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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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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陈婉凌坐在办公室没什么事,就拿出内部通讯录来翻看,翻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叫做水溪的乡镇,心想,这地名真好听。

  艾城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山城,四处可见清透澄澈的河,用水来命名的乡镇也特别多,比如说九泽、滨江以及婉凌以前工作的地方林湖。

  水溪这地名不光好听,而且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快的小水在石头里调皮地穿梭,阳光明晃晃地照着,远处有大片青翠的山林,整个世界安静而快乐,这就是水溪二字留给婉凌的意象。她总觉得跟这两个字特别有缘似的,好像什么时候听过,努力搜索时又在记忆里遍寻不着。

  有了这层特别的感觉,她就留意了一下水溪乡的主要领导人。他们的委书记姓皮,取了一个很怪异的名字,叫做皮球。乡长叫马原。

  马原。看到这个名字时,婉凌愣了愣神。

  不会就是那天在书店里碰到的那个马原吧?这个念头才刚冒了冒头,就被婉凌轻易地否定了。天下姓马的人那么多,艾城人取名又都喜欢用原字,叫马原的人怕有一大箩。再说,那个书店里的马原太时髦太有气质,一点乡领导的风格都没有。在婉凌看来,乡领导总是有那么一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感觉,说得直白点,由于在农村待得久了,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乡下爷们的土腥味儿。那个书店里的马原是飘在半空中的人,上哪儿沾染土腥味儿去?所以,此马原绝非彼马原。

  不过,马原这名字取得还真不错。本来姓马是不太好取名的,像什么马强、马兵,甚至是马雅诗,听起来都有点膘肥体壮的土气,唯有这马原,显得又简单又大气,婉凌眼前展现出一幅骏马奔驰在草原上的广阔图景。

  小陈,小陈!徐主席喊了她好几声,小陈,准备一下,下乡去了。

  啊?婉凌回过神来,去哪里?

  水溪。

  水溪?!婉凌心里一动,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水溪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徐主席念叨她。

  是啊,你不是去过吗?刘主任说。

  我去过吗?婉凌反问。

  付小平看在眼里,冷冷自齿间迸出两个字:装蒜!

  哦,对了,她是去过。经付小平一说,她想起来了。还是在刚进妇联的时候,她第一次下乡搞活动。可能是由于那次经历太过失败,她的记忆产生了抑制作用,自动在头脑中抹去了这个地名,只隐隐约约留了个浅淡的划痕。

  好了,收拾收拾快点走吧。刘主任催她。

  下去干什么?婉凌问。

  我们今年在那儿挂点。刘主任说。

  徐主席补充:今天先去报个到,从明天开始就要在乡里住下来。本来今天就要住的,书记、市长都下去了,都在乡里住。我说我们都是女同志,出个门也不太方便,杂七杂八的东西可能要带一大堆,又有家务事要安排,就请乡委书记包庇包庇,谎称我们在那儿住了,等我们收拾好,明天一早就赶过去。

  众人都说徐主席想得周到。

  徐主席说:反正皮书记都是老人了。

  刘主任说:那是,皮书记每回见了我们徐姐,都赶着叫亲妹子。

  徐主席笑:少说两句不行吗?没人把你当哑巴。

  市妇联挂点在水溪乡的黄泥塘村委。该村地形偏低,每逢下雨村口低洼地带就要积蓄一些雨水,长年累月形成了一口巨大的水塘,水塘里的水是死的,死水就会臭,被太阳一晒,臭气蒸腾起来,臭了整个村子。碰到久旱少雨时,塘里的水晒干了,就剩下厚厚一层烂黑泥。烂黑泥积蓄了多少年,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外硬里软,看上去好像能承受很大的重量,等你一踩上去时才发现身体不由主地往下沉,跟沼泽地似的,不知道淹死过多少家畜。

  一个地方如果地理环境不好,外人就不愿意进来,村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又抢着出去,如此恶循环,这个村子是越来越穷。一穷下来,就更没钱搞环境治理,那个泥潭子就那么气势凌人地在村口存活了近百年。前些年市里狠抓五同、五帮下乡活动,某副市长在此地挂点,黄泥塘的村委书记就去找他哭诉,说:市长大人哪,您帮我们想想办法解决解决这个问题吧,再这么下去,我们村里的后生全都要做光杆子司令了!您知道现在临村的人怎么说我们吗?他们说我们村叫黄泥塘那是美化自己,应该改名叫臭泥坑才对。该副市长听得连连叹气,面凄凄之,为了让黄泥塘的后生们都能娶上老婆睡上热炕头,他大笔一挥,给他们批了一大笔款子,用于泥塘的整顿。村委拿着这笔钱,又找在外打工和做生意的村民募捐了一些,同时发动村民义务清理泥塘的淤泥,不到一年时间就在村口修起了一条乡村公路,不但整顿了泥塘,还有幸成为了水溪乡第一个全面硬化乡村公路的村委,创了一个先进。村民为了感谢该市长,在祠堂里专门为他立了一个牌位。人还没死呢,就立上了牌位,市长听说此事后心里有些疙疙瘩瘩地不甚清,不过乡下人有乡下人的做派,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叫书记、主任快快撤了牌位,说这都是他应做的工作,不敢贪天之功,能为人民群众办点实事,他心里很是安慰。村委撤了牌位,村民就更加觉得这市长高风亮节,一心为民不求回报,从此口口相传,歌功颂德。民间有诗为证:黄泥塘,黄泥塘,黄泥塘来了个好市长。好市长,好市长,帮了咱们不少忙。不少忙,不少忙,一个个老婆抱上

  婉凌他们刚到村口就看见一群小孩围在树下跳皮筋,一边跳一边念着这个顺口溜。刘主任先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这顺口溜编得有意思,特别是最后一句。

  其实婉凌也早就想笑了,可她直觉不太好,就忍了回去。

  刘主任没想那么多,一个劲儿嬉皮笑脸地说。哎,徐姐,你说这-一个个老婆抱上-是啥意思?是谁抱老婆?抱谁的老婆?为啥抱了一个还要抱一个?

  徐主席哼了一声:你就一个劲儿瞎琢磨去吧,我们没空理你。

  刘主任还不死心:总要有些能耐的人才有本事抱了一个又抱一个吧,普通老百姓哪有这个实力?

  徐主席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淡淡地看了看她,转身对陪同他们下乡的范主任说:我们梅主席本来也要下来的,我说叫她直接在乡里等就好了。你知道,她年长几岁,工作又忙,累得一身的病,这天又冷…

  范主任就是上回搞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的宣传活动时接待他们的妇联主任范梅婷,乡领导考虑到她跟市妇联的女干部接触得多些,就派她下乡带路,领着他们到黄泥塘先熟悉熟悉情况。范梅婷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却天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听徐主席说到这里,赶紧接了下去说:是啊,这乡下地方,寒气又比城里大些,是很容易伤风感冒的,你们这几天怕是要受些苦了,我看你们今天最好是再回去准备一下,多带几件衣裳过来…

  刘主任故意逗她说:在你家里借几件衣服就好了。

  范梅婷哈哈一笑说:我倒是想借给你们的,只怕你们嫌我的衣服老土,不爱穿。

  刘主任假装生气说:明明就是不想借嘛,借口这么多!

  范梅婷说:这可真是做人难,难做人啊!我不肯借嘛,你们说我小气,我要真的借了嘛,你们又说我有意损害市领导的形象。

  好刁的一张嘴!刘主任捏了捏范梅婷的脸。

  徐主席也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说:小范,不错,天生了一张巧嘴,有前途。

  这范梅婷看上去跟陈婉凌差不多年纪,脸蛋红扑扑的,有着乡里女人天生的红润,看上去像一枚夏天的果子,又,又光鲜。

  刘主任搂着范梅婷的肩小声问她:哎,你有没有下乡给群众进行过知识教育?

  有时候也去的。

  那…有没有教她们用过那个…避孕套?刘主任亲热地跟范梅婷脸靠着脸。

  陈婉凌刚到妇联那会儿,以为刘主任对她特别有好感,所以表现得特别热情,现在才发现她跟谁都是这么热乎乎的。

  范梅婷说:教是教过,不过,现代人接收知识的渠道多了,该懂的不该懂的早就全都懂了,哪里用得着教。

  刘主任又问:那你教她们的时候是把避孕套套在手指上还是套在丝瓜上?

  范梅婷嘿嘿一笑,大大方方地说:套在手指上啊。不过,是套在别人的手指上。我先问她们认不认识这个东西,她们说认识,我就问她们这是什么,她们就把学名和别名统统都说出来了,然后我又问她们会不会用,她们羞答答地说会用,我就叫一个人上来示范。这样,不劳我费什么神,一切就妥善解决了。

  之前听刘主任和徐主席一劲夸奖范梅婷有前途、嘴巴巧,陈婉凌还没怎么觉得,听了她这一席话之后,不知为什么,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范梅婷无形之中施加给她的压力。范梅婷为什么会让她有压力呢?是她太漂亮太能干了吗?她再漂亮再能干关她什么事?她们又不在一个单位共事,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她为什么要因为她的存在而感觉压力?按说刘主任也是很能干的,付小平更是每天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但是她们二人总的力量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范梅婷随随便便一席话带给她的不安。这种反常的心理从何而来?陈婉凌一时想不明白。

  村委的书记和主任领着几位干部急匆匆赶到村口接她们。书记一上前就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徐主席的手,然后又跟刘主任握手,最后才是陈婉凌。婉凌心想,这些人的眼睛可真毒啊。转念又想,也难怪了,她走在最后,外人一看就知道她只是个跟班。

  书记拉着范梅婷的手说:范主任,你看,你们要下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到村头来接。

  主任也说:是啊是啊,我是听村里的王三说有领导来了,这才急匆匆从地里赶过来的,你们看看,这身的泥,真是不好意思。

  徐主席说:我们今天也就是先来认认门,明天开始就要在村里住下来了,到时候要给你们增加不少麻烦呢!

  书记说:不麻烦不麻烦,我们盼你们还盼不来呢!

  不知道为什么,书记一说盼她们来,陈婉凌就直接联想到了前头范梅婷讲到的副市长的事情,她心里就一阵紧张。副市长有权有钱,大笔一挥就可以帮他们搞到整顿臭泥塘的大笔款子,她们妇联什么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向村民待呀?

  刘主任却说,其实副市长也没什么钱没什么权,他只是使了一招借力打力的招数。陈婉凌不知道什么叫借力打力,也不知道她们妇联有没有本事使出这么高明的绝招。她只是觉得心里虚虚的,好像自己工作不得力有负老百姓的期望似的。

  自从黄泥塘修了乡村公路以后,就成了市里搞新农村建设的第一批试点村,这两年更是铆足了劲发展得有声有。书记和主任都对自己的工作颇为自得,领着妇联领导村前村后转了一圈。转到主任的住处时,书记不无炫耀地介绍说:这就是我们主任的新房,还可以吧?婉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那是一座两层小楼,占地面积极大,四壁都贴了复古瓷砖。徐主席说:这么大?怕是有四房两厅吧?主任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得意,假装谦逊地点了点头说:在乡下还看得,跟城里的房子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刘主任说:主任很有文采呀,成语用得好。主任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婉凌说:为什么不把房子盖小些?盖三层?她的意思是说反正目的是要住房充裕,第一层可以不占这么大面积,多盖几层,也是一样的。主任听了这个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了,讷讷地不做声。书记接过话头说:乡下人不比城里人,城里人是喜欢住得高,采光好。我们乡下人讲究个实用,第一层面积大些,放个农作物比较方便。婉凌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心里总觉得盖个占地面积这么大的民宅,多少是有些浪费土地的。

  书记把她们安排在主任家里食宿,众人看了看房间,跟主任的家人打了个招呼,就返回水溪乡政府去了。在皮书记办公室与梅主席汇合,皮书记见了婉凌觉得面生,握着她的手询问地看着梅主席。按梅主席一贯的做派,早就会迫不及待地把陈婉凌介绍给皮书记,但是由于上次与付小平斗气的事情,梅主席觉得婉凌有些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所以不太愿意主动关照她,这会儿见皮书记对婉凌表示出兴趣,才笑笑地走过来说:这是我们妇联新来的小将,姓陈。

  婉凌忙伸出手去招呼:皮书记好。

  皮书记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说:哦,小陈,不错,不错。

  又转头说:梅主席呀,我们来换换血吧。

  梅主席说:怎么个换法?

  皮书记说:你们妇联全都是美女,我们乡里多的是小伙子,都是资源过盛又是资源紧缺,何不调节一下,中和中和?

  梅主席哈哈一笑说:那好呀!我第一个就要把你换过去。

  皮书记说:把我换过去是没有用的,我是人老珠黄,已作他黄花,不过,我们马乡长倒是深受女青睐的。

  范梅婷抿嘴一笑,话说:皮书记,您真不会打算盘。

  皮书记说:哦?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范梅婷说:有马乡长在,还用得着换吗?

  皮书记一拍脑门说:哦,对了,马原还没结婚呢!直接把你们妇联的美女娶一个过来就是了。决策失误!决策失误!

  范梅婷说:可不是吗?打个来去的算盘,这一来一去,您就损失了两员猛将!

  陈婉凌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范梅婷会给她造成特别大的压力,因为她年轻,她处在基层,她有工作经验,又聪明漂亮,上进心强,这样的女干部几乎可以称之为完美,如果处在同样的位置上,旁人眼里就只有范梅婷没有陈婉凌了。在基层有着多少这样的年轻女干部啊?婉凌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她要加快步伐提高自己,否则就会被这些后来者远远地甩在背后。此时,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付小平的影子,付小平对她的敌意,也是来源于这种紧迫感吧。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变成另一个付小平,怨恨和排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们妇联还有几个未婚女干部啊?我要把整个乡镇的未婚男青年都动员起来,向你们展开全方位的情感进攻。皮书记还在开玩笑。

  目前就只有小陈一个人了。梅主席说,以我们小陈的人才,还配得上你们的马乡长吧?

  配得上配得上,皮书记说,说起来,他们两个还般配的呢!

  哦?梅主席说,那说不定我们今天趁工作之便,还能促成一桩好事呢!

  只是不知道人家小陈愿不愿意呢?皮书记说着,定睛看着陈婉凌。

  陈婉凌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地做着思想斗争,完全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梅主席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小陈,皮书记问你话呢?你到底是愿不愿意啊?

  婉凌迷糊糊搞不清状况,当然回答说愿意。

  话一说完,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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