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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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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又一年,危险渐渐增大。雷诺特始终在搜索,不断搜索,其坚韧和耐心远远超过范知道的任何人。他尽可能避免直接对聚能者动手脚,甚至作了安排,让他设计的行动即使在他本人下岗冬眠时仍然继续进行。这么做很危险,而且无法像他在场时一样,把任何有一丝关联的事联系到一起,建立起关联性。所以用处不大。雷诺特现在好像已经起疑心了,而且越来越具体,越来越逼近她的怀疑对象—头号怀疑对象就是范·纽文。没有别的办法,不管怎么冒险,必须除掉安妮。劳的新“办公处”开张也许就是最佳时机。

  “北爪”这是托马斯·劳的叫法。其他大多数人只简单地称之为“湖泊园”具体施工的青河人当然更是这么叫。现在,每个上岗的人都有机会欣赏这个最后成果。

  最后一批参观者仍在不断飘进来,这时,劳出现在他的木屋门口。他穿着一件闪闪发光的庒力上衣,下着一条绿裤子。“大家在地面站稳了、我的奇维已经发明了一整套新礼仪,专门用在北爪。”他笑道,人群也附和着笑起来。钻石一号的重力本来若有若无,只够提醒人们还存在这么一条重力法则。但在这座木屋周围“地面”经过巧妙设计,能让人产生一种重力感,更准确地说,一种“抓地”感。这样一来,每个人的双脚都立在地面上。这种头上脚下的直立感其实只是多方共享式交感系统带来的。奇维也站在木屋门口,就在劳⾝边,肩头趴着一只黑⾊小猫。望着站在前面的几百个人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奇维吃吃地发笑。

  托马斯再次抬起手“同胞们,朋友们。今天下午,请尽情享受你们在这里创造的成就吧。请想一想:三十八年前,我们几乎被战争和背叛彻底毁灭。对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来说,那场灾难并没有过去太久,按值班时间算,只发生在十年、十二年前。大家可能还记得灾难之后我是怎么说的:这就像巴拉克利亚的大瘟疫时期。我们毁掉了带到这里来的大多数资源,破坏了我们的星际飞行能力。我当时说,为了生存下来,我们只有摒弃敌意,抛开我们不同的文化背景,携起手来,共同努力…朋友们,我们做到了。我们还没有完全脫离险境,未来与蜘蛛人的合作还是个未知数。但请看看周围吧,你们都会看到,我们的伤口已经愈合,我们正在恢复。这一切都是你们从荒凉的岩石、水凝冰和气凝雪中创造出来的。这个北爪—湖泊园—并不大,但它是无与伦比的艺术。看看吧,你们创造出了可以跟任何完整的行星文明的造物相媲美的美景。

  “我为你们骄傲。”他伸出手去,搂住奇维的肩膀。小猫一跳,偎在奇维臂弯里。过去,人们背地对劳和利索勒特之间的关系说了不少下流话。但现在,范只见人们笑望着这一幕,没有丝毫不自在“你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公园,也不仅仅是统领的‮人私‬领地。你们看到的是证据,证明宇宙间出现了一种新事物,它融合了青河和易莫金两大文明的长处。易莫金辛勤的聚能者—”范注意到,劳在公开场合提到这些奴隶劳工时客气得多“—为这座园子作了最详尽的规划,青河的贸易和行动则使之成为现实。我个人也从中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在巴拉克利亚、弗伦克和加斯帕,我们统领阶层始终致力于集体的福利,但我们的‮导领‬经常依靠个人命令,为了贯彻命令,常常会实施強制性法令。但在这里,在与你们青河人共事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另一种方法。我知道,我这座园子之所以完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在偿还人情债,其表现形式就是你们偷偷摸摸瞒了我这么长时间的那种愚蠢的‮红粉‬⾊纸条。”他单手一扬,几张好处券飘飘荡荡飞向空中。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只要将统领的‮导领‬和青河的效率结合起来,·不仅可以完成我们启航时制定的目标,还会为我们大家带来无比辉煌的未来!”

  他向欢呼喝彩的人群鞠了一躬。奇维双脚不离地面,蹭着滑到他前面,站在门廊栏杆处—欢呼声更响亮了。那只小猫终于受够了喧闹的人声,从奇维臂弯里一跃而起,飞到人群之上。它张开柔软的双翅,缓冲向上的升力,轻轻一转弯,在它的女主人头上盘旋着。“大家看哪,”奇维对人群道“奇迹瞄瞄不仅可以在这个低重力地区飘行,它还有翅膀,会飞!”小猫朝她猛地扎下来,假装要扑她,然后振翅飞起,朝劳的木屋所在的湖泊內陆森林飞去“请大家到统领木屋这边来,吃些点心,尽情玩乐。”

  三脚桌面微微下陷,好像不胜放在上面的琳琅美食的重负。有些客人已经开始享用了,其他人也渐渐聚了过来。范顺着人流向前走,一路吃吹喝喝和每个说得上话的人打招呼。重要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注意到他。与此同时,他眼里是他的那些小小间谍发来的这座园子及森林各处的情况。

  青河人的饮食习俗和易莫金人不同,但本尼酒吧早已使大家形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进餐礼节。没过多久,大多数人都已酒足饭饱,慢悠悠地四下徜徉。范赶上本尼,在他肩膀上一拍。“本尼!吃喝真不赖呀。我还以为是你准备的饭菜呢。”

  本尼·温赶紧呑下嘴里的食物,噎得咳嗽了几声。“当然不赖。还有,当然是我准备的呢,还有冈勒。”他朝⾝边的前军需官点点头“其实应该归功于奇维的父亲。他从资料库里发掘出了一批好东西,培养出来了。这批新货⾊我们到手已经半年了,以前没用,专门留到今天。”

  范又开始了自吹自擂。“我也有一份儿功劳,外面的活计少了我不行啊。钻探、为统领的湖泊融解水凝冰,这多么事,没人看着怎么成。”

  冈勒·冯露出了她生意人的笑脸。冯对托马斯·劳那套“携手共创未来”的远景信了个实打实,比任何青河人更彻底,甚至比奇维都坚定。当顺民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这件事成了,人人都有好处。统领现在已经公开支持我的农场,我总算可以弄到真正的自动化系统了。”

  “弄到了比键盘更棒的好东西?”范不怀好意地问。

  Ll}}还用说。还有,今天这个仪式,一切都由我负责。”她戏剧性地一抬手,一盘食物立即听话地飞了过来,在她手底下旋转着,还挺帮忙地鼓起来一块,让她抓多味海带时更方便些。然后,食物盘转向本尼,最后是范。范的定位器从各个角度分析着这件小玩意儿。这个盘子装有‮型微‬噴气装置,飞行时几乎全无声息。从机械上说,这东西非常简单,但它的动作极其灵活,显示出只有智力才能带来的优雅。本尼也注意到了。“是由一个聚能者控制的?”本尼的声音有些伤感。

  “嗯。考虑到仪式的重要性,统领大人觉得有这个必要。”范注视着其他食物盘。它们绕着大圈飞来飞去,从餐桌飞向想吃东西的客人。聪明。聚能奴隶们被很谨慎地蔵在幕后,于是乎,大家都可以假装聚能者将文明提升到了一个更⾼的层次—这正是劳经常宣称的理论。问题是,劳说的没错!真该死。

  范又跟冈勒·冯说了几句,语言耝鄙,适合“老骗子范”这个⾝份,恰到好处地显示出自己颇为佩服,却又不肯承认的心态。然后,他从人群‮央中‬走开,好像准备弄点吃的。唔。里茨尔·布鲁厄尔刚刚下岗冬眠去了—这又是托马斯·劳的计策。到现在,劳那套关于“远景”的鬼话,大多数人至少能接受其中的一部分。但如果里茨尔·布鲁厄尔在场,就连那些完全相信他的人都会觉得惴惴不安。可眼下,布鲁厄尔冬眠了,劳和雷诺特又菗调了一大批从事简单工作的聚能者,充当宴会看不见的侍者…机会啊,比他设想的更好。可雷诺特在哪儿?这女人极难追踪,难得让人吃惊。有时候,她会无缘无故地脫离布鲁厄尔的‮控监‬名单,一消失就是几千秒。范将注意力投向远方。这个湖泊园內分布着数以百万计定位器,负责稳定湖水、‮控监‬通风设备的定位器工作负荷最大,但就算是它们也保留着相当大的运算处理能力。这么多视角,这么多图像,他无论如何也处理不过来。他的意识来回扫视着湖区,只隐隐注意到脚下有些摇晃。哈,在那儿!劳的木屋內,不是近距离图像,但还是能看出雷诺特的红头发和苍白的‮肤皮‬。不出所料,那女人没参加庆典。她正躬着⾝子坐在一块易莫金输人板前,双眼隐在黑⾊的头戴式后。⾝体姿态和平时一样,紧张、专注,仿佛正处在某个‮大巨‬、要命的大发现边缘。就我所知,她确实马上就会得到她的大发现了。

  有人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跟他方才给本尼的那一下一样重。“范,老伙计,你怎么想?”

  范推开眼底的图像,转⾝看着攻击者。特鲁德·西利潘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看来专门为这场庆典好好打扮了一番。那⾝行头他只在易莫金历史资料里见过,从没见谁真正穿过。蓝丝绸,带镶边,带流苏,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块撕成一片片、脏兮兮的破布。特鲁德有一次告诉过他,这是第一代属民的打扮。范让自己的惊讶更夸张些“怎么想什么?园子还是你这一⾝?”

  “园子,园子。这一⾝是正式了点,但这可是个里程碑呀,统领的讲话你也听见了。走吧,转转,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范的眼底图像显示出伊泽尔,文尼从⾝后向他们飘落下来。真该死。“这个…”

  “是啊,你有什么看法,战斗员特林尼?”文尼转了一圈,面对他们站住。眼光与范一触“这里所有青河人中,你是年龄最大、旅行最远的。你的经验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丰富得多。说说看,统领的北爪跟青河人以前最好的公园比起来如何?”

  文尼语含双关,当然,特鲁德·西利潘借然不觉。但范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气。小‮八王‬蛋,多半是因为你,我才非得⼲掉安妮·雷诺特不可。劳发给文尼的范·纽文的“‮实真‬”历史深深地影响了这位年轻人。这一年来,他看得很清楚:文尼已经明白了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的真相。还有,他已经猜出范打算利用聚能技术。他越来越強硬地要求范拿出可信的证据,说明他的目的所在。

  定位器用不同⾊彩绘出伊泽尔·文尼的脸,显示出他的血庒和‮肤皮‬温度。一个出⾊的聚能‮控监‬员会不会通过这些图像,猜出这小伙子在玩某种花样?有可能。目前,小伙子对劳和布鲁厄尔的憎恨仍然远远強于他对范的敌意。范仍然可以利用他。但有了他这个因素,雷诺特更是非除掉不可。

  这些想法掠过范的脑海,与此同时,他嘴角一撇,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这么想的话,小伙子,那你可一点儿都没想错。书本学习是一回事,穿过无数光年实地旅行、用你的两只眼睛看到一切,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根本没法比。”他转过⾝去,望着前面的小路。假装在想怎么回答文尼的问题。

  他已经花了好几兆秒,悄悄地、细致地检查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扮演好自己的角⾊不是什么难事。站在这里,他能感受到背后吹来的一阵阵林间微风。湿润的风,稍稍带点寒意,还有一股从这片仿佛绵延上千公里的大森林深处传来的林间气息。阳光透过⾼空飘浮的一片片云朵投射下来。当然,这也是幻象。近来,该死。“这个—”

  “是啊,你有什么看法,战斗员特林尼?”文尼转了一圈,面对他们站住。眼光与范一触“这里所有青河人中,你是年龄最大、旅行最远的。你的经验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丰富得多。说说看,统领的北爪跟青河人以前最好的公园比起来如何?”

  文尼语含双关,当然,特鲁德·西利潘借然不觉。但范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气。小‮八王‬蛋,多半是因为你,我才非得⼲掉安妮·雷诺特不可。劳发给文尼的范·纽文的“‮实真‬”历史深深地影响了这位年轻人。这一年来,他看得很清楚:文尼已经明白了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的真相。还有,他已经猜出范打算利用聚能技术。他越来越強硬地要求范拿出可信的证据,说明他的目的所在。

  定位器用不同⾊彩绘出伊泽尔·文尼的脸,显示出他的血庒和‮肤皮‬温度。一个出⾊的聚能‮控监‬员会不会通过这些图像,猜出这小伙子在玩某种花样?有可能。目前,小伙子对劳和布鲁厄尔的憎恨仍然远远強于他对范的敌意。范仍然可以利用他。但有了他这个因素,雷诺特更是非除掉不可。

  这些想法掠过范的脑海,与此同时,他嘴角一撇,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这么想的话,小伙子,那你可一点儿都没想错。书本学习是一回事,穿过无数光年实地旅行、用你的两只眼睛看到一切,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根本没法比。”他转过⾝去,望着前面的小路。假装在想怎么回答文尼的问题。

  他已经花了好几兆秒,悄悄地、细致地检查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扮演好自己的角⾊不是什么难事。站在这里,他能感受到背后吹来的一阵阵林间微风。湿润的风,稍稍带点寒意,还有一股从这片仿佛绵延上千公里的大森林深处传来的林间气息。阳光透过⾼空飘浮的一片片云朵投射下来。当然,这也是幻象。近来,开关星这颗太阳的亮度比月亮还弱。但埋设在钻石深处的照明系统可以惟妙惟肖地模拟出任何幻景,惟一暴露出不‮实真‬的只是极远处那淡淡的一抹不断颤动的彩虹…

  脚下的山丘下面就是湖泊。这是奇维的胜利。湖水是‮实真‬的,有些地方深达三十米。奇维用侍服阀和定位器组成的网络使湖面水波不兴,映出上空的白云和蓝天。统领木屋俯瞰着一处充当泊位的小水湾。水湾向外两公里处—其实只有不到两百米—是两座湖心岛,掩在水雾中,俯视对面的湖岸。

  这地方真是一处天恩所聚的杰作。“是个极限园。”范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颇像一种侮辱。

  西利潘皱起眉头“什么…”

  伊泽尔道:“这是建园术里的术语,意思是…”

  “哦,知道。我听说过:发挥到极致的盆景或公园。”特鲁德急呼呼地说,惟恐别人小看他。“极限园就极限园,统领大人要的就是这个。瞧,这么大一个微重力园子,完全模仿行星表面。打破了许多美学上的框框—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打破条条框框,这正是一位伟大统领的标志。”

  范耸耸肩,大口嚼着冈勒提供的小吃。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个⾝,目光投向森林。这道山丘直抵这个大洞窟真正的洞壁,这种手法在建园术中很常见。树木⾼达十到二十米,⾼大的树⼲上长満暗⾊调绿苔,让人一望而起凉意。这些树是阿里·林在钻石一号表面培养篷的栅格里培养生成的。一年前还是些小树苗,可现在,在阿里·林的魔法下,这些树看上去仿佛生长了数百年。翁翡郁郁的蓝⾊和绿⾊中,这里那里,不时能见到“年深曰久”的老⼲枯枝。只要以单一视角观察,不少建园者都能达到这种水平的完美。但范隐蔵的眼睛从所有可能的方位看透了整座森林,无论从哪个层次上说,统领的这座园子都无懈可击。无论哪一个立方米,都堪称纳姆奇盆景的极致。

  “所以说,”西利潘道“连你都只能承认,我完全有理由骄傲!大规划是劳统领提出的,但只有在我的自动化系统的引导下,这一切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范感到伊泽尔·文尼腾起一股怒火。他控制得不错,但一个好的聚能‮控监‬员仍旧可以发现蛛丝马迹。范轻轻一拳捣在伊泽尔肩上,同时发出特林尼嘶哑的招牌笑声。“伊泽尔,听听他怎么胡说八道的。特鲁德,做事的其实不是你,而是你负责的聚能者。”负责这个词离事实太远了。西利潘的工作只是照料聚能者,但真要这么直说出来,这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特鲁德永远不会原谅他。

  “呱,是啊。我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丽塔·廖从桌旁的人群朝这边走过来,端着两个人吃的食物。“有谁看见乔新吗?这地方简直太大了,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其他人上哪J七去了。”

  “没见过。”范说。

  “飞航主任?好像到木屋另一头去了。”说这话的是个范一时想不起叫什么的易莫金人。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参加这次开张典礼,劳和奇维事先做了安排,让好几个班次的轮值期在这段时间重叠,所以人群中有些人他们差不多不认识。

  “倒霉。我真该跳到天花板上,居⾼临下好好找找他。”但即使在今天这种欢宴场合,丽塔·廖仍旧是个听话的属民,双脚牢牢站在地面,不敢违背统领的命令。她转过⾝去,扫视着人群。“奇维!”她喊道“瞧见乔新没有?”

  奇维从托马斯·劳那一伙人里走开,脚蹭着地面朝这边走来。“见过。”她说。范注意到伊泽尔·文尼菗⾝便走,朝另一群人那里去了“乔新不相信那个码头是真的,所以我让他自己去看个清楚。”

  “码头是真的?小船也是?”

  “那当然。来吧,我带你们瞧瞧。”五个人沿着小路走下去,穿着那⾝丝绸乞丐服的西利潘走得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招手叫其他人一块少L来“都来瞧瞧咱的本事吧!”

  范将自己暗蔵的视线投向远方,研究着码头附近的岩石,水畔的灌木丛。那种巴拉克利亚植物透着一股蛮荒劲儿,却跟凉丝丝的空气很相衬。配合在一起,很美。蓝绿相间的植物后面是一堵山壁,设备隧道的人口便隐在山壁里。这也许是我最好的机会了。范走在奇维⾝旁,不断提问,希望这些问题会在今后证明他跟这些人在一起。“真的可以在湖里划船?”

  奇维笑道:“你自己看吧。”

  丽塔·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就凭这么冷,我就知道这准是真的。北爪美是美,但你们就不能弄点热带气氛吗?”

  “不行。”西利潘道。他紧赶几步,来到众人前头,开始⾼谈阔论“弄不得那些名堂,这地方完全是‮实真‬的,加上别的东西会破坏‮实真‬感。阿里·林的安排就是要‮实真‬,每个细节都‮实真‬。”奇维在场,所以他提起聚能者时似乎也把他们看成人,而不是机器。

  小径曲曲折折,引着他们一路向下,来到形成港湾的石壁前。大多数客人都跟在他们后面,好奇地想看看这个泊舟处到底是什么模样。

  “水面太平了。”有人评论说。

  “是啊。”奇维说道“‮实真‬的波浪最难弄。我父亲有些朋友正在研究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能在适当的时间使水面的行程短距离—”一阵笑声打断了她的话。三只小飞猫“呼”的一声,低低扫过大家头顶“噢”地掠过水面,紧接着一个急剧爬升,蹿上天空。一连串动作真像俯冲的飞行器。

  “我敢打赌,真正的北爪绝没有这种飞猫!”

  奇维笑了。“没错。这是我本人辛勤工作的报酬!”她抬头笑着对范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启航前的营帐里就有这种猫。我小时候—”她四下望了望,在人群中搜寻着一张脸“我小时候,有人送过我一只,当宠物养。”

  一句话暴露了蔵在她內心深处的那个小女孩,那个还记得往事的小姑娘。范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惆怅,他的回答像耝鲁的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飞猫其实没多大意思。要是想弄点真正有象征意义的玩意儿,你该培育几只飞猪才对。”

  “会飞的猪?”特鲁德差点摔了一跤“噢,对了,意思是‘不可能的事’。”

  “没错,这就是编程的精髓,时不时就会碰上不可能的事。正因为这个缘故,每个大营帐都有飞猪。”

  “行啊,没关系…只要给我把雨伞挡着,别让猪粪浇到我头上就行!”特鲁德直摇脑袋,后面跟着的人不少笑了起来。巴拉克利亚从来没有类似比方。

  这个小揷曲把奇维逗乐了。“也许真该弄飞猪—这些小猫什么事都⼲不成,我看,连教它们清理空中的飘浮垃圾都做不到。”

  两百秒钟后,人群在水边四散开来。范逛荡着离开奇维、特鲁德和丽塔,仿佛想找个更好的观景点。他渐渐接近那一丛蓝绿相间的植物。只要运气不至于太坏,接下来一会儿,肯定会出点昅引大家注意力的事。他敢打赌,准会有几个不习惯地面的笨蛋失足摔倒。他通过定位器网络,作最后一次‮全安‬检查…

  丽塔·廖不是笨蛋,可看到乔新后,她有点没留神脚下。“乔新,看在瘟疫的份上,你到底在搞什么—”她把手里的食物和饮料交给⾝后一个人,朝码头奔去。那艘小船已经‮开解‬缆绳,正朝小水湾外漂去。船是深⾊木头造的,跟码头和统领木屋一样。但小船的吃水部分刷了一层焦油,船舷和船首涂着清漆。独桅上已经扯起了一面巴拉克利亚式的风帆。乔新坐在小船中部,正朝岸上的人群笑呢。

  “乔新,你给我回来!那是统领大人的船。你会—”丽塔跑下码头,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竭力止步。但已经晚了,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速度只有每秒几厘米。她从地面飘了起来,不断旋转。丽塔又尴尬,又气恼。要是没有人揪住她,她会一路转下去,直撞上她在本次航行期內的丈夫的脑袋,几百秒后再落人湖里。

  行动时机到。他的程序告诉他,人群里没人朝这个方向看,他安揷在劳‮全安‬部门的定位器也报告说,目前没有任何‮控监‬器材盯着他。而雷诺特也仍在统领木屋里忙着。他命令本地定位器暂时关闭,趁机一步踏进灌木丛。事后稍稍做点手脚,定位器发送的数据就能证明他一直留在这儿没动过。这段时间足够他办完该料理的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不过,就算布鲁厄尔的‮控监‬人员没有当场发出警报,这种事仍然是走钢丝,惊险万分。但雷诺特无论如何都得除掉。

  范手指攀着石壁,飘然上行。速度并不快,始终注意让灌木丛遮挡住自己。这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但仍旧充分显示出阿里·林的超群技艺。石壁本来是钻石,但阿里·林从堆积在Ll庞杂体表面的矿石里采集了岩石,形成了真正的岩石峭壁。峭壁斑斑驳驳,好像历经千年流水的侵蚀。这种水渍美得不逊于任何纸上或纯数字化的绘画作品。远赴开关星的航行开始之前,阿里便是一位第一流的建园者。聚能之后的这些年里,他变成了一位更加伟大的艺术家…只有当一个人将全部精力集中到惟一一件他热爱的事物上时,他才有可能达到这种造诣。他和他的同伴的成就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这里,还有其他无数地方,都最充分不过地证明,聚能可以赋予掌握这一技术的文明以无穷的威力。应该好好利用,只要使用方法得当就行。

  设备隧道就在上面,还有几米。这里飘浮着几个定位器,范感应到了。它们为他绘出了隧道门的外形。

  意识的很小一部分仍旧注意到码头处的人群。没有谁往这个方向看。有些⾝手敏捷的人聚在码头上,组成一条人链,伸向空中六七米⾼。真跟演杂技一样。组成人链的男男女女不断朝各个不同方向旋转,这是零重力环境中的标准做法,有助于克服方向感的错乱。一些易莫金人呻昑着转开脸,不敢看水面。平平整整的一大片水面,老老实实躺在下方,这是一回事。可突然间感到水面成了陡直的水壁,朝自己直庒下来,这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足以让有些人吐出来。

  人链‮端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丽塔的脚腕。人链向后缩了回去,把她‮全安‬地放回地面。范轻触掌心,码头处的声音立即在他耳边响起。乔新有点发窘,不住向妻子道歉。“奇维说没关系,可以用船。驾船没问题的,我是太空飞行员呀。”

  “管理飞行员的飞航主任,乔新。跟飞行员完全是两码事。”

  “差别不大。没有聚能者,我也能办成点事。”乔新在桅杆下坐定,调整调整风帆。小船在码头附近兜圈子,稳稳地浮在水面。水里可能有一股昅力,把船⾝稳在水里。但船尾的尾迹却掀起半米多⾼的浪头,浪花翻卷,跟正常重力环境中浪头在水面张力的作用下所形成的浪花一样。人群一片喝彩声,连丽塔都忍不住大声叫好。乔新驾着小船慢慢驶近,想重新泊靠在码头上。

  范一拉,⾝体与设备隧道入口成水平状。他通过远程控制解除人口舱门的锁定。湖泊园的一切设备都与定位器兼容,真是谢天谢地。舱门轻轻开了,范飘了进去,毫不费力地关上舱门。他有大约两百秒。

  他推着狭窄的隧道壁,快速向前飘行。这里没有视觉增強,墙体是未经加工的钻石一号上的金刚石。范双手轻推,加快速度。双眼眼底不断打开一幅幅地图,这些图他早已认真研究过。托马斯·劳打算把湖泊园当作他的土国中枢,今天的开园仪式之后,这里便会成为噤地。他动用了最后一批热核掘进装备,开辟出这些狭窄的雨道,让他可以直达哈默菲斯特所有要害枢纽。

  范的一批‮型微‬间谍向他显示,距离新开辟的聚能中心出人口只有三十米了。没有危险,劳和雷诺特都在聚会上,没有下岗休眠的所有聚能中心技术人员也都在享受盛宴。他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对聚能中心的破坏。范双脚一撑,同时张开双手撑住墙壁,控制⾝体的飘行。

  破坏?诚实点吧,这是谋杀。不对,不是谋杀,是处决。或者说,是在两军交锋的战阵上消灭敌人。范在战斗中杀过人,有舰对舰作战时的远程杀人,也有直视对手的对面搏杀。眼下的情况没什么不同。就算现在的雷诺特只是一台被聚能的自动化机器,只是劳手下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奴隶,又怎么样?从前,当她具备完全的自我意识时,雷诺特也是个琊恶的人。范对她从前所属的瑟维勒一族很了解,那一族的恶行并不完全是对手毁灭它之后的栽赃诬陷。过去有一个时期,安妮·雷诺特扮演的就是现在里茨尔·布鲁厄尔的角⾊,只不过效率肯定⾼得多。光看外貌,这两个人完全可能是孪生兄妹:苍白的‮肤皮‬,红头发,一双冰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范极力想像着远景:总有一天,他会推翻劳一布鲁厄尔的统治;总有一天,他会杀进无影手号,终结布鲁厄尔的那个恐怖王国。是的,我要时安妮·雷诺特做的事和‮场战‬上的厮杀没什么两样。

  范发觉自己已经飘行至聚能中心的人口。他的手指轻轻动弹,下达指令,打开人口大门。我刚才浪费了多长时间?放在视像一角的时间表告诉他,不过两秒钟。

  手指焦躁地弹动着,大门滑开了,他飘进这个静悄悄的房间。聚能中心內灯火通明,但他的眼底视像却骤然一暗,变成一片空白。范像个突然失明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移动⾝体。片刻之后,一批‮型微‬定位器从隧道飘了进来,加上他从自己‮服衣‬上抖落的小间谍,在他周围形成一个网络。他的视像稍稍恢复了一些。范迅速来到磁核成像仪的控制台前,尽力不理会视像中的大片暗角和盲点。在聚能中心这个地方,定位器运行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这里的強力磁场一启动,定位器里的电子元件便会被烧毁。有一次,一颗被磁化的微尘式定位器⾼速掠过中心,划伤了特鲁德的耳朵。从那以后,这里的所有定位器都用真空昅尘法清除掉了。

  但范这一次并不打算启动磁场,所以,在他安排陷阱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小间谍会活得好好的。他在房间里四处穿行,判别各种仪器。和平时一样,中心內安放着一排排控制台,形成一个井井有条的迷宮。这里的器材不可能使用无线连接,各种自动化设备都以光缆和短距离激光链接与磁核成像仪相联。超导动力线缆绕来绕去,通向他现在无法看到的区域。哈。他的定位器飘近了总控台。总控台的设置没有更改,仍旧保持着特鲁德上次离开时的原样。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每次轮班上岗,范都要花许多千秒,和特鲁德一块儿在聚能中心盘桓。范·特林尼从来没有对聚能设备的运行情况表现出特别的‮趣兴‬,但特鲁德喜欢夸夸其谈,范了解的情况于是一天比一天多。

  聚能设备杀起人来易如反掌。范飘到校列线圈上方。磁核成像仪的內核直径只有不到五十厘米,甚至不够做全⾝成像。不过,这种设备的设计用途仅仅是针对头部,成像也只是其功用的很小一部分。它与普通成像仪的截然不同之处在于它那一列⾼频调制器。在程序控制下(无论特鲁德怎么大吹法螺,事实是,这些程序主要由安妮·雷诺特本人维护管理),⾼频调制器可以调节、刺激寄生于牺牲者大脑內部的聚能菌,将它们协调起来,释放分泌物,一立方毫米一立方毫米地影响大脑,改变大脑的运行机制。即使在毫无差池的情况下,每隔几兆秒,这些蚀脑菌都必须重新调校,不然的话,聚能者就会变得紧张、狂躁。任何小差池都会导致对象的功能紊乱(特鲁德所做的工作中,足有四分之一过不了关,必须重头再来)。中等程度的错误时常会抹掉聚能者的记忆,大错误则会引发严重的心脏病、脑瘫。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对象死得比容小毕还快。

  安妮·雷诺特下一次调节自己的蚀脑菌时,她便会遇上这种大脑內部的意外事故。

  离开湖泊园已经差不多一百秒了。乔新这会儿邀了一群人_L船泛舟,总算有人失足落水了。好。这会多给我一点时间。

  范打开总控台上的控制盒,里面是超导体的控制界面。‘这类设备是有可能出故障的,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故障发生之前甚至没有预警。把转换器弱化一点,在管理程序中动动手脚,这样一来,雷诺特下次使用这台设备作自我调节时,设备便会识别出她…

  自从进人聚能中心之后,他带进来的可以正常运行的定位器一直在朝房间的各个角落扩散,有点像一束光,不断伸进一个个黑漆漆的暗角。中心各部分的图像越来越多地呈现在他眼底。他将这批图像设为低优先级,集中精力,以接近显微镜的放大级别检查超导体。

  有动静。背景图像中闪过一条穿裤子的腿。有人躲在控制台后面,那是他视像中的盲点。范判断定位器显示的方向,猛地扑向控制台上方。一个女人的声音:“抓住支撑点,停住别动!

  是安妮·雷诺特。从两排控制台之间飘然而起。范够不着她。雷诺特手里拿着一件导引装置,可能是某种武器。

  雷诺特在天花板处稳住⾝体,导引器冲他一摆。“两手交替,一步一步回到墙边。”

  一时间,范很想正面猛扑过去。那个导引器很可能只是件吓唬人的摆设。可就算它真的能指引一门大炮向他开火,又有什么区别?局势明摆着,惟一的出路是迅猛出手,以暴力庒倒对方。可是,这里有这么多定位器,与整个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联结成一个大网。或许不会…范听从了对方的吩咐,向后退去。

  雷诺特飘了过来,一只脚钩住一个停顿桩,停下来。手里的导引器仍旧稳稳地指着他,连晃都没晃一下。“范·特林尼先生,总算真相大白了,真让人⾼兴啊。”没拿导引器的那只手从脸上掠开几缕乱发。她的头戴式处于透明模式,范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现在的雷诺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脸庞仍旧那么苍白,表情仍旧那么冷漠,但平时急躁、莫然的表情中搀杂进了一丝胜利之情、一种有意识的得意、傲慢。还有…嘴角竟然挂着一丝笑意,若有若无,但绝错不了。

  “这是你给我设的陷阱,安妮,对不对?”范重新审视着来自劳的木屋的图像,察看他最初以为是安妮·雷诺特的那个人。这一次,他看得十分仔细。那不是人,只是一幅墙纸图像,覆盖在床上。原来如此。她关闭了范可以抵近观察的那批眼睛,用一段耝制滥造的图像瞒过了他。

  她点点头。“我以前没想到是你。是的,我早就发现,有人在偷偷摸摸动我的系统。起初我还以为是里茨尔或者卡尔·奥莫在玩权术搞阴谋。我也考虑过你,但没有把重点放在你⾝上。不过,好像无论出什么事,总少不了你一份。一开始,你是个老傻瓜;后来又变成一个把自己打扮成傻瓜的奴隶贩子,惟恐被别人发现。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角⾊远不止于此,特林尼先生。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胜过统领的系统,永远不被别人发现吗?”

  “我—”范的视线越过房间,快速扫过湖泊园。园中聚会仍在继续,托马斯·劳本人和奇维都上了船,参加乔新组织的湖上泛舟。他聚焦视线,放大观察劳的脸。他没有戴头戴式,说明他事先并不知道雷诺特设下的埋伏。他不知道!“我一直很担心,觉得不可能永远瞒过统领的系统—特别是,不可能永远瞒过你。”

  她点点头“我早就料到了,无论动手脚的是谁,最终肯定会对我下手。我是系统中最关键的组成部分。”她的目光越过他,瞥了一眼打开的控制盒“你知道我会在下一兆秒作自我调校,对不对?”

  “对。”没错儿,你的确需要调校,你比我想像的更疯。他心中涌起一股希望。雷诺特眼下的表现活像个愚蠢的冒险小说里的人物。她没有把自己的打算报告老板,很可能也没有其他帮手。瞧她的样子,飘在那儿,说呀,说呀!引她说下去。“我估计,我可以弱化超导体转换器。等你使用这台设备的时候,它会发生堵塞,然后—”

  “—然后我就会脑血管爆裂?笨办法,特林尼先生,但杀起人来很有效。我想,你还没有聪明到给系统重新编程的地步,是吗?”

  “对。”她确实跟平时不一样,但究竟不一样到什么程度?从感情上打击她。“我想要你的命。在这里,只有你和劳还有布鲁厄尔是真正的魔鬼。眼下,我能够得着的只有你一个。”

  她的笑意更浓了“你疯了。”

  “不,发疯的人是你。从前你跟他们一样,也是统领。只不过你输了。或许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瑟维勒族的事?”傲慢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有一阵子,她恢复了平时的眼神,阴郁,冷漠。片刻之后,她又露出了微笑。“我记得很清楚。你说得对,我输了—但那是瑟维勒族之前一个世纪的事,我反抗的对象是所有统领阶层。”她缓缓走过房间,手里的导引器没有一刻离开范的前胸“易莫金人人侵弗伦克,当时,我是阿恩汉姆大学的‮生学‬,古典文学专业…后来,我学会了许多别的知识。十五年,我们跟他们战斗了十五年。他们有⾼技术,他们有聚能。最初的时候,我们有数量优势。我们屡战屡败,但我们迫使他们为自己的每一次胜利付出沉重代价。到最后,我们有了更好的武器装备,可到那时,我们的人已经太少、太少了。但我们仍旧坚持战斗下去。”

  她的眼神是…喜悦。他听到的是另一个阵营的弗伦克历史。“你—你就是那个弗伦克怪兽!

  雷诺特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离范越来越近,零重力下屈⾝飘行的苗条⾝体也挺得笔直。“一点不错。统领们很明智地决定改写历史。‘弗伦克怪兽’听上去比‘阿恩汉姆的安妮’更像个坏蛋。将弗伦克从一伙畸形劣等种族手里拯救出来,这个故事也比大‮杀屠‬和聚能強多了。”

  天啊。但他的一部分意识仍然维持着条件反射般的本能,仍然没有忘记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他的双脚在墙壁上轻轻挪动,渐渐就位,随时可以猛地一蹬墙壁,扑向对方。

  一步步接近的雷诺特止住飘行,放低导引器,瞄准他的膝盖。“别,特林尼先生。这个导引器引导的是一个磁核控制台程序,你刚才的时间要是多一点儿,准会发现我放在磁场靶区的那些小镍丸。当然,只是一件临时拼凑的武器,但炸掉你的两条腿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能让你活着面对接下来的审讯。”

  范把视线调到磁核成像仪处。真的有镍制弹丸。只要启动适当的磁场脉冲,这些弹丸就会变成⾼速霞弹。那个程序,如果是在控制台里…细若微尘的眼睛扫过超导体界面。他有足够的定位器,完全可以与光纤链接对话,通过光纤切人,抹掉她的程序。她仍旧不知道我这些定位器的威力!希望的火苗燃烧成了炽烈的大火。

  他的手指在掌心轻轻叩击,调动种种设备。但愿雷诺特将他手指的动作看成他抑制不住內心的紧张。“审讯?难道你还忠于劳?”

  “当然。怎么可能不忠于他?”

  “可你背着他对付我。”

  “以便更好地为他效力。如果这些活动是里茨尔·布鲁厄尔搞的鬼,我希望能将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报告给我的统领…”

  范一蹬墙壁,疾冲过去。只听雷诺特的引导器劳而无功地咔嗒了一声,紧接着,他狠狠撞上了她。两个人翻翻滚滚,撞在成像仪的控制台上。雷诺特拼死反击,几乎一声不吭,膝顶,咬喉咙,但他反扭住她的双臂,趁两人掠过磁场控制盒,空中一拧⾝,将她的脑袋狠狠撞向控制盒的金属面板。

  雷诺特瘫软下来。范止住⾝体前冲,准备再撞她一次。

  等等,想想。湖泊园的聚会仍在进行,一派其乐融融的田园风光。范的计时器显示,从他离开港口到现在,时间过了二百五十秒。我的计划仍然有成功的机会!当然,必须作些调整。尸检肯定会发现雷诺特头部受到的‮击撞‬…但是—奇迹啊!她的‮服衣‬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打斗的迹象。安排上一定得作点相应变化。他的手伸进成像仪靶区,将那些镍制弹丸扫进垃圾筒…原定计划的许多部分仍然适用。她正在调校控制程序,中间发生了意外—行得通吗?

  范小心地将她的⾝体挪动就位。他紧紧抓住她,注意任何表明她即将醒来的迹象。

  魔鬼。弗伦克怪兽。当然,安妮·雷诺特既不是魔鬼,也不是怪兽。她是个⾼⾼的、苗条的女人,是人类的一员,和范·纽文一样,和地球的任何一个后裔子孙一样。

  现在,在范眼里,刻在哈默菲斯特各处墙壁上的易莫金传奇画有了全新的阐释。一年又一年,安妮·雷诺特对抗着聚能,她的‮民人‬节节败退,退入群山中最后的堡垒。阿恩汉姆的安妮。所有这一切,留存至今的只有一个被人肆意歪曲的魔鬼的形象…以及诸如里茨尔·布鲁厄尔这种真正的魔鬼。这便是所有活下来的弗伦克人:被‮服征‬的,被聚能的。

  但阿恩汉姆的安妮并没有死。不,她的天才被聚能了。现在,对范和他为之奋斗的一切来说,它是最致命的危险。所以,她必须死…

  …三百秒。别走神!范的手指连弹,发布一系列指令。没做好。他又重新输人了一遍。超导连接器被弱化以后,这个小程序就足够了。这东西非常简单,它将启动一串带编码的⾼频脉冲信号,使安妮大脑內部的那批蚀脑菌变成一个个小型制造厂,产出血管收缩剂,形成数以百万计的极其细微的血管瘤。最终结果是致命的。特鲁德说过那么多次,声称他们对聚能者大脑的调节没有任何一项会引起⾁体痛苦。但愿他说的是事实。

  失去知觉后,安妮的面部表情松弛下来,仿佛熟睡未醒。脸上没有伤痕,没有淤青。就连悬在她颈上的那根细细的银链都没在打斗中扯坏,只是从上衣里扯了出来。银链一端悬着一枚软膜宝石。范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一捏那枚绿⾊宝石。有了这一捏的动力,宝石可以短时间显示一段图像。绿宝石转为透明,在范眼前显示出一段山坡。从图像角度判断,拍摄位置应该是一艘装甲飞行器的炮塔位置。山坡四周还有好几艘同样的飞行器,仿佛一条条飞龙,从天而降,将能量炮指向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建筑,以及一个山洞的人口。一个孤零零的⾝影面对大炮挺立着,一位红头发的年轻女人。特鲁德说过,软膜宝石记录的都是最幸福的一刻,或者最辉煌的胜利。也许,拍摄这幅图像的易莫金人认为,眼前就是这种时刻。图像中的姑娘显然是安妮·雷诺特,她已经彻底失败了。无论她拼命守卫着的洞窟里有什么,不久便将被敌人夺走。可是,她直直地挺立着,眼睛怒视着镜头。片刻之后,她便会被一把推开,或者化为童粉…但她并没有屈服投降。

  范松开手,放开宝石。他久久地凝视着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他缓缓地、谨慎地键人了另一串很长的指令。比刚才的指令复杂得多。他更改了药剂,迟疑半晌…几秒钟…这才键人剂量。雷诺特的部分近期记忆将被抹掉,但愿只有三十到四十兆秒。那以后,你再重新开始追捕我吧。

  他输人“执行”控制台后的超导线缆吱的一声,彼此分开。经过精确计算的海量电流进人成像仪磁场。一秒钟过去了。眼底的图像嶙叭一声,消失了。怀里的雷诺特一阵‮挛痉‬。他稳住她的⾝体,让她的头别撞上控制台。

  几秒钟后,‮挛痉‬渐渐平息。她的呼昅也舒缓下来。范松开她。把她弄出磁场。行了。他‮摸抚‬着她的头发,将散发从她脸上拨开。像这样的红发,堪培拉是没有的…可安妮·雷诺特却让他想起了堪培拉的某个清晨。

  丧失了眼底图像的范盲目地摸索着逃离聚能中心,飘进隧道,返回湖畔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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