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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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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这么近都不能感觉到他的心和灵魂在哪里,他是不是愿意交付于我,或者把我的心和灵魂带到他的世界里。

  “1”

  我们的距离有多远。

  橘梗站在钢琴教室门口时,不自觉的这么想。

  钢琴教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音符,走廊里没有半个人,声音响起来也格外突兀。她在门口顿住脚,从透着光的门缝望进去,有些偷偷摸摸。

  钢琴旁立着⾝材挺拔的男生,他低着头,很认真地给钢琴调音。不时有一两个音符响起来,他脸上是那种一贯的淡然表情,让人有种不可‮犯侵‬的距离感。半晌,他像是満意了,熟练地弹了一小段曲子,这才起⾝庒下琴盖。

  她看到他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夕阳的金⻩敲碎在指尖,音符像落在玉盘里的珍珠,耳朵根本来不及捡。

  记得一年前大一入学时,他就已经是那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走到哪里就会有目光追随到哪里。他不爱说话,对人礼貌且疏远,戴着眼镜也不觉得呆,却多了几分优雅斯文。他的⾝体周围像围绕着一种不可亵渎的气场,所以女生们顶多也只是议论他或者偷看他两眼。

  橘梗对这个人充満了莫名的敬畏感,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像绷紧的弦,怕是再紧就要断掉。

  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走到他⾝边。

  但是她却很固执的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一点,只要再靠近他一点点就好,距离再缩短一点点就好,哪怕是一厘米。这么近的看他,大概有两米远,她只要往前走两步就可以离他更近。这只是⾝体的距离,心的距离要怎么才能靠近。课本里没有,老师也从没教过。

  她觉得灰心,手指悄悄地握成拳,又松开,只觉得那些隐约的希冀也是多余的,好比镜花水月。

  “橘梗,你别磨蹭了,你爸的催命连环CALL!”谭非在楼梯口大大咧咧地朝她喊。

  空旷的走廊一点声音都引起很夸张的回音,谭非嗓门很大很浑厚,沉在半空中,静静的走廊被声音灌満。他闻声抬起头正遇见橘梗来不及收回的错愕的眼神。现在躲也来不及,她硬着头皮冲他点点头,飞似的旋脚朝楼梯口跑。

  一直走了很远,橘梗还能想到他狭长冷淡的眼,只是那么一个对视,她就胆战心惊地败下阵来。

  橘梗整个晚上都像得了脑瘫,在被玫瑰花刺第N刺扎到的时候,谭非受不了地接过她手中的活说:“你今天怎么老是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再扎下去就变成刺猬了,一边去,我来包花。”

  橘梗嘴上叫着不用了,不用了,却被学姐挤到一边去。父亲一进门就看到橘梗坐在柜台前失魂落魄,谭非将玫瑰花枝叶剪得遍地皆是。倒也不是谭菲笨拙,她本⾝是个耝枝大叶的女生,一米七二的个子,硬声硬气不够温柔,下手也没个轻重。

  “放下放下,谭非,你这不是修剪枝叶,你这是鞭尸!”

  “嘿嘿,被我谭大‮姐小‬鞭过的尸也是世间难求的好吧?”谭非抓抓短发,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花枝依旧被凌虐得面目全非。好在用‮红粉‬⾊的玻璃纸层层叠叠地包好,在外面打个漂亮的丝带蝴蝶结,倒也不难看。

  父亲招呼送花的男生将新进的花搬进店子,不大的又整洁的地方立刻被占満了,橘梗确实也顾不得为那位天生冷淡的眼神伤心,急忙挽袖子帮忙收拾。父亲与送花小生聊得很开心,临别时又慷慨地送了一把红玫瑰,谭非帮着用报纸包好,他只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挠着头道谢。

  男生个子很⾼很瘦,微微弓着腰傻笑的样子倒也很亲切。

  橘梗不自觉地又有些发愣,想起那个人傍晚微微弯腰调音的样子,又是一阵微妙地心跳。谭非神经耝得像⽑线,只觉得她是累了,又夺过她手中的扫帚说:“你怎么了啊,一点精神都没有。”

  “嗯,可能天太热了。”

  她随口掰了个理由,谭非倒也信了,还把空调降低两度。时针正要指向十一点,夜⾊被路灯染上温暖的橘⾊,橘梗有些困了,还不到打烊的时候。玻璃的风铃突然撞到一起,接着是有些乱的脚步声和男生交谈的声音。

  “2”

  她叫着欢迎光临,揉着眼睛直起⾝,趴得久了有些眩晕。

  两个男生进了店子走到放盆栽植物的架子前,她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有些发懵,又揉了揉。她觉得心脏像被抓紧了不轻不重地揉,两个人的交谈声不停地传过来。

  “买文竹吧,还有那个宽叶子的叫什么,看起来也不错啊。”黎空说。

  “仙人掌比较好养活。”安阳纯渊一只手放在口袋里,一只手随意地垂着,偶尔还拖着下巴仔细地挑选,对友人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客气“你养的植物能活过一个月都是奇迹。”

  “可是仙人掌很多刺。”黎空有些咬牙切齿“你帮我给文竹浇水会死?”

  “好啊,帮我洗一个月的袜子。”

  “你个恶魔,坐地起价啊!”“我又没強迫你。”

  “哎呦,亲爱的你还是強迫我好了!”

  平时看起来一副百毒不侵的‮生学‬会会长和朋友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安阳纯渊也见怪不怪地拿了一棵很小的仙人掌起来,像小鹿的触角,长了嫰⻩的⽑茸茸的刺,顶上长了红⾊的小仙人球,像带了个小红帽。他从侧面望过去帅得一塌糊涂,下巴削尖,是标准的美人脸。

  橘梗心里突然有了微弱地挣扎,见他三两步走过来,乌黑的碎发垂在眉边,眼神很专注地盯着手上的盆栽。橘梗的嗅觉比常人敏感,明明是溢満各种花香的室內,他刚靠近,⾝上清苦的松树香便游走在鼻腔。

  她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拼命地咽口水。

  “这个仙人掌盆栽多少钱?”

  “不用钱。”

  “啊?”纯渊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就遇见橘梗半月形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片,如夜空。他微微吃惊了一下,看到那张脸,嘴角抿起来说:“你在这里打工啊?”顿了顿又加上她的名字“叶橘梗。”

  “嗯,是我家的店子。”她说。

  “哦,这样。”他也没过多的话可以说,毕竟和面前这个连容貌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差别的人,只是他的同班同学。见了面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最多给对方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黎空不情愿地挑了一盆仙人掌过来,见纯渊打招呼,估计是认识的同学之类,笑容却不给面子地收敛了,一副冷淡又毫不在意的恶劣表情。

  “两盆多少钱?”黎空已经开始掏钱包。

  “不用钱。”橘梗略微地尴尬起来,一向不怎么伶俐的嘴巴也口吃起来“其实这个不值钱,还是我种的…也不是多好…所以不用钱。”

  黎空倒也不客气,把钱包又放回去,连道谢也很不诚恳。橘梗不等纯渊拒绝,已经把盆栽放进盒子里,再装进塑料袋,这下他不好说什么了,也只能敛着漂亮的睫⽑淡淡道谢。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寒暄,纯渊跟她说了再见,和黎空一前一后地出了店门。风铃声荡漾在风中,他不经意地回头看到花店上悬挂的原木⾊的招牌上含蓄的四个字。

  橘梗之夜。

  店主果真是橘梗花的忠实拥护者,女儿的名字,店铺的名字,矫情得接近病态。

  黎空一副讨了便宜的模样,一出门脸上裹着的冰层就融化,笑容也有些不正经地问:“你和那女孩什么关系?我怎么没见过?”

  “同班同学,连话都没说过。”这倒是实话。

  “哈,那就是对你有意思,都不收你钱的。”黎空搭上纯渊的脖子,凑过去咬耳朵“你也开窍一下啦,长得挺可爱的,看起来笨笨的也很好骗。”

  纯渊拨开他的手,根本不领情。两个人在站牌上登上去淮山路的巴士,隔着玻璃,看到他们随意地交谈着。安阳纯渊思考问题时习惯性地用右手捏下巴,两片薄嘴唇含蓄地抿着。直到巴士车从门口驶过去,橘梗才挠挠头回到店子里修剪花枝。

  “3”

  次曰在教室门口遇见安阳纯渊,橘梗与他打了个照面,刚考虑要不要打招呼,他已经侧⾝走过去。

  她顿了顿脚步,有些明白那些淡然的交集并算不上什么。下了课就急着奔回店子去附近的医学院送花,她不住宿舍,和同学也不熟悉。有几个还算有交集的同学邀请她去唱歌,她不好意思地拒绝,那些觉得被扫兴的眼神却也是肆无忌惮的。

  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她也不觉得受伤。

  “橘梗之夜”的工作服是蔵青⾊的长围裙,里面配着牛仔裤和白衬衫。谭非总是能够穿得像是晚礼服一样的好看,偶尔对客人露出的微笑也是男女通吃。可惜她已经是大四,马上就要准备实习和毕业论文之类的东西,离九月的结束还有两天,谭非就不再来了。父亲也有点过度忧虑,总想找个漂亮的面孔来顶替谭非的位置。

  “想什么呢?”谭非用手肘捣她。

  “没什么。”虽然这么回答着还是叹了气,将招聘信息贴到玻璃上,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学姐,你要是考研究生就好了。”

  橘梗仰着头看了很久,在玻璃的倒影上看到谭非有些悲伤的脸,心里揪了一下,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么任性的挽留的话,于是便又微笑了。路边的槐树‮大巨‬的树冠和细碎的树影,落在她们的头顶。

  “我工作了也可以经常见面的嘛。”

  “嗯,我知道。”

  “周末的时候我可以来帮忙的啊,而且不收钱,天天叔估计会开心死。”

  “嗯,那你要经常过来啊。”

  “你也多交几个朋友嘛,同学叫你聚餐唱歌或者联谊不要拒绝,你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不用每天都乖宝宝一样按部就班,连个酒吧都没去过。天天叔太‮态变‬了,每天把你放花店里怎么去认识男孩子啊。”

  “其实是我对那些事情不感‮趣兴‬。”橘梗想了想又说“我老爸自己带着我过曰子很不容易,而且在花店里待着也很开心。”

  “知道啦,小管家婆。”

  橘梗也只是送上一个乖巧的笑,知道学姐对自己好,却也不好说出扫她兴的话。恰好一个老主顾的咖啡店打电话订一百朵红玫瑰,路程并不是很远,装在手推车上沿着绿荫慢慢地走。对于嗅觉太敏感的人来说,街上流窜的热风和花香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不是多好闻。她勉強把花送了,又收了钱,出门的时候一阵头昏眼花,忍不住在店子后面的小巷子找了个角落扶着墙吐了半晌。

  她听见背后有异样的动静,还没回头,整个人已经被冲击力狠狠地抱住了。来人力气不小,下手也没轻没重,橘梗觉得半条命都被撞飞了,手臂被反折到背后。

  橘梗没遇见过这种突发事件,立刻吓傻了,勉強透出的声音哆哆嗦嗦的,格外没出息:“你是谁啊你,快点放开我——放手啊——我要喊人了——”

  ⾝后的人没有说话,喉咙里却在笑,听在她的耳朵里格外的⽑骨悚然。还没等大脑从震惊中回过神,耳朵突然被恶作剧似的一咬。这个动作并不是很疼,却无疑是在她的⾝上放了把火,这么一惊,索性崩溃地尖叫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她吓得不清。

  “喂,你——哎呦——他大爷的谁打我——”

  橘梗摆脫了钳制,腿发软,整个人沿着墙跪下来。也只不过发昏的几秒钟,再回头就看到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年坐在地上,他面前站着的人穿着随意的白⾊短袖衫,银边的眼镜反着光,紧抿的唇和发红的脸透出了薄薄的怒气。

  是安阳纯渊,得救了。

  安阳纯渊三两步走过来,将橘梗从地上扶起来问:“你没事吧,能走吗?”

  橘梗觉得懊恼,却也不怕了,被他扶着腿肚子还在打颤说:“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其实根本不只“一跳”那么简单,她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巷子里光线暗了下去,那个罪魁祸首从地上站起来,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也知道自己的恶作剧过分了,只是嘴上丝毫不留情,讪笑着说:“喂,叶橘梗,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要是強奷犯,会一棍子打下去,哪能留着你一张小嘴乱吼乱叫的?”

  橘梗听他的声音,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

  男生看她迷茫的表情,往前走两步,満头细碎略长的金发落在光线中,像丝绸。记忆中他的五官总是透出一股灵秀,眉目如画,每天都笑嘻嘻的,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橘梗以前闲着没事会数他牛仔裤上的洞,还会数他一天到底能睡几节课,他就坐在她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三年,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却绝对不超过三百句。

  “你——”橘梗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容青夏?!”

  “嘿,我说呢,好歹我容青夏也是文扬⾼中的校草一只,三年来一直为了提⾼班级女生的审美水平而努力保持完美出勤记录,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啊?”他抹了抹渗出来的血,又龇牙笑,冲着安阳纯渊努了努嘴“你男朋友?”

  橘梗这才记得安阳纯渊还在⾝边,一张脸猛得炸红了说:“乱说什么呢,我同学。”

  安阳纯渊抄着口袋也不揷话,容青夏倒也很识趣,冲他点点头,又对橘梗说:“怎么有老同学刚见面就吃拳头的,真衰啊,我还是快走吧,刚才把一只小白兔丢路边了。”

  “啊,你真是,肯定会跑丢的吧?”橘梗比他还着急。

  “哈哈,你怎么跟以前一样傻啊你,容少爷走了,后会有期。”

  橘梗只能哭笑不得看着他离开,満脑子都是这个人怎么一点都没变啊。也顾不上想过去的事,安阳纯渊帮她推过手推车,看她面⾊还是不自然的白,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想拒绝来着,张了张嘴,终究是舍不得错过和他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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