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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瑟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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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生活的最后一晚,太后失眠了。每当她闭上双眼,脑子里就充斥着对明天的预感和幻想。会有警卫,她对自己说。他们会把人群隔开,没人可以碰我。大麻雀是向她这么保证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深感恐惧。弥菈启程前往多恩的那天,发生了面包暴动,尽管行进的沿途都安排了金袍子,但是暴民仍然冲进他们的队伍,把又老又肥的大主教撕成了碎片,把洛丽丝·史铎克渥斯强了几十次。如果那个苍白迟钝的蠢货都能起他们的兽,太后又能发他们多少望?

  瑟曦在她的囚室里踱来踱去,就像小时候在凯岩城地牢里见过的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坐立不安,那是她祖父时代的遗物。她和詹姆曾经互相怂恿对方爬进笼子,有一次,她鼓起足够的勇气把手伸进两铁条之间,摸了其中一只茶巨兽。她向来比弟弟更有胆量。狮子扭过头来,用巨大的金色眼睛盯着她。接着了她的手指。他的舌头就像锉刀一样糙,即使那样她也不会缩手,直到詹姆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笼子旁边拽开。

  “该你了,”后来,她对他说。“拉他的鬃,你敢么。”他一直没去。握剑的应该是我,不是他。

  她赤着脚颤抖地踱来踱去,肩上披着一张薄毯。她为即将到来的第二天感到焦虑。一切到晚上就都结束了。走几步路,我就可以回家了。回到托曼身边,回到梅葛楼我自己的房间里。叔叔说这是唯一拯救她自己的方法。可是,真是这样吗?她不信任叔叔,就像不信任大主教。我仍然可以拒绝。仍然可以坚称无罪然后把所有赌注在审判上。

  但是她不敢让教会审判她,就像玛格丽·提利尔即将面对的审判那样。小玫瑰也许能顺利过关,但是在这些围绕在新任大主教身边的主教和麻雀之中,几乎没有人是瑟曦的朋友。她唯一的希望是比武审判,那样的话她就必须有一个代理骑士。

  如果詹姆没有失去他的手…

  然而,此路不通。詹姆已经失去了握剑的手,而且连这样的他,也跟布蕾妮那个女人消失在河间地的某处。太后得寻找另一个防卫者,否则今天的痛苦就只是程度最轻的。她的敌人指控她叛国罪。但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回到托曼身边。他爱她,他不会拒绝自己的亲生母亲。小乔很倔强,行事总是出乎意料,但是托曼是个乖乖的小男孩,乖乖的小国王。他会听她的话。如果她呆在这,就死定了,回到红堡的唯一方法就是游街。大麻雀不可动摇,而凯冯爵士连伸出一手指反抗他都不愿意。

  “今天没人会伤害我。”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窗口,瑟曦对自己说。“只有我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这些话在她耳边回响。詹姆也许会回来的。她想象着詹姆骑马穿越清晨的薄雾而来,金色盔甲在朝阳照耀下闪闪发光。詹姆,如果你曾爱过我…

  她的守卫来了,乌尼亚修女、莫勒修女和斯科娅修女当先前导,后面跟着四个见习修女和两个静默姐妹。身披灰袍的静默姐妹的出现,令太后忽然感到一阵恐慌。她们为什么会在这?我要死了吗?静默姐妹向来见证死亡。“大主教答应过没人会伤害我。”

  “没人会。”乌尼亚修女召唤见习修女。她们拿来了碱肥皂,一盆热水,一把大剪刀,和一柄长直剃刀。这些铁家伙令她颤抖。她们打算给我剃。只不过是多一点点辱罢了,就像加点佐餐的调料。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听到她的乞求。我是兰尼斯特家的瑟曦,凯岩城的狮子,七国的合法太后,泰温·兰尼斯特真正的女儿。而且发会再长出来。“动手吧。”她说。

  两个年老的静默姐妹拿起大剪刀,她们手艺纯,这点毋庸置疑;她们经常要把被杀死的大贵族的尸体在送还给亲戚之前清理干净,而剃须和理发正是其中的一环。她们首先剃光了太后的脑袋。剪刀咔嚓咔嚓的时候,瑟曦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石像。金发飘落在地上。在牢房里的时候,她没有机会好好保养头发,但即使没有洗过,并且已经纠结在一起,当阳光照在这些头发上,依然闪闪发光。我的王冠,太后想,她们已经拿走了我的另一顶王冠,现在又来抢我这顶了。当打结卷曲的长发在脚边堆积起来之后,一个见习修女为她打上肥皂沫,静默姐妹接着用剃刀刮去了剩下短发茬。

  瑟曦希望这样就结束了,但是没有。“掉您的裙子,陛下。”乌尼亚修女命令道。

  “在这?”太后问道“为什么?”

  “您必须得剃。”

  剃,她想,就像一只绵羊。她猛地把裙子拉过脑袋然后扔在地上。“随你们便吧。”

  接着又是肥皂,热水,和剃刀。先是腋下的,然后是腿上的,最后剃掉了原本覆盖在私处的美丽的金色。当静默姐妹用剃刀在她双腿间剃的时候,瑟曦发觉自己正在回想,每次詹姆像她现在这样跪着,把吻种进她的大腿深处,让她变。他的吻总是那么温暖,而剃刀却是那么冰冷。

  完事之后,她就像女人原本应该的那样赤和脆弱,连一点可以遮挡的发都没了。她的边挤出一丝凄凉苦涩的微笑。

  “陛下觉得有趣吗?”斯科娅修女说。“不,修女。”瑟曦说。总有一天我会用烧红的钳子把你的舌头拔出来,那才会笑死人。

  一个见习修女拿给她一件长袍,一件柔软的白袍,让她在走下塔楼走出圣堂的时候用来遮体,这样就可以避免路上偶遇的信徒看见赤体。七神慈悲,他们多么虚伪。“能给我一双凉鞋吗?”她问“街上很脏。”

  “不如你的罪行肮脏,”莫勒修女说。“主教大人命令,必须像诸神创造你的时候一样展现自己。你从你母亲子里出生的时候穿着凉鞋吗?”

  “没有,修女。”太后被迫回答。

  “那你就知道答案了。”

  钟声响起,太后漫长的监生涯结束了。瑟曦拉紧长袍,感谢它给自己的温暖,然后说“走吧。”她的儿子在城市的另一边等着她。越早出发,就能越早见到他。

  当瑟曦·兰尼斯特下坡的时候,台阶上糙的石头磨着她的脚底。来到贝勒大圣堂的时候,她是太后,骑马穿过这群垃圾。离开时却是光头赤脚。但我总算离开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高塔上的钟声响起,召唤整个城市前来见证她的辱。贝勒大圣堂挤了前来晨祷的信徒,他们的祷告声在头顶的拱顶间回响,但是当太后的队伍出现时,全场忽然陷入一片寂静,一千双眼睛转过来盯着她走过长廊,穿过她父亲大人被谋杀后停灵的那座宫殿。瑟曦穿过他们中间,目不斜视。她的光脚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啪啪作响。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圣坛之后,七神似乎也在注视。

  在灯火之厅,一群战士之子正在等候她的到来。彩虹披风在背后飘扬,巨盔上的水晶饰品在灯光下闪烁。银色盔甲被打磨得闪闪发光,而在这下面,她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件羊衬衣。他们的风筝盾牌全部雕着同样的图案:黑夜中闪耀的水晶宝剑,这个古老的徽章,被人们称为圣剑骑士团。

  他们的队长在她面前跪下。“也许陛下会记得我。我是‘真实的’西奥多爵士,主教大人命我护卫您,我和我的的兄弟们会保护您安全地穿过城市。”

  瑟曦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人的脸庞。他在那儿:蓝赛尔,她的堂弟,凯冯爵士的儿子,他曾声称爱她,后来却决定更爱他的神。我的血亲和我的背叛者。她绝不会忘了他。“起来吧,西奥多爵士。我准备好了。”

  骑士起立,转身,举起一只手。两个他的手下走向塔楼门口,将大门向外推开,于是瑟曦穿过大门走向室外,却像是地里被惊醒的鼹鼠一样,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袍角在腿上猛烈地拍打。早晨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熟悉的君临之臭。她呼吸着由酸坏的葡萄酒、烤面包、臭鱼、粪便、烟味、汗味和马味混在一起的空气。哪怕是芳香的花朵,闻起来也没有如此美好。瑟曦蜷缩在长袍里,当战士之子环绕过来的时候,她在大理石台阶上暂时停下。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经站在同一个地方,就在史塔克公爵丢掉脑袋的那一天。那件事本不该发生。小乔本该留他一命然后把他打发到长城去。史塔克的长子本该继承他的爵位成为临冬城公爵,而珊莎应该留在宫里作为人质。瓦里斯和小指头制定了整个计划,奈德·史塔克放弃了他珍贵的荣誉,为保住他女儿们那空空的小脑袋承认了自己的叛国罪。我本该为珊莎定一门好亲事,一门跟兰尼斯特的亲事。当然不是小乔,蓝赛尔应该正合适,或者他的一个弟弟。培提尔·贝里席曾提议跟那女孩结婚,她回想起来,但那当然不可能。他出身太低微。如果小乔够听话,临冬城绝不会走向战争,那么父亲就会解决掉劳的弟弟们了。

  相反,小乔下令砍了史塔克的脑袋,史林特伯爵和伊林·派恩爵士立刻听命执行。就是在那,太后想起来,盯着那个地方。杰诺斯·史林特伯爵抓着奈德·史塔克的头发把脑袋提起来,生命之血顺着台阶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段往事回想起来已是如此遥远。乔佛里死了,史塔克家所有的儿子也死了,甚至她父亲也去世了。她再次站在大圣堂的台阶上,但是这次被暴民们盯着的换成了她,不再是艾德·史塔克。

  下方宽阔的大理石广那个场里,就像史塔克送命那天一样挤了人群,太后向四处望去,都只看到一片眼睛。人群里女人和男人的数量似乎一样多。一些人肩上还扛着孩子。乞丐和小偷,制革工人和马僮,贫穷的女,所有的社会渣滓们都来围观太后受辱。他们当中混杂着穷人集会的成员,这群污秽不堪、蓬头垢面的生物,带着长矛和斧头,身穿凸凹不平是锈迹的铠甲和破烂的皮革,布外套之下,漂成白色装饰着教会的七芒星图案。大麻雀的破军队。

  她的一部分还在盼着詹姆能够出现,拯救她,使她免于蒙羞,但她的孪生弟弟却仍未出现。叔叔也没来。这倒是没让她意外。凯冯爵士在他最后一次探访时就明确地表明,她的辱绝不能玷污凯岩城的荣誉。今天不会有狮子陪着她,苦难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

  乌尼亚修女站在她右边,莫勒修女在左边,斯科娅修女在后面。如果太后想要逃跑或者拖延,三个老巫婆就会把她拖回去,这次她就再也不能离开牢房。

  瑟曦抬起头。越过广那个场,越过人海中一双双饥饿的眼睛、一张张打呵欠的嘴巴和一副副脏兮兮的面孔,在城市的另一边,伊耿高丘在远处升起,红堡的塔楼和堡垒在朝阳的光芒照下显出一片粉红。并没有多远。一旦她到达红堡大门,最难熬的一部分就结束了。她会再次见到儿子。她会见到她的战士。叔叔答应过她。托曼在等我。我的小国王。我可以做到。我必须做到。

  乌尼亚修女前行几步。“你们面前是一名罪人,”她宣称“她是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当今太后陛下,托曼陛下的母亲,劳先王的遗孀,她曾说过严重的谎言并犯下通罪。”

  莫勒修女在太后右边上前一步。“这名罪人已经认罪,并祈求赦免和宽恕。主教大人命她放下所有尊严和心计,在全城善良的人们面前展示诸神赐予她生命时的样子,以此证明她的悔恨。”

  最后由斯科娅修女总结。“所以,现在你们眼前的这名罪人,将带着一颗谦卑的心,毫无隐藏地在诸神和世人的注视下身体,来完成她的赎罪之行。”

  祖父去世的时候瑟曦只有一岁。她父亲继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父亲那个贪婪、低的情妇赶出凯岩城。泰陀斯公爵慷慨赠予她的丝绸和天鹅绒服饰,和她为自己谋得的珠宝首饰,全部都被扒了下来,于是她被迫赤着穿过兰尼斯港的大街小巷,好让整个西境看清她到底是个什么货

  虽然那时她太小,没能亲眼看到当时的场景,但瑟曦是从亲眼目睹的洗衣妇和守卫那里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们讲述那女人如何哭泣和乞求,当被勒令下衣服的时候,她是怎样绝望的紧紧抱着衣服,当她遭到驱逐赤身体跌跌撞撞地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又是如何无力的用手遮掩口和私处。“她曾是那么虚荣和骄傲。”她想起来一个守卫说过“那么傲慢,让你觉得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出身低微。但是一旦我们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她也就不过是个普通的婊子。”

  如果凯冯爵士和大麻雀以为她也一样,他们就大大的错了。她身上着泰温公爵的血,我是母狮,我才不会怕他们。

  太后甩掉身上的长袍。

  她光衣服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而从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有女佣看着,而她只是掉衣服准备去洗澡一样。当寒风触碰她的皮肤,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她竭力不像她祖父的那个女一样,克制自己用双手遮挡自己的念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他们在看我,全是饥渴的眼神。但是他们看到了什么?我很漂亮,她提醒自己。这句话詹姆说过多少次?甚至是劳,当他手持酒杯走近她的,醉醺醺地用他的老二向她效忠时,也说过那么多次。

  但是,他们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奈德·史塔克。

  她必须前进。赤着,剃光了发,光着脚,瑟曦缓缓走下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双臂和双腿起了一片皮疙瘩。她高高扬起下巴,就像王后原本应该的样子,她的护卫在前面散开。穷人集会把人群推开,从中分出一条路,同时,圣剑骑士团走下来分列于她的两边。乌尼亚修女、斯科娅修女和莫勒修女紧随其后。最后跟着的是身穿白衣的见习修女。

  “女!”一个人喊道。女人的声音。女人总是在另一些女人倒霉的时候最残酷。

  瑟曦无视了她。还有更多、更糟的。对这些生物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嘲笑上等人更快乐的了。她不能让他们闭嘴,只好假装听不见。她也看不见他们。她会一直注视着城市对面的伊耿高丘,注视着在阳光中闪耀的红堡塔楼。如果叔叔遵守了他们的协议,她就会在那里得到拯救。

  他想要这个,他和大麻雀。还有小玫瑰也是,我毫不怀疑。我有罪,需要赎罪,必须在全城的乞丐面前辱的游那个行。他们认为这样会打破我的自尊,我会因此而完蛋,但是他们错了。

  乌尼亚修女和莫勒修女跟着她,斯科娅修女小跑地跟在后面,手里摇着铃。“辱,”老巫婆喊道“罪人的辱,辱,辱。”从右边某处传来另一些声音,像和声一样呼应着她们,那是一群面包小弟在叫卖:“饼,只要三个便士,热乎乎的饼。”脚下的大理石又冷又滑,瑟曦不得不非常小心,以免滑到。沿着路线他们走过受神祝福的贝勒雕像身旁,他高高耸立,十分安详地立在底座上,面部表情宁静和仁慈的沉思着。光这么看着,你绝不会想到他是个怎样的傻瓜。坦格利安王朝既出过好国王也出过坏国王,但是没有一个像贝勒那样受爱戴,这个虔诚高贵、对待平民和诸神一样热爱,然而却监了自己亲生姐妹的圣国王。奇怪的是,他的雕像竟然没在她赤的双之前崩溃掉。提利昂曾说,贝勒王被自己的老二吓到过。有一次,她想起来了,他驱逐了君临城所有的女。当她们被从城门赶走的时候,他为她们祈祷,史书上说,但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女,”一个声音尖叫着。另一个女人。人群里飞出什么东西。一些黑乎乎着水的烂菜,从她头上飞过,溅在穷人集会一个成员的脚下。我才不怕。我是母狮。她继续前进。“热派,”面包小弟大叫着。“到这儿来买热派。”斯科娅修女摇着铃,唱道“辱,辱,罪人的辱,辱,辱。”穷人集会在前面开道,为他们守护的人把人群挤开,形成一道狭窄的人墙。瑟曦跟从他们的引导,僵硬地抬着头,眼睛望向远方。每迈出一步都使她离红堡更近了一些。每迈出一步都使她离儿子和拯救更近了一些。

  似乎用了一百年才穿过广那个场,但是最终脚下的大理石换成了鹅卵石,身边环绕着店铺、马棚和民房,接着他们开始向维桑尼亚丘陵进发。

  这里的前进速度慢了下来。街道拥挤狭窄,人群紧紧地挤在一起。穷人集会狠狠推开挡道的人,把他们推到旁边,但是根本无路可退,又被后面的人群挤了回来。瑟曦努力保持抬头的姿势,结果不留神却踩到什么又又滑的东西,让她脚底打滑。她差点摔倒,幸亏乌尼亚修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站稳“陛下,您应该看着路。”

  瑟曦从她手中挣脱出来。“是,修女。”她用温顺的语调回答,心里却气得想吐她一脸口水。太后继续前进,身上只裹着皮疙瘩和自尊。她望向红堡,但是现在却看不见,被另一边高大的木楼从她的视线里遮去了。“辱,辱,”斯科娅圣女唱着,铃铛作响。瑟曦试图走得快一些,但是很快就被前面的星辰骑士团所阻挡,只好再次放慢脚步。前方有人正推着小车卖烤串,当穷人集会把他挪开的时候,队伍暂停了一下。瑟曦觉得他的烤看起来很可疑,像是老鼠,但是香味四溢,引得周围一半人都跑去抓着签子啃,这时街上才空了一些,让她可以继续前行。“来点吧,陛下?”有人叫道。那人身材壮,长着一对猪眼,大块头,还长着蓬蓬的黑胡子——这让她想起劳。她作呕地转开视线,他却扔过来一串烤,正好砸中她的大腿,然后落在大街上,那串半的烤在她腿上留下一片油和血混合的污渍。

  这里的叫喊声似乎比广那个场上更大,恐怕是因为暴民太过集中。“女”和“罪人”的喊声是最普通的,还有“仑者”、“荫道”和“叛国者”也都向她飞来,甚至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在喊史坦尼斯或者玛格丽。脚下的鹅卵石肮脏不堪,而且路上连让太后绕过水坑的空间都没有。从没有人因为脚而死掉,她对自己说。她很想相信坑里的只是雨水,尽管其实马看起来也差不多是这样。

  越来越多的垃圾从窗口和阳台上洒下来,半腐烂的水果,桶装啤酒,摔在地上发出硫磺臭味的鸡蛋。接着有人用同样的方式越过穷人集会和战士之子的上方扔出一只死猫。尸体狠狠地摔在鹅卵石上,以至于猛地被撞散,溅了她一小腿的内脏和蛆虫。

  瑟曦接着走。我既瞎又聋,而他们都是虫子,她对自己说。“辱,辱,”修女在唱。“栗子,热乎乎的烤栗子,”一个小贩在叫卖。“为太后的荫道干杯,”一个醉汉在上方的阳台庄严宣告,举起酒杯为她说出戏的祝酒词。“为王室头欢呼!”言语就像风,瑟曦想。无法伤害我。

  走到维桑尼亚丘陵半山的时候,太后一脚滑到大概是粪便之类的东西里,她第一次摔倒了。她被乌尼亚修女拉起,膝盖磨破还了血。人群中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大笑,有人大吼着提议她亲一下就更好了。瑟曦回头望去,仍然能看见小山之上贝勒大圣堂七座水晶高塔的拱顶。我真的才走了这么一小段吗?真糟糕,糟糕百倍的是,她看不见红堡了。“在哪…在哪?”

  “陛下。”护卫队长从身后跟了上来。瑟曦又忘了他的名字。“您得继续,人群开始失控了。”

  是的,她想,失控了。“我不怕——”

  “你必须。”他猛地一拉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身边。她蹒跚着走下斜坡——向下,再向下——每一步都躲躲闪闪,任由他撑着。我身边本该是詹姆。他会拔出黄金宝剑,从这群暴民中间杀出一条血路,谁敢看她就挖出谁的眼睛。

  路面的碎石坑坑洼洼,令她脚下不稳,糙的石头磨着她柔软的脚底。脚后跟踩到什么利物,石头或是破碎的瓦片,瑟曦疼的叫了出来。“我要了凉鞋,”她向乌尼亚修女吐口水。“你本该给我的,你可以做到。”骑士再次扭开她的胳膊,好像她是什么普通的服务员小妹。他忘了我是谁吗?她是维斯特洛的太后;他无权用那双手动她。

  靠近山底的时候,斜坡变得平缓一些,街道也宽阔了起来。瑟曦又能看见红堡了,伊耿高丘上那座沐浴在朝阳中的华丽绯红。我必须走下去。她从西奥多爵士的手中挣脱出来。“你不用拖着我,爵士。”她一瘸一拐地走着,身后的石头上留下两行血红的足迹。

  她从泥巴和粪便中走过,血,颤抖,蹒跚。身边充斥着七八糟,难以分辨来源的声音。“我老婆的乃头可比那个甜美多了。”有人喊着。穷人集会命令挡道的马车让路时,那个赶牲口的家伙嘴里骂个不停。“辱,辱,罪人的辱。”修女反复唱。“看这个,”一个女从季院窗口向外喊,掀起裙子对身下的男人说“上过它的ji巴还不如上过她的一半多。”铃铛叮当作响。“那不可能是太后,”一个小男孩说“她跟我妈一样下垂。”这是我的忏悔,瑟曦对自己说。我犯下最痛苦的罪过,这是我的赎罪。很快就会结束,我会把它甩在身后,然后忘了它。

  太后开始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两鬓胡须浓密的秃头男人在窗边像他父亲一样皱眉往下看,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像极了泰温公爵,让她脚下踉跄。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泉之下,浑身淋得透,用梅拉雅·赫斯班那种责备的眼神盯着她。她看到了奈德·史塔克,他旁边是红发的小珊莎和一条长灰狗,那很可能是她的狼。每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小孩都成了她弟弟提利昂,就像乔佛里死时一样嘲讽地看着她。而她也看见了小乔,她的儿子,她的长子,她那一头金色卷发的漂亮聪明儿子和他甜美的微笑,他有着那么可爱的嘴,他…

  就在那时,她第二次摔倒了。

  他们拉起她的时候,她就像落叶一样颤抖。“求你,”她说“圣母慈悲,我已经认罪了。”

  “你认罪了,”莫勒修女说“这是你的赎罪。”

  “不太远了,”乌尼亚修女说“看见了吗?”她指着“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

  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没错。他们已经在伊耿高丘的山脚下,城堡就在上方。

  “女。”有人尖叫“**者。”另一个声音补充道。“真恶心。”

  “想一下这个吗,陛下?”一个穿着屠夫围裙的家伙把他的**从马里拉出来,咧着嘴笑。没关系,她就要到家了。

  瑟曦开始攀爬。

  只要稍有闪失,嘲笑和咒骂就变得更加残酷。她的游街队伍并未经过贫民窟,所以那里的居民纷纷挤上伊耿高丘较低的山坡,来观看这场演出。那些脸在穷人集会的盾牌长矛之后睨视着她,看起来既古怪又畸形还十分可憎。脚下到处都是猪和光溜溜的小孩,瘸腿乞丐和小偷像被挤的蟑螂一样蜂拥而出。她看见只剩几颗牙的男人,甲状腺肿的跟脑袋一样大的丑老太婆,口和肩膀挂着一条巨大斑点蛇的女,还有一个脸上和额头布滴着灰色浓汁的疮口的男人。他们咧着嘴笑,当她跌跌撞撞走过的时候轻蔑的叫嚣,她的膛由于努力攀爬而起伏。有人猥琐地大喊着向她求婚,其他人则不停地污言秽语。言语就像风,她想,无法伤害我。我很漂亮,是维斯特洛大陆上最漂亮的女人,詹姆这么说,詹姆从不会骗我。即使是劳,劳从没爱过我,但他知道我很漂亮,他想要我。

  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美貌。她觉得衰老,陈旧,肮脏,丑陋。小腹由于经过几次生育留下了连绵的痕迹,房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坚。失去了长袍的支撑,它们从口垂下。我不应该这样,我是他们的太后,但现在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我本来绝不该让他们看见。长袍和王冠加身,她是太后。赤着身体,着血,跛着脚,她只是个女人,跟他们的老婆没什么大的不同,比起他们漂亮的小女儿,更像他们的老妈。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刺痛,模糊了视线。她不能哭,她不会哭,虫们永远不会看到她哭泣。瑟曦用掌底眼睛。一阵寒风吹过,令她瑟瑟发抖。

  忽然,巫婆出现了,下垂的房,疙疙瘩瘩的绿皮肤,就那样站在人群里,暴躁的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芒,和其他人一起睨视着她“你将成为王后,”她喉咙嘶哑“直到另一个女孩的到来,比你年轻也比你美丽,她将推翻你,并抢走一切你珍爱的东西。”

  然后泪水止不住地下,就像酸一样灼伤太后的脸颊。瑟曦发出一声尖叫,用一只手臂挡住头,另一只手滑下遮住她的私处,她开始狂奔,从穷人集会中间挤出一条路,弯下手忙脚地爬上小山。中途她绊倒,爬起来,却又再次摔倒在十码之外。接下来她只知道自己在爬,像君临城里的好人家养的给她让过路的狗一样,四肢并用沿着上坡的路爬,四周爆发出大笑、嘲笑和欢呼。接着,人群忽然散开、消失,城堡大门出现在她眼前,接着是一对头戴镀金巨盔,身披绯红披风的长矛卫士。瑟曦听见他叔叔那生硬而熟悉的声音正在发号施令,瞥见两侧闪过两个白色身影,正是柏洛斯·布劳恩爵士和马林·特兰爵士身披白盔白甲向她走来。“我儿子,”她尖叫道“我儿子在哪?托曼在哪?”

  “不在这里。哪个儿子都不该承受目睹他母亲受辱这种事。”凯冯爵士的声音非常刺耳。“把她盖起来。”

  接着乔斯琳跪在她面前,用一张柔软洁净的绿色羊毯盖住她赤的身体。一道黑影落在他们之间,遮住了阳光。太后感觉到冰冷的钢铁滑到她身下,一双装甲的巨大手臂环绕身下抱起了她,非常轻松地将她举向空中,就像乔佛里还是婴儿时她抱他一样。巨人,瑟曦想,当他带着她大步迈向门房的时候,她甚至感到一阵晕眩。她曾听说在长城以外,无信仰的蛮荒之地仍然可以找到巨人。那不过是个故事。我在做梦吗?

  不。她的救星真实存在。身长八尺甚至更高,腿像树一样膛健壮配得上犁马,肩膀有力媲美于公牛。盔甲为板钢打造,饰以白釉,就像少女的希望一样明亮,然后配着一身镀金锁甲。巨盔遮住了他的脸,头盔顶部飘着的七柔软的羽分别为彩虹七,正好象征着七神。双肩上则是一对金色的七芒星勾住他随风飘扬的外袍。

  一件白袍。

  凯冯爵士实现了他的承诺。托曼,他的小宝贝,已将她的战士任命为御林铁卫。

  瑟曦一直没注意到科本,但是忽然间他就站在他们身旁,为了跟上她的战士的大步伐显得手忙脚。“陛下,”他说“看到您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有向您呈现御林铁卫最新成员的荣幸吗?这是劳斯特朗爵士。”

  “劳爵士,”当他们进门的时候,瑟曦低声说。“如果陛下恩准,劳爵士立下了神圣的沉默誓言,”科本说“他立誓绝不开口,除非陛下所有的敌人都已死去,所有的罪恶都被驱逐出王国。”

  可以,瑟曦·兰尼斯特心想,噢,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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