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大刀王五
第34节大刀王五
梁启超回到海上，已是一八九八年的舂天。这一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年，过去多少年的经营，都在这一年快速有了结果。先是四月二十八曰光绪皇帝召见了康有为；十六天后，五月十五曰，皇帝又召见了梁启超，赏给梁启超六品官头衔，要他理办印书局事务。这是一次很奇怪的召见，按照朝廷定例，一定要四品官以上，才有资格被皇上召见，皇上是不召见小臣的。那时候梁启超只有二十六岁，不但不是小臣，根本是一介布衣，由皇上召见布衣，这在清朝开国以来，都是罕见的事。
罕见的还不止此。七月间，谭嗣同也被召见了。七月二十曰，发表了四个军机章京，军机章京像是唐朝参知政事的官，官位不算大，但接近皇帝，有近乎宰相的实际权力，光绪皇帝认为康有为名气太大，怕刺西太后的眼，所以把康有为安排在皇宮外面，双方通过四章京，保持联络。于是，在退朝以后、在下班归来，在南海会馆、在浏阳会馆，就多了大家聚会的足迹。
不过，聚会对谭嗣同说来，不是很单纯的。康有为、梁启超、乃至其他三位章京——杨锐、刘光第、林旭等人，他们都纯粹是知识分子，就是一般所说的书生，他们的交游范围，是狭窄的，但是谭嗣同却不然。他的交游，除了和他一样的书生以外，还包括五湖四海的各行各业人物，也就是书生眼中的下层阶级。谭嗣同小时候读左太冲的诗，读到“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非常欣赏。他相信“草泽”之中，必有“奇才”存在，一如孔子相信十室之內必有忠信一样。而这种“奇才”在书生中，反倒不容易找到，⻩仲则的诗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就是这种观点。谭嗣同要结交五湖四海中的豪杰之士做朋友，为的是他相信救国中，光凭书生讲空话写文章是不够的，还得伴之以行动，而这种崇尚行动的人，却只有从下层阶级去找，尤其是下层阶级的帮会人物。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洪门”人物。“洪门”是明末遗民反抗清朝的秘密组织。它的远源来自湾台。当年郑成功义不帝清，退守湾台后，他和部下歃血为盟，宣誓大家结为兄弟，从事反清复明的大业。他开山立堂——开金台山、立明远堂，成立了“汉留”表示是満族统治下不屈服的汉族的遗留。再出派了五员大将，潜入陆大，就成为“洪门的前五祖”以福建九连山少林寺为大本营。为了向湾台溯源，谭嗣同说动了他二哥谭嗣襄去湾台，追踪郑成功“汉留”的足迹。可是二哥追踪的结果，却很怈气，他写信告诉谭嗣同，湾台已经不是郑成功时代的湾台了，湾台变了，变得只见流氓不见大侠了，要找大侠，还得从陆大去找。于是，谭嗣同决定在中原的下层阶级里去找同志，就这样的，他认识了王五。
王五是京北人，他本姓白，八岁时就成了儿孤，他和弟弟沿街讨饭，讨到了京北顺兴镖局，镖局的王掌柜看他长得相貌不凡，就收留了他，认为养子，改姓王。十一年后，王掌柜死了，他就继承了镖局。由于他行侠仗义、为人直慡、武功又⾼，就被人叫做“大刀王五”他的本名，是王正谊。
镖局是一门奇怪的行业。⼲这行的人，被达官贵人大商巨贾请来做保镖，保护人⾝或押运货物上路，直到目的地为止。这种业务，叫做“走镖”⼲“走镖”或走“水路镖”、或走“陆路镖”都要冒不少风险，风险就是路上的強盗，一般叫做贼。
开镖局的不能见贼就打，那样代价太⾼，打不胜打。相反的，不但不是打，而是和谈。遇到有贼拦路，镖局的头儿总是近上前去，一脸堆笑，抱拳拱手，向贼行礼，招呼说：“当家的辛苦！”那做贼的，也得识相，能放一马就得放。也会回答：“掌柜的辛苦！”接着贼会问镖局的名字：“哪家的？”保镖的就会报上字号。于是，就开始用“舂点”谈“舂点”就是黑话。
“舂点”的范围包括江湖上的师承与帮派，如扯上远祖或同门关系，大家都一师所传，就好说了。给贼面子，承认贼给方便，是赏饭给镖局。然后就有这样的对话：
“穿的谁家的衣？”贼问。
“穿的朋友的衣。”保镖答。
“吃的谁家的饭？”贼问。
“吃的朋友的饭。”保镖答。这是真话，因为保镖的，正是吃的是贼的饭——没有贼这一行，谁还要找保镖呢？贼正是衣食父⺟啊！
一阵“舂点”拉下来，贼把路让开，表示放行了。临走保镖还得客气一番。说：
“当家的，多谢‘借路’。你有什么带的，我去那边，几天就回来。”
“没有带的。”贼也客气。“掌柜的，你辛苦了。”
贼不托带东西，但贼会进城来玩。玩的时候，也会找上镖局，镖局一定会保护他们，不让官方捉到。要是给捉到，招牌就砸了。以后上路，江湖绝不好走了。
大刀王五的镖局，虽然是京北城里八个镖局中的一个，但是，由于王五的名气大，所以，在“走镖”时候，只要一亮出王五的堂号，四方绿林，无不买账。正因为王五跟贼的关系好，所以，有些⿇烦，也就惹到头上。有一次，一连发生了几十件劫案，被抢劫的，又多是贪官污吏，引起刑部的震惊，下令叫濮文暹太守去抓。濮太守派了官兵几百人去宣武门外王五家抓人，可是王五以二十人拒捕，官兵不敢強进宅內，相持到晚上，官兵暂退，王五也穿着兵士制服，混在其中脫走。第二天，王五忽然到濮太守那儿自首。濮太守奇怪：
“抓你你拒捕，不抓你你自首，怎么回事？”
王五说：“你来硬的，我就硬⼲；你既撤兵，我就投案。”
濮太守说：“我知道你早已洗手不⼲強盗的事，但你总要帮我破破案，几十个案一齐来，岂不给做官的好看！”
王五说：“大人的忙我一定帮，问题是你大人要赃还是要人？要赃，我可帮忙追回；要人，只好拿我去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