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杜鹃接到大梅的电话后,她没有理会白母和白杨的冷嘲热讽,心急火燎的就奔大梅家走去。她正急匆匆地走着,忽闻身后有人死命的按汽车喇叭。她不由的转身,见白杨开着桑塔纳紧跟在她身后,汽车在她身边停下,白杨打开车门,脸不耐烦的说道:“上车!”
杜鹃本想不搭理他,可一想到大梅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痛不生的样子,她心里就发冷,害怕大梅一时想不开,做出蠢事。为了赶时间,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悦,坐进了白杨的车里。
汽车飞速的行驶着,两人一路谁也不看谁,谁也没说话。
到大梅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白杨刚把车停稳,杜鹃连招呼都没跟白杨打,就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直奔大梅所住楼房的单元。白杨看着杜鹃的背影,气呼呼的一踩油门,疾驶而去。
杜鹃进门就见大梅眼睛红肿的躺在上。她无奈的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为大海哭肿眼,我就不懂,你和大海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看你,哭成这样,你要真不喜欢他,干嘛这么痛苦?!”
大梅噎噎地说道:“你不懂,我是在哭自己…”杜鹃看着大梅,心里却为大海担心。她没好气的的说道:“你这人就是自私!你把大海都伤害成那样了,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大海这人命可真不好,这一回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大梅抹着眼泪:“让你来安慰我,你可倒好,除了讽刺挖苦,一句中听的话都没有。”杜鹃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这么哭天抹泪的?我告诉你啊,你哭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大梅伸手打了杜鹃一下,轻声骂道:“乌鸦嘴!”杜鹃看着大梅哭红的眼睛,假装生气的说道:“好,我不说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大梅轻声对杜鹃说道:“陪我去街道办事处吧,好吗?”杜鹃躲开她殷殷期盼的眼神:“这种事,真不想陪你!”大梅拽了拽杜鹃的胳膊,乞求道:“杜鹃,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呀!”杜鹃看着大梅那双含泪的眼睛,心里不忍:“我不陪你谁陪你?”大梅含泪笑着,她突然轻声道:“杜鹃,有时候我真怕,我们会变成陌生人,再也没话可说。”
杜鹃心里一酸,她轻抚着大梅的头,柔声道:“睡吧!”大梅关上灯,两个女人却都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
第二天晚上,杜鹃原本想把大梅和大海已经离婚的事情告诉白杨,可看到白杨躺在上,睡着时那慵懒和疲惫的样子,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事告诉白杨,白杨会针对大梅说出许多难听而刻薄的话。她看了一眼睡的白杨,轻轻带上房门,来到了客厅她把身子蜷在沙发里,眼神忧伤的想着心事。
早上白杨醒来,见杜鹃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一脸沉静,眼神中透着倔强。白杨在一边转来转去,很想搭讪。但见杜鹃旁若无人的样子,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寻摸了半天,从衣橱里拿出件西服上衣,递给杜鹃,讨好的说:“老婆,给熨熨。”谁知杜鹃连看也没看,淡然道:“不会!”白杨看着杜鹃冷冷的样子,心里尽管有些不,但脸上仍嬉皮笑脸:“那得学啊,以后我经常穿西服的,你说到洗衣店熨得多贵啊,不合算嘛!”
杜鹃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白杨忙拦住她,耍赖道:“嗳,今天就别上班了,我朋友一家饭店今儿开业,我们一起去吧!”杜鹃仍没言语,她拨拉开白杨就要走。白杨嬉笑着不让道。
杜鹃抬头瞪着他,恨恨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团里要宣布第一批裁员名单!”白杨愣了一下,下意识让开道。
杜鹃头也没回的就往外走。白杨看着杜鹃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冲着已经下楼梯的杜鹃,大声嚷道:“你除了跳舞,还关心你老公吗?我他妈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家还要看你这张臭脸!”杜鹃正要出门,闻听此言她不由停下脚步,然后她没理会,走出门去。白杨恨恨的盯着杜鹃离去。
文工团会议室里,团员们紧张的坐在,等待领导点名。吴娜表情紧张,她东张西望,坐立不安。卫国呆头呆脑的坐着,面无表情。
大家头接耳。甲说:“叫出去的就是被裁员的。”乙紧张道:“我受不了了,简直像是提犯人。”
门突然砰地被推开,全体人都紧张地抬起头,却见杜鹃匆匆进来。大家都情不自的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卫国刚松了口气,就听外面传来:“赵卫国!”他顿时脸色煞白,眼神无助的看着周围战友,人们都呆呆的看着他。
杜鹃上前一步,想对卫国说点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卫国表情僵硬的冲杜鹃苦笑一下,步伐沉重地朝门外走去。杜鹃看着卫国的背影,心情无比沉重。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无奈中时,只听门外传来卫国完全走调却异常洪亮的歌声:“为了,砍头只当风吹帽…”杜鹃侧耳聆听着,鼻子一酸,眼泪涌出了眼眶。
吴娜仍然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把椅子得咯吱咯吱直响。她眼神茫然而无助。接着,又叫出去两个老同志,剩下的人神经绷得更紧。杜鹃端坐着,一动不动。外面突然静了下来,剩下的人都表情木然地相互看着。叶团长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吴娜第一个从座位上蹦起来,冲向叶团长。她迫不及待,声音颤抖的问道:“团长,我们留队了吧?”叶团长看了一眼吴娜,随后她冲所有人道:“团里大会小会讲过多少次了,这次裁军,是军队建设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今天走的同志,只是第一批,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大家都要有心理准备。”
杜鹃一直在想心事,她刚抬头,正撞上叶团长的眼神,杜鹃勉强朝叶团长笑了笑。叶团长看着杜鹃,眼神中有着无限的爱怜与不忍。她注视了杜鹃片刻,回头对大家说道:“我希望同志们今天回去,好好学习中央文件,回头我们组织讨论,端正一下思想态度,每人写份决心书到团里!”
离开会议室时,杜鹃和吴娜的眼光无意中对视了一下,吴娜眼神中充了嫉妒与无奈。杜鹃心里莫名地颤动了一下,她低下头,随着人群朝外走去。
杜鹃回到家,直奔卧室,她打开衣橱,拿出那套旧式军装,认真穿着,像是在试穿非常珍贵的礼服。这时白杨推门走了进来。杜鹃照着镜子,想往的说道:“我在解放军画报上看到新军装了,大檐帽,军装笔笔的,真帅。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换新装啊?都等不及了。”白杨看了一眼杜鹃那沉醉与向往的样子,不屑的说道:“我看你呀,是穿不上啦。”
杜鹃转过身看着白杨,白杨冷冷的说:“今儿我没工夫理你!”白杨瞪了杜鹃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杜鹃忙问道:“干嘛去?”白杨头也不回:问道“有约会。”
杜鹃急忙上前拉住白杨,恳求道:“跟我一起到团里吧!今天晚上开送会,送卫国他们走。”白杨回头看了一眼杜鹃,冷冷的说道:“没工夫!”杜鹃堵住门:“平时你爱干什么,我都不拦你。可今天不一样,因为以后大家没机会在一起了!”
白杨拨拉开杜鹃,没好气的说道:“别冒傻气了啊!”杜鹃拉住白杨不松手:“你去,哪怕十分钟也行!”白杨铁青着脸道:“你有没有点常识啊,没听说商场就是战场!十分钟?十分钟就可能是一张百万大单,你耽误的起嘛你!走开!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说完他啪的一拽袖子,因杜鹃拉得很死,他差一点绊一跤。正要发作,抬头看见杜鹃眼里含泪的样子,他硬着心肠悻悻然离去。杜鹃麻木的看着白杨走出家门。
杜鹃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随后慢慢来到客厅。她正要迈步向外走,却听在客厅看电视的白母冷冷问道:“白杨转业你知道吗?”杜鹃停下脚步,愣了一下,半晌她嗫嚅着:“他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白母气得嚷道:“你这叫什么话?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是他老婆!”杜鹃没心情跟白母吵,她忍着,轻言道:“妈,文工团今晚有活动,我得走了。”
白母怒道:“又去见大梅吧?”杜鹃隐忍着:“大梅也会去,送卫国。”白母声音稍微低了一下,但仍不屑道:“有什么好送的,形式主义!”杜鹃不说话,抬脚朝门外走去。白母瞪着杜鹃的背影,嘴里嘟囔着:“越来越不像话!”
文工团活动室里,大家把兵乓球案子拼在一起,变成了长条餐桌,大家围坐在一起,全是文工团的人。杜鹃和大梅紧挨着座位。大梅问杜鹃:“白杨怎么没来?”杜鹃忙掩饰道:“他?有点要紧事儿。”大梅盯着杜鹃,看了好一会儿:“才做几天生意,谱倒摆得还大。我还有个大合同要签呢!我看他是找借口。”杜鹃辩解道:“他,他真是特别想来。只是他刚开始做生意嘛,当然要紧张一点了。哪像你,老油条!”
大梅嘴角泛起诡异的笑,她假装毫不在意的说道:“你可别学我,有什么难处讲出来。”杜鹃扭过脸,不说话了。大梅见杜鹃神情不对,忙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杜鹃仍不看大梅,含泪笑道:“没事的。”大梅笑了一下,两人都不再说话。
这时,已经喝醉了的卫国,身着摘掉领章的军装,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伤感的说道:“嗳,我就是想不开,只想待在部队,虽然我这人没啥本事,可我就想穿着这身军装啊!”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了下来。
杜鹃见卫国流泪,她的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她使劲了鼻子,勉强笑着对卫国劝道:“卫国,你别这样,你对我们说个笑话吧!”卫国抬起头看着杜鹃,苦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拿起放在座位旁边的手风琴,拉了起来。他一边拉着一边唱着前苏联的那首《共青团之歌》虽然有些走调,可他的歌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杜鹃、大梅及全体人员都跟着他唱了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一家星级宾馆的大堂里,白杨西装革履的和同伴老贾正在等人。两人对坐着聊着天,说话间,老贾突然冲着门口一点头,起身整整衣服道:“来了!”
白杨跟着起身,一回身,愣住。只见郑媛媛一身职业装,霸气十足地看着两人道:“原来,老贾说道那家有实力的公司就是你们呀!嗨,你们干嘛不直接找我啊?还绕这么大个圈子!”老贾一看,忙讨好的说道:“郑总,大家都是老朋友嘛。怠慢怠慢!”
郑媛媛不屑一顾地坐下,翘着二郎腿:“大家也算是发小吧!”说着,她抬眼看着白杨:“是吧?”
白杨跟着坐下,不知如何称呼郑媛媛。半晌,他小心措辞道:“郑,郑总…”郑媛媛淡然地笑着,直视着他。白杨心里一阵紧张,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在一旁的老贾见状,忙递给郑媛媛一杯茶,恭敬地说道:“郑总,您喝茶!“郑媛媛故作优雅地接过老贾递给她的茶,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们协商一下合作方式吧!“
老贾忙向呆在一旁的白杨递了个眼色,应道:“好!好!“
白杨尽管心里不,可又不敢得罪郑媛媛,他只好强作笑脸,与郑媛媛谈起了合作方式。三人协商完毕,从宾馆出来时,白杨邀请郑媛媛来到他办公的地儿。
郑媛媛一进门,先看见门上挂着“经理”的牌子,笑道:“呵,啥时候当经理啦?”白杨一改在宾馆时的拘谨,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的说道:“嗨,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天上掉下块石头,砸到了十个人,九个都是经理!”郑媛媛笑着,来回踱着步子,环顾着房间:“您还真是老八路作风啊!够朴素的。”白杨慵懒的往椅子上一坐:“唉,哪能跟你当老总的比嘛!有间办公室就不错了。”郑媛媛盯着白杨笑。白杨开玩笑的说道:“怎么着?你站着说话,是想居高临下我一头吗?”郑媛媛俯身在白杨的办公桌上,盯着他:“我躺着也高你不止一头吧?”白杨看着郑媛媛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但他强忍着:“我请你来是谈生意的。如果你存心想羞辱我,报复我,那请你出去!”说完,他随手抓过一份文件。
郑媛媛冷笑着,用手按住那份文件,讥讽道:“你这好像不是谈生意的态度嘛!既然你没有诚意,我也就不奉陪了!反正,又不是我求你!”说完就往外走。
白杨怒视着郑媛媛背影,他突然转过办公桌,走到郑媛媛面前,忍气声道:“郑总,您百忙之中光临本公司,不是来跟我斗嘴皮子的吧!咱现在是在谈公事,个人恩怨您看是不是先放一放?”郑媛媛淡然一笑,反问道:“我和你有什么个人恩怨吗?”白杨终于忍不住,他挥着手,冲郑媛媛嚷道:“得得,你爱谈不谈!这个世界大了,离了你我还不活了?我还就不信了!”
郑媛媛看着白杨,挖苦道:“就你这副德!要能做成生意,才见了鬼!”说完拉开门,扬长而去。白杨气得干瞪眼。
白杨腹苦闷地回到家里,将公文包随手扔在椅子上。卧室里放着柔和的音乐,杜鹃正补着衣物,嘴里随着音乐哼哼着。白杨走进来,杜鹃没有注意到白杨的表情,她仍是一派平和,跟着音乐哼哼着。白杨越来越烦躁,突然大喝一声:“关上!”杜鹃吓一跳,针差点扎手上。白杨脸色铁青:“一天到晚音乐,跳舞,把家当什么了!你干嘛不住练功房?你回家干什么!”杜鹃呆着一动不动。白杨上前一把将录音机关上。一不小心,录音机掉在地上,磁带摔出来。
杜鹃见录音机掉在了地上,她眼神愤怒的盯着白杨。白杨也不愣住。两人呆了一会儿,白杨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虚张声势地嚷嚷:“家没个家样,老婆没个老婆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杜鹃慢慢走到录音机旁,捡起录音机,将磁带重新放进去。录音机空转着,但没有声音,杜鹃茫然的看着,眼里含着泪水。
白杨开车来到一家酒吧。他推门进来,小姐引他找到空位、他环顾四周,一个独自饮酒的女人引起他的注意。他示意小姐走开,径直走到女人桌旁。
郑媛媛已经喝了很多。她意识到身边有人,浑噩的抬头,见是白杨,讥笑道:“是你啊!我,我约了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白杨没理她,他径自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郑媛媛也笑着举杯一饮而尽。两人沉默着对饮。不一会儿,两人都趴在了桌上,开始胡说八道。白杨红着眼:“我,我说,你想怎么着吧?”郑媛媛醉眼惺忪地瞪着他道:“你想怎么着?”白杨着气:“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就想与你合作,把这生意做成。四六、三七开都成,你拿大头还不行吗?”
郑媛媛已经醉的一塌糊涂,她的眼前闪着林彬的影子。她无力的挥着手,喃喃道:“行,只要你答应永远和我在一起,别说三七开,二八开都行。你八我二…”白杨听着她的话,愣住了:“你没病吧?”
郑媛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又呜呜哭了。她挣扎着抬起头,用手指着白杨道:“我知道你喜欢杜鹃。你看杜鹃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可你居然还骗我跟你结婚。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她突地又哭又笑起来:“你得不到杜鹃的,这一辈子也别想!白杨他不会放过你,你死了这份心吧…”
白杨被她的哭骂,酒醒了大半,他没等郑媛媛骂完,拿起杯中剩余的酒劈头盖脸地泼洒在她脸上。大怒:“我让你胡说八道!要不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他拿起桌上的空酒瓶子,对着郑媛媛的头比划着。
郑媛媛猛地被惊醒,她目光茫然的盯着白杨。突然,她端起一杯酒泼向白杨。白杨措手不及,他铁青着脸骂道:“疯女人!真败兴!”说完,他一脚踢开椅子,转身就走。郑媛媛盯着白杨的背影,突然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白杨转身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愣住了。
军区大院里,路灯如同白昼。杜鹃抱着摔坏的录音机走着。她面无表情,走得很慢,显得很茫然。这时,操场上传来跑步声,杜鹃站着,看着,身不由己朝操场走去。
操场上只有一个人在跑步,由于速度很快,黑暗中只见一团黑影。杜鹃抱着录音机,着那个黑影走去。林彬面跑来,杜鹃仍痴痴的走着。林彬越跑越近越慢,在离杜鹃一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着气,一时说不出话。
杜鹃也站住,呆呆地看着林彬。林彬着气:“你,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杜鹃有气无力的说道:“录音机坏了,我想找卫国修,可卫国他转业了,搬家了…”
林彬难过得看着杜鹃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猛地冲到杜鹃面前。他很想将这个可怜的女孩搂在自己怀里,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他伸出手拿过杜鹃手中的录音机:“让我看看。”
杜鹃茫然的看着林彬:“你会修?”林彬看着杜鹃,笑道:“嗨,修过收音机,原理都差不多吧。不过,需要工具。”杜鹃脸上立刻充神采,她口说道:“团里有。”
两人来到练功房,找来工具,林彬蹲在地上,开始修录音机。杜鹃也蹲在地上,她把工具摊在一张报纸上,林彬一伸手,杜鹃就将工具递到林彬手上。两人都不说话,但配合默契。此时的练功房在夜里格外的静,只听见墙上旧式挂钟发出单调的走动声。
林彬将录音机重新装配起来,他没抬头,伸手道:“螺丝刀。”杜鹃一看录音机装好了,特兴奋。她一边探头看机器,一边递给林彬螺丝刀。一不小心,刀尖扎着了林彬的手。林彬不由轻声啊了一声,杜鹃吓了一跳:“啊,伤着了吗?让我看看!”
林彬忙把手缩回:“没事儿,没事儿。”
杜鹃倔强的抓住他的手:“让我看看!”只见小小的血滴顺着林彬的指尖淌下。杜鹃看着那些血,呆住。林彬看着她,两人近在咫尺,当四目相对,林彬抓住录音机的那只手不停的抖动起来…
录音机修好后,杜鹃和林彬往回走,林彬手里拿着录音机。两人一直都拉开一定距离走着,也不说话。眼看杜鹃快到家了,她停下脚步,没抬头看林彬,轻声说道:“我到了。”林彬正想着心事,恍然道:“啊…”杜鹃头也不回往家里走去,林彬黯然的看着她的背影,猛然一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录音机。他疾走几步,冲杜鹃喊道:“嗳!”杜鹃正表情伤感而压抑的往家走着,猛听到林彬的叫声,她吓了一跳。茫然回头:“啊?”林彬抬抬手,向她示意自己手中的录音机。杜鹃恍然大悟,急忙跑回来,从林彬手中一把抓过录音机就跑。林彬站着,呆呆的看着杜鹃跑进家门。
这时,一辆出租车悄然驶进,车内坐着郑媛媛和白杨…
回到家里,杜鹃迫不及待的打开录音机,她面带微笑的一边听音乐,一边收拾着铺。杜鹃正沉浸在音乐的快乐中,卧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踹开。杜鹃吓得猛地起身,见白杨跌跌撞撞进来,杜鹃忙上前扶住他。白杨瞪着布血丝的双眼,一把推开杜鹃,直盯着正播放音乐的录音机。着气问道:“录音机有声了?”杜鹃迟疑了半秒:“修好了。你醉了,洗洗睡吧!”白杨抓住杜鹃的手:“谁修的?说,谁帮你修的?”杜鹃甩开白杨的手,把他推到上:“告诉你,你也不感兴趣!”
没想到白杨倒上就睡过去了,嘴里还嘟囔着:“我他妈怎么不感兴趣,你心里有鬼吧?你不敢说!你说!”杜鹃看着白杨,坐了一会儿,将录音机关上。
第二天上午,白杨办公室里,两人坐在办公桌两旁签合作协议。
白杨拿起那张协议书,犹豫着:“嗳,你说这事儿靠谱吗?”郑媛媛白了他一眼:“怎么,害怕啦?后悔还来得及!”白杨忙陪着笑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总觉得这批文呀,指标啥的悬的。”郑媛媛大大咧咧,不屑一顾的说道:“悬不悬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我看你呀,就是少见多怪。你们老总都批了,你怕什么?嗳,我可告诉你呀,你爱干不干!我是看在咱军区子弟的份儿上,要不然,我才懒得理你!”说完,拿起协议书就要走。白杨赶紧起身拉住郑媛媛:“嗳,什么大事儿,你急什么呀!”郑媛媛看了看表,不耐烦的说道:“你烦不烦呀?我十点还有个约会呢!”白杨陪着笑脸,讨好的说道:“要不,你把合同先放我这儿半天,我再请示一下老总…”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郑媛媛忽地出协议书,起身就走。白杨赶紧绕过桌子,向她作揖:“好好,姑,我签我签!”郑媛媛回过头,将协议书扔到桌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啊!真是不想挣钱吧?”白杨一边签字一边连声道:“是是是,哪儿不想挣钱呀,钱什么样啊,长得跟你差不多吧!”
杜鹃收拾完厨房走进客厅,白杨眉头紧锁,在打电话。杜鹃走到他跟前,用手示意他要打扫沙发。白杨忙用手指按住上,目光严厉的看着杜鹃。不一会儿,他心情烦躁的挂断电话,翻了翻电话本。冲杜鹃道:“说过多少遍了?我这儿打电话时别在旁边捣乱!”杜鹃瞪白杨一眼:“这是家别把你公司那套带回家里!”
白杨电话没拨通,对杜鹃吼道:“你给我出去!”
杜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黯然上楼。她走到窗台前,习惯性的要打开录音机。然而,那台板砖似的录音机已经不见了,窗台上放着一台组合音响。她愣了片刻,转身冲下楼,来到正在翻电话本的白杨面前,劈头盖脸的问道:“我的录音机呢?!”
白杨不理会,看手中通信录:“那台音响是外汇店买的,日本原装进口,免税的。你听听吧,都说那个牌子音质特好。”杜鹃突然提高了声音:“我问你我的那台录音机呢?!”白杨头也没抬,他拿起电话,不紧不慢的说道:“啊,那个呀,卖破烂了吧!你问我妈去!”说着,便拨起电话号码来。杜鹃瞪着白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眼里溢了泪水…
晚饭后,杜鹃在叠晾干的衣服。白杨提着公文包走进来,他靠在门口,看着杜鹃。杜鹃头也不抬的说道:“你的衬衫我都洗过熨好了,袜子也洗了,皮鞋也擦了,皮夹克送到干洗店去了。”白杨走到杜鹃身边,坐下,内心充歉疚的轻声道:“杜鹃。”杜鹃抬头看着他。白杨吐吐的说:“那台录音机真的老了、旧了,不能听了…”杜鹃忙说道:“我知道,这台音响,音质真的特好,别人都羡慕死我了。谢谢你!”说完,她走到阳台上,收拾东西去了。
白杨看着子的背影,一时心情极度复杂,他好想走过去拥抱杜鹃,却迈不动步。这时,他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走到门外:“嗯,嗯,什么?!怎么会这样?!”
白杨办公室里,他焦急的不停拨着电话。电话始终不通,气得他直砸电话。老贾突然推门而入,他面色紧张,一进门,赶紧朝外看看,转身把门关严。白杨不由浑身哆嗦了一下,脑门溢出了汗珠:“怎么回事儿?”老贾紧张兮兮问道:“你跟郑媛媛联系上了吗?”白杨用手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声音颤抖:“她大哥大关机,办公室、家里也没人。怎么了,出事儿了?”老贾颓然坐下,头上直冒虚汗:“嗨,赶紧把那个协议书拿出来看看吧!”白杨手脚哆嗦着翻出协议书,两人脑袋挤在一起看。看完了,老贾先坐下,一口气:“还好,还好,主要责任在甲方。你可真是命大啊!幸亏老总不在国内,不然,你这次就算完了!”白杨大惊:“怎么回事儿!”
老贾喝了口水:“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听说跟郑媛媛合作的那小子因批文的事儿,被人给告了,随后那人逃了。没想到这事儿被捅到上边,赶上上面正抓这事儿。这小子一跑,全部责任就得郑媛媛担了。这个蠢女人,啥也不懂,上了人家的套。”白杨吓得一下子瘫在椅子上:“那,郑媛媛,她,应该不会有事儿吧?”老贾摇头叹道:“唉,我告诉你,这批货牵涉到军用物资,数额巨大,责任大了去了。不好要进监狱的。她怎么敢让她老爹知道,那还不要了老爷子的命!”白杨看着老贾,眼里一片茫然。
老贾看着白杨,提醒他道:“我告诉你啊,现在你对这个女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另外,你赶紧写份述职报告,对付老总那边吧!”说完,老贾站起身,开门出了白杨办公室。
华灯初上时,白杨心情烦躁的走出办公室。他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兜着圈子。最后他来到上次跟郑媛媛一起喝酒的那家酒吧。一进门,他就看见郑媛媛坐在上次的位置,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迟疑了片刻,白杨径直朝她走去。他夺过郑媛媛手中的酒杯,真诚的劝道:“郑媛媛,别喝了!”郑媛媛抬头瞪着他,怒道:“你给我滚!”白杨气得把酒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从酒吧出来,白杨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他拿起电话,拨完号码后又挂断。不断地重复了几次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打通了电话:“喂,林彬吗…”打完电话,白杨开车直奔老贾家。
林彬把喝得酩酊大醉的郑媛媛从酒吧里接回家,让她躺在上。他端来一杯水,扶着郑媛媛,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完了,他轻轻的将她的头放在枕头上,替她盖了盖被子,然后坐在边守着。
郑媛媛闭着眼睛,无意识的把手伸了出来,林彬握住她的手,郑媛媛紧紧抓住林彬的手,眼角渗出一滴滴眼泪。
林彬低下头,温和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郑媛媛不说话,只是流泪。
林彬轻拍着她的手:“说吧,你说出来,我没准儿可以帮助你呢?”
郑媛媛忽地起身,一头扎进林彬怀里。她双手搂住林彬的脖子,哭泣着:“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林彬急了,他一边掰开郑媛媛的手,一边说道:“唉,你冷静冷静,别老哭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媛媛,听话!别哭了!”郑媛媛抬起头,脸是泪:“你真想帮我?”林彬帮她擦着泪:“什么话,我们,是夫嘛!”郑媛媛松开双手,凄然地笑道:“是,我们是夫。那,今晚,你要好好待我,让我们好好做一回夫。”林彬百般不解地看着她,郑媛媛眼泪再次涌出:“我求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以后,你想做,也做不成了…”
林彬用力抓住郑媛媛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白杨说你犯事儿了,到底什么事儿?严重吗?严重到什么程度?啊?”郑媛媛歇斯底里,连哭带笑:“什么事儿?大事儿。跟你说你也不懂。你懂你也管不了。你不要知道。我也不想你知道,我只想,要你好好爱我一次,一次就够了。林彬,你抱住我,我冷,我怕,我…”她终于崩溃,倒在林彬怀里失声痛哭。林彬抱着郑媛媛,脸色苍白。
郑媛媛哭着,过了很久,她终于拿出那份文件。林彬看着文件,手直哆嗦。郑媛媛看了林彬的样子,终于停止了哭。两人沉默了半晌,林彬猛地甩开文件,抓起电话:“我有一个战友是律师,我问问他。”郑媛媛按住他的手,麻木的说道:“不用问,我咨询过了,这种案子的判二十年左右…”话筒倏地从林彬手里滑落。他慢慢转过头去,声音发直:“你为什么这么做?”郑媛媛不说话。林彬蓦地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为什么!”郑媛媛突然笑起来:“你急了?你终于急了?!你是为我急,还是为你自己急?啊?!”林彬被怒了,他猛地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郑媛媛被摇晃着,哭笑着。她歇斯底里道:“我想干什么?我想你爱我,想你要我!我想你不再爱杜鹃!你爱杜鹃,不是吗?你别不承认,你爱她,你爱她!”
林彬怒吼道:“你清醒一点!你这种人就是这样,自负,老子天下第一!谁也看不起,法律在你眼里根本就是摆设!现在好了,你撞口上了,知道害怕了?”郑媛媛狂笑着:“你管我呢,大不了坐牢!你离婚不就完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急什么?!”林彬怒喝道:“你给我住口!”郑媛媛毫不示弱的吼道:“你早盼着这天是不是?哈,我要是明天上午进去,你明天晚上就会去找杜鹃吧!”
林彬猛地松开手,抬手给了郑媛媛一个嘴巴子。冲着她道:“让你瞎想!我对你是真心的!”郑媛媛用手捂住被林彬打得火辣辣的脸,凄然笑道:“你还要演戏吗?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为了躲我,结婚第二天你就下部队,让我独守空房。你知道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怎么过的?我不敢告诉家里,一个人抱着枕头,夜里我睡不着,就像有一把刀在心里来回搅合的疼。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爱你?你为什么这么狠!”林彬不说话。
郑媛媛了口气,接着说道:“我问过你们团的老人,他们都知道你的初恋是军区文工团最漂亮的舞蹈演员,是杜鹃。你以为你真能骗我一辈子?你的心骗不了人,你的身体也骗不了人,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就不是男人,你根本就不拿我当女人!”林彬呆坐着,他摇了摇头,看着郑媛媛:“这和你犯法根本就是两回事儿!”郑媛媛开始笑:“我这辈子,别的没认过输,跟你我输得惨。可我一想到我坐牢,你可能会内疚会难过,我就有点高兴。我毁了自己就换这点高兴,我值,真值…”说着,她的泪顺着脸颊了下来。
林彬抱着郑媛媛,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墙上的电子表指向凌晨三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