后,他便来到女生宿舍外等着。这时,华华从宿舍匆匆出来,韩见了急忙上前去。

  华华一见韩既惊又喜:韩老师,您找我?

  韩与华华边走边谈,韩完全一派师长姿态,华华却是面红耳赤,别扭得不行。她低着头,眼神有些慌乱,声音很轻地引领着韩朝无人处走去。韩全然不知,他心挂念的都是青儿。

  走到无人处,华华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抬头看着韩,只见他眼神茫然的一个劲说着青儿的事儿,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你是叶青儿最好的朋友,她现在处境你也看到了。她这人,外表看着倔的,内心其实非常脆弱,非常需要友谊…

  华华看着韩,不说话。

  韩仍说个不停:她这种性格和她家庭情况有很大关系,其实她本人不应该是这种性格。我听她母亲说过,小时候她是个特别乖的女孩儿,她的成长过程太艰难了,她一直背负一般女孩儿不能想像的压力…

  华华仍然不说话。韩终于意识到了华华态度有异,停下来看着华华问:你怎么不说话?

  华华有些伤感地说:韩老师,你找我只是要谈叶青儿吗?

  韩愣了一下,恍然道:啊,她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华华委屈地说:您直接上去找叶青儿不就行了吗?

  韩看着华华:你怎么这态度?你们闹矛盾了?

  华华嗫嚅着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好像只有叶青儿的事儿你才会找我。我也是你的学生,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们吗?

  韩窘道:你看你,我刚才不是说了叶青儿最近有些麻烦,你也知道,我一个男教师,到女生宿舍不太方便。

  华华情绪激动地说:你也不是现在才关心叶青儿,叶青儿家三代历史你都门儿清。我家事儿你了解过吗?我父母是做什么的,我长这么大吃过什么苦,我是什么样性格,你知道吗?想知道吗?

  韩愣住,半晌才说:华华,我以为你是叶青儿的朋友…

  华华没看韩,眼神幽怨地说:我是叶青儿朋友,唯一的女朋友。可我也是你的学生,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儿。

  韩有些尴尬,想安慰她几句,又怕说过了让她误会。他解释着说:嗳,班里学生,我哪个不关心啊!你们家情况我清楚,我看过档案,我知道你父母…

  华华猛地抬头看着他,热切地说:我父母很善良也很好客,寒假我请你去我家做客,你去吗?

  韩愣住。

  华华自嘲地一笑:我随便说说的,你当然不会去。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呀,连叶青儿的小拇指都比不上。说着她缓缓转过身,伤心地走了。

  韩尴尬不已,想追上去,更怕解释不清,只得站着发呆。

  华华走了几步,终究不忍心让韩难过。她回过头,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会照顾叶青儿的,就算你不那么关心她,我也会那样做。我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我们俩啊,是臭鱼对烂虾,一丘之貉。华华说完走了。

  韩看着华华离去的背影,直挠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华华如此大胆的表白。

  不知颠簸着走了多久,大卡车终于咣当一声停了下来,雷雷仍在昏睡。几名农民模样的壮汉打开了车的后档板开始卸货,他们跳上卡车,惊动了在笼子里的,叫声成一团。一个壮汉抓着笼子就往下扔,刚扔下一个就发现缩在角落里的雷雷,不由吓了一跳。他急忙往后退,差点摔下车去。他赶紧示意身后人不要出声,几个人拿起家伙悄然近雷雷。

  雷雷仍在昏睡。几把长长的农具抵住雷雷脖子,一把铲子用了点劲儿,雷雷被惊醒了。他刚想起身,几把长铁锹和铁铲把他得死死的,怎么也动不了。雷雷见这阵势只好一个劲作揖:大哥、大叔、大爷,哥们儿这是没钱了,不得已啊!要不我帮你们干点活?

  几个壮汉也不说话,为首的点头示意另一个拿过雷雷身上的书包,雷雷急忙护住。谁知对方立马将一把铁钗扎到雷雷手上,雷雷吓得只得松手。书包被拿走后,几双手在里边翻来翻去,介绍信扯碎了扔到车外。他们把钱包被翻出来看,见只有两张五元和一张十元,几个人分了钱,连钱包也被一个人进自己里。

  雷雷只得眼巴巴看着自己被洗劫一空。

  一个没拿着钱的小子,开始打雷雷身上衣服的主意,雷雷这下可受不了了,瞅个冷子,推开那人跳下车。由于他的腿没好利索,刚跳下车就摔在地上。那个壮汉跟着跳下车,雷雷慌忙爬起来就跑。壮汉追了几步,车却开始启动,那人只得停下,骂骂咧咧回到车里。

  雷雷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野外…

  不知走了多久,饿得头晕眼花的雷雷终于看见了一个小饭馆,他想都没想便踉跄着走进去一股坐下。服务员急忙过来问道:想吃点什么?

  雷雷大大咧咧地说:菜单呢,拿来看看!

  服务员递过菜单,雷雷接过来,煞有介事地看着说:木须,宫爆丁,麻婆豆腐,红烧排骨…

  服务员在本上写完,算了钱,告诉雷雷:五块钱。

  雷雷问道:先付费啊?真事儿!

  服务员盯着他,雷雷假装找钱包,一脸蛮横地冲服务员说道:唉,有茶吗?拿壶茶来!

  服务员端茶过来,拿起点菜单,就站在桌旁等雷雷付费。

  雷雷大模大样喝着水,看着服务员道:嗳,你先炒几个菜上不成吗?我这儿都饿坏了。

  服务员毫不松口:不成,我们这有规定,先钱再炒菜。

  雷雷转着眼珠:我忘带钱包了,你们这儿有电话吗?我给朋友打个电话,让他送钱来,你先炒菜…

  服务员也不回答,只是摇头,脸固执。

  雷雷气得要拿壶就倒水喝,服务员伸手拿走茶壶;雷雷接着去拿碗,想喝碗里剩下的那口茶,碗也被服务员拿走。气得他伸手握拳就要往桌上砸,却发现店里的几个壮汉正瞪着他,拳头也没敢砸下去。

  雷雷只得气哼哼起身离去。就听身后传来一片骂声:骗子!一看就知道是骗子!

  雷雷垂头丧气,蓬头垢面的在马路边坐下,过往行人中,有好心老太太停下看着雷雷,然后扔下一枚钢币。雷雷愣怔着捡起,看着老太太背影想用劲砸过去。手刚举起来,却见那枚钢币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他缓缓垂下手,将这枚一分钱钢币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下课了,学生们三三俩俩走出教室。这节课的主讲江老教师也随之走出,他的身边还有几名学生在询问问题。

  青儿和华华一起走出来,青儿看着江教师,对华华说:我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想问问江老师,你等我一下。说完,她径自朝江老师走去。

  华华伸手一把没拉住她,赶紧跟上。

  青儿一走到教师跟前,几名学生立刻躲开不理青儿。青儿也不理会,上前就问:江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这时,韩走了过来,看见了江老教师紧张的表情。

  江老师一见青儿,神情不自然地躲着她,环顾左右而言它道:噢,噢,对不起。我等下还有个会,你有什么问题,整理一下,你们课代表好吧。我下节课开始前十分钟统一回答,好吧?噢噢,就这样吧!

  江老师说着匆匆离去。青儿看着老师狼狈疾走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对赶过来的华华说:他也躲我,他都快六十了吧?

  华华还没来及安慰,青儿眼睛就红了。两人沉默地往前走,韩面走来,刚才那一幕他看在眼里,他朗声笑着:叶青儿,华华,有件事儿想请你们帮忙。

  华华立刻婉拒道:我中午还有剩饭没吃完呢,让叶青儿去吧!

  青儿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儿,闻声抬头看着韩。韩有些尴尬,青儿又回头看华华,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韩表情黯然,转身想要走。

  华华见状,心软地说:没事儿,韩老师请我们吃饭。走吧!

  韩张罗着让两位女生坐下。他拿起水盆,笑着说:你们坐着,我来做饭。

  华华接过他手里的水盆,说道:我去吧!

  华华看着青儿,转身大大方方走出房间。屋里只剩下青儿和韩,韩立刻就觉得别扭,也想跟着出去,但又觉得不妥。青儿很自然地瞎转悠着,没话找话地说:嗳,你这房间跟我们宿舍一样大,才住两人。听说与你同住的那人已经结婚了,那就等于你一人住了吧,真不公平啊!

  韩看着青儿说:也没准过两天又过一个新生呢。

  青儿感慨地说:那也比我们六人一屋强!唉,我要是也能考研就好啦。

  韩安慰她说:你想考就考啊,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青儿怔一下,问道:是吗?我想考就能考吗?

  韩沉思了一下,说:当然。

  青儿假装生气道:你做不了主的事儿,可别瞎许愿!

  韩紧张地急忙说:你看你,怎么老是这么悲观。

  青儿看了韩一眼,淡然一笑:韩老师,我现在这种处境,你请我到你房间吃饭,你真的不怕人说闲话吗?

  韩头偏一点,声音低下去:嗨,我不是叫了你们俩嘛。

  韩的坦率让青儿有点吃惊。

  这时,华华拿着水盆进来:你们说什么呢?不会说我坏话吧?

  青儿看着她说:你干什么坏事儿了吗?这么怕人说你?

  华华口说道:说坏话还要看干什么吗?那就没造谣这回事儿了。

  青儿立刻无言。华华歉然道:对不起,你看我,好容易你不想这些烂事儿了,我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得,晚上这顿饭你们都别动手,我包圆了。

  华华利索地干着家务活,韩和青儿几次想手,根本帮不上。

  青儿笑着说:华姐你赶紧成个家吧,这么爱做家务,不成家岂不是暴殄天物?你要有个家,我天天去你们家吃饭。嗳,不白吃啊,我洗碗。

  华华淡然笑着:我这种无大志庸碌之辈,人生最大理想也就是找个疼我爱我的人,成家过日子,可那人在哪儿呢?

  华华说着端着锅往外走,成心不看韩。韩尴尬地转过脸,假装去找调料。

  青儿乐得掉过脸对韩说:韩老师,华华心目中理想的丈夫可就是你啊!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要没有就使劲追啊。要有也赶紧说明白了,你可不知道华华为你失眠过多少次啊!

  韩尴尬笑着说:嗳,这种玩笑不能开啊!

  青儿认真地说:怎么是开玩笑啊,华华对你什么心思,你不明白吗?

  没等韩说话,华华就进来了。她问:说我什么呢?老远就听你们华华、华华的,你说我妈给我起这叫什么名啊,跟水声似的。

  青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韩和华华说:我想起来了,我一本书落教室了,我这就去拿。你们先忙着,那青菜留给我炒吧。说完,她就出了门。

  雷雷蓬头垢面、饥肠辘辘地在街上走着。

  街头的那些饭摊的摊主们,大老远就盯着他。使得雷雷无从下手去偷。

  一个饭摊的老板娘看着雷雷可怜,把别人吃剩的饭菜递到他面前,雷雷看了一眼,扭过头去。老板娘挖苦地说:看来你还是不饿。要饿急了,垃圾都会吃。

  雷雷生气地瞪了一眼那娘们儿,继续朝前走。他来到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趁着老板给顾客送包子的工夫,偷走一笼包子撒丫就跑。气得那老板望着他的背影直骂娘。

  晚上,雷雷在这座小城的一个小树林里燃起火,他一边烤着麻雀一边大声唱着歌,引得周围的住户一片骂声。

  雷雷颇有些得意地笑着。一边吃着烤的麻雀,一边躺在地上吹起了《甜蜜》的口哨。

  青儿走在学校一片小树林的路上。恍惚间,仿佛听见有人叫他:菜青虫,想我了吗?她慌忙扭头看向树丛,却什么也没有。

  青儿继续向前走去,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口哨声,她仔细一听,是《甜蜜》。青儿不觉愣住了,她呆呆地望向口哨传来的方向…

  韩宿舍里,华华将锅放到煤油炉上,轻声问:这是炖还是红烧啊?

  韩尴尬着想出门,随口说道:怎么着都成。

  华华也要出门,两人左躲右避,怎么都错不开身,相视尴尬一笑,都停住。

  华华低下头,轻声说:叶青儿刚才的话我听见一点,韩老师,我也一直想问你。

  韩紧张得要命,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华华抬头,死盯住韩问:你有女朋友吗?

  韩躲开她的目光,嗫嚅着说:没有。

  华华的眼睛一亮,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韩暗自叫苦,无奈地说:真的。

  华华停了一下,有些羞涩地说:那,能考虑我吗?

  韩彻底愣住,没有回答。

  华华看着韩的神情,眼泪慢慢下,她哽咽着说:我懂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韩有些不忍地叫道:华华…

  华华停下来。

  韩想词儿说:你是学生,学校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不能谈恋爱。

  华华回头含泪看着他说:别说大道理,你就直说你喜不喜欢我得了。说完,径自朝操场走去。

  华华坐在操场旁发呆,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华华没动,韩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

  韩关心地说:这石头凳凉的,女同志坐着容易生病,回宿舍吧。

  华华不动。沉默片刻,韩怀歉疚地说:华华,你是个很好的女同志,你会遇到特别疼爱呵护你的人。

  华华含泪笑道:那还用你说,我这么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贤良母型,我嫁给谁都是谁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她站起身来,甩甩头发,似乎要将眼泪甩掉,然后朗声道:我没事儿了!

  韩跟着起身:这么晚了,明天还有课,回宿舍吧。

  华华默默转身,朝宿舍走去,韩跟着她,华华回头轻声说:我自己走吧!

  韩站着,看着华华走远。

  青儿找到从球场上回来的大头,梦游般在前边走,大头紧皱眉头跟在后面。

  大头看着青儿傻呆呆样子,忍不住叫道:嗳…

  青儿停下。

  大头不看青儿:我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也不想知道,可有一条,雷雷关心你。

  青儿愣愣地,转身就走。

  大头小声骂了声娘,只得跟上去:嗳,到底什么事儿?找雷雷吗?不是说以后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见谁了吗?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青儿就是不说话。

  大头只得停步,骂道:雷雷这王八蛋,只带十五块钱跑那么远路,走的时候就买了张站台票蹭车。唉,这说不定在哪儿就被逮着,这人又死好面子不敢暴身份,被逮去劳教也说不定。

  青儿停下脚步呆了会儿,回头看着大头,声音是发涩地问道:他走几天了?

  大头叹着气道:一礼拜啦。没任何音信,他妈都快急疯了。

  青儿有些着急地说:他是去找黑皮的。可以去问黑皮他们家,你知道他们家在哪儿吧!说着就要走,大头不动,青儿走几步回头催大头:走啊,磨蹭什么!

  大头苦笑着看青儿:雷雷的事儿,你知道就行了。

  青儿站住,脸上逐渐又恢复了那种痴呆表情。她呆了会儿,半天掏出两元钱,到大头手里,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大头看着青儿背影,再看手里那两元钱,笑着直摇头。

  雷雷打听到黑皮进了当地海关,当了个送信送报的。心想,他将来会帮自己走私吧!于是他找到海关办公的地儿,趁人不备溜了进去。

  这时的黑皮人模狗样地穿着制服,拎着饭盒,得意洋洋往办公室走来。

  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挡住他的去路,黑皮没在意,挥挥手:去去去,居然跑到海关要饭啦!活不耐烦了吧!

  那人不动,龇着白牙坏笑着:你个乌王八蛋,换一身新皮就不认人了?

  黑皮不愣了一下,凑前一看,嫌臭,下意识又后退一步,瞪眼问:雷雷?

  雷雷瞪眼骂道:还真不认人了!我,我他妈死你!说着,他就扬手,黑皮下意识一个躲打的姿势,反应过来,尴尬地瞪着雷雷:嗳,我可是海关官员了啊,放尊重点儿!找我有事儿吗?

  雷雷一脚朝他踢过去:还他妈海关官员!真他妈找打啊你!黑皮赶紧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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