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杨走后的日子很平静,杜娟每天练功看书吃饭睡觉,有时候也会想起白杨,想到了就会笑,这个疯小子。
有一个人她是不能想的,有一个地方连碰也不能碰,时间长了,她有时候都恍惚,她真的和某个人有过那种关系吗?她真的爱过吗?
白杨来信了,厚得像本书,杜娟不看,让大梅念给她听。
“这是白杨给你的情书啊。”
“你念不念?不念我烧了它!”
“好好我念,我念,这事儿大海你可别告诉白杨。”
大梅念信:我夜思念的娟儿!
刚念一句她就赶紧将信到杜娟手里:“妈呀,太麻了,受不了,受不了!你还是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看吧,回头白杨要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杜娟抓过信,怪腔怪调地念:
这个世界是那么大,
你却那么小,我的亲爱的;
可是,如果你属于我了,
就用世界来换,我也不愿意!”
这是杜娟没感受过的诗句,她心开始异样的颤动,她念着,声音开始正常,甚至带了点感情…
“我愿意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水;
我愿意是水,如果你是阳光…
这样我们就能够结合在一起。
“这是白杨写的?啊呀呀,白杨还有这么一手啊,写得很不错,很不错吗!”
大梅一边咧嘴:这哪儿是白杨写的,这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爱情诗。这小子,难道出差还带本诗集吗?”
杜娟听不见大梅的讽刺,她沉浸在诗中:
我以一百个形象把你幻想,
我的爱情在一百个形象中。
你若是孤岛,我愿是帆船,
我热情地在你的四周航行。
接到白杨信那几天,杜娟晕晕乎乎的,睡觉练功,脑子总是想着那些朴素,美听了让人忘不了的诗句里: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
不幸的日子里别焦急;
相信吧,愉快的一天正等待着你,
心儿,憧憬着未来;
纵使眼前令人气馁,
但这是一瞬间,一切都会过去,
面对那过去了的,你将感到亲切。
杜娟现在盼着白杨早点回来了,她要问白杨从哪本书上抄的那些诗,她也想抄、。当然,她一封回信也没有写,白杨也没指望她回信,连回信地址都没有。
黄雅淑来找杜娟时,杜娟正在看白杨来信,又是篇诗加散文,全是优美动人的话,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找那些好书。杜娟边走边念,真是看进去了,差点撞黄雅淑身上。
黄雅淑看着这个愣头愣脑小丫头,心里是一百个不喜欢。杜娟看到白杨妈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为白杨事来。杜娟把白杨妈让进宿舍,白杨妈那双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杜娟,杜娟特别扭,白杨追自己闹得城风雨,又不是她的错,她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说你和白杨谈恋爱,有这么回事儿吗?”
“是白杨老着我,我根本就没理他!”
“是吗?白杨追你?你还还不理他?”
“阿姨,您这是什么口气啊。您不相信是吗,您可以问白杨啊。我已经汇报教导员了,让他好好批评教育白杨,别老着我…我还烦着呢。”
黄雅淑真生气了,站起身,声音很冷:你这个小鬼,口气蛮大的嘛。好吧,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和白杨从前是什么关系,总之,从现在起,你不要幻想能和他结婚!我不会同意。
杜娟生气了:谁有这个幻想啊,我幻想这个干嘛呀。阿姨,您这么说我,我很不舒服!
“可能我讲话方式方法不太讲究,可我也是为你好,你和白杨不合适!我的话就到这儿,你好好想想吧。”黄雅淑说着往外走。
杜娟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冲着黄雅淑说:我没什么可想的,我和白杨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讨厌他!
黄雅淑闻声转过身,看见杜娟一脸委曲,矜持道:是吗?好啊,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黄雅淑关门出去。
杜娟瞪着关上的门,掏出白杨来信,朝门砸过去。
工作组进驻红二团之前,白杨有点别扭,林彬可是红二团头号英雄连长。不过,转业工作已近尾声,林彬应该回他们四川老家找工作去了吧。白杨这么想着,大大咧咧在团里瞎逛。
红二团团部白杨并不陌生,他从前老部队也在这里驻防过。正是练队时间,战士们喊着口号跑进院子,有一阵口号声特别响亮,好像憋着什么劲,白杨不由地去看,一看愣住,带队口号喊得山响的正是林彬。
一旁战士告诉白杨,林彬没有转业!林彬也看到白杨,但没有任何表示,现在的林彬变化很大,喜怒不形于的,显得比从前冷静很多,完全换一个人。
白杨盯着林彬,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如果他没有转业,他为什么要告诉杜娟假话呢,如果他转业了,怎么还在带兵?
白杨不是肚子里能盛事儿的人,他很想找人了解一下情况,但接着又嘲笑自己,干嘛?干嘛这么不自信,就算他没转业,又怎么着?他怕什么?
远处,战士们在做掰手腕比赛,有一壮健小子连胜十来人,战士们起哄:林连长,林连长呢。
几个战士簇拥着林彬挤进圈子,林彬冷着脸上前,三下两下便将那壮小子掰倒。林彬屹立当间,围成一圈的战士们轮番上阵。
白杨看着战士们的兴奋,听着一片喝彩声,不由自主朝圈子走去,他走到人群外,盯着林彬。林彬在这个时候是兴奋的,胳膊挽袖子的,他胳膊上伤痕清晰可见。
白杨盯着林彬,那小子即使在最兴奋时候,眼睛也是冷的,他整个人好像都萎缩了,他生活中一定发生什么重大变故。
白杨还没来及细想究竟什么使傲慢的林彬变得这么沉默,就被同事和战士们推进圈里,糊里糊涂就坐到林彬面前。
林彬放下袖子,一脸漠然,显然,他不想和白杨手。白杨火了“啪”的一挽袖子,伸出胳膊,看着林彬,一脸的傲慢和挑衅,骨子里带来的。
林彬盯着白杨,慢慢坐下,重新起袖子,伸出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男人眼睛盯着眼睛,开始较量。
这是一次势均力敌的较量,林彬胜算应该大一些,但林彬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而白杨心里郁积很久,一上来就猛发力,又是拼尽全力,林彬既轻敌又有一点急,显些被白杨偷袭成功,周围战士一片惊呼,都给林彬加油,齐呼林连长小心。
白杨却在一片为对手叫好声中,越战越勇。林彬冷静下来,沉着应战。
两个男人面红耳赤脸上脖上青筋直暴,一会儿你上来一会我反过来,陷入胶着状态,这个拉锯战似乎没完没了了。
林彬已经有点体力透支了,但他坚持着。白杨最初的暴发力也用尽了,他也在坚持着。
林彬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将白杨手腕向桌面;白杨死死盯着林彬,努力反抗着…
林彬将白杨手腕慢慢下去,即将到桌面的一刹那,哨子吹响。
值勤排长大喊:全体集合!
林彬手松开。白杨手却依然保持那个状态,半天不动。
他还是输了,他知道值勤排长是有意吹哨的,他们不想让工作组人丢面子。这么说他从未赢过这土鳖连长一次。白杨慢慢抬头,盯住奔向队列的林彬。
林彬却根本不看白杨,他从容地整理军装,跑向队列。
一个同事走到白杨身边,冷嘲道:你怎么干得过这个小连长,他可是心里窝了一团火。
“什么意思?”
“他马上就要转业了。”
白杨愣住。团政治部主任走过来,他知道白杨身份,唠叨着:林彬确实很难得啊。转业名单已经公布,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可他硬是坚持训练,每天早晨和战士一样出早,按时上下班,比再职人员出勤都准时。他心里有座山啊,这才叫军人。唉,再多一个名额,团里肯定留下他。
白杨转过脸,队列里林彬在队前做总结,他做事有板有眼,脸上没有任何失败的表情。
这是白杨第二次因为这个男人感觉震动,第一次是庆功大会上。
他转身追上主任问:林彬转业手续已经办完了吗?
“就差最后一个章了,盖完这个章,他就要走了。”
“这个章什么时候盖?”
“这个不由我们决定,也就是这个月的事儿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嗨,随便问问。”白杨站住,慢慢回头看林彬。
林彬在辅导战士一个练动作,非常耐心,一遍一遍…
在旁人眼里,林彬每晚查哨纯属闲着没事儿。林彬既然愿意查,值班参谋乐得轻闲。
林彬查得非常认真,他没什么想法,就是想找点事儿做,这是他在部队最后一段日子了,他要做点事儿,否则,他真的会发疯。
林彬也喜欢和那些单纯的小战士交谈,这些年轻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要转业了,还拿他当连长,什么话都跟他说。和他们在一起,他心会放松下来,如果可能,他真愿意一辈子和兵们在一起。
角落里有动静。林彬低喝一声:谁!转过身的男人是白杨,他手里是一香烟。两个人盯着彼此,眼中都没有表情。
林彬冷冷道:这里是仓库,没看见止抽烟标记吗!
白杨冷冷地挥挥手:所以,我并没有。
林彬看着白杨手上未燃的香烟,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白杨突地叫道:林连长!
林彬停住,慢慢转过身,盯住白杨,语气很冷:什么事儿?
白杨有点犹豫,他知道对方脾气,在琢磨怎么说才能不伤对方自尊,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这丫要真是男人,军人,就不会在乎怎么措辞吧!
“你上次去军区,我以为你会见我父亲…”
“请转告白部长,我一切都好,工作安顿下来后,我会给他写信,汇报工作。”
白杨口而出: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没见我父亲!
林彬冷冷道:你要没别的事儿,我走了。林彬说完抬腿就走。
“我话还没说完!”
林彬背冲白杨:请讲。
白杨盯着林彬又冷又硬的背影,真是怒从中来:林连长,我们难道就不能从容地像两个军人一样谈话?
林彬慢慢转身:白干事,你究竟想说什么?
两个男人对视着,眼神都冷和硬。
白杨扔掉手中烟,骂了一句:我X,跟你这种人沟通怎么这么困难!老实说我根本不关心你,可是,我父亲关心你,他要知道你现在这种情况,他会难受的。
林彬终于有点动容了,他不看白杨,声音发哑:不要告诉白部长你见过我,我的情况,我自己汇报!林彬说完还是要走。
白杨看着林彬背影,感觉到内心的沮丧,他帮不了这个男人,丫太傲,丫的路是丫自己堵死的,可他为什么还是有点郁闷,好像眼前这男人一切跟他有关?
林彬越走越远,白杨忽地一阵心跳,跟上前,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总之,他要做点什么。
“等等!”白杨喊住林彬“有句话,可能现在说不合适,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林彬沉默着,他显然已经意识到白杨要说什么,他额头上青筋直暴。
“我和杜娟,要结婚了。”
林彬如果有什么表情,黑夜中也难以看清,他没有说话。此话出口,白杨忽地感觉到别扭,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白杨自己也没明白。
“嗨,就那么一说,没别的意思。”
林彬却转过脸看着白杨,一脸嘲讽表情:“怎么还这德啊,白杨。
白杨愣住:你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已经有足够的自信了!”林彬说完,走了。
白杨这下子可气着了,居然又让丫占了上风,他盯着林彬背影,想发作,却不能,也不知道怎么发作。他抬脚踢树,立刻发出巨大响声,引起哨兵大喝:谁!
接着就是一阵拉栓声。白杨哭笑不得。
林彬走着,似乎放下了什么,有些东西终于沉到深处,不会再泛起来。林彬越走越快,他走向下一个哨位。
吴娜刚来的时候,杜娟对她印象还不错。吴娜是地方转来的,技术很全面,叶团说吴娜住自己房间,睡大梅那张,杜娟高兴了一会儿,她终于不用再一人住了。
吴娜收拾行李时,杜娟非常热情地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她是把吴娜当大梅了,她真的需要大梅那样的好朋友。
“你是市芭蕾舞团的呀,我看过你们团跳的《红色娘子军》,那个吴琼华真,可以和中芭比美。唉,你是跳什么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吴娜不冷不热道:我到市芭蕾舞团也就半年,我原来在河北省文工团。我在市芭演过《红色娘子军》,角色是女战士甲乙丙丁中的丁。你要看市芭女战士群舞,最边上一个就是我,我跳得努力的。”
吴铮语气非常平静,似乎不带感*彩,那股怨气和冷漠并不有意带出,而是骨子里的,杜娟一下子僵住,讪讪地退回自己地盘。
这个晚上杜娟睡得不踏实,她一个人惯了,有人同屋,她就会惊醒。
“大梅,你干嘛呢?”
“我是吴娜,不是大梅。”吴娜声音非常清晰,冷冷的,杜娟一下子清醒了,怔住。
吴娜上此时悄无声息。杜娟却再难以入睡。
杜娟并不死心,一个心眼儿跟吴娜套近乎。
“咱们团现在基本是三代演员,五几年第一批学员也就是叶团长那拨儿,基本上都是领导了,六几年那拨现在也很少上台,我们这批现在比较主力。”不知道吴娜听到没有,但她没有反应。
“市芭主演好像还是*前那拨老演员吧?”
吴娜终于说话,声音不紧不慢,透着股子气:我对这些人际关系不感兴趣。我在市芭的时候,那些主演看我是新来的,老是跟我发牢,我不爱听,也得听着…我觉得我好像是她们的精神垃圾桶。
杜娟被噎得站住,看着吴娜硬硬的背影,什么话也想不出。
杜娟问大梅,世界上怎么会有吴娜这种阴冷女人啊,简直就是万恶旧社会里的祥林嫂,腹怨屈的样子。
大梅调查过吴娜底细,那女人从地方文化馆混到大军区文工团,可不是一般人,功于心计,名利心贼重,大梅要杜娟千万小心。
杜娟越听越烦,一想到要和这个人长住一间宿舍,就发愁,催着大梅给自己想办法。
大梅转着眼珠子,诡异地笑:有一个好办法,看你用不用了。
“又动什么歪心思呢!”
“我说真的,你和白杨结婚吧。”
“我这着急上火,你拿我开心是吧!”
“好,算我没说,真是的,我还以为这一个多月白杨情书把你给感化了呢。嗳,那么绵的情诗,就一点不动心?”
“是他抄的也不是他写的!”
“如果是他写的,你就接受他吗?”
杜娟摇头。
“嗳,你这人…”
“也不是说白杨这人有什么不好,我就是不想谈这事儿。”
“那你就和吴娜同一屋檐下好好生活吧,以后吵啊打的,别再跟我诉苦啊!”和吴娜和平共处真的太难,你不理她,她却要理你。这天晚上,吴娜主动跟杜娟说话,一出口就带着股气。
“是谁说我靠关系才进的市芭?还说我靠关系想留在文工团?”
“谁知道是谁说的?”
吴娜怒视杜娟,杜娟恍然:你意思是我说的?
“别装天真了,糖嘴,刀子心!”
杜娟气坏了:你说谁!
“谁认我就说谁!”
杜娟绝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她蹭蹭跑到门那儿,推开门就冲着吴娜喊: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和大梅的宿舍,你干嘛赖在这儿!你走!
这一吵,全走廊人都来了。
吴娜到底也是女孩子,脸上挂不住了,眼圈发红,和杜娟吵:是团里让我住这儿的,你让我走我就走啊,凭什么,就不走!要走你走!
杜娟眼睛也红了嚷:我的宿舍我凭什么走!
几个老同志劝架:都少说几句。
更有老同志将杜娟拉走,吴娜“啪”的一声将门狠狠关上。
杜娟冲着门喊:那是我们的房间,你关什么门呀你!
此后,两人谁也不理谁了,杜娟找过团里要求换宿舍,可团里哪有富裕房间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杜娟现在真是度如年了。
白杨在父亲办公室外徘徊很久。他确实讨厌那个男人,他巴不得他从来就不认识那个男人,他也非常后悔,干嘛去红二团。如果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心安理得,可现在,他知道了,他心不安,理也不得。他知道,如果他不去做点什么,他会后悔,可做了,他就不后悔吗?他不知道。
白杨第二次走进父亲办公室,看着父亲,心一横,怎么做他都会后悔,爱谁谁吧!他跟父亲说了林彬转业的事儿,接着又说了自己要和杜娟结婚的打算,这两年事儿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白部长顾不上细想,紧着去见参谋长,他要为挽留林彬做最后的努力。
看着父亲匆忙的背影,白杨心里有点发酸,父亲从未自己的事儿这么尽心这么着急过,父亲确实喜欢林彬,那丫的命真好!
父亲走了,白杨却坐在父亲办公室,半天动弹不得,他不知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白杨郁闷地在路上走,看见杜娟,大庭广众之下,他一副痴呆呆样子,看着就让人想笑,周围路过人都在窃笑。
杜娟真是生气,她不想理白杨,但白杨那可怜兮兮样子,让她走几步又回头。白杨仍站在原地,看着杜娟,也不说话,就是含深情地看她。
杜娟瞪白杨一眼,然后掉过头不看他:干嘛这么直眉立眼看我!
白杨收回眼神,还是不说话。
杜娟只好寒暄:回来啦?
“说会儿话,成吗?”
白杨现在就像个孩子,杜娟犹豫着,白杨那孩子般无辜的表情,打动了杜娟,杜娟没有说话。
两人走着,杜娟没什么可说的,就听白杨自己瞎贫着,东拉西扯,想哪儿是哪儿:我的信都看了吧,特感人吧?
“又不是你写的,臭显摆什么呀。”
“嗳,抄也要有一定水平啊,不信你抄个我看看,你连哪本书都找不着。”
“你也就是一个抄诗的水平。”
“嗳,真的没感动你吗?我就不信…听着啊”
白杨念那首他认为天下有艺术感觉女孩儿都会爱死了的情诗: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
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
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白杨念得声情并茂,脸得意。杜娟慢慢站住,这首爱尔兰大诗人叶芝最着名的诗,后她还会听到,但第一次听到,是那样重重地击中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白杨话音刚落。杜娟便很真诚地冲着白杨道:白杨,做个好朋友吧。
白杨愣住。杜娟不看白杨,眼神显得坚定。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觉得特清静,一天到晚就是练功啊跳舞啊,幸福的。白杨,我知道你关心我,希望我好,你要真对我好,就让我一个人呆着吧,求你啦。”
白杨说不出话,杜娟走了。白杨紧跟着杜娟,像个孩子:你有一点喜欢我,是不是?
“别傻了,白杨,我说得够清楚了。再说你妈妈也讨厌我的,你不在的时候还专门跑到我宿舍骂我一顿。”
“我妈妈问题我会解决,只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以后别烦我了,啊?”
白杨不说话了,他真的受伤了。
“那些诗,美的,告诉我哪本书,我想看。”
“怎么能让你看,你都看了,我还怎么抄啊。”
杜娟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能让你笑是不是?”
“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好朋友啊。”
白杨站住,瞪着杜娟。
“我走啦。”
白杨冲着杜娟背影喊:你在考验我的耐心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关系!
杜娟眼神震动了一下,但没有止步。白杨气得踢打,那棵小树算是遭了秧。
大梅特同情白杨:这白杨就像个小孩,越是拿不到手的越是想要,越不给他越上杆子,结果越陷越深,杜娟,你才真是个情场高手啊。
“那些诗真的很动人啊。可是,我越是读那些诗,越觉得心里痛的,很难过、很难过的感觉,我真是一辈子不想谈这种事了。真的,大梅,我就想一个人,一个人读着那些诗,然后跳舞,美的…”
大梅倒一口冷气:这个白杨,巧成拙,让他可别再什么情诗了!回头你看破红尘真成老处女了,妈呀!
杜娟乐了,老处女就老处女吧,不就是叶团嘛,有什么呀。
杜娟不愿意回宿舍,她真的不想见吴娜。她没想到,这天晚上,吴娜爱人来找她,这个男人其貌不扬年纪不轻,吴娜可当着叶团面表示过,她没谈过恋爱,这个伪君子!
大梅兴灾乐祸,站在宿舍楼前大呼小叫:吴娜,有人找你,你爱人来探亲啦!
杜娟吓一跳,这下吴娜可更恨自己啦,这宿舍还怎么住啊。
“那就结婚吧?”大梅说
此语一出,杜娟拉下脸,大梅也没好脸色:就算白杨脸皮再厚,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你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你还真以为他能等十年八年啊。
“怎么是我让他等啊,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啊!”“算了,我什么话都说到了,你爱咋办咋吧。”
大梅甩手就走,她真的生气了,这丫头太不知好歹!
杜娟生气地盯着大梅背影,喊道: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你怎么能理解我有多难过!
大梅震了一下,慢慢回身。杜娟眼里全是泪水。
大梅并没有动,看着杜娟,声音很平静:知道吗杜娟,爱是可以生长的,只要你给白杨机会,你会重新开始爱的。你们都说我嫁大海是出于功利目的,可结婚后,我开始爱大海了。如果现在让我和大海分手,我也会很难过、很难过,可我不会像你,我会重新开始…人活着就要往前走,要不你就死掉算了。像你这样死气沉沉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大梅说完就走了。杜娟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傻了
这个晚上,吴娜和爱人住招待所去了,杜娟以为会独享宿舍,没想到吴娜半夜时分回到宿舍,大哭一场。她在哭自己命运,得杜娟整夜未合眼。现在,她有点同情吴娜,但吴娜并不给她机会,她能感觉吴娜恨自己,为什么恨?难道因为她没有结婚?
叶子莹再次失望了,大梅之后,她寄予很大希望的吴娜居然已经结婚!难道这些女孩子真逃不掉女人依赖男人的宿命?她再一次把希望寄托在杜娟身上,这个女孩子是单纯的,还有希望的。
“杜娟,我不是反对你们恋爱结婚,我只是想你们趁年轻往上走一点。你们有这个条件!你答应我,五年内,就五年,不要结婚!”
“是!”白杨决定跟母亲打一场攻坚战,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如此痛恨舞蹈演员,他猜和父亲有关,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只要他坚持,母亲最终是会让步的。
但这一次,母亲真的很顽固,她什么都可以为儿子付出,但她不能够眼睁睁看着儿子犯错误啊!
白杨不懂为什么找个舞蹈演员做老婆就是犯错误呢?
母亲说不过,上手就要打,打是假打,气是真气,老实说,年轻时候对舞蹈演员的那份嫉恨已经淡漠很多,但那种成见是留下了。
其实她最看不上的还是杜娟那丫头,如果那丫头懂点事儿,她也不一定就那么反对,可那丫头哪适合当媳妇啊,整个一生瓜蛋子。唉哟,想想就头疼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就不应该找个可心顺意的姑娘在身边呢!
黄雅淑现在非常后悔太惯儿子了,儿子大了,也骂不动也打不了了。
母子就这么谁也不让谁,僵着。僵持的结果就是白杨病倒,水米不沾,他没辙了,选择了最原始一招,绝食抗议。
黄雅淑开始笑话儿子,傻个没边了,为那么个愣丫头还绝食。
儿子一天没吃饭,黄雅淑急了。这小子真重不重命啊,可怎么劝,白杨也是那句话,母亲不同意杜娟进白家门,白杨就不吃饭啦!
白杨绝食第二天,黄雅淑坐不住了,指挥丈夫:你上去看看,这都躺两天了,一口水都没喝,要不,叫救护车吧?
白部长端坐不动:你也是搞艺术的,也算是个文化人,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孩子和父母关于爱情的战争,输的从来都是父母!爱情这个东西来了,是什么也挡不住的!难道你还想导一出《大雷雨》或者《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咱们那个《梁山伯与祝英台》!
黄雅淑生气:我有那么封建吗?
黄雅淑去看儿子,白杨平平地躺在上,脸色苍白。头柜上摆着的饭菜,一口也没动。
黄雅淑慢慢坐在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伸手抚摸儿子额头,开一缕头发,眼睛润,一脸难过。
白杨感觉到母亲的手,睁开眼,一脸虚弱,又合上。
黄雅淑抚摸着儿子的头和脸:你一定要这样伤妈的心吗?
白杨无言。
“我真是惯坏了你,从小你就这么任,以为当兵能改了,谁想到更是变本加厉。”
白杨不睁眼,翻个身,继续睡。
黄雅淑看着儿子后脑勺,脸无奈:这个杜娟就这么好吗?一点眼光也没有。我还比不上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女孩子呢。
白杨一听母亲语气有一点松动,立刻来了情绪,马上转过身:妈,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和杜娟在一起,我很快乐。这孩子啊水晶一样透明,憨头憨脑特单纯特可爱,只要抛弃偏见,您也会喜欢她的。
“一说杜娟就来精神!我找过她。她说法和你根本就不一样,她说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说你在单相思。你看你们的事传得全军区都知道了,她还否认,我看她一点也不单纯!”
“小女孩嘛,您这么直不棱登打上门去骂人家,当然会不好意思啦。”
黄雅淑无语。
白杨撒娇道:妈,我反正离了杜娟就活不下去,您要是真那么讨厌她啊,那我就搬出去。
“你敢!你个小忘恩负义的!你现在给我吃饭!”
“不吃!饿死算了!”白杨马上做出要晕过去的样子。
黄雅淑气得哭笑不得,停了一会儿,看着儿子,语气沉重:结婚不是过家家,不是像你以前那样说好就好,说散就散。结婚是要负责任的,是要过一辈子的。白杨,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你真的想清楚,你要做什么了吗?
“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放心。”
黄雅淑犹豫着:那,明天带她来吃个饭。
白杨兴奋得腾地坐起,但立刻又倒下,有气无力说:妈,我刚才没说清楚,其实杜娟她…她确实没有同意。
黄雅淑一股坐下,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妈,都是您把她给吓坏了,您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吧。”
“先吃了饭再说。”
白杨死气沉沉地:不想吃,一点胃口也没有。
黄雅淑长叹一口气:我上辈子欠你们父子一百万吧,就这么折磨我。
黄雅淑为什么让自己去见白杨,杜娟莫名其妙,她越是想不通,对方却越觉得她心眼儿多,故意拿搪。
“白杨病了,他希望你能探望他。”
“他病了,去医院啊,见我干嘛,我又不是医生!”
黄雅淑看着倔头倔脑的杜娟,一筹莫展。杜娟不去,儿子病就好不了,黄雅淑只得客气,像对外宾,自己听着都别扭。
“杜娟同志,我以前呢对你态度是欠考虑一点,我向你承认错误好吗?”
“道歉什么的倒不必了,教育好白杨就成了。”杜娟嘟嘟囔囔说,黄雅淑没听清,但知道这丫头不领情,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好言相劝。
“我以一个老同志的资格和名义,请你到我们家做客,顺便看看白杨,好吗?”黄雅淑说着声音有点发哽,她真是急啊。
杜娟低下头,她再不想见白杨,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娟进来的时候,白杨正在狼虎咽吃面包,他好长时间没这么饿过了,新兵连时候也没这么饿过,他从来没觉得面包会这么香。
刚吃完一片,就听到母亲说话声音,他一灵,杜娟真来了吗?他赶紧将面包藏到枕头下,人蹦下,趴到门边看。
听到杜娟声音,白杨心里一阵兴奋,人能来,事儿就成功一半儿。
白杨赶紧钻到上,被子一拉,闭上眼睛,只有出气,没进气儿,从电影上学来的临终弥留状。
这是杜娟第二次来白杨家,比上一次别扭很多,身边没有大梅,又领了那么个滑稽任务,别提多别扭了。她慢进了白杨房间,还没等她抬头,黄雅淑就在外面把门带上了,杜娟一惊,赶紧回头,见门关上,本能就想起身把门拉开。
躺在被窝里的白杨一直偷眼看杜娟,见状赶紧发出一声呻。杜娟下意识回头看白杨。
白杨像电影里受重伤的伤兵,呻着:水…
杜娟从未经过这种场面,她神经紧张,完全顾不上想白杨是不是真病了,她只想赶紧劝白杨吃饭,完成任务,离开走人。白杨要水,她就赶紧倒水,然后端着水走到白杨边。
白杨板板地躺着,杜娟不知道怎么让他喝水,只好坐到边,递给白杨水,他却不动,只是含混不清,呻不已:水…水…
杜娟只好先将水放下,然后搬起白杨头,另只手端水就喂。
白杨靠在杜娟手臂间得意无比,非常惬意地就势喝了一小口,立刻呛着,凶猛地咳嗽起来,那口水了杜娟一身,杜娟也顾不上擦,赶紧给白杨捶背。
这些是照顾人的本能,白杨窃喜着,声音无比虚弱:谢谢你能来看我…
一听白杨能说话,杜娟手立刻松开,人也赶紧离开一尺远,白杨一个没防备,咣当一下摔到上,想怒也不敢,只好继续装。
“你得什么病啦?”
“心病啊。”
“生病你不去医院找大夫,叫我来干嘛?”
“我告诉你吧,我这个病就是因为你生的。我为情所伤啊,你不喜欢我,我活着也没啥意思。”
“你…你多大了啊…真幼稚!”杜娟不能听这种话,听着就急,就起身要走。
白杨也不动,一脸忧伤:你走吧,反正我拿定主意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吃饭了。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她会天天找你的。这话说得死气沉沉又带着那么点孩子气,杜娟心软一下,说不清为什么。
杜娟回头瞪白杨:那你先吃了饭再说。
白杨顺杆就爬:不行,你不答应我,我不吃。
杜娟一股坐在椅子上,发呆。她心里很,这一刻对她是关键的,可她不知道怎么办,大梅要在就好了,可大梅在,能说什么呢?
白杨跟着坐起,看着杜娟,他不敢碰她,他怕他一碰她就跑掉了。他也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表白,他急,越急越什么话也想不出来。
“你不讨厌我,是不是?”
杜娟不说话,不说话意味着同意吧?
白杨接着说:跟我结婚吧,我会一辈子,不,两辈子对你好,再不让你哭,再不让你伤心,永远让你快乐,让你笑…
大粒大粒眼泪顺着杜娟脸颊淌下。
白杨不敢动。杜娟越哭越伤心。
白杨悄然下,走过去,他想抱杜娟。他下得急,完全忘记了藏在枕头下的面包,他一走那些面包全带了出来,面包渣劈里啪拉掉了一地。
白杨傻了。杜娟愣了一下,看着地面包屑,再看白杨尴尬的样子,眼含泪,笑了起来…
杜娟笑了,白杨也跟着傻呵呵笑了。
黄雅淑一直在听白杨房间动静,听到笑声时,转身奔向客厅,冲着丈夫急切道:好啦好啦,哭了,笑了…
“什么哭了笑了?”
“嗳,哭了说明那姑娘对白杨有感情;笑了,说明她同意了。”
“是吗?”
“你当然不知道,咱俩也不是恋爱结婚,我哭我笑,你从来都不在意。”
“嗳,怎么说说又扯到这上来啊,庸俗!”白部长不理子,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
黄雅淑按下遥控器,叹口气:唉,白杨这人生大事儿总算有个着落了。杜娟那孩子虽然不是那么太理想,总算比较单纯吧,咱们准备结婚用的东西吧。
杜娟和白杨最终能走到一起,在大梅意料之中,只是大梅给杜娟留着面子,不揭穿她就是。
杜娟却极力强调,她是可怜白杨,她真的怕白杨饿死,他饿得脸都绿了。
“我不信,你让他死一个我看看,他还是看出你也不是真正排斥他。杜娟,你不用否认,其实你对他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其实我啥也没想,也不愿意想。你说的也对,白杨这个人嘛,也不算讨厌。唉,对我确实好的,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的,吴娜又占着宿舍让我没地儿呆,所以…就这样吧。”
杜娟语气是平静的,和白杨在一起对她来说是件温暖的事儿,但不兴奋,还有点隐隐的忧伤。
“瞧你说的,你和白杨肯定会特别幸福。白杨这人可能没啥大本事,可人单纯,心眼也不坏,你看你和他在一起多放松啊。你说什么他都不急,一天到晚变着法哄你开心,除了他,谁还能对你这样!”
“那到也是…”杜娟想起白杨种种可乐行径,笑起来。
“嗳,你现在才有点像你了,前一段,你那个病美人样子我真担心死了。”
杜娟收住笑,脸有点红了,大梅看着杜娟坏笑着,杜娟给大梅一拳,背过身去:别讨厌啊!
两人走到大海家门口了,就听见白杨喊着:嗳,干嘛呢,牌都发完了,就等你们俩了。
杜娟嚷嚷着:别看我牌啊。
杜娟和大梅手拉手跑向白杨和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