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旧
容宿雾早已坐在前厅中等着他们。见席若虹姗姗来迟,并不计较,只是朝着他们点了点头,寒暄道:“席坊主今曰意气风发,叫我们好等。裴公子也来了,几月不见,容某可是十分挂念得紧哪。”
“罪过罪过,老⾝并非故意来迟,还请容轩主见谅。”席若虹抱了抱拳道。
裴岚迟站在⺟亲的⾝后,并未理睬容宿雾刚才的搭话。
“暗香姑娘还好么?怎么不见她也一同前来?”他有意提及暗香,顺势看了看裴岚迟的面孔,并未有何不自然。
“这等场面,姑娘家自是不便前来。”席若虹接下话茬,转首道:“方才老⾝进来已经听见其他二位开始讨论议题了。不知容轩主可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容某冥思苦想,实在是苦于腹內草莽,半句风雅之词也不可得。”容宿雾懒洋洋地捻起⾝旁一只精巧的景泰蓝手炉,放在手中取暖。他今曰着的是一件玄⾊的狐裘袍子,衣领上缝制着温暖而细密的狐⽑,将他一张比女人还精致的面孔包裹在其中,愈发显得面若施粉,唇若镶珠。他细长的狐目微微上扬,瞧着晚到的两个人,似乎眼睛里也含着促狭的笑意。
“那我们仍旧是分头想了,最后从中筛选?还是四人同议?”席若虹问道。
“不如让颜轩主与陈老板两个人一齐想。容某同席坊主一道,坊主意下如何?”容宿雾倚在一旁,没精打采地眯起眼睛,仿佛一直蜷缩在壁炉前取暖的猫。
“也好。”席若虹点了点头。
相比之下,她宁可与这个阴阳怪气的容宿雾一道讨论,也不想去和那两个老学究一起对驳。
“坊主与裴公子有什么风雅些的词句,不妨说与容某听。”容宿雾⼲脆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垫上养起了神。
席若虹摇了头摇,暂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只喝了口茶,站起⾝在容宿雾的抱鹤轩中四处观看。时而拿出一本书随手翻阅,间歇抬头说出一两个,容宿雾只是闭目头摇。
颜慕华与陈亦风在那边争论得差不多了,见到他们两个悠悠然的模样,仿佛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陈亦风忍不住道:“我说席坊主,容轩主,你们二位倒是也快点儿想出个由头来,好让我这把老骨头能回家喝口热汤。你看这天寒地冻的,窝在此处也不是长久之事啊!”容宿雾睁开眼睛,笑道:“陈老板说这话,可是嫌我这抱鹤轩中的炭火烧得不够暖,下人招待得不周啊?要不要在下吩咐几位丫头前来为陈老板取暖?”他的神⾊极其暧昧,仿佛猜中了陈亦风急于离去的原由。
世人皆晓豫章书局的陈老板,乃是个好酒好⾊之徒。成曰里流连花街柳巷,一大把年纪了也丝毫不收敛。
而颜慕华与之交好,在许多年前,陈亦风爱恋席若虹的美⾊,欲要与前任流沁坊的坊主提亲。想不到席若虹婉言相拒。岂料颜慕华心生一计,将席若虹约出来,在她的酒菜中下足了迷药,幸而当时席若虹的丈夫裴亚群出手相救,才不至于落入这龌龊的两人之手。而后不久,席若虹与裴亚群成亲,也就对悦书轩和豫章书局怒目而视了。
颜慕华每每看见席若虹,也是自知理亏,不敢正眼相对。反倒是陈亦风大大咧咧,全然忘记了曾经的行径,只管着自己取悦罢了。“人生在世,不就图个逍遥快活嘛!”——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好啊好啊,既然容轩主都这样说了,老夫恭敬不如从命。”陈亦风哈哈大笑。谁都知道,抱鹤轩的姑娘们不仅才⾊兼备,连丫头们都是天姿国⾊。他幻想着美丽的少女将自己的脚放入其怀中取暖的感觉…他不噤赞叹道:“这抱鹤轩实在是个福地,福地啊!”“陈老板喜欢就好。”容宿雾拍了拍手,锦书上前听了他的吩咐,立即点了点头,躬⾝下去准备了。
席若虹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问儿子:“关于这书会的议题,岚儿有什么想法吗?”
裴岚迟扬声道:“自古以来,都把女子比喻成如花美眷。抱鹤轩中女子甚多,各有各的特⾊,其中擅文者更甚。若以‘何处不飞花’来拟定这次的议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飞花比喻女子,亦可比喻放鹤州的制书工艺遍布天下,岂不是个吉利的彩头?”
陈亦风第一个拍手称赞:“妙极!妙极!我们这把老骨头都局限在四字內了,这句‘舂城何处不飞花’用得实在⾼妙!”
颜慕华也稍许点了个头,倒是不便发表议论。
容宿雾从靠垫上起⾝,慢慢坐了起来。他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碗,呡了口茶才道:“裴公子果然好文采。”
“在容轩主面前,实在不敢当。”裴岚迟语调冷淡,眉眼也不抬,只顾站在⺟亲⾝后。
“小儿鲁莽,还请各位见谅…”席若虹看出他对容宿雾的怒意,不由出面打了一个圆场。
“我说若虹啊…当初你说你要嫁了我,这孩子就有一半是我陈家的血统啊!要是我陈亦风有个这样出挑的儿子,那可是光宗耀祖啊!”陈亦风口无遮拦,大声喧哗,甚至叫了席若虹的闺名。
席若虹眉头一皱。不便发作。
只见容宿雾放下茶碗,这才慢慢敲定道:“那这次书会的议题,就这么定了。诸位还有何见教?”
“没有了。”陈亦风起⾝,抬起脚便准备往外闪,他的脚已然跨出去一半,又退回来笑嘻嘻冲向容宿雾:“容轩主的丫头,改曰再上门领教!”
“当然。”容宿雾扬眉一笑。“容某畏寒,恕不远送。”
陈亦风満意地点了点头,瞧了席若虹一眼,扬长而去。
颜慕华也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告辞”也便出门去了。
席若虹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裴岚迟发现⺟亲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几乎将椅背掐出几道指印来。他这才上前搀了席若虹道:“⺟亲,我们走吧。”
容宿雾安慰她道:“席坊主不必生气,陈老板就是这样,喜欢占人的口头便宜。只要书会上风光敌过他便好了。”他似乎瞧见席若虹面⾊不佳,推波助澜道。
“多谢容轩主提醒。”席若虹回头道了一句:“若是流沁坊在此次书会胜出,还劳烦轩主将小女的遗骨如数奉还。”
容宿雾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坊主果然有把握赢得了抱鹤轩么?”
席若虹不语,任由儿子裴岚迟将自己搀扶出门。临走时也一句话没有说。
这次书会,想必容宿雾精心准备过,否则刚才也不会拿那种轻松的口吻对她说话。
席若虹在马车中坐定,这才问了一句:“碧如的那本书,如何了?”
“已经印出来了,就等着在书会露面呢。”
“这就好。”席若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