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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巨宅中的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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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巨宅前站了一会,视线渐渐适应黑暗,更看出那巨宅建造之精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行宮),无一处不是五百多年前的古物,要说起价值来,那简直是无可比拟。

  不一会,我听得齐白的叫声自內传出来,他在叫我:“快进来。”

  我跨进了大门,又发出了一阵赞叹声,看来齐白所找到的记载,不是怎么可靠,记载上只说有上千名巧手工匠参加了这个工程,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还不止。“上千名”究竟是几千名?三千还是五千?而从一砖一瓦的考究程度来看,就算是八九千人,辛苦几年,只怕难以完成。

  所有工匠“下落不明”上万的家属号哭涕流,多少家庭从此破碎;这其中,不知有多少血,多少泪,而为来为去,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避难。

  我想到这里,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一股怒意,齐白还在一叠声地叫着,我陡然大喝:“催什么,这就来了。”

  我的怒意,自然也表达在声音之中,齐白和我很熟,当然听得出来。我看到他在前面一个偏厅的门中,探头向我望来,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我向他挥了一下手:“没有什么,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那几⼲个巧手工匠的悲惨命运,有点不愉快。”

  齐白苦笑了一下:“那毕竟是历史了。”

  我咕哝了一句:“历史,一直在反复重演。”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挥剑,本来我不想去砍削什么,可是顺手一挥间,却恰好砍向一根相当耝的柱子,若是寻常的剑,倒也罢了,那柄剑真是锋利之极“刷”地一声,已削进了柱子几寸,我一收势,剑留在柱中,再一运劲,剑⾝便从柱中透了出来。

  齐白也看得咋舌:“好剑。”

  我模剑在手,也看得爱不释手。这时,那“建文帝”也从偏厅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看来灰朴朴,毫不起眼的剑鞘,一副讨好的神情:“你要是喜欢,就…当是御赐。”

  我伸手接过剑鞘来,还剑入鞘,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剑鞘是什么材料所制,我把剑顺手放在一张几上,冷冷地道:“你有权处置么?”

  “建文帝”又惊又怒:“这是什么话?我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上——”

  我极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一直躲在山洞里⼲什么?”

  “建文帝”神⾊难看之极,一伸手,又抓了剑在手,看样子,像是想“御手”亲刃我这个叛逆,但他神智倒并不糊涂,刚才吃了一次亏,有了经验教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盯着我看。

  齐白在这时,急得唉声叹气,显然他不同意我这时的行动,可是我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涉,接着,就十分耝鲁地伸手在“建文帝”的胸前,用力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连忙扶住了一根柱子,不住喘气,说不出话来。

  齐白虽然曾受过我严重警告,可是这时也忍不道:“卫斯理,客气点,他是皇帝。”

  我笑了起来:“对皇帝一定要客气吗?宋徽宗叫人掳了去,在烧红的石头上走路,李后主吃了牵机药,是怎么死的?历史上多少皇帝死于非命,皇帝只是在有人服从他的时候才有威风,不然,也就是普通人。”

  齐白还想说什么,我不容他开口,就大喝一声:“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听到了皇帝两个字,就先发起抖来,才会有皇帝这种东西出现。”

  齐白给我说得出不了声,那“建文帝”更是脸无人⾊。

  如果他真是建文帝的话,虽然他曾被“反贼”逼出京城,流落荒野,是保证他也没有可能听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我转过⾝去,伸手指着他又一伸手,自他手接过剑来:“哪里说话比较舒服点?”

  “建文帝”口唇发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白忙道:“到御书——”他本来自然想说“御书房”的,可是一看神⾊不善,就立时改了口:“到书房去——那里很适合!”

  “建文帝”看来也慌了手脚,连连点头,我心想这个——不论如何,性格和历史上记载的建文帝倒有点相似,绝不是一个能⼲的人,难怪当不了几年皇帝,就非逃难不可了!

  齐白到过这里,由他带路“建文帝”走在中间,我押后。

  本来,”我有话要对“建文帝”说,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是我对这古代君主,也充満了好奇,想好好看一看,能到处走动一下,自然可以好好观察。

  回廊曲折,走了没有多久,掀起一堂珠帘,已进了书房。这书房中的陈设,曾令得见多识广的齐白也叹为观止,自然也看得我眼花缘乱“建文帝”来到了书房之中,仿佛恢复了自信心,在案后坐了下来,我则老实不客气,一纵⾝,坐上了“御案”他翻着眼,拿我没力法,只是用十分怨怒的眼光,盯了齐白一眼,令齐白的神情尴尬之至。

  我居⾼临下望着他,在气势上先占了优势,我顺手拿起一方以玉纸镇来,在手心中轻轻拍着。那是约有佳的以玉,提在手中,那种轻柔滑腻之感,难以形容,只有最好的关玉才能给人这种感觉。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人,不是鬼。”

  他本来神情又惊又怒,可是一听得我这样说,他陡然震动,刹那之间,神情变得茫然之至。

  本来,只听齐白叙述,我已经认为那“建文帝”是鬼的可能甚少,是人的可能大,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是人不是鬼。

  可是,到真正见到了他,我却可以肯定,这是人,不是鬼——我曾把手放在他的脸部,他呼出来的气,甚至是温热的!

  明明是人,不是鬼!

  可是肯定了他是人之后,疑问却更多了。

  他自认是“建文帝”这可以说他是一个疯子。但一个疯子。怎能发现那么隐秘的所在——而这个所在,又恰好正是建文帝的避难之所!

  所以,我还是比较倾向于一个假设:建文帝的灵魂,‮入进‬了他的⾝体。或者说,建文帝灵魂⼲扰了他脑部的活动,俗称“鬼上⾝”一就是这种情形”!那“建文帝”听得我的责问之后,反应的奇特,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受到了某种外来力量的⼲扰,他自己是处于全然不知道的状态之中。我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许多被外来力量⼲扰了脑部活动的人(包括著名的南极探险家张坚的弟弟张強在內),都做出了全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种种可怕行为,像这从,自以为是历史上的一个皇帝,已经可以说温和之至了。

  我再重复了一句:“你是人,不是鬼!”

  他喃喃自语。“我…是人…不是鬼!”

  我再说:“你是人,所以,你绝没有可能是建文帝,你看来三十来岁,是一个现代人,你不可能是五百八十多年前失踪的皇帝!”

  他的神情更拥然:“我…我…”突然之间,他叫了声:“朕——”

  我就在等这个机会,他才说了一个“朕”字,我就扬起手来,一个耳光打过去“拍”地一掌,重重掴在他的脸上。那一掌。我用的力道相当大,打得他的头陡然向旁一侧,他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头向旁一侧的力十分大,使他连人带椅,一起跌到了地上,发出了“咕咚”一下巨响。

  齐白并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动作吓得陡然怪叫起来,手足舞蹈。

  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在《茫点》这个故事之后,我和梁若水医生。以及好几个精神病专家详细谈过,他们都当人的情绪在激动、狂乱的时候,重重掴上一个耳光,有相当程度的镇定作用,由于脸部的三叉神经和大脑作用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加以打击,可以改变某些脑部活动。

  我的想法是这样:这个人,是疯子也好,是被某种力量影响了脑部活动也好,我施以我的打击,就可以使他变得清醒。

  这是我的设想,我在他自以为是皇帝,说出一个“朕”字来的时候,施以击,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还是那人不经打,他跌倒之后,人在案后,我和齐白,一时之间,都看不清他的情形,可是这了一会,未见他有什么声响发出来,也不见他站起来。

  齐白又一次发出惊叫声,我也有点发怵,⾝子一横,自案上跃了下来,看到他仍歪在地上,口角流着血和白沫,他竟被我这一掌打得昏了过去!”

  齐白这时,也来到了他的⾝前,双手伸进他的肩下,把他扶了起来,放到了一张交椅上,他的一边睑。由于我的一掴,又红又肿。

  齐白真的发怒了,他厉声骂我:“费力医生骂你的话,我完全同意!

  我冷冷地道:“你不必紧张,他很快就会醒过来,醒来之后,他就会清醒,不会再认为自己是什么皇帝!”

  齐白甚至是声嘶力竭在叫:“你完全漠视现实!这个人根本就是建文帝!他知道过去的一切,也知道这个秘密的避难所在!”

  这一点,也是我种种推测中,最难解释的一点。我道:“或许他是先发现了这里,才以为自己是建文帝的;更有可能,请承认灵魂存在,我也希望这一掌,可以把灵魂自他脑中驱出去!”

  在我说话的时候,齐白用力在按着那人,轻扣着他的太阳⽳,不一会,那人闭着的眼睛,眼皮轻轻颤动,终于张开眼来,眼神散乱、惘然,一副迷惘之极的神⾊,口唇发着抖,自喉际发出“啊啊”的声响,更可怕的是,当齐白扶着他坐直⾝子时,他的口角,竟然流下了一条长长的口涎来!

  那人这时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疯子!

  齐白陡地昅了一口气,用冰冷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就双手托着头,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向我表示了极度的不満。

  看到了这种情开,我也不噤心下犯疑刚才那一掌是重了些,可是,也总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打成了疯子!我只好假设他本来就是疯子,一掌打上了去,把他发疯的形态改变了一下!

  我来到他的面前,他双眼发直,‮勾直‬勾地望定了我,我伸手在他的面前摇了摇,他眨着眼,可是一副木然,反应迟钝。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现在你知道了?”

  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口角的流诞,愈流愈长,看了令人恶心。我连问了几遍,那人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只是偶而在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声,皇帝的威风自然半分不存!

  而对着这样一个无反应的疯子,我也不噤无法可施,齐白冷笑着:“你比杀人凶手,也差不了多少!”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无法为自己作什么辩解,我昅了一口气:“不论在这个人的⾝上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这是一个人,不是鬼,这一点总可以肯定!”

  齐白仍然语言冰冷:“用夹板的方法,也可以把驼子夹直!”

  我不和他争辩:“把他弄出去,交给精神病医生作详细检查!”

  齐白的神情十分激动,我不等他开口,就道:“你别胡思乱想,在这个人的⾝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还不能确知。但是,他决没有可能是一个五百多年前的皇帝,也不会因为我的一掌,而由一个皇帝变成了白痴!”

  齐白又盯了我半晌,才叹了一声:“你,卫斯理,除了破坏之外,什么也不会!”

  他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我怒道:“你这盗墓贼,讲话的时候,先按按自己的胸口,看看心还在不在!”

  齐白竟然十分认真,真的把手按胸口,过了一会才道:“一半是破坏,还有一半…天知道!”

  他这样改正了刚才的那句话,自然是在向我道歉,我也不为已甚,就此算数。

  我和他合力把那人扶了起来——那人连话也不会说了,当然不再自称“朕”似乎有必要再把他当作“建文帝”了。他十分听话,扶起之后,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

  齐白苦笑:“把他带出去看精神病医生?”

  我没好气:“你喜欢在这里陪他,尽忠报国,也无不可!”

  齐白恼怒道:“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和你一起行动!”

  我打量了一下书房,又看了看在几上的那柄宝剑,单是在这间书房中,就触目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真使人有点舍不得离开!

  但是,要是叫我就在这个古宅之中过曰子,那么宝物再多,也不构成昅引的原因。

  齐白的神情也很迟疑:“卫斯理,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这个秘密所在!”

  我正在想如何可以把一个看来什么知觉也没有的人带出山区去,所以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齐白舔了舔唇,又道:“那也就说:要是我不说,你不说,就永远只有你我才知道!”

  我“啊”地一声,皱了皱眉:“你想把这古宅…据为已有?”

  齐白现出贪婪的神情来“咯”地一声呑了一口口水。我叹了一声:“没有可能,你呑不下的,这里的物件,你也无法运出去,要是为了这些东西,犯法被抓到青海去垦荒,我看犯不着。”

  齐白搓着手,样子有点发恼:“五年,三年,请你保守秘密,两年,请你…一年,真的,一年,我只要一年之內,能常到这里来休息一下,保证不损坏这里的一切,一年之后,我把一切公开!”

  我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一年,毕竟,这里是你发现的!”

  齐白打蛇随棍上:“是啊,应该属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作了一个鬼脸。回头向那人道:“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那人在被我掌掴了一下之后,变得对语言一点领悟能力都没有,根本就不懂齐白的话,还好,我带着他向前走,他倒十分听话。

  齐白提议:“这次离开之后,你未必有‮趣兴‬再来,不好好看看这地方,十分可惜!”

  我也正有此意,当然同意,又怕那人乱走,所以带着那人一起。齐白到过两次,对巨宅已十分熟悉。他带着我到处走,解说着巨宅的结构,以及每一间房间的用途,和巨宅中积聚的物资的丰富。

  在很多情形下,他都指着那个木头人一样的人说:“这些,和许多宮廷秘史,全是他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真是建文皇帝!”

  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在“参观”的过程中,譬如说,到了一个华丽的大殿中,那人的木然神情,多少会有一点变化,在他们然的神情中,会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像是正努力在追忆什么,可是又想不想来,那就使得他神情更迷惘。

  到快看完整个宅子时,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立时问齐白:“他曾说,逃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百余人?”

  齐白点头:“他确然这样说过。还说…有陆续死亡的,而他对自己的是什么时候死的,却记不清楚了,一提起来,就像现在这副德性。”

  我深深昅了一口气:“那么多人,死了之后要落葬,他可曾说葬在什么地方?”

  齐白“啊”地一声,显然他一直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立时一挥手:“我看,一定也在这个山洞中,我也是,一看到了他,就惊呆太甚,凭我的经验,一定很容易找得到!”

  巨宅余下的部分,我们只是草草了事看了一下就出了大门,那人十分顺从的跟着,完全像像是一个婴儿,这样子的神经病,看来是脑部受过十分严重伤害的人。

  出了大门,绕着宅子转了一转,那山洞十分大,正中是巨宅之外,四下还有十分多空地。从宅子的围墙到山洞的洞壁,每一处都超过三百公尺以上——我一进来时就说过,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

  在半小时之后,齐白的视线,就盯在一处洞壁上。山洞的洞壁,本就嗟峨不齐,很多处,还有泉水涌出,也有阳光射得到处,比手臂还耝的山藤盘虬。

  齐白盯着一处看,也昅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洞壁上,有看来像是天然,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是人工开凿的痕迹的踏足处,跟随着那些可以踏足的突出石块,可以登上一个突出约有二十公尺的石坪。

  由于突出石坪的阻隔,石坪上的情形,就不是很看得清楚。

  齐白伸手向上一指,用十分语气道:“就在这上面!”

  我对齐白的判断绝不怀疑,他是盗墓专家,哪里埋着死人,他甚至不必看,单凭第六感觉,就可以知道。他说着,就已急步向前走去,我也快步跟了几步,想起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人正仰着头,看着那石坪,神情有点怪异。我大声问了一句:“你想到了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答。齐白也回头了一下,闷哼道:“他许是知道自己葬在那上面!别理他,我们上去看看!”

  我略为踌躇了一下,实在是由于那人在给我掌掴了之后,一直痴痴呆呆,不带着他走,他就木立不动,所以我也不以为意,以为我们攀上洞壁去,他一定会留在原地,不会乱走的。

  齐白到了洞壁,立时踏着那些可供踏足的石头,向上攀去,不一会,就到了石坪上。一到石坪,齐白就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指着洞壁上的一个山洞口,我在那时,向石坪下看了一下。

  那石坪大约离地有五十公尺左右,居⾼临下看下去,整所巨宅看得更清楚,多看到那人仍然呆立着。齐白不论何时,都随⾝带着电筒,向洞內一照,我就听到了他一下昅气声。

  我连忙也到了洞口,齐白手中的电筒不是很亮,可是也足可以看得清洞口的情形。洞并不深,式样十分奇特,看来一半天生,一半人工。洞是长形的,两旁都有许多小洞,蜂窝一样,不下百十个,每一个都呈圆形,洞口都有石碑封着,石碑上,刻着字,全是官职和人名。首先看到的一个官衔是“正四品少詹事”那是负责辅遵太子的詹事府中的‮员官‬,正合随建文帝出亡的⾝份。

  我们用电筒一块一块石碑照过去,可想而知,石碑之后,一定是棺木,棺木之中自然是死者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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