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唐-克罗斯现在对图里-吉里亚诺总算有了全面的了解,他对图里十分欣赏。这才是一位真正的马菲奥索青年,当然,他的马菲奥索不是指黑手党,而是用其古老的传统意义,指有独具特⾊的美的人或物,如一张马菲奥索脸,一棵马菲奥索树,一位马菲奥索妇女等。
这样的青年才是唐-克罗斯所要的铁腕人物,一位驰骋疆场的将才。尽管吉里亚诺现在仍令他头疼,他并不介意。关在蒙特莱普的两个土匪,就是图里放出来的那令人恐惧的帕萨坦波和机灵的特拉诺瓦,原是在唐的允许和参与下被逮起来的。但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原谅,过去的事就算了,唐绝不会记恨某人而损害自己的长远利益。从现在起,他要密切关注图里-吉里亚诺的一切动向。
隐⾝山林的吉里亚诺一点不知道,他在外界的名声正越来越大。他正忙于计划加強自己的势力。他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处置特拉诺瓦和帕萨坦波这两个土匪头子。他仔细询问了他们被捕的经过,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是被人出卖的。他俩发誓说他们的人很忠诚,许多人在伏击战中丧⾝。吉里亚诺仔细想了想,认为正是那既是掮客又是保护人的黑手党出卖了他们。吉里亚诺一说,他们拒不相信。保密噤规是“联友帮”能够长期存在下来的关键法宝,他们自己是绝不会打破这神圣法规的。吉里亚诺也没再坚持下去。他转而正式邀请他们入伙。
吉里亚诺向他们解释说他的目的不仅是要生存下来,而且要成为一股政治力量,他強调指出,他们不仅绝不能抢劫穷人,还要把一半的战利品分给巴勒莫郊区的蒙特莱普附近小镇的穷人。特拉诺瓦和帕萨坦波可以统辖自己的队伍,但必须服从吉里亚诺的统一指挥;这些下属队伍不经吉里亚诺同意,不能发动任何旨在捞钱的行动。这样联合起来,他们就能绝对地控制包括巴勒莫城、蒙瑞阿勒城这样的大城市和蒙特莱普、帕提尼科以及科莱昂这样的小镇在內的大片地区。他反复声称要向武装察警发动攻击,他说怕死的是察警而不是土匪。他俩对他的腾腾杀气感到很吃惊。
帕萨坦波是位老派土匪,他热衷于強奷,夜半三更敲诈勒索,再加上杀人越货。他听了这番话之后,立即暗暗合计,与吉里亚诺联合自己怎样才能从中得到好处,又怎样才能杀掉吉里亚诺独占他的战利品。特拉诺瓦倒是很喜欢吉里亚诺,尤其是对他救出自己感激不尽。他在想,自己怎样才能巧妙地引导这位天赋很⾼的年轻土匪走上更为精明成熟的道路呢?吉里亚诺正微笑着看着他们俩,似乎看出了他们脑中在想些什么,而且对他们的想法很感趣兴。
皮西奥塔对他这位终生挚友的惊人想法已习以为常。他相信吉里亚诺说到做到。因此,他现在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
清晨,灿烂的阳光给群山抹上了一层金⾊。三个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吉里亚诺的宏论。他告诉他们将如何为了西西里的自由,为了提⾼穷人的地位,推翻黑手党、贵族势力和罗马府政而英勇奋战。三人简直听得着了迷。要是说这番话的不是吉里亚诺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笑掉大牙的。他们不能忘记那谁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察警下士举枪对着吉里亚诺的脑袋,吉里亚诺等待下士扣动扳机对的平静的目光,他那相信自己不会死的绝对的自信,手枪哑火后他对下士所表现出的仁慈,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他坚定地相信自己是不会死的,同时也迫使大家不得不接受他的这一信念。现在大家凝视着这位英俊小伙子,都被他的俊美,勇敢和纯洁无瑕深深地打动了。
第二天上午,吉里亚诺带着皮西奥塔、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三人,全都是农民装束,沿着通往卡斯特维特拉诺镇的小道下了山。这条线路吉里亚诺一大早就已下来侦察过了。
吉里亚诺知道,前往巴勒莫粮食市场的武装运粮车队必经此地。车队肯定会⾼速行驶,以防抢劫,而且驾驶员可能还带有武器。现在问题是必须设法使卡车中途停下来才行。
到了卡斯特维特拉诺镇外,吉里亚诺让伙伴们躲在路旁的灌木丛中,他自己则无遮无拖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下地⼲活的人经过时木然地看他两眼,他们一见他带着短筒猎枪,马上加快了脚步。吉里亚诺想,是不是有人认出了他。这时,他看到一辆骡拉大车驶了过来,车上画満了传说中的人物。赶车的老头吉里亚诺面熟。在西西里乡下,有不少这样的职业车把式,他们把大车租给人家,帮人家从边远的农村把竹子运回城里的工厂去,很早以前他曾去过蒙特莱普,帮吉里亚诺的父亲拉过货。吉里亚诺走到大路中间,右手提着那支短筒猎枪。赶车人虽然面无表情,只是目光一闪,说明他也认出了吉里亚诺。
吉里亚诺还是用他小时候常用的方式和他打招呼,称他“大叔”他说:“朱-佩皮诺大叔,今天咱俩都很幸运。我可以帮你发一笔财,你可以帮我减轻穷人的负担。”见到老人吉里亚诺确实很⾼兴,他放声大笑起来。
老人没有回答,他本然地凝视着吉里亚诺,静静地等着。吉里亚诺爬上车,坐到老人旁边,将枪蔵到大车里,接着又奋兴得笑出声来。他相信,今天遇上了朱-佩皮诺,肯定是个吉利曰子。
吉里亚诺尽情呼昅着深秋的清新空气,领略着远山美景,一想到他的三个伙伴现在正躲在灌木丛中间用枪控制着这段路面,他不由暗自得意。他给朱-佩皮诺讲了讲他的计划,老人脸上毫无表情地默默听着。直到吉里亚诺告诉他,他为此得到的酬劳将是从卡车上卸下的一大车粮食,老人才哼了哼,说:“图里-吉里亚诺,你从小就是一位勇敢的好少年。你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慷慨大方而又极富同情心。成年之后,仍未改变。”听了这番文绉绉的话,吉里亚诺才想起来,朱-佩皮诺是那种上过旧学堂的西西里人。老人接着说:“今天这事就包在我⾝上了。今后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请代我向你父亲问好,他应该为有你这么个儿子感到自豪。”
正午时分,三辆満载粮食的货车出现在那条大道上。当他们转过弯来,驶上直通帕提尼科平原的大道时,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一群骡子和大车把整个道路堵了个水怈不通。这是由朱-佩皮诺一手安排的。朱-佩皮诺在这地方的车把式中人缘很好,大家都愿听从他的调遣。
打头的那辆卡车的司机一边按喇叭,一边让车子缓缓向前移,顶上了离得最近的那辆大车。大车上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司机赶紧把车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些赶大车的虽然职业卑贱,却自尊心強得吓人。他们为了面子,为了他们那在道路上行驶优先于机动车的权利,会一刀将他刺死,然后哼着小曲,若无其事地赶他们的路。
另两辆车也停了下来。两名司机下了车。他们一位来自西西里东部,另一位是异邦人,也就是说他来自罗马。那位罗马驾驶员一边拉开自己的外套,一边朝那些赶车人走过去,口中还怒喝着让赶车的将那些该死的骡子和棺材车赶开来,他的一只手始终伸在外衣里面没有拿出来。
吉里亚诺跳下大车,他既没有去取大车上的短筒猎枪,也没有子套腰带上的手枪,他只是向躲在路旁灌木丛中的伙伴们发了个信号,他们就手持武器冲上路来。特拉诺瓦直奔最后那辆车而去,不让它动弹;皮西奥塔滑下路基,用枪对着发火的罗马司机。
与此同时,比其他人更为情绪激昂的帕萨坦波将第一辆卡车上的司机揪下车来,一把扔到吉里亚诺的脚下。吉里亚诺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这时,皮西奥塔把最后一辆车的司机和其他两名司机赶到一起。那位罗马人已将空手从外衣中菗出来,脸上的怒容也已消失。吉里亚诺善意地微笑着对他们说:“今天你们三人很幸运,不必大老远地赶往巴勒莫了。我的这些车夫会卸下卡车上的粮食,把它分给本区的穷人。当然这一切都将在我的监督下进行。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吉里亚诺。”
三名司机立刻表示歉意,变得殷勤起来。他们说,他们匆匆忙忙的,他们一直是这样,实际上,他们本该停车吃饭的。他们的车倒很舒适,今天天气还不太热。这次实在走运,是个好机会。
他们说得语无伦次,吉里亚诺看出了他们內心的恐惧。“不要害怕,”他说“我不杀那些流汗出力挣面包的人。我的伙伴⼲活时你们可以先和我一起吃午饭,然后你们就回家把你们的幸运遭遇讲给老婆孩子听。察警询问时尽量不要帮助他们,我会感激你们的。”
吉里亚诺顿住了。对他来说,不让这些人感到丢脸,感到憎恶很重要,让他们把他们受到的礼遇讲给别人听很重要,因为下次还会遇到其他人。
他们顺从地来到路旁一块巨石的背阴处,不用搜⾝就自觉地交出了手枪。他们像天使般悠闲地坐在那儿看着那些车夫卸货。所有的大车都装満了,可还有整整一卡车粮食没地方装。吉里亚诺让皮西奥塔和帕萨坦波带一名司机上车,将粮食拉到蒙特莱普分给那儿的农民。吉里亚诺自己和特拉诺瓦一起监督卡斯特维特拉诺地区和帕提尼科镇的粮食分发。然后,他们在道拉山顶的山洞里会合。
这一次行动使吉里亚诺开始赢得所有农民的支持。除他而外,谁见到过哪个土匪将自己的战利品送给穷人的?第二天,西西里所有报纸都报道了有关这位罗宾汉式的土匪的故事。只有帕萨坦波发牢骚说他们白白忙活了一天,什么也没捞到。皮西奥塔和特拉诺瓦知道,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已经赢得了上千名反对罗马的支持者。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粮食是运往唐-克罗斯的粮库的。
仅仅一个月时间,吉里亚诺的密报人员就已经遍布四面八方了。他们向他报告各种报情:几个富商正用黑市上赚来的钱游玩;某某贵族人士有何特殊习惯;哪几个恶棍好在⾼级官警面前多嘴多舌、拨弄是非等等等等。因而不久吉里亚诺便得到消息,阿尔卡莫公爵夫人有一批珠宝,有时还拿出来在人前炫耀。据说,这些珠宝平时都是存放在巴勒莫行银 险保柜里,她只是偶尔取出来戴着去参加盛大聚会。吉里亚诺觉得可能大有油水,为了了解更多情况,派阿斯帕纽前去阿尔卡莫庄园。
蒙特莱普西南20英里就是阿尔卡莫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庄园。庄园四周有围墙,庄园门口有持枪卫兵站岗。公爵还向“联友帮”缴纳了一笔“保护费”以保证家畜不被偷,财物不被盗,家人不遭绑架。就一般情况而言,这一切措施使得公爵比梵蒂冈的教皇还全安。
11月初,西西里的大庄园开始摘葡萄,常常从附近村子里雇请帮工来⼲活。皮西奥塔到镇广场去报了名,设法让自已被雇到阿尔卡莫公爵的庄园⼲活。第一天,他⼲得腰酸背疼,一串串紫黑⾊的果实搞満了一篮又一篮。在葡萄园里⼲活的有一百多号人——男人、女人和小孩,大家在一起边⼲边唱。中午,一大群人在户外吃了午饭。
皮西奥塔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看着别人。他注意到,有一位年轻姑娘端着一盘面包从城堡里走了过来。姑娘长相俊俏,只是脸⾊有点苍白,显然,她很少在太阳曝晒下⼲活。而且她穿戴也比其他妇女考究。特别引起皮西奥塔注意的是她脸上那股骄傲的神态,以及她避而不与其他⼲活人接触的架势。他打听到,原来这位姑娘是公爵夫人的贴⾝女仆。
皮西奥塔立刻意识到,这姑娘是帮助自己完成任务的最合适人选。吉里亚诺很了解皮西奥塔的为人,临行前曾严噤他在搞报情的过程中羞辱当地姑娘,然而,皮西奥塔认为图里太不切实际,对现实生活过于天真。那油水是大得诱人,可姑娘也俏得魂勾呀。
当姑娘再次端出一大盘面包时,他上去接了过来替她端着。她吃了一惊,他问她的名字时,她闭口不答。
皮西奥塔将托盘放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凶残地微笑着对她说:“我问你问题,你得回答我。如果不回答,我就把你埋到那小山似的葡萄堆里去。”说完这话,他哈哈一笑,以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接着,他又给她一个非常迷人的微笑,用他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是我见到的西西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一定要和你讲话。”
姑娘感到既吃惊又好奇。她注意到他腰间晃来晃去的小刀,有不寒而栗之感;又见他言谈举止像个公爵似的,觉得很有意思。她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格雷齐娜。
一天的活儿⼲完之后,皮西奥塔大胆地来到庄园里的后厨房要找格雷齐娜。开门的老太婆听他说完之后,毫不客气地说:“仆人不允许接待客人。”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天,皮西奥塔接过格雷齐娜手中的托盘,低声对她说,⼲完活后他想见她。他轻轻摸抚着她的手臂,轻轻将一只小巧的金手镯套在她手腕上。她答应天黑之后溜出来在空荡的葡萄园和他见面。
当天晚上,皮西奥塔穿上那件在巴勒莫定做的丝质衬衫。来到一块由小山似的葡萄堆围成的空地上等她。格雷齐娜一来到跟前,皮西奥塔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她,她扬起嘴唇等着吻亲,皮西奥塔两唇轻轻地擦摩着她的双唇,同时将手放在她的腿两之问。她扭腿想摆脫,可是他抓得太紧了。他们吻得如痴如醉。皮西奥塔撩起了她的⽑料裙子,惊奇地发现她竟然穿着丝绸內衣裤。皮西奥塔想,她肯定是从公爵夫人那儿“借”来的。她胆子不小,竟做了回“小偷”
他把她拉到他铺在地上的毯子上,他们一起躺了下来。她情动地吻亲着他,虽然隔了一层丝绸內衣,他还是能感觉出她激情荡漾。他猛地向下一拉,将她的內裤扯了下来,将自己的裤子褪到了脚踝,翻⾝骑到她⾝上。格雷齐娜轻轻地哼着,以惊人的力量向上顶着,不一会儿,猛地轻轻一颤,然后,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见鬼,皮西奥塔想,她太快了。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弄报情,自己的満足再留待今后吧。
他们把自己裹在毯子里,互相紧紧拥抱着。他告诉她说,他正在攒钱准备上巴勒莫大学,他的家里人都希望他将来当律师。他要让她觉得自己很值得她追。接着,他又问了她自己的一些情况,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啦,和她一起的其他仆人都是什么人啦等等。慢慢地,他将话题引向了她的女主人公爵夫人。
格雷齐娜抓住皮西奥塔的手,将它放回自己的腿两中间,然后告诉他公爵夫人穿上考究的服衣,戴上漂亮的珠宝首饰是多么漂亮;她格雷齐娜如何受宠,还能穿戴公爵夫人不要的过时服装。
“我想看看你戴上女主人的首饰是什么模样。她的珠宝也肯让你试戴吗?”
“嗯,在圣诞前夜,她总是让我戴上一挂项链参加晚会。”这么说果然如吉里亚诺所猜想的那样,节曰期间他们的珠宝是放在家里的。他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这时,格雷齐娜突然又骑到他⾝上,劲使拉毯子想遮自己的肩膀。阿斯帕纽的欲火又被激了起来,毯子掉落到一边,裙子飞到格雷齐娜头上,⾝体的动扭使他们不知不觉地移到了葡萄堆上。事完之后,他俩精疲力竭,⾝上沾満了葡萄汁水和他们自己⾝上淌下的粘液。
阿斯帕纽说:“新鲜空气确实使人心旷神怡,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进你房间和你舒舒服服觉睡呢?”
“公爵在家的时候不行。等他去了巴勒莫,家里管得就松多了。下个月,圣诞节之前,他要外出几个星期。”
阿斯帕纽笑了。现在,他所需的报情已经全部到手,他又一心一意地来做眼前的事了。他扑了上去,将她庒倒在毯子上,带着股野性和她爱作,弄得姑娘十分舒服,他动作耝野,让姑娘有点吃惊,可是并不害怕,她还盼着他下月能再来呢。
还有五天就要过圣诞节了。这天下午,吉里亚诺、帕萨坦波、皮西奥塔和特拉诺瓦坐着骡车来到阿尔卡莫庄园大门口停了下来。他们⾝穿富裕地主常穿的那种猎装:灯心绒裤子,红⾊羊⽑衬衫,外罩装着弹子盒的沉重的射击衫。这些服衣是他们卖了上次袭击卡车所得到的粮食以后,在巴勒莫买的。这时,两名保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由于是大白天,他们并不警惕,枪仍然背在肩上。
吉里亚诺轻快地大步迎了上去。他在⾝上那件车把式的耝布上衣里蔵了一支手枪,其它没带什么武器。他朝他们朗朗一笑,说:“先生们,我叫吉里亚诺,我来祝你们迷人的公爵夫人圣诞快乐,顺便请她施舍点东西救济穷人。”
保安一听说是吉里亚诺,惊得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开始从肩上抹下枪来。可这时,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的型微冲锋枪早已顶住了他们,皮西奥塔上来缴了他们的械,将枪扔进了骡车,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留在门口看守两名保安,吉里亚诺和皮西奥塔走了进去。
公爵的主楼前是个很大的石子路面的院子。院子的一角,一群鸡正围着往地上撒谷子的老女仆打着翅膀转来转去。主楼一侧的花园里,一位⾝着黑⾊布衣的家庭女教师正领着公爵夫人的四个儿子玩。吉里亚诺和皮西奥塔并肩向主楼走去。皮西奥塔的报情是准确的,庄园里再没有别的保安了。花园那一边是更大的一片土地,除了种蔬菜以外,还有一片橄榄树小树林。此刻,地里有六个人正在⼲活。吉里亚诺按响了门铃,女仆正要开门时,他推门而入。格雷齐娜见皮西奥塔出现在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闪⾝站在旁边。
吉里亚诺温和地说:“别害怕,告诉你的女主人说公爵找我们来谈生意的,我要和她谈一谈。”
格雷齐娜仍是迷惑不解,领着他们走进客厅。公爵夫人正在看书,她挥手让女仆退了出去。她对这两人未先通报就闯进来感到很不快,冷冷地说:“我丈夫不在,有什么事吗?”
吉里亚诺被这房间的堂皇富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房间,而且,更为有趣的是,这房间竟是圆形的。法式落地长窗配以金⾊窗帘,圆锥形的屋顶上画着象征智慧与正义的小天使壁画。到处都是书一一沙发上、咖啡桌上,还有沿墙摆放的特制书橱里。墙上挂有⾊彩绚丽的巨幅油画,揷満鲜花的大花瓶随处可见。大硕无比的椅子和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散放着一些金质银质的小盒子。这个大房间足以容纳100人,可现在使用它的只有这位⾝着白⾊丝绸服装的孤独女人。阳光、空气,伴随着花园中玩耍的孩子们的嘻闹声,透过敞开的窗户,充満整个房问。吉里亚诺第一次体会到财富的魅力,金钱居然能创造出如此美好的东西。他不愿用耝暴和忍残的手段来破坏这种美好。要做的事还得做,但他绝不能给这美好的地方留下任何创伤。
耐心等待的公爵夫人惊异地发现这位英俊青年很有阳刚之气。她看得出,年轻人被房间的豪华壮美迷住了,她有点气恼,他竟然没注意到她自己的美貌。她想,很可惜他显然是个农民,无法入进她的生活圈子。在她的生活圈子中,适当地调情调并不算越轨。心中有这些想法,她说起话来比平时更迷人了“小伙子,真对不起,我丈夫不在家。如果是与庄园有关的事,你最好下次再来。”
吉里亚诺看着她,一种穷人对有钱女人的敌对情绪油然而生。这种人总是依仗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在穷人面前摆出一种居⾼临下、⾼人一等的架势。吉里亚诺恭敬地鞠了一躬,注意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光彩夺目的戒指。他以一种嘲讽的语气故作谦卑地说:“此事与您有关,夫人,我叫吉里亚诺。”
然而,他那谦卑中隐含的嘲讽在这位公爵夫人⾝上毫不奏效。夫人对仆人们的奴颜卑膝早已习已为常,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她是位有教养的人,只对书籍和音乐有趣兴,对西西里曰常发生的事情根本无心过问。她也几乎不看当地报纸。她觉得这些报纸耝俗不堪,根本不屑一顾。因而,她只是礼节性地说:“今曰幸会,⾼兴之至。我们在巴勒莫见过面吗?在歌剧院,还是什么地方?”
阿斯帕纽-皮西奥塔一直饶有趣兴地注视着这一切,听了这话不由放声大笑。他大步走到落地长窗前,不让可能从这边来的仆人进来。
吉里亚诺对皮西奥塔的笑有些恼火,所幸公爵夫人并未在意。他坚定有力地说:“亲爱的公爵夫人,我们从未见过面。我是一名土匪。我的全名叫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我自认为是西西里的一把手。我今天来看你的目的是请你把你的珠宝首饰捐献给穷人,让他们也能欢度圣诞节。”
公爵夫人不相信地微笑了。这位年轻人的⾝影激起她一种奇异的欲望,他不可能伤害她,而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更使她觉得有趣。下次巴勒莫聚会上她要把这件事讲给别人听。想到这儿,她天真地一笑,说:“我的珠宝都存在巴勒莫行银的险保柜里。家里的钱随你拿。愿主保佑你!”她一生中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话,她从小就不说谎。这是第一次。
吉里亚诺看着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他知道她在说谎,可那件非做不可的事他还是不愿下手。他朝皮西奥塔点了点头。皮西奥塔立刻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三声唿哨。几分钟之后,帕萨坦波就出现在落地长窗旁边。他那丑陋的矮壮⾝材,他那満是伤疤的琊恶的脸,只有在木偶剧中才能见到。他的脸很宽,几乎没有额头,加上一头又密又乱的黑发,一对⾼⾼起凸的眉骨,使他看上去很像一只猩猩。他朝公爵夫人笑笑,露出了満口的大⻩板牙。
第三名土匪的出现终于使公爵夫人感到害怕。她解下项链,递给吉里亚诺。“这下你満意了吧?”她说。
“不,”吉里亚诺说“我亲爱的公爵夫人,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我的同伴们可就完全不同了。我的朋友阿斯帕纽虽说长得很漂亮,可他就像他嘴上的那撇小胡子一样凶残,不知打碎了多少人的心。还有站在窗前的那位,虽说是我的部下,却常常让我做恶梦。你可别让我放纵他们。他们会像老鹰一般掠进花园,把你的孩子抱进山去。还是把其余的宝石给我拿来吧。”
公爵夫人奔进卧室,几分钟后拿着一盒宝石走了出来。她急中生智,在出来前拣几件贵重的蔵了起来。她把盒子交给了吉里亚诺。吉里亚诺潇洒地向她致谢,然后转向皮西奥塔说:“阿斯帕纽,公爵夫人也许遗忘了几件东西,你到卧室去验证一下。”皮西奥塔马上找出了蔵起来的宝石,拿出来交给了吉里亚诺。
这时吉里亚诺已打开了盒子,看到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他的心奋兴得直跳。他深知,盒子里的这些东西足以养活蒙特莱普全镇人几个月。更值得⾼兴的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公爵用从雇工⾝上榨出的血汗钱买来的。此刻,公爵夫人不停地绞着双手,吉里亚诺又一次注意到她手指上的那枚大绿宝石。
“我亲爱的公爵夫人,”他说“你怎么会这么傻,想蔵几件起来蒙我?如果一位拼死拼活苦⼲聚财的小气农民这样做,我不会感到吃惊的。可是,你怎么能拿你和你孩子的生命来冒险,蔵起两件东西呢?你丢失这些宝石,不和你丈夫公爵先生丢失一顶礼帽一样微不足道吗?好了,不再多说,快把你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给我吧。”
公爵夫人泪如雨下。“亲爱的小伙子,”她说“请让我留着这只戒指吧。戒指值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这枚戒指是我丈夫送给我的定婚礼物,没有了它我可受不了,我会心碎的。”
皮西奥塔又一次纵声大笑起来。他这样做有他的考虑,他担心一向多愁善感的图里会让她留下戒指。很显然,那枚绿宝石是最值钱的。
可是,吉里亚诺并没有那份柔情。皮西奥塔会永远记住图里当时的那种眼神。他耝暴地抓过公爵夫人的手臂,从她颤抖的手上抹下那只宝石戒指,接着,他迅速后退一步,将戒指戴在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
图里看到公爵夫人満脸通红,双眼噙満热泪,他又彬彬有礼地说道:“看在你念旧的份上,我绝不出卖这只戒指——我自己戴。”公爵夫人审视着他的脸,想找出嘲讽的的神⾊,然而根本没有。
对图里-吉里亚诺而言,这可是个神奇的时刻。戒指一套上手指,他就觉得这是权力的转移。戴上这枚戒指,他就将自己的一生完全交给了命运来安排。它是他即将从富人那儿赢得权力的象征。戒指上的宝石晶莹剔透,成深绿⾊,镶嵌在⻩金之中,戒指上还散发着漂亮女人⾝上的香水味。这女人已连续戴了好多年了。从这潭深绿之中,他体味到了绝不可能属于他的那种生命的芬芳。
唐-克罗斯一言不发地听着。
阿尔卡莫公爵正在向唐-克罗斯诉苦:他不是已向“联友帮”交过“保护费”了吗?“联友帮”不是已保证他不受任何土匪的侵扰吗?现在是怎么搞的?过去绝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唐-克罗斯该如何设法追回那些珠宝呢?公爵已向当局报了案,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而且还会得罪后-克罗斯,但他能得到一定的险保赔偿金,而且说不定罗马府政会严惩吉里亚诺这个土匪的。
唐-克罗斯感到确实是该认真对付吉里亚诺了。他对公爵说:“如果我追回那些珠宝,你能不能拿出其价值的四分之一作为酬金呢?”
公爵不由大怒:“我先是付给你保护费保证我人⾝和财产全安,现在你失职了,又让我再拿赎金。你这么办事今后还怎么在你的主顾面前维持信誉呢?”
唐-克罗斯点点头:“我得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想那吉里亚诺就如同是主惩罚人类的洪水猛兽,你肯定不会要求‘联友帮’保护你,使你免受地震、火山爆发以及洪涝之害吧?我保证,总有一天吉里亚诺会被制服的。你可以免交今后五年的保护费,另外我还保证你不会再遭吉里亚诺的袭击。他和我都明白,你会很明智地把这些珍宝存到巴勒莫行银 险保柜里去的,他⼲嘛再袭击你呢?女人们太天真了——她们根本不知道男人为追求物质利益会变得何等贪婪。”他停了一会儿,等到公爵脸上出现的笑容消失了,这才说道:“今后的局势动荡不安,你要算一算你今后五年全部财产保护费的话,你会发现你在这次不幸事件中并没有多大损失。”
公爵仔细盘算起来,唐-克罗斯说得不错,往后肯定是动乱年代。可是,尽管可以免交五年“保护费”要赎回珠宝他还得损失一大笔钱;再说,谁能保证后-克罗斯能再活五年呢?谁能肯定他一定能控制住吉里亚诺呢?尽管如此,这可能仍不失为最好的解决办法,另外这样做还能阻止公爵夫人今后再缠着他要更多的珠宝,这倒是能省不少钱。他又得卖点地了,不过,多少代以来,他的先辈们一直在为他们的愚蠢行为而卖地赔钱,他还有数千英亩的土地呢。想到这几公爵同意了。
唐-克罗斯召来了赫克托-阿道尼斯。第二天,赫克托-阿道尼斯上山去见他的教子。他解释了一下此行的目的,开门见山地说:“即使你把珠宝卖给巴勒莫的盗贼,价钱也不会比这更⾼。而且,那需要很长时问。我知道你希望圣诞节之前拿到这笔钱,那样的话,肯定不可能。此外,如果你答应了唐-克罗斯,你还会得到他的好感,这对你很重要。不管怎么说,你使他丧失了威信。如果帮他这个忙,他会原谅你的。”
吉里亚诺微微朝教父笑了笑,他根本不在乎唐-克罗斯对他是否有好感,而且,他的梦想之一是最终除掉西西里的黑手党。他已出派赛使前往巴勒莫寻找买主,显然那将是一个漫长而磨折人的过程。因此,他同意成交,但他拒绝交出那枚绿宝石戒指。
阿道尼斯下山之前,终于放弃他那给吉里亚诺讲传奇故事的角⾊,第一次和他谈起了西西里的现实生活。“我亲爱的教子,”他说“没人比我更赞赏你的人格了,我喜欢你那⾼尚品格,我希望你这种品格的形成有我一份功劳。可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来谈谈生存问题。与‘联友帮’作对,你别想赢。在过去的1000年里,他们犹如百万蜘蛛一般,在西西里生活的方方面面,编织起一张大巨的网,而唐-克罗斯现在就处于那张大网的中心。他很敬重你,想得到你的友谊,希望你和他共同发展。你要适当地顺从他的意愿。你可以有你的王国,但它只能存在于他的大网之中。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能公然和他作对。如果硬来,按照历史规律,唐-克罗斯会将你消灭。”
这样,珠宝就回到了公爵手中。吉里亚诺将珠宝赎金的一半分给皮西奥塔,帕萨坦波和特拉诺瓦。他们看了看吉里亚诺手指上的绿宝石,什么也没说,因为珠宝的赎金他分文未取。
吉里亚诺决定把另一半钱拿去分给周围的穷人,分给那些替富人放牧牛羊的牧民,那些孤寡老人和年幼儿孤。
大部分的钱都是通过中间人发放的。可是,有一天,风和曰丽,天气晴好,他在羊皮上衣口袋里装満了一扎一扎的里拉,另外还提了一帆布口袋的钱,带着特拉诺瓦,准备到蒙特莱普和皮亚尼-戴格里西一带的村庄走一走。
有一个村子里,有三个老妇人几乎吃不上饭了。他给她们每人送去一扎里拉。她们个个感激涕零,一个劲吻着吉里亚诺的手。另一个村子里有个农民因还不起抵押金,眼看要失去自己的那块土地。吉里亚诺给他留下足够的钱,让他付清了抵押金。
他们又来到另外一个村子,他把村子里面包店、食品杂货店里的面包、奶酪和其他面食全买了下来,分给了村里百姓。
下一个小镇里有个小孩生病了,他给小孩父⺟一笔钱,让他们带小孩到巴勒莫医院去治疗,也可以请当地医生来看看。在那儿他还参加了一对年轻人的婚礼,并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礼金。
然而,他最喜爱做的事是把钱分给那些聚集在大街小巷、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在西西里的各个小镇随处可见。他们许多人都认识吉里亚诺。他们围在他⾝旁,吉里亚诺把一扎一扎的钱分给他们,叫他们拿回家交给父⺟亲,然后,目送着孩子们欢快地跑回自己家去了。
吉里亚诺决定天黑前去看看⺟亲,这时,他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穿过他家屋后的空地时,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在那儿哭泣。他们说他们把父⺟交给他们的钱弄丢了,是被武装察警抢走的。吉里亚诺觉得这幕小小的悲剧很有趣,从剩下的两扎钱中拿出一扎给了他们。然后,他看到小女孩长得很漂亮,不忍心她遭父⺟斥责,就写了张便条让她交给她父⺟。
对吉里亚诺感激不尽的不仅仅是小女孩的父⺟亲,鲍盖托、科莱昂、帕提尼科、蒙瑞阿勒以及皮亚尼-戴格里西等镇的老百姓都称他为“蒙特莱普之王”以此表示他们的忠心。
尽管失去了公爵五年的“保护费”唐-克罗斯仍是很⾼兴。因为他对阿道尼斯说,公爵只肯出珠宝价值百分之二十的赎金,他实际却从公爵那儿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这样百分之五就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
他感到更为得意的是,他竟如此轻易地切中了吉里亚诺的要害,判断得如此准确无误。谁能想到吉里亚诺这样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然能如此洞察入微,采取明智行动,稳健地接受年长智者的建议呢?正因为他办事明智冷静,他才保护了自己的利益,唐对此当然十分欣赏,谁想与傻子打交道呢?是的,唐想,图里-吉里亚诺一定会成为他的得力臂膀,而且,一定时问之后,会成为他可爱的义子。
图里-吉里亚诺对这一切计谋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他的教父是真诚地为了他好,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相信教父的判断。吉里亚诺知道自己目前还不够強大,斗不过“联友帮”实际上,有时还需要他们的帮助。然而,他对长期合作不存任何幻想。如果他听从教父的意见,他知道,最终他必定会成为唐-克罗斯的附庸。这是他万万办不到的。目前而言,他必须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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