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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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不到六点钟,郑锦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就炸响。正在睡梦中的他,出于多年公安工作的本能,急忙摸起了话机:请问哪位?噢,华书记呀,你有什么指示?华卫法问,你起了没有?等会儿咱们到楼上平台走走吧。郑锦想,华卫法这两天在大禹搞调研,这么早找他,估计八成有事,便一个鱼跃从上坐起来。
十分钟后,华卫法、郑锦出现在三宾馆空中平台上。这个平台占三宾馆大楼平面的一半,大约有一千多平米,另一半被三宾馆中央空调、集结太阳能等附属设施占住。平台上铺了绿色橡胶地毯,外加各种名贵花卉衬托,整个平台高雅而简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平台的四角和中央还各建一个设计独特的小凉亭,专为客人休息小憩之用。另外,东西还建了两个鱼池,里面放养不同色彩的观赏鱼。华卫法和郑锦一边远眺三晨景,一边散步。接近三月的三气候,早晨虽然略带点点寒意,但也不失为户外晨练的最佳时节,再加上在晨空中轻轻漫步,更为优雅清新。面对此情此景,他们却谈论着并不轻松的话题。
华卫法说,老郑,我在大禹镇待了两天一宿,生了不少感慨。现在的三市,可能比我过去在这里扶贫时更为复杂,你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站就跑大禹镇吗?华卫法看看郑锦,不等郑锦回答,又接着说,并不是仅仅因为大禹发生了给刘继承送花圈的事件,而是大禹镇比较特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就是三市的影子,大禹镇不论发生大情小事,都能牵动整个三市的神经。过去,曾有人形象地比喻说,如果大禹镇咳嗽,整个三市肯定感冒了。大禹镇对三市太重要了,它的经济总量是三市十倍不说,从那儿出来的干部,也占了三市机关的一半,这里我指的是领导干部,只要在大禹镇工作而被认可的干部,基本上都被提拔使用,甚至越级重用。市里领导人中,有二十四人是从大禹上来的,机关部委办局一把手有一多半也是从大禹来的。举个例子,去年初,市里经济委员会、民政局、安监局一把手空缺,结果经委主任、民政局长是大禹的工业助理和民政助理越级上来的,安监局长是从大禹的一个副镇长上来的。据说这些人上来后干得很好,这当然是件好事,今后咱们还得启用这些特别有能力的干部。但是,有一个问题很现实,也很实际,就是大禹镇上来的干部多了,无形中就形成了一个派系,左右着整个三市的局势,这也是三市多年来搞不好的重要原因和症结之一。比如,去年市委安排刘继承同志去大禹工作,这个同志大学本科读的是农业,研究生读的是工业管理。像这样对农业生产、工业经济都内行的同志,在大禹就是不能正常开展工作,多数重要提议在委会上都通不过,一个堂堂正正的共产镇委书记,被搞得像地下似的。
华卫法见郑锦一直不吭声,他看看郑锦,见郑锦在认真地听他说话,就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刘继承搞一个蔬菜股份公司也是在暗中策划的,建起来后,经济效益相当可观,以土地入股的农民当年就分到了红利,少的一万八,多的近五六万。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滴汗摔八瓣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而刘继承结果怎样?大新年,却被几千人送了花圈!
华卫法越说越激动,老郑呀,我认为他们为了排除异己,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如果咱们再视而不见或者一再忍让的话,咱们很难保证能与他们和平共处,也很难做到锤锤都能敲在他们的鼓心里。我原本不想与他们计较的,更不愿与其翻脸,可摆在眼前的现实不能让咱们再沉默下去了。我想,如果迟早要翻脸的话,还不如早点翻脸,早比迟主动,现在咱们就整治他们,对省里也好解释,这叫整顿歪风气。如果将来翻脸,省委省政府就会认为咱们是在闹不团结,到那时就被动了,对你我影响也不好,这可是质上的区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不等郑锦回答,华卫法又接着说,其实,他们争的无非是三市的执政权,要让别人按照他们的意志办事,为他们小集团利益服务。老郑啊,你我兄弟一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天下兮兮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连古代圣人都这么说,我华卫法不是什么圣人,充其量也就是俗人一个,我有我的追求,我有我的喜好,更有自己的需要,有自己的七情六,别人能过好日子,为什么咱们就不能?现在三的执政权在咱们手中,咱们在为三老百姓奋斗的同时,也要为自己奋斗一把,绝不能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咱们目前头等大事是要站稳脚跟,将三的执政权牢牢地控制在咱们手里。说到这儿,华卫法感到自己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尴尬地对郑锦笑笑,便不再往下说了。他们走到一个凉亭坐下来。华卫法平平气,接着说,老郑,目前要想打垮他们,我有一个撒手锏,能让他们永远不得翻身。据了解,节前后这两起事件,都是由他们一手制造的,我想请你带一个工作组,以公安为主,法院、检察院、司法局、组织部为辅,进驻大禹镇。名义上是搞调查研究,真正任务是摸清送花圈的幕后策划者和重要证据,不论涉及什么人,咱们坚决不放过,一查到底。另外,你暗中再关注一下市委老张书记涉嫌嫖娼一事,咱们既给省委一个代,给老书记一个说法,也给自己创造一个安稳的环境。
郑锦听了华卫法的话,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没有想到华卫法对权与利会有如此庸俗的想法。本想说说自己的观点,可又一想,自己和华卫法刚来三,他能对自己推心置腹,说明他对自己还是比较信任的,还是以大局为重吧。便问,你看什么时间下去为宜?华卫法说,越快越好,最好明天,有关人员由你和法院、检察院、司法局、组织部打招呼,你是新到任的市委常委,组织人员搞调研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今天我下去也已经组织了一个十人的班子,这样一来,你的行动更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争取两天内结束,其他,咱们回来再说。另外…华卫法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宾馆小姐来请他们下去用餐而打断了,他们便起身向电梯口走去。
昨天晚上从大禹镇回来,华卫法一直在回忆在大禹镇的所见所闻。可想着想着,心中就会不时产生一种怪怪的特殊异样的感觉,影响到他对一些问题的思考与判断,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的,他寻思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将其搞清楚。开始他尽力回避这种感觉,可它就像一个调皮的顽童,时不时跳将出来,与他开着滑稽可爱的玩笑,怎么赶也赶不跑,到晚间休息时,终于打了他的正常思考。
人的感觉,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东西,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给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只能从字面上给其做一个简单的解释,但无法诠释现实生活中,感觉给人们带来的预知预感提示提醒的警觉作用。虽然咱们说不清楚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对有一定生活阅历和人生经验的人来说,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们的言行。其实,感觉来源于人生阅历人生经验,它不时在提醒人们可为或不可为。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尤其是仕途中的人,他的感觉好坏,是否始终处于灵敏状态,决定他事业生活的成败。不过,人们又不能迷信于感觉,完全跟着感觉走,那样就会失去主观能动。因为,感觉虽然有一定的理性成分,但毕竟属于感的东西。所以说,人们在行为时,没有感觉不行,如果没有感觉,就会失去感和动力,但又不能完全信命于感觉,如果那样,就会失去冷静,失去应有的判断力,草率从事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因此,一名官员的良好感觉,是立足于官场不败的神灵和护身符。
常言说得好,有所思,夜有所梦。凌晨时分,华卫法被一个可怕的噩梦惊醒。回味梦境的过程,他忽然有一种心灵感悟,解开了折磨他一个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原来,是这两天在大禹镇的所见所闻,暗示他身边潜在着一种可怕的危险因素,提醒他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原先尽力回避的事情,现在不得不主动面对了。天一亮,他就约见了郑锦。
上午八时,郑锦挂着零牌照的轿车驶进公安局大院,这是郑锦上任后,第一天正式上班,局办主任和秘书已在大厅内候。见郑锦提着包进来,局办主任了上来。郑锦不解地笑着问,你们这是?
局办主任接过郑锦的公文包解释说,今天是您第一天正式上班,余政委让我下来接一下。他们一行人进入电梯间,在六楼停下。郑锦出了电梯,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想,从今天起,他就正式成为这儿的主人,成为这座大楼的最高决策者,这既是挑战也是一种考验,前面不论是平坦大道还是万丈深渊,自己必须向和人民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走进办公室,室内已按他昨天的要求重新作了布置,一些不必要的豪华办公用品已清理出去,办公室内显得简洁而明快。办公室主任从衣袋内掏出记事本,翻开几页说,郑局长,您今天的工作程是这样安排的,九点二十,法院朱院长、检察院黄检察长、司法局杜局长来看望您…郑锦打断办公室主任的话,说,你等等,这是谁安排的?我新来乍到应该先去拜访他们,怎么倒过来了?你赶快联系一下,让他们别来,过两天我亲自登门拜访。办公室主任为难地说,昨天他们联系时,我已说了,可怎么说他们也不听,非来不可。接着,他继续汇报说,上午十时,局委会,十一时您去刑警大队,下午二时您去警大队和治安大队,三时去经案大队和看守所,还有…这时,办公室主任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汇报。
噢,好的。接完电话,办公室主任转向郑锦,说,黄检察长他们的车已进大院,郑局长,我到电梯口接一下。郑锦点头说,既然如此,你也请余政委过来陪客。办公室主任领命后,急忙走出了郑锦办公室,郑锦也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候。
郑锦办公室的落地大座钟敲响了十下,来客知道郑锦上午比较忙,便起身告辞。郑锦客气挽留几句后,也起身送客。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郑锦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用手轻轻地拍拍脑袋,说,哎呀,差点儿忘了,有件事请你们帮个忙,明天我想下去跑跑,请你们派一位熟悉情况的人,一起去。法院朱院长首先应声道,可以,可以,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讲。郑锦将客人送到电梯口,示意余政委下楼送一下客人,等客人进了电梯后,他才返回办公室。
组织部吗?我是郑锦,明天我想下乡去跑一跑,考虑到乡镇派出所有的干部是市委管理的,请你跟部长请示一下,派个同志和我一起跑。对,最好是干部科的,好,谢谢。郑锦刚放下电话,政委余来士走了进来,说,郑局长,噢,老郑,刚才我遇到向东风,他说,旅游局交通事故案可能有新的情况,他们正在询问有关人员,等会儿来给咱们汇报。郑锦一听说有新情况,感到蹊跷,一个明明白白的交通肇事案,能有什么新情况?便随口问道,什么新情况?余来士说,东风的意思好像用不着开委会了。郑锦想,一个简单的交通肇事案件,原本就用不着上委会,他昨晚多喝了两口酒,对向东风说漏了嘴,回到宿舍就有点后悔,心里一直不踏实,如果这么小的事情就上委会,容易给下面同志造成自己刚上任,就想大权独揽的印象。现在听说委会不用开了,心里陡然轻松了许多。郑锦正好顺坡下驴。他对余来士说,也好,等会儿咱们一起听。老余,我明天要到乡下跑一跑,让刑大派两个人,治安派一人,办公室再去一人和我一起跑,最好派业务好又熟悉情况的同志。我下去后,局里的事就要辛苦你了。
郑锦最后一句客气话,引出了余来士几年来心里的酸苦,他向郑锦倒出了心里的苦水和牢。他感激地对郑锦说,老郑,你别这样说,咱们之间不必客气。过去局长上哪儿去,从来不跟我打招呼,有时连委会都不通知我参加。我是外乡人,转业到这儿已经五年了,有些人从来不把我当政委看。我就一直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是我人品不好,还是自己工作能力差?在部队,我干了二十八年,做了八年团政委,从来没有像这样狼狈过。有时候我也想做点徇私枉法的事情,和他们同合污,可我不敢呀!我是贫苦出生,是是部队给了我一切,既然把我放到政委的位置上,就不敢有一丁点闪失。不然的话,难见江东父老啊!
余来士的话,让郑锦真切地感受到,一个老共产员、一名老军人、一位公安干警的高尚情和优秀的政治品格。他敬佩地对余来士说,老余,你放心,既然组织上安排你来做政委,说明你有这个能力和水平,我相信你的为人和职业守。今后咱们在一起共事,遇事多通气,一般的事情咱们俩做主,重要事项上委会,咱们不搞大权独揽那一套。郑锦的肺腑之言,说得余来士热泪盈眶,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紧紧地握住郑锦的手,使劲地摇晃,然后,两位铁血男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的心才平静下来。
郑锦看看手表,便起身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对余来士说,老余,正好趁这个空档,请你把局里的情况给我说说。余来士从身上掏出笔记本,说,就给你介绍一下局里的中层干部状况,其他事情都属于公安业务,你不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