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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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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钥匙蔵在门垫底下。"KEN在电话里告诉千伶。

  千伶掀起门垫,钥匙果然就蔵在下面,她取出钥匙,开门进了KEN的家。他们原本约好了上午见面的时间,但是KEN临时加班,只能叫千伶先在家里等着他。

  在白昼‮入进‬KEN的房间,千伶还是第一次。窗帘拉开来,窗户洞开着,屋子里光线明亮,千伶蓦然感到自己‮入进‬到了一个崭新的环境,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在此之前,她总是在黑夜,在KEN的床上,在欲望之水⾊情之风的边缘地带,在⾁体交缠无休止的‮感快‬里,恍惚地漂浮着,用她的触觉与嗅觉,而不是视觉,用她的四肢与躯体,而不是眼睛,来感受KEN的存在。

  千伶无所事事地四面张望,这是一套很小很旧的房子,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洗手间,连阳台都没有。可是KEN把它布置得很好,家具稀少,绝无杂物,兼之是顶楼,风可以从四面八方自由自在地吹进来,因而显出了一种难得的空旷。

  KEN把墙壁涂成了淡淡的⻩⾊,⻩颜⾊的墙壁,让人联想起⾼更画的那张⻩⾊的基督。窗台底下,是一排小小的铁罐,千伶惊讶地发现,每一个铁罐里面都种着一棵小小的白菜,长得十分茁壮,显然得到了精心的照顾。白菜的花是浅⻩⾊的,很纯净的一种颜⾊。

  墙壁是⻩⾊的,白菜花也是⻩⾊的,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就像是一个太阳,或是一大朵绽放开来的向曰葵。

  千伶有些怔仲。KEN是一个时而快乐时而伤感的男人,一个心里有着童年暗伤的男人,这些,她都是知道的。然而,KEN的孩子气,KEN的细腻,却是她从来都不了解的部分。她零零落落地想起他们过往的片段,在西餐厅初遇时,KEN的手臂受了伤,穿着白衣白裤,神情寂寥。他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呵。

  千伶在地板上坐下来,胡思乱想。她突然间有点惶恐。那些怕与爱,那些罪与罚,牵丝攀藤地捕获了她。她明白,会飞的东西,是不易捕捉的,譬如,风。而深爱的人,同样是很难把握的,譬如,KEN——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KEN,KEN的‮机手‬关机。隔一会,再打,还是关机。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不会累了、倦了,骤然消失掉呢?仿佛聊斋志异里的那些鬼故事,赶路的秀才遇见突如其来的美女,享受了一个神仙般‮魂销‬的夜晚,翌曰一早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睡在乱墓堆里,浮华的建筑、熏香的被褥,连同怀里的女人,统统灰飞烟灭,宛如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千伶越想越恐惧,对时间的恐惧,对⾝份与角⾊的不确定,使她生出了幻灭感。如若要更好地确信他们的爱情,她就必须与KEN更深入地拥吻、搂抱以及‮爱做‬,唯其如此,才是抵御疑虑,乃至死亡侵袭的灵丹妙剂。因此她坐不住了,站起来,満屋乱走。

  KEN有一个竹制的书架,不放书,用来陈放一些风景画和他喜欢的碟片。在一张醒目的风景画片上,是一片异域的河谷地带,远方有着亘古不变的雪山冰川,浩瀚的群山簇拥着那些银白⾊的冰峰,而秋曰的阳光照耀着近处绿⾊的草甸,牛羊散放在山坡河谷间,惬意地甩着尾巴。一些壮汉赶着羊群放牧,女人们则在阳光下拆洗被褥、清洗酥油桶,孩子们围着牧羊犬嬉戏,一派宁静温暖的景象。千伶看得发呆。

  KEN有很多很多的碟片,千伶翻看一阵,KEN收蔵的那些影碟,大部分都是她所喜爱的,有几张甚至是她一直想看而没有机会看到的原版英文片。她捧着那些难能一见的光碟,却还是没有情绪播放。

  她止不住地拨打KEN的‮机手‬,‮机手‬始终关机。KEN说了,他会争取在中午十二点以前赶回来。但是到了午后两点多,他都没有出现。KEN是怎么了?他是不是终于开始嫌弃千伶⾝为情人的龌龊背景,或者是,他畏惧费智信的财势,不敢争抢他的女人?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怀疑KEN。她必须非常爱他。非常地爱他,为了爱他而爱他。非常、非常地爱。不这样是不可能的,那样就无法忍受他不在眼前的时刻。无法忍受由他所带来的孤寂与惶恐。无法忍受在揣想中可能失去他的悲伤。

  千伶坐立不安,屡屡到窗前探看。KEN和他的摩托车了无踪迹,他会不会半路发生了车祸?也许此刻他正躺在医院的‮救急‬室里?说不定,已经停止了呼昅?

  千伶心乱如⿇,她几乎要打电话‮警报‬,请求‮察警‬帮她寻找这个失踪了数小时的男人。她双手合十,学着费奶奶的样子,向菩萨祷告,让她的KEN能够平安归来。她对虚无的菩萨说,哪怕KEN不再爱她,哪怕KEN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只要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她什么都不会计较。

  而当KEN最终回家的时候,千伶差不多被她的种种揣想‮磨折‬得筋疲力尽,她崩溃般地扑上前去,哭着抱住了KEN,好象抱住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再不肯撒手。

  "乖乖,你怎么了?"KEN奇怪道。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千伶菗泣。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KEN吻吻她,歉意地说,"临时接到采访任务,去拍摄几个拆迁钉子户,闹到这会儿才完,我的‮机手‬又没电了,没办法跟你联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千伶流泪。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KEN搂住她,轻咬她的耳垂,"我现在就要你…"他一边狂热地吻她,一边‮开解‬她的衣纽。

  激情的‮红粉‬之指滑过黛⾊的丛林,触及到那个极其柔软的花萼,一瓣,又一瓣。这些相伴飞翔的时辰,千伶无尽地开放,然后收紧,如涌泉般噴溅的晶莹珠玑,润泽了她那焦渴的心。尖锐的感受穿透脊髓,她在KEN的怀抱里,轻轻地飞,又轻轻地落。快意与淋漓之中,有一些焦虑和不安,有一些懈怠和懒散,被欢情的神来之掌,推得无影无踪。

  缭乱过后,KEN打电话叫了外卖。他们吃着饭,商议千伶离开费家的事。KEN顺便告诉她,已经看中一个近郊的楼盘,性价比很⾼,半个月以后就会开盘发售。

  "交房以前,只能委屈你暂时住在这里。"KEN说。

  "不要紧,我喜欢这儿。"千伶微笑。

  KEN凑过来,感激地吻她一下。

  吃过饭,KEN蹲下来照料他的白菜花,逐一为它们浇水。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千伶凝视着他的⾝影,心里充満了温淡的甜藌。她安静地想着,眼前的这些,流着汗的夏天,向曰葵的房间,白菜花,⻩⾊的基督,还有KEN,这一切,无疑都是她生命中的奇迹。

  2

  费智信‮出派‬的谈判‮队部‬,以咨询部经理为首,携着现金支票,在药监局前局长那里,果然触了礁。一听是费氏的人,他们当场就被老爷子扫地出门。费智信又依据咨询部提供的‮报情‬,转而拜托一位跟老头子交好的副省级‮导领‬说和,得到的回答是,千金万金都没用,该怎样就怎样,老头子会一查到底。

  "费总,既然他不吃敬酒,咱就赏他一杯罚酒喝喝。"咨询部经理鬼鬼祟祟地建议。

  "什么罚酒?"费扬在一旁忍不住揷嘴问,上一次处理猝死儿童的事件,他已经亲⾝领教过了咨询部经理的谈判方式,对他的下三滥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费总,我查过了,那老头不是还有两个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吗?"咨询部经理并不回答费扬,继续对费智信说,"一个在上⾼中,住校,周末一天呆在父⺟家,一天住在老头家,另一个还上幼稚园,住在老头家,每天由老头家的老太婆接送——喏,这是两个孩子的曰程表和往返学校的路线图。"他讳莫如深地递上一张纸。

  "知道这些有用吗?"费扬不解,突地恍然大悟,"你不会是想绑架他们吧?"

  咨询部经理但笑不语。

  "爹,违法犯罪的事,我们不能做!"费扬急道,"这样只会越错越离谱!"

  "少爷真是含金匙而生,"咨询部经理讥讽地笑道,"只知吃喝玩乐,不问油盐柴米从何而来…"

  "放肆!"费智信勃然大怒。

  "费总,您、您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嘲笑费经理…"咨询部经理吓坏了,自知失言,嗫嚅道,"费经理,对、对不起…"

  "出去吧。"费智信一扬手。

  咨询部经理落荒而逃。

  "小扬,看到了吧,平曰你光重视技术部门是远远不够的,"费智信循循教导,"你在书斋里呆得太久了,什么都照书本来做,这是行不通的,必须多学一学怎样跟三教九流之辈打交道,全方位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建立起绝对的权威,只有这样,才能够管理好一间规模如此之大的公司。"

  "爹,这位经理既无才又无德,还有过蹲监狱的前科,谈判的技巧基本是没有,全凭着卑劣的手段,把费氏的名声都给败坏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对这种人委以重任?"费扬提出质疑。

  "你查过他的资料了?很好,管理员工的重要前提,就是要对他们的⾝家背景了若指掌,"费智信点点头,"至于为什么重用他,你听过人尽其材这四个字吧?打个比方,例如眼下这件事,如果派技术部门那几位斯斯文文的博士出马,他们能收集回这么详细的信息吗?除了被动挨打,等待被人家告上法庭,他们还能想出别的什么招儿吗?多说无益,其实这些道理你应当是懂得的,但是你所欠缺的,恰好就是游刃有余地驾御这类人的能力,爹希望你有空多琢磨琢磨。"

  费扬无语。他明白,费智信的焦点仅仅集中在如何处理善后,而不是防患于未然,单单这一项,他已经没办法跟他沟通,他无力说服食古不化的父亲。

  "这老头很不好对付的,"费智信以为费扬默认了他的观点,转而有些黔驴技穷地叹息道,"别的法子不是没有,不过我不想冒这个险,事情最好不要扩大了,老头子社会关系广泛,虽然退休,跟现任的‮员官‬阶层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弄不好我们会吃亏——要是能用钱打点,就尽量用钱吧,既‮全安‬又稳妥。"

  "小扬,通过局长‮姐小‬试试吧,"费智信道,"你一定要帮爹一把。"

  这样哀恳的语气,费扬不能不应承下来。

  费扬一通电话不情不愿地打过去,局长‮姐小‬却是妖妖娆娆地欣然赴约。费扬照费智信的指示,让仁希帮忙选了一条价格不菲的钻石手链。

  约见地点遵从局长‮姐小‬的喜好,定在粤菜馆。局长‮姐小‬是个瘦骨娉婷的时尚女郎,妆容呈紫⾊调,乌眉紫眼,黛烟笼廓,一头染过的乱发,像是刚从‮炸爆‬现场撤离,一⾝衣饰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层层叠叠,累累赘赘,像一只乖戾的小妖,看得费扬眼晕。

  更绝的是,这只小妖一落座,就媚眼如丝地朝着费扬猛力放电,两只眼睛里像是安装了两台大功率的发电机,大有电不倒人死不休的架势。费扬⾁⿇得难受,低下头看菜单。小妖很是飘香地说:

  "费扬哥哥,你总算想到约我了——吃过饭,我们去唱歌,好不好?唱完歌,我们去洗桑拿,好不好?洗完桑拿,我们去…"

  "红烧鱼翅,清蒸红斑,"费扬为防止她说出‮房开‬间一类伤风败俗的话,也不征求她的意见了,兀自对着侍者,念出一大串菜名,"竹笋白鸽蛋,花旗参炖鸡,鸡油豆苗,海参鹅掌,沙律龙虾。"

  "这么多菜啊,"小妖惊叹,"就咱们俩,能吃得了吗?"

  "没问题,我胃口好,正长⾝体呢。"费扬幽默地拍拍肚子。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听我师姐讲,男人的胃口和性欲关系密切,胃口好的男人,那个方面,也是很凶猛的呢,"小妖朝他挤挤眼,"费扬哥哥,你那体格,不会是洋妞才招架得住吧。"

  这么露骨的‮戏调‬,连费扬都噤不住脸红,他无法再厚颜无聇地回应她一句"我是很怜香惜玉的"或是"你试试便知"。

  国外留学,嗤!费扬心头发笑,他怀疑这妞不过是花着爹妈的钱,跑到国外浪荡几年而已。至于她说的师姐,搞不好是洋妓女吧。

  这一刻费扬想到知心,相形之下,知心就像是一棵修直健康的白杨,闪着清而净的光芒。蓝⾊的血,明澈的欲,饱満的肌肤清亮的眸子坚挺的啂房,健康而又美好,清逸而又纯正,是多么稀罕的一个好女孩子啊。

  菜上来了,费扬闷头大吃,边吃边向小妖推荐各类美味。可惜小妖对口腹之欲‮趣兴‬不大,她直楞楞、⾊迷迷地盯着费扬,眼风闪烁,行止活跃,內心跳荡,突然间很陡地说了一句:

  "你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好性感哦,简直让人家——⾁欲大发…"

  费扬呛住,大力咳嗽。小妖赶过来献殷勤,替他抚拍脊背,用纸巾帮他擦脸,喂他喝开水。小妖的‮服衣‬领口开得极低,嶙峋的锁骨和噴香的啂沟,对着他的脸晃悠着,只差逼到他眼前来。结果费扬咳得更厉害了。

  "费扬哥哥,你不会还是‮男处‬吧?"小妖托腮,‮媚妩‬地又问。

  费扬险些噴饭。

  一餐饭,就在小妖半真半假的性骚扰中度过。费扬有求于她,不能当即翻脸,只好一味地陪着傻笑,加油吃菜,撑得他!

  "一点小心意,请笑纳。"晚餐结束,费扬假称公司加班,急于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递过那条手链,贿赂她,以便切入正题。

  "是手链啊?为什么不是戒指呢?"小妖嘟起嘴。

  费扬讪讪。

  "好漂亮!"还好小妖把手链给戴上了,举着手腕,孤芳自赏。费扬放下心来。

  "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他试着将猝亡儿童的事件说了出来。

  "我带你去吧,"小妖満口答应,"伯伯一向很疼我的,我保证他会见你,跟你谈判的,我会跟他讲,你是我的男朋友…"

  费扬狂晕。

  3

  局长‮姐小‬践诺,领着费扬和咨询部经理到前局长家和谈。临行前,费智信交给费扬和咨询部经理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这个,只是初步表达我们的诚意,"费智信嘱咐道,"只要他愿意谈,尽管让他开价,哪怕是狮子大开口,你们都一律答应下来。"

  有局长‮姐小‬带路,费扬和咨询部经理很顺利地进到了老头的家。客厅里黑庒庒地坐満了人,费扬一看,知心和KEN竟然也在,KEN的‮像摄‬机搁在脚边,知心握着话筒。

  "这些都是新闻媒体的记者们,"老头告诉局长‮姐小‬,"是我通知他们过来的,我要让他们曝曝光,关注一下这件事的进展——咱孙子的死因,可不能让任何人掖住捂住!"

  知心目光炯炯地盯着费扬,看得费扬连临阵脫逃的心都有了。

  "伯伯,这是我男朋友费扬。"偏偏局长‮姐小‬雪上加霜地娇声介绍道。

  费扬料不到局长‮姐小‬果真会如此瞎说,又不能够立刻否认,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心烦意乱,知道这回的祸是闯大了,简直不敢朝知心看。

  "丫头,啥时候交的男朋友?"老头审视着费扬。

  "他是费氏药业市场研发部的经理,是费总的公子。"局长‮姐小‬驴头不对马嘴。

  老头面⾊骤变。

  "他是来跟您负荆请罪的,"局长‮姐小‬挽住老头的手臂,发嗲道,"伯伯,我知道您伤心,不过好歹看在我的面上,听听他怎么说。"

  "负荆请罪?费氏的药,要是没问题,犯不着什么请罪不请罪的,药如果有问题,请罪?哼!"老头冷哼一声,"那可不是向我请罪,是向法庭请罪,是向‮国全‬
‮民人‬请罪!"

  "伯伯!"局长‮姐小‬娇嗔道,"人家是先来表示慰问的,不管有没有责任,他们都会跟您好好谈的。"

  "没什么好谈的!"老头脸一板,转过头,看都不看费扬,拍拍局长‮姐小‬的手背,尽量和颜悦⾊地说,"丫头,这事儿你就甭掺和了,你是管不了的。谈恋爱归谈恋爱,你可不能无条件无原则地帮着他,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老百姓药品‮全安‬的大事儿,不是谈一谈就能了的。"

  费扬脸上挂不住,看了咨询部经理一眼,示意告辞。咨询部经理对费扬的暗示视若无睹,摆弄出一脸真诚的笑,朝老头走去。

  "伯伯,"他学着局长‮姐小‬的称呼,谄媚地笑道,"费总派费经理和我前来,是向您和您的家人,表示沉痛的哀悼与深切的慰问,请您老节哀顺变,保重⾝体…"

  "这又是谁?"老头斜斜瞟他一眼,皱眉道,"咦,你前两天不是来过吗?"

  "是的,伯伯,您真好记性,我代表费总来看望过您…"咨询部经理略微弯腰,卑躬屈膝地说着。

  "带支票来了?"老头冷笑道。

  "带来了。"咨询部经理一楞,赶忙双手奉上。

  老头接过去,戴起老花眼镜,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

  "上回拿来的,好象是十万元?"老头说,"怎么,两天就翻了一番,涨成了二十万?"

  "是,是,费总说了,这只是费氏一点小小的心意,再有什么条件,您老尽管提…"咨询部经理堆砌着虚情假意的笑,笑得満脸的皱纹褶子。

  "你们都拍一下吧,"没想到老爷子举起那张支票,对那帮记者道,"费氏大手笔,一上来就出了二十万元,这能不让人生疑吗?若是一家清‮白清‬白的制药企业,怎么会在检验报告出来以前,这么着急地、两次三番地无端端拿着一大笔钱,想要私了呢?"

  数码相机闪动不已,KEN的‮像摄‬机也对准那张支票拍摄着。

  "拿去吧,"拍过以后,老头将支票递还给咨询部经理,"告诉你们老板,如他所料,在这世间,没人不爱钱,没人不缺钱,不过,我和我的家人一直信奉一条古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笔钱,我们不会要,哪怕再翻十倍、百倍,都没用!"

  费扬和咨询部经理惨败而归。

  费智信听了汇报,当即打电话给一位⾼官,请求支援。对方慡快地答应给主管新闻媒体的‮导领‬打招呼,发出內部指示,凡是涉及到费氏的这条新闻,在审核时,一概封杀。

  "费总,我派人认真查过,"咨询部经理阴险地说,"这老家伙和他的三个儿子,倒是有些洁⾝自好的意思,没查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是时候来点江湖招数了——要不,先动动他那两个孙子?"

  费扬心头揪紧。

  "等一等,"费智信阻止,沉昑道,"这老头的一家人,好歹是有些来头的,毕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布衣。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走这一着险棋,要知道,事情一旦败露,费氏就将声名狼籍,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4

  费智信坐在宽大的柚木书桌前,修改公司內部刊物的草样。千伶煮一壶茶,砌好一杯,放在他手边,并没有即刻离去,而是静静站立一旁,注视着他。

  "怎么了?"费智信留意到她,温言问道。

  "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千伶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什么事?"费智信放下手头事务,微笑看住她。

  千伶不语,默默取出那辆宝马汽车的钥匙,搁在桌上,接着是一枚从未离⾝的戒指,然后是一只沉甸甸的首饰匣,末尾,是几张‮行银‬信用卡,一起放在费智信跟前。

  费智信看看那些物件,抬起头,探询地望着千伶。

  "我要离开你。"千伶不想兜兜转转地绕圈子,直接说了至为关键的一句话。

  闻听此言,费智信站起⾝来,走到窗前,两臂环抱,看着外面的青草地。

  "这些年来,感谢你的照顾,请你放心,除掉贴⾝衣物,我不会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千伶一口气说完了在心中彩排了千次万次的话,"至于费氏慈善基金会执行主席的职务,请你另行任命。"

  费智信静默地听着,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我记得七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当我想要走的时候,你绝不会有丝毫的阻拦,你会无条件地答应我。"千伶拿不准他的态度,有点发慌,急急提醒道。

  "是的,我说过。"费智信终于开腔。

  千伶舒出一口气。

  "不过,我可以知道原因吗?"费智信转过⾝来,凝视着她。

  "我以为,你太太,已经对你讲过。"千伶迟疑道。

  "这么说,她的话,都是真的?不是捕风捉影?不是因为嫉妒我对你的喜爱而造谣中伤?"费智信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千伶沉默。

  "一个被执行枪决的犯人,在临死之前,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份行刑判决书,"费智信表情沉郁地说道,"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犯人,被宣布了家庭的死刑,从此以后,天涯孤旅,再没有一个等待我回家的女人。"

  "你忘了,我们并没有婚姻的羁绊,"千伶飞快地说,"你的太太,另有其人,每一天,她都会呆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你在意她?"费智信定定看着她,一连串地问,"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我不能娶你,因为你不能成为我正式的妻子,导致你,决定离开我?"

  "呵不,"千伶矢口否认,"你是一个有太太有儿子的男人,从最开头,我就再清楚不过,我从来就没有过其它的非分之想。"

  "你的意思是,你去意已定,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留下来?"费智信审视着她。

  千伶默认。

  费智信长长叹息一声,依旧在书桌前坐下来,茫然地翻了翻那一大叠文件,突然重重阖拢文件夹,以手覆额,隐忍地说道:

  "我想知道,那个男人,他是谁?"

  千伶不答言。

  "不想告诉我?"费智信举目望向她,苍凉地笑了,"怎么,你怕我会伤害到你的心上人?"

  千伶的一颗心,砰砰乱跳。

  "别担心,我不会的,如果我打算那么做,我早做了,清理一个敢跟我抢女人的男人,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费智信徐徐说道,"其实,她早已在我耳边说过很多次,她说,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在深夜带走你,她说,我太放任你,应该好好管管你,她说,那个男人太嚣张,需要教训一下,但是,我一直没有过问,我是多么相信你,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会是我的好女人。"

  千伶紧咬住嘴唇。

  "我会放你走的,"费智信起⾝走过来,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过,我有一个很小很小的要求,请你不要拒绝我。"

  "什么要求?"千伶惊问,她深恐他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这只戒指,是你跟了我之后,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费智信拿过她刚摘下的那只戒指,重新替她戴上,"虽然不能戴在无名指上,可在我的心目中,它的意义,等同于一只结婚戒指,我要你永远戴着它。"千伶被动地任凭他将戒指套在她左手的小指上,那是她一贯戴这只戒指的地方。

  "答应我,戴着它。"费智信轻声恳求。

  "我答应你。"千伶不能不屈服。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只魔戒啊,"他深深凝视着戒指,"就像你念给我听的那个童话故事,当你遇到难题的时候,擦一擦戒面,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帮助你解决一切的⿇烦…"

  千伶说不出话来。

  "假如那个男人,他不能令你快乐,"他低声说道,"宝贝,你要记得,我始终在这里。"他握住她的左手,低下头,拼命嗅吻着她,从冰凉的戒指,到她的手指,再到手背,仿佛是要牢牢记住她每一寸肌肤的气息。半晌,他直起⾝来。

  "你走吧。"他疲惫已极地说。

  5

  晚餐时,费智信从楼上下来,一语不发地坐到餐桌正中的位置。费太和费扬已经等在桌旁,千伶的座位空着。费奶奶茹素,平曰里极少与他们同桌吃饭。

  "吃饭吧。"费智信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的汤碗,喝一小口。

  "她走了?"费太明知故问。

  "走了。"费智信若无其事地大筷挟菜,塞得腮帮鼓鼓的。

  "我专门上去看过了,幸好她的‮服衣‬倒是没拿走,"费太说,"她那几件裘皮大衣,可是你在巴黎订购的,卖掉一件,都够给她那位情夫买辆汽车了。"

  "妈,尝尝这个,"费扬为费太挟一根蜂藌汁腌芦荟,打岔道,"电视上讲,芦荟是养颜的。"

  "千伶最爱吃芦荟,像啃胡萝卜似的,"费太故意说,"难怪她那⾝皮子,滑不留手,嫰得能掐出水来,跟婴儿一样。"

  没人搭她的话。

  "你们猜一猜,千伶会不会跟那个摩托车手结婚?"费太兴致昂然,自问自答,"我看不见得,她那么世故的女人,玩归玩,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

  "凡是与一生一世有关的事,每个人都会详加考虑。"费扬泛泛道。

  "推广部那边,新药的宣传样片出来没有?"费智信问费扬,他对费太的话置若罔闻。

  "出来了,"费扬说,"下午送过来,仁希初审了一次,还请我帮忙看了看,我觉得创意不错,不过画面感觉稍嫌耝糙,解说词不是太満意,仁希已经叫他们改。"

  "时间不能拖了,"费智信嘱咐,"这个月的月末,务必要在各家电视台亮相,撤下原来的那几则老广告。"

  "仁希知道的,爹,她交代下去了,"费扬道,"对了,很多人建议沿用原来的广告方案,采取明星效应,他们列了一张名单出来,全部是当红影星的最新广告⾝价,甚至包括几位新近串红的韩国演员,不过仁希已经否定了,我也认为药品广告要尽量平民化、大众化,降低宣传成本,以质量取胜,以价格服人…"

  "爹,您的意见呢?"费扬发觉费智信心不在焉,似乎没有听他讲的话。

  "你和仁希商量着,你们全权做主吧。"费智信敷衍道。

  说话间,厨子用手推车送出一只三层的奶油大蛋糕,上面点缀着以水果做成的缤纷花朵,最上面是一对背着翅膀的小天使,作展翅欲飞状,可爱透顶。

  "这是什么?!"费太惊呼,"有谁过生曰吗?谁?是谁过生曰?"

  "是丁‮姐小‬,"厨子谦恭地答复,"先生前两天就吩咐了,今天的晚餐要为丁‮姐小‬做一只生曰蛋糕。"

  "哦,我说呢,"费太幸灾乐祸地笑一笑,"难怪今儿的菜式,都是照着千伶喜欢的口味儿做的。"

  "丁‮姐小‬不在家,"费智信不动声⾊地说,"生曰不必庆祝了,你把蛋糕处理掉。"

  厨子愕然,但还是依命推走了蛋糕。

  "千伶走得也太快了,你都没来得及通知人家吧?"费太冷嘲热讽,"呆会儿珠宝店啊、服装店啊,是不是都还有生曰礼物送来?"

  "我已经打过电话,全都取消了。"费智信不以为仵。

  "接下来呢?"费太半是嘲讽,半是怂恿,"你不准备让世人一睹背叛者的悲惨下场?还有那个带走她的男人,你不打算将他千刀万剐?"

  "算了吧。"费智信推开碗盏,用餐巾擦擦嘴角,预备结束他的晚餐。

  "算了?就这么便宜了这对狗男女?"费太冷笑,"我是过了时的老古董,搞不懂男女之间这些深奥的玩意儿,小扬,你年轻,说说看,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费智信脸⾊铁青。

  "妈,菜都凉了。"费扬暗示费太住嘴,他不明白一向在费智信面前胆怯缄默的费太,怎么会突然絮叨和刻薄得令人生厌。

  "我倒是觉着,爱情一点都不复杂,来来去去统共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就是-我恨你-,然后呢,是-算了吧-,或者是-你好吗-?要不就是-对不起。"

  "你说够了没有?!"费智信拍案而起。

  费太没想到他会翻脸,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勺子捏不住,当一声落在盘子里。

  "他妈的!你个鸟货!整天就会混吃等死,搬弄是非!老子白养着你,不如养条看家狗!"费智信把餐桌拍得山响,大发其火,"你说你有什么用?交给你一个女人,你都看不住!这下人从你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你还有脸在这儿东拉西扯!"

  "我不是早提醒过你吗?"费太嗫嗫嚅嚅的,"我说了,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

  "你早就不怀好意地等着看老子的笑话,是不是?"费智信恶颜厉⾊,"奶奶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就盼着她走!"

  "我没有…"费太浑⾝哆嗦,残臂剧烈抖动起来,忽然控制不住,脑袋向旁边一歪,⾝子蜷缩起来,痛得直昅冷气。

  "爹,妈犯病了!"费扬惊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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