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王惠明回到度鸟别墅。度鸟别墅警卫森严,派发了专门的件证。在这份件证之上,王惠明叫王惠明。王惠明还有很多件证,王惠明喜欢根据不同的情况,使用不同名字,相应找到一份新感觉。鹿路虽是个新名字,复活的却是10年前一个快嘴的得理不饶人的中生学的感觉。当然,那时她不叫鹿路。但叫不叫鹿路,又有什么叵的兀?
度鸟别墅是20世纪80年代兴起第一次别墅热的时候,在近郊盖起的花园洋房。当时,
买者都是暴富起来的商人和海外华人。对土地的利用,也还没有吝啬到后来锱铢必较的地步。宽阔的林带如今已可将每座洋房的秘密,遮挡的风雨不漏。
王惠明走到一栋爬満了凌霄花的小楼前。秋天了,盛夏时骄傲的金花,⼲枯成脆弱的标本,被秋风揉成碎片,飘零一地。楼房的门窗都紧闭着,挂着墨绿⾊窗帘。如果不经意,会以为是主人远游的空房。
王惠明掏出钥匙,打开门。吴妈揉着眼圈迎过来说:“怎么才回来?姊妹们都在觉睡,你可好,大清早就跑的没了影。下午要是不把觉补回来,晚上哪来精神。”
吴妈话说的热络,脂粉之下却是职业的笑容。王惠明不耐烦地说:“打你的盹去吧,老猫!管那么多⼲什么!我什么时候没精神过!”
吴妈不说什么了。吴妈是这里的下人,王惠明是这里的导领。王惠明之上还有更⾼的导领——如果在这个行业里,也可以用导领这个词的话。
王惠明是个儿孤。王惠明是被⼲妈抚养大的。王惠明非常佩服自己的⼲妈。王惠明佩服⼲妈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因为⼲妈和自己毫无关系。
王惠明的父亲和⼲妈是原配夫妻。
父亲在外修铁路的时候,是个不安分的男人。王惠明的生⺟是一个寡妇,一个⾝体很不好的寡妇。父亲引勾了这个寡妇,用的代价是一块腊⾁和一碗胡⿇油。铁路向前延伸,父亲把寡妇忘了。欢庆铁路全线修通的庆功会开完后,寡妇找到了喝的醉熏熏的父亲。
寡妇说,女儿。你的,
父亲说,我没有…女儿。我…有了四个儿子。
寡妇说,你以前是没有…女儿,现在…有了。
父亲抱起了王惠明。当然父亲不会知道她以后叫王惠明,父亲管她叫小五。从父亲管她叫小五起,父亲就把她认下了。父亲对别人说,小五是他在雪堆里捡到的。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这个话,因为那时候沿着铁路,有很多私生子降生。
父亲是个懦弱老实的人。他很想扔掉小五,可是他不敢。他怕遭报应。
当他把骨瘦如柴的小五交到⼲妈手里的时候,⼲妈正奶着小四。
小五至今无法想象⼲妈是怎样把五个孩子抚养成人,而且还让她读了⾼中。⼲妈从来没有让小五管她叫过妈妈,⼲妈一直坚持让小五管她叫⼲妈。小五说,我想和哥哥们一样。⼲妈说,那不能。你如果叫我妈,他们就和你争吃争穿,我也没拦不住他们。你和他们叫的不一样,你就是我们家的客。
于是小五在家中吃白粥的时候,总能得到几根咸萝卜条。在缴学费的时候,总能得到钢蹦。
⼲妈从来没有隐蔵过小五的⾝世。⼲妈不是因为没有闺女才对小五好的,⼲妈说过,小五如果是小茶壶,⼲妈也一样。⼲妈甚至也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对小五好,⼲妈对父亲有很多犀利的批评,一针见血。
⼲妈只是觉得小五是个客。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妈是个好客的人,⼲妈铭刻古训,哪怕自己家没吃的,也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妈不能让小五混淆了这个界限,如果混淆了,⼲妈就没有办法养活小五了。
对于小五的生⺟,⼲妈很少发表意见。⼲妈没有恨也没有爱,因为⼲妈不认识她。⼲妈对于自己没有亲⾝相处过的人和事,从来不发表言论。惟一的例外是⼲妈有时候看着小五,会说,她是个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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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不希望自己俊,不希望自己像生⺟,而希望自己像⼲妈。⼲妈是个耝嘴大唇五大三耝的女人,小五后来以耝嘴大唇五大三耝为女子审美的最⾼境界。小五后来知道了自己的窈窕和清秀,是骄傲的资本。可小五在心底不以为然,觉得那是傻瓜男人的标准。真正的美人是⼲妈那样。
小五记住了⼲妈的啂房。那是她的⼲粮袋子,鼓胀坚挺,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啂房是一个有着很多小格子的碗柜。
⼲妈对四个哥哥的要求是——只要不被送进监狱,就算对得起你们爹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妈是称职而且出⾊地完成了任务。四个哥哥都安分守己,虽然家道贫寒,让他们吃了不少的苦,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们勤劳而本分,到了结婚的年纪,也都有人来提亲。⼲妈对这一点甚为自豪,这说明她和她的儿子在这一带是有口碑的。
对待小五,⼲妈就是另外的政策了。小五是⼲妈家的特区。小五很聪明,⼲妈说,一窝的孩子和另一窝就是不一样,不服不行。⼲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妈是实事求是的。⼲妈说孩子也像木料,有的适宜作条凳,有的适宜做炕桌,有的就适宜作案板,千刀万斧剁不烂。
⼲妈,你说我能做啥?小五问。
你上学。你细皮嫰⾁的,上了学,嫁个好人家。⼲妈深思熟虑地说。
小五说,我不愿上学。
⼲妈说,你不愿上学,你愿不愿吃饱饭?穿花服衣?那就得上学。⼲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