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於菟佳人
东岳泰山,二天门里有一座伏虎庙,大殿上塑的伏虎神像,黑面红须,右手执铁锤,左手扼猛虎,神成凛凛,栩栩如生。
据说:从前泰山上有两只黑虎,吃得路断人稀,没人敢上山去,后来修建了伏虎庙,那两只黑虎就不见了。凡是朝山的人,为免虎灾,一定先要到二天门伏虎庙敬香捐献,拜了伏虎神,可保一路平安。
这是古老的传说,但经过了数百年,上山的人,依然先要到伏虎庙求平安,伏虎庙也一直香火鼎盛。
可是最近半个月来,上泰山“朝山进香”的人,突然都裹足不前了,就是远道来的人,也在山麓接受劝告,纷纷回转,没人再敢上山。
因为这半个月来,每当天色一黑,二天门一带,就经常会听到虎啸!
山君一啸,群山响应,大风起兮,百兽俱慑,这等威势,凡是不想膏虎口的人,谁敢以身犯险?
伏虎庙的方丈智通大师,出身少林,现在已经六十多岁,是有名的高僧,庙中一两百个和尚,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也个个精通拳。
自从二天门一带入夜之后,时常可以听到虎啸,香客裹足,身为伏虎庙方丈的智通大师,自然有保境安民,为民除害的责任。
不然,又何必建这座伏虎庙,一年四季又何必上庙烧香;捐献香油?
因此,智通大师特地派出了三路探虎小组,由三个武功较高的弟子率领,每组十人,各携戒刀、铁、弓箭,分头找寻。
一连几天,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他们都没空着手回来,因为每组十个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抬着回来的。
这些人只是被虎爪抓伤,还不算很重,奇怪的是每一组的领头之人,却都被虎爪撕裂膛,壮烈归西。
最怪的还是每一组的虎口余生,竟然人人言殊,所见各异,有的说:他们遇上的是一只比怙牛还大的白额虎。有的说:他们遇上的是一只凶猛的黑虎。有的说:他们遇上的是一只全身斑烂的大黄虎。三组和尚还当着方丈争论不休,而且把遇上的老虎,说得刀箭不入,神通广大。
智通大师眼看三个武功较高的徒弟惨死虎爪之下,皱起花白长眉,再三考虑,觉得寺中僧侣,纵有武功,却没有降龙伏虎的能耐,只有亲自修书,向少林寺求援。
怎知他派去求援的弟子,走到半路上,就被猛虎活生生的撕裂,弃尸半山。
这一来,更是风声鹤唳,行人绝迹!
这是晨曦初升,宿雾未消的清晨!
老高桥畔,从容的走来一个青衫少年。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玉面朱,修眉朗目,温文之中透着一股英气,当真如临玉树,俊逸潇洒!
他好像是游山来的,临清以徘徊,时矫首而遐观,安详的走着。
自从二天门附近出了猛虎,行人早已绝迹,沿着这条山路,就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松云深处,落叶径,啼鸟啁啾,溪铮淙,听到的尽是天籁,清静得可涤尘俗,清幽得如入仙境!
就在青衫少年浏览景,缓步行去,他面也有一个白衣人儿飘然行来!
两人一来一往,纵然走得最慢,也会面遇上,在人还没有碰面,一阵非兰非麝的香风,已经扑面吹来!
青衫少年先前还没有注意,但闻到香风,目光一抬,不给怔住了!
因为白衣人儿已经到了他面前,那是一个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秋水盈盈的大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这姑娘就像羊脂白玉雕琢成的,瓜子脸,娇美白,晶莹有光,配合著柳眉凤目,瑶鼻樱,和披在肩头像云般的长发,人比花娇,冷无双,再加上一身云白的长裙,真如凌波仙子,广寒嫦娥。
这姑娘若是让李太白遇上了,那么:“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两句诗,就该为她而才对!
四目相投,青衫少年拘谨的立即避开目光,侧身相让。这是礼貌,他应该让人家姑娘先行。
白衣少女已经停下步来,他让她,她却没有动,只是凝眸望着他,轻启樱,说道:
“你是游山来的?”
人娇,声音更娇,娇得像出谷黄莺,听来十分悦耳!
青衫少年避开的目光,又朝她投去,对面只有两个人,她这话自然是问自己了。这就连忙含笑道:“在下正是游山来的。”
白衣少女娇柔的道:“你不可上去了,最好立即调头回去。”
青衫少年一怔,问道:“在下为什么不可上去?”
白衣少女道:“这一路上,你可曾看到有人上山来么?”
青衫少年道:“没有人上山,在下就上山不得么?”
白衣少女轻嗔道:“你这人…你难道在山下没听人说过么?”
青衫少年看她轻嗔模样,真是宜喜宜嗔,不觉多看了她一眼,才道:“在山下没遇见人,也没听人说过什么,难道山上出了吃人的妖怪不成?”
白衣少女脸上不微有愠,哼道:“你要上去…只管上去…”
她想说:“你要上去送死,只管上去送死”但不知怎的,看到他含着笑的脸色,这“送死”两字,竟然不忍说出口来,一侧身,自顾自的朝林间小径行去。
青衫少年看她说完,就不再理自己,低头行去,心里希望她多留一会,但又觉得脸,不好意思叫住她,只得怅惘的举步走去。
那知走没几步,只听身后娇脆的“喂”了一声!
青衫少年一听,就知是白衣少女的声音,不觉如奉纶音,赶忙转过身去,含笑道:“姑娘是叫我么?”
白衣少女已经回头走了过来,披披嘴道:“这里还有什么人?不是叫你,还会叫谁呢?”
青衫少年受宠若惊,立即将上去,说道:“姑娘有话要和在下说么?”
白衣少女问道:“你真是游山来的?”
青衫少年道:“在下小时候读过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久慕泰山之名,今经过此地,自然要上去看看天下如何小法?骗姑娘作甚?”
白衣少女忽然嗤的一声轻笑,说道:“原来你是个书呆子!”
她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笑得好美,好甜。
青衫少年看得直了眼,说道:“姑娘不信?”
“信!”白衣少女抿抿嘴道:“你如果是读书相公,那就更不能上山去了。”
青衫少年道:“为什么?姑娘总有理由吧?”
“好!”白衣少女道:“我就告诉你吧!山上出了吃人的老虎,你手无缚之力,上去平白喂了老虎。”
青衫少年又偷偷看了她一眼,不信的道:“姑娘不是从山上下来么?你怎么…”
他想说:“你怎么没被老虎吃掉?”但话到口边,觉得说出来岂不唐突佳人?才咽了下去。
白衣少女朝他嫣然一笑道:“我怎么没被老虎吃了,是么?我…”
她言又止,接着道:“我是一番好心,信不信由你。”说完,转身去。
青衫少年看她要走,心里一急,叫道:“姑娘。”
白衣少女美目一抬,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青衫少年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在下想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少女被他这一问,双颊不蓦地红了起来,赧然道:“我叫…冷雪芬,你…
呢?”
她美眸轻抬,含情脉脉的朝他望来。
“原来是冷姑娘。”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在下上官平。”
冷雪芬道:“你不像游山来的,那是有事来的了?”
上官平只得点点头:“是的,在下是奉先师遗命,来找一个人的。”
冷雪芬问道:“你找的人是谁呢?”
上官平道:“这人叫快活三。”
冷雪芬抿抿嘴,笑道:“你没听错?”
上官平道:“这是先师临终时说出来,大概不致有误。”
冷雪芬嗤的轻笑出声,说道:“泰山确实有一个快活三,那可不是人。”
“不是人?”上官平惊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冷雪芬道:“那是一条路,从石经峪上去,一直到云步桥,全长三里,是泰山道上最平稳的一段道路,也是山风光最美丽的地方。”
上官平听得一呆,心想:“也许自己要找的快活三,就住在快活三这段路上了。”
这就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他急着要走。
冷雪芬道:“喂,上官公子…你…”上官平望着她,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冷雪芬咬着红菱般嘴,说道:“你找人,不是什么急事,对吗?”
上官平道:“急是不算很急。”
冷雪芬轻轻吁了口气道:“这样就好,上官公子,你肯不肯听我劝,过上十天半月再来。”
上官平道:“为什么?”
冷雪芬清莹的脸上,微有难之,沉道:“因为…因为从这里再上去,会有危险…”
上官平笑了笑道:“姑娘说过,上面有老虎?”
冷雪芬道:“你…最好不要上去…”
上官平道:“在下不怕老虎。”
冷雪芬道:“不光是老虎,你上去了,会有危险,所以…最好听我相劝,过了半个月再来,我们虽是萍水相逢,我不会骗你的,请你相信我…”
上官平道:“在下自然相信姑娘,但师命难违,无师临终时,要在下务必尽快赶来,能够早找到快活三,在下远道赶来,无法待上十天半月,姑娘的好意,在下只好心领了。”
“唉,你…”冷雪芬只说了两个字,忽然抬头望望远处,脸色神色微变,急促的道:“我要走了,你最好别上去…”
话声一落,急匆匆朝一条小径上奔行而去。
上官平看她走去神情有异,心中好心奇怪,举头遥望,除了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似有一串极轻微的“铃”“铃”之声,什么也没有看到。
心想:“这位冷姑娘何以走得如此匆远?难道和这串铃声有关?她一再劝自己不可上去,又是为什么呢?她显然是一番好意,她…”
空山寂寂,玉人已杳,上官平好像失落了什么,痴痴的望着她行去的小径发呆!
过了良久,正好有一片树叶,飘飞下来,落在他额上。
上官平但觉额上隐隐生痛,山头一惊,才发现飘飞下来的,只是一片树叶,敢情是自己怔怔出神之故,不然树叶落到额上,怎么会隐隐生痛的呢?当即收起了惘之心,循着山径,继续往上行去。
山径渐渐陡了,一路上行,山势也愈见险峻,上官平青衫飘逸,依然走得十分从容,既不气,也没有一点汗水。
就在此时,但听前面一片深林间,响起一声震慑人心的虎啸!
上官平不觉脚下一停,暗道:“山上果然出了猛虎!”
心念未已,突觉一道劲风,当头扑来。
上官平反应极快,身形往后疾退两步,抬目看去,那扑来的一团黑影,竟是一只全身黑的老虎,它一扑未中,才一落地,竟然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作势,朝自己面抓来。
这一抓,来势如风,迅疾无俦。
上官平喝了声:“孽畜!”
身形一偏,一个轻旋,已经转到黑虎后面,左手一掌朝虎拍去。
那黑虎倒也十分俐落,同时倏地转身,左爪顺势格向上官平左腕,钢钩似的右爪却朝上官平当抓到。
上官平看得不觉一怔,这只黑虎居然还会武功!
这原是电光石火的事,上官平待它右爪快要抓到口之际,右手三指一下扣住了虎爪脉门,用力往右一带,左掌疾落,切在它肩胛上。
这一下不但快速已极,而且还使了重手法。那黑虎痛得忍不住口中发出一声“啊唷”身子往前蹲了下去。
这下不大出上官平意外,黑虎居然还会吐人言,此时他右手还紧抓着茸茸的虎爪,心头一怔,哼道:“你是人扮的…”
话声甫出,陡觉身后疾风飒然,分明有人欺到了身后,他连头也没回,身子疾转,随手带转黑虎,朝身后摔去。
那黑虎右肩骨已被他一掌切碎,这一带转,直痛得它口中像杀猪般一声大叫,但上官平带转之势,何等迅速,叫声未已,已经蓬然一声,撞上了朝上官平身后扑来的一只白虎。
两虎相撞,跌成了一堆,上官平身发如风,一个箭步,掠了过去,右脚一抬,落到白虎背上,涂然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泰山道上,扮虎害人。”
黑虎早已痛得昏了过去,白虎经黑虎这一撞,也撞得不轻,再经上官平右脚踩在它背上,口中“啊”了一声,并未说话。
上官平脚尖微一用力,喝道:“你再不说实话,莫怪我把你废了。”
白虎依然一声不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佛号,传了过来。
上官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衲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当,面走来,一面说道:
“小施主神威天生,连毙二虎,为泰山除害,老衲无任钦佩。”
老和尚身后,还紧随着八个青衣短靠,手持镔铁的和尚,只要看他们的神情,显然也是搜索老虎来的。
上官平右足一抬,拱拱手道:“老师父夸奖,在下愧不敢当,这两只老虎,其实并非真老虎,而是歹徒假扮的。”
灰衲老和尚听得一怔,惊异的道:“会是人假扮的?”
上官平道:“老师父不信,且过去瞧瞧,在下正在问他们为什么要扮虎害人?老师父就来了。”
“有这等事?”灰衲老和尚一手拨着念珠,抬抬手朝身后的和尚吩咐道:“你们过去看看。”
他话声出口,早有四个青衣和尚分别走近黑虎和黑虎身旁,蹲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一阵,就有一个和尚站起身道:“回方丈,这两头老虎,果然是人扮的,它肚下有着一排密扣,只是一张虎皮,虎爪也是纯钢铸的。”
灰衲老和尚点点头,说道:“你们把扣子解开了,剥下虎皮,让他出来,老衲和这位小施主有话问他们。”
四个青衣和尚奉了方丈之命,立即蹲下身去,七手八脚的一颗颗解开了虎皮肚上的一排密扣,里面果然是一个穿着黑布紧身劲装的汉子,和尚们又花了好一会工夫,才把两个黑衣汉子身上的虎皮剥下。
先前那和尚又站起身,躬着身道:“启禀方丈,这两人嘴中着黑血,已经中毒身死。”
上官平奇道:“这怎么会呢?在下并未使用什么暗器,他们怎么会中毒约呢?”
“阿弥陀佛。”
灰衲老和尚口中念着佛号,缓步走到两个黑衣人身前,俯下身去,伸手揑开一个汉子的下颚,看了一眼,回头朝上官平道:“小施主可曾看清楚了?这两人口内已经被剧毒腐蚀,想是服毒自戕的了。”
上官平道:“他们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灰衲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也许是奉命行事,一旦行迹败,怕了秘密,才服毒自戕的了。”
说到这里,朝八个青衣和尚吩咐:“你们就把这两具尸体埋了,卷好两张虎皮,带回寺去,今之事,不准张扬出去。”
八个青衣和尚同声应“是”就各自取出戒刀,在林边挖起坑来。
灰衲老和尚朝上官平合十一礼,说道:“灰衲还未请教小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平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平字,不知老师父法号如何称呼?”
灰衲老和尚合十道:“灰衲智通,忝为伏虎寺主持,这半月来,山上当闹虎患,敝寺已有数名弟子丧生虎爪之下,老衲亲自率领门下等,已经搜索了两天,真没想到这虎患竟是歹徒假扮的,也幸亏遇上上官施主,才能把他们制住。”
上官平道:“老师父又客气了,方才在下也深感奇怪,这两只老虎,人立而起,居然还会武功,后来被在下扣住它前爪,口中发出一声‘啊唷’,才知是人扮的,只不知他们假扮老虎,在此害人,有什么企图?”
智通大师喟然叹道:“江湖上鬼蜮伎俩,无奇不有,可惜这两人服毒自戕了,无法问出他们的目的何在?看来他们羽,绝不止是这两个人了。”
说话之时,八个青衣和尚已把两具尸体掩埋妥当。
智通大师合十道:“敝寺离寺不远,上官施主请到敝寺小作盘桓如何?”
上官平心中暗道:“自己到泰山找人来的,正好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也许寺中和尚知道快活三的下落,也未可知。”一面拱手道:“老师父宠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智通大师合十道:“上官施主请。”
上官平忙道:“老师父请先。”
老和尚也不客气,就当先领路,不多一会,进入伏虎寺,老和尚一直把上官平请入方丈室落座。一名小沙弥送上香茗。
智通大师含笑问道:“泰山道上出现虎患,已有半月,小施主怎么会上山来的?”
上官平道:“在下今天才来,先前还不知道山上闹着虎患,后来在山径上遇见一位白衣姑娘,她劝在下不可上山…”
“白衣姑娘?”智通大师听得一奇,这半月来,山上游客绝迹,何来白衣姑娘?这就问道:“小施主何处遇上白衣姑娘的?”
上官平道:“快到二天门了。”
智通大师更奇,问道:“不知这位白衣姑娘有多大年纪了?”
上官平俊脸微微一红,说道:“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白衣。”
智通大师注目问道:“她和小施主怎么说的?”
上官平道:“她说山上出了猛虎,不可再上来…”
他少年脸,不好意思把和冷雪芬交谈的话全部说出来。
智通大师看他俊脸都红了,知他脸,也就不好多问,接着问道:“小施主看她下山去的么?”
上官平道:“她说完话,就朝一条小径上行去。”
智通大师白眉微揽,抬目道:“小施主有一身武艺,自然不惧猛虎,但小施主远上泰山,想必不是游山来的了?”
“老师父说得是。”
上官平道:“在下是奉先师遗命,找一个人来的。”
智通大师道:“不知小施主要找的是什么人?”
上官平道:“此人叫做快活三。”
智通大师一手拨着念珠,含笑道:“小施主只怕记错了,快活三只是泰山上的一段山路,并非人名。”
上官平道:“快活三离这里不知远不远?”
智通大师道:“不远,从石经峪上去,就是快活三。”
上官平道:“老师父可知那段路上,有没有人住吗?”
“没有。”智通大师道:“如果山上不出现虎患,快活三这段路,是泰山最平稳的道路,沿途景物幽美,也是游人最多的一条路,并没有人住在那里。”
“这…”上官平听了大感失望,自己以为老和尚在泰山住了几十年,总可以知道了,如今连老和尚都不知道,自己又到那里去找呢?
智通大师道:“尊师遗言,要小施主来找的快活三,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上官平点头道:“不会错的,先师说过,这人名字叫做快活三,一点也没错。”
智通大师道:“那么尊师可曾告诉小施主,找到此人,有什么事呢?”
上官平道:“这个先师倒没有说,他老人家只是叮嘱在下,无论如何,非找到他不可。”
“这就难了。”智通大师攒着眉道:“老僧在山上住了几十年,从未听说有一个叫快活三的人,不过尊师既然如此嘱咐了小施主,想必总是有这么一个叫快活三的人了,小施主也不用急,暂时就在敝寺住下来,慢慢的打听,总会找到他的。”
上官平道:“多谢老师父。”
“小施主毋须客气。”
智通大师含笑道:“敝寺客房是现成的,若在平时,香客较多,有时就没有房间,这几天都空着,只住了一位老施主,体弱多病,自从发生虎患,无法下山,还留在山上。”
上官平点头道:“在下那就打扰了。”
智通大师抬目叫道:“青芝。”
门口小沙弥赶紧应道:“弟子在。”
智通大师道:“你领上官施主去看看客房、膳堂。”
小沙弥答应一声,就朝上官平合十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上官平向智通大师告退,跟着小沙弥出了方丈室,穿过伽蓝殿,西首是一个月门,门外是一片花圃,前后共有两排房舍,长廊宽阔,就是客舍的房门了。
小沙弥走在前面,打开第一间房门,陪着笑道:“上官施主,这排房间,只有这一间最好,因为是边间,东道还有一个大窗,可以看到园中的景,除了这一间,只有最西首的一间,也是边间,但却是西晒,住着一位老施主,他年纪大了,体弱多病,喜欢晒太阳。”
上官平跟着走入,这间房还算宽敞,左首果然有两扇木窗,小沙弥已经走过去,推开窗户,可以欣赏小园中的花木,清风徐来,这就点头道:“就是这一间好了。”
小沙弥道:“现在山上出了猛虎,香客都不敢上山,若在平时,这间房就很少有空出来的时候。”
上官平道:“西首住的那位老人家,姓什么,你知不知道?”
小沙弥道:“好像姓别,大家都叫他别老施主,这姓很怪…”
忽然低声音说道:“他人也很怪,嘴里整天喃喃自语,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也不和什么人打招呼,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拿眼珠瞪你,待会吃饭的时候,施主就会看到他了。”
中午时光,上官平果然见到了那位姓别的老人家。
那是在膳堂里,僧侣们一共是十桌。另外一桌,只有两个人,那是给香客开的,一个是上官平,一个就是小沙弥口中的怪人别老人家。
上官平到得较早,独自占了一席,正觉得不大好意思,别老人家就在膳堂门口出现。
这位老人家身上穿一件蓝布大褂,看去约有六十七八岁,个子瘦小,背微弯,两须花白,秃顶尖腮,两眼无光,手里拿着一支竹旱烟管,走起路来两脚虚飘飘的,好像随时有跌倒之虑。
小沙弥说得不错,他一边走路,嘴微动,似在喃喃自语,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这一桌素斋,只有他和上官平两人,上官平看他走来,立即站起身,招呼道:“老人家请坐。”
这位别老人家却恍如未闻,自顾自走到桌边,根本连看也没朝上官平看上一眼,把旱烟管朝桌上一放,拿起饭碗,去装了一碗白饭,坐下来就吃。
上官平只当他耳朵重听,也就过去装了一碗饭,回到凳上坐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别老人家吃起菜来,可一点也不客气,筷子一夹就是一大把,连饭都没扒一口,第二筷又下来了。
上官平吃完两碗饭,就舀了一碗汤喝着。
这位老人家一碗饭还没吃完,六盘素菜,已被他吃下了一大半,他却意犹未尽,还在一筷又一筷的往嘴里送。等他一碗饭扒完,盘子里的菜肴已经所剩无几,接着又舀了一碗汤,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敢情喝得太快了,接着就是一阵连珠的咳呛,随手拿起旱烟管,一路咳呛,往外就走。
上官平本待再和他打个招呼:但却连和他打招呼的空隙都没有,心中暗自忖道:“看来这位老人家确实有些怪!”
一天很快的过去,晚斋之后,上官平回到客房,一名小沙弥送来了茶水,他打开东首的窗户,移了一张椅子,坐到窗下,取起茶壶,斟了一盅茶,慢慢喝着,坐看月,倒也极为悠闲!
想起师父临终遗言,要自己务必找到快活三,但现在山上住了几十年的智通大师,都不知道快活三其人,自己又到那里去找呢?这一想,决定从明天起,就上山去走走,至少也要找遍全山,看看能否找得着他…
就在此时,猛听一声震天价的虎吼,传了过来。
这是真正的虎啸之声,此时天色刚黑了没有多久,但山中夜静,这一声虎啸,听来真有山林响应,慑人之极!
上官平方自一怔,只听又是一声大吼,相继传来,紧接着只听一阵云板之声“当”
“当”的连续响起。
上官平心中暗自忖道:“两声虎啸之后,云板声就连续响起,莫非上午自己打了两只假虎,如今真虎寻上门来了?击撞云板,很可能是寺中出了什么事,自己何不出去看看?”
心念这一动,立即放下茶盅,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跨出月门,就看到人影幢幢,有的持杖,有的持刀,行匆匆,像一阵风般朝前方奔行而去。
上官平看他们匆忙的样子,心里已可料到几分,这一定是和方才那两声虎啸有关,暗自忖道:“莫非是那些扮虎的歹人,来向伏虎寺寻衅不成?”
这就加快脚步,跟着这些僧侣身后,朝外走去。
此时云板已经停住,前面奔行的僧侣们,在快要抵达前殿之时,已经迅快的排成了两行,有规律的整队而出。
上官平看得暗暗赞道:“看来这伏虎寺的僧侣们平倒是训练有素!”
这两行僧侣是从大殿西首长廊走出,和他们同时,大殿东首的长廊上,也有两行僧侣,列队走出。他们都在大天井左右两边,站定下来。
上官平因为不明情况,也就在走廊上站定,凝目看去,但见接近大门的天井上,直躺着两个身穿青色僧袍的和尚,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这时从大殿石阶上,缓步走下四个青衲中年和尚,稍后一个则是灰衲老者——伏虎寺的方丈智通大师。
他步下天井,走近那两个躺在地上的青衣和尚前面,面色凝重,双手合十,口中低低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这声佛号甫出,两边的僧侣们同时双手合十,躬身施礼,随着响起了一片梵唱之声。
上官平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情形,他们似是在对着那两个躺在地上的青衣和尚念什么经,同时也可以从他们的一片梵唱声音中,听得出充悲愤的声调来。
上官平心头一动,暗道:“看来这两个和尚敢情是刚才被猛虎咬死的了。”
梵唱突然停止下来,大天井上登时一片静寂!
智通大师朝那两个死去的和尚合十一礼,然后又朝身边一个中年和尚挥了挥手。那中年和尚立即命四个青衣和尚把那两具尸体抬了进去。
智通大师随着缓缓转身,举步朝庙外行去。
四个青衲中年和尚紧随他身后走出。接着站在左右两边最前面手持镔铁禅杖的十八名和尚,也由左右两边,随着朝山门外走去,其余的僧侣,依然凝立不动。
上官平心中暗道:“莫非寺外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心念转动,不觉走下石阶,悄悄跟了过去,但在大门口弥勒佛神龛旁站停下来。
这时智通大师已经走下石阶,四名中年和尚一直跟在他身后,十八名手持镔铁禅杖的和尚,则已在山门外左右两边雁翅般排开。
他目光抬处,发现山门前面的一片广场平台上,面向山门,赫然蹲坐着一只比牯牛还大,锦斑烂,目光眈眈的大虎。
这虎倒是如假包换,不是人假扮的,敢情刚才那两声虎啸,就是这只老虎发出来的吼声了。
奇怪,虎背上还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黄衣女郎!
月光之下,那黄衣女郎看去不过二十二三岁,长发披肩,生得眉眼盈盈,楚楚动人,体态妖娆,间还挂着一支黄剑穗的长剑,那份模样,简直可以入画,只是她身上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意,目光冷,面情更冷。
在那只白额锦虎的两边,还有四个面情冷漠的灰衣老者,年龄都在五旬以上,紧闭着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像人家坟墓前面的翁仲一般。
智通大师走下石阶,面对着稳坐在虎背的黄衣女郎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口宣佛号,徐徐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要找贫衲,他们自会进去通报,贫衲两个徒孙,并无开罪女施主之处,女施主怎好纵虎伤人,残杀佛门弟子?现在贫衲已经出来了,女施主有何见教,贫衲自当洗耳恭聆。”
老和尚果然不愧是佛门高僧,口气之中,虽有责问对方之意,却仍然说得甚是和缓,不着嗔念。
黄衣女郎抬目看了老和尚一眼,她目光亮如秋水,却也冷若寒霜,问道:“你就是伏虎庙的当家智通老和尚了?”
这一开口,声音固然娇美;但也其冷无比!
这样一个美娇娘,真使人纳罕,何以会有如此冷法?
智通大师合十道:“贫衲正是智通。”
黄衣女郎格的一声娇笑,说道:“那很好,我先回答你,你两个徒孙,一见到我的坐骑,就口中大喝着孽畜,这两个字,是我大黄最忌讳的,触犯了它,就死无赦,你们做和尚的,整天念着西方极乐世界,那么让他们早些去极乐世界,面见世尊,又有什么不好呢?至于我来找你老和尚,却有两件事儿…”
智通大师道:“女施主有两件什么事,但请直说。”
黄衣女郎道:“第一件,我不喜欢你们这伏虎庙的名称,明天就把这三个字改了…”
智通大师合掌道:“请问女施主第二件事呢?”
黄衣女郎道:“第二件,据报杀我手下两个虎侍的人,就在你们庙里,你立时把他出来。”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手拨念珠,肃然道:“女施主提出的这两件事,贫衲深感抱歉,敝寺都无法办到。”
黄衣女郎冷哼一声道:“老和尚,你不答应?”
智通大师道:“贫衲实在抱歉,第一,敝寺名为伏虎,已有数百年了,贫衲只是继承先师,主持敝寺,无权更改寺名。第二,住在敝寺的施主,乃是敝寺的客人,敝寺也无权把客人交给女施主,还望女施主多多原谅。”
黄衣女郎哼了一声道:“老和尚,我一向言出如山,从无更改,你不答应,可知后果么?”
智通大师合掌道:“贫衲只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黄衣女郎冷然道:“老和尚,你以为你出身少林寺,有少林寺给你撑,我就不敢动你了?告诉你,就算少林方丈慧通,我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两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智通大师:“阿弥陀佛,敝寺都是出家之人,与世无争,女施主高抬贵手,不可在此滋事。”
黄衣女郎格格笑道:“老和尚,你如果不更改庙名;不出杀死我两个虎侍的凶手来,我就要把你伏虎庙火其居,人其尸,你信是不信?”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智通大师合掌向天,徐徐说道:“女施主那是存心寻衅来的了。”
“就算我寻衅来的,凭你伏虎寺又能怎样?”
黄衣女郎披披嘴道:“我耐心有限,现在我给你老和尚一个考虑的时间,就以我座下三声虎啸为限,到时你再不答应,那就休怪我出手毒辣了。”
话声出口,就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虎头上轻轻一按。
那锦大虎果然目光眈眈,昂首发出一声震天价的大吼!这一声虎啸,正当对面,听来就更觉得有山摇地动,群峰响应之威,每一个人都被震得心头狂跳,耳朵嗡嗡作响!
智通大师双掌当,岸然峙立,依然宝相庄严,丝毫不动声,徐徐说道:“用不着三声虎啸,贫衲就可以答覆女施主,敝寺碍难遵办。”
黄衣女郎坐在虎背上,神态安闲,恍似未闻。
淡淡的月,徐徐的轻风,如果她不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如果不知道扮虎歹徒是她手下,此景此情,她当真美得像天上仙女一般!
黄衣女郎没有理会老和尚的话,是为了表示她言出如山,她说过让你考虑三声虎啸的时间,就要等三声虎啸啸完了再说。
智通大师也没有说话,像一尊石像一般站着不动,他知道黄衣女郎非等三声虎啸过后,才会有行动,心中只是默默的在筹思对策。
双方都没有说话,庙门前紧张的形势,似乎暂时静止下来,几乎恢复到万籁俱寂,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种静止,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一个人心头反而因为太沉寂而产生了迫感!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黄衣女郎纤手再度摸了摸虎头,锦大虎又抬起笆斗大的虎头发出第二声震慑人心的啸声。
第三声虎啸,和第二声差不多又隔了盏茶工夫。
黄衣女郎一直等到第三声虎啸过后,她一双冷如秋水的眼光老远朝智通大师视过来,冷声道:“老和尚,三声虎啸已过,你到底怎打算呢?”
智通大师冷凛道:“贫衲已经说过,敝寺碍难遵命。”
黄衣女郎格的笑出声来,她笑声之冷,似乎有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笑声乍歇,接着冷冷的道:“三声虎啸,我心意已经尽了,老和尚,这是你执不悟,莫道我心狠手辣,我也知道你从少林寺出来的,大概没把我们几个人放在眼里,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在劫难逃吧!”
她缓缓说来,声音娇是娇,但娇柔之中带着几分冷酷!
智通大师道:“贫衲主持伏虎庙,为了维护佛门清静之地,死而无怨,女施主要待如何,只管划下道来,贫衲就算接不下,也要承担的了。”
“好!”黄衣女郎点着首,回头道:“四老都听到了,咱们已经不用多说,那一位先出去给他看看颜色,老和尚也许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呢!”
她话声甫落,站在她右首的一个灰袍老者已经一声不作,缓步朝智通大师面前走来。
侍立在智通大师身后的四个青衲中年和尚,乃是智通大师一手调教的四大弟子,法善、法慈、法空、法悟。
此时法善看那灰袍老者近师父,立即合十一礼道:“弟子出去接他几招。”
智通大师微微颔首,口中低低的说了声:“小心。”
法善躬身一礼,着那灰袍老者走去,合十道:“小僧跟施主讨教了。”
灰袍老者紧闭嘴,依然一声不作,右手抬处,就是一掌面拍出,一股强猛绝伦的掌风,直向法善撞了过来。
法善心中暗道:“天下竟有如此不懂礼数的人!”
他早已蓄势戒备,一见对方掌风击到,身形一闪,避开掌势,右足欺上,左手一掌反击过去,左掌甫发,右手握拳,随着击出,左掌右拳,去势连环,十分迅速。
灰袍老者没有想到法善出手竟有这般迅捷,口中嘿了一声,双掌替,加快击出。
法善使的是少林嫡传的“伏虎拳”匆掌忽拳,掌如巨斧开山,拳似铁锤撞岩,记记都带起了呼呼风声,好不凌厉!“伏虎拳”是少林寺中最刚猛的拳法,法善正当中年,正是年当力壮的时候,使出这套拳法来,更能发挥威力,举手投足,都显得威猛绝伦。
灰袍老者被他这一轮强猛攻势,得连退了三步,左手扬处,击出一掌。
法善正占了上风,着着进之际,突觉一股奇寒澈骨的冷风,袭到身上!
不,这应该说是透身而过,他立即打了一个冷噤,攻势略为一停。
灰袍老者一掌出手,就转身退后了一步。
法善大声喝道:“胜负未分,施主怎么退下去了?”
灰袍老者依然没有作声,只是望着法善微微一哂。
法善还待再说,突觉身上一阵奇寒,连血脉都快冻僵了,身子起了一阵剧颤“砰”然一声,往后就倒。
法空、法悟睹状大惊,不约而同飞身抢出,正待去抢救大师兄。
不料那灰袍老者竟然一声不作,双手扬处,分向两人袭到。
这等于是偷袭,法空、法悟骤不及防,但觉一股奇寒,掌风撞到口,法空跃出去先了一步,躲闪不及,只觉澈骨奇寒,打了一个冷噤,几乎窒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法悟比三师兄迟了半步,一见灰袍老者挥掌击来,急忙向左闪出,一道冷飙从他身侧掠过,虽未被击中,也觉寒气人,令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寒颤!
智通大师看得不觉起怒意,伸手朝侍立身后的和尚招了招手。
那手捧镔铁禅杖的一名和尚立即把禅杖送到方丈面前。
话声甫出,法空身子摇了两摇,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智通手拄禅杖,缓缓朝前走去,一面喝道:“你们去把法善、法空扶进去,这里自有老衲抵挡。”
当下由法慈、法悟抢出去救人,智通大师目光如炬,紧盯着灰袍老者,防他出手袭击。
果然那灰袍老者一见法慈、法悟前去救人,他喉头沉嘿一声,双手齐扬,正待拍出。
智通大师自幼剃度出家,从未有过嗔念,但自从这半月来,泰山闹虎,门下弟子连遭惨杀,直到今,才知虎患竟是歹徒所扮,如今这灰袍老者又连番暗施外门功,连伤了四大弟子中的两个,生死未卜,一时但觉腔悲愤,忍无可忍,一步跨上,大喝道:“施主连续出手,以功偷袭贫衲门下,贫衲实处此,不得不出手了。”
举一掌向灰袍老者劈了过去。
他这一掌含愤而发,几乎用了八九成劲力,但听呼啸生风,有如风雷突发,泰山顶!
使的正是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禅门中威力最猛的掌功。
灰袍老者目睹老和尚这一掌威势奇强,却也不敢硬接,往右后方斜闪出去,避开了一掌。
智通大师那还容他还手,点足之间,直欺而上,口中大喝一声:“施主怎么不敢接吗?”
又是一掌面击到。他左手持杖,右手发掌,神威慑人,果然不愧是少林寺出身的高僧。
那灰袍老者自知练的功掌力,难与少林“大力金刚掌”抗衡,不敢硬接他掌劲,一招退让,先机尽失,被老和尚得连退了三步,才抬手掣出一柄阔剑,振腕之间划出重重剑影,朝智通大师反击过去。
智通大师左手举杖,迅即到右手,朝外横扫出去。这一记杖法名为“横扫山林”杖势迅猛无比,使出来的正是少林“伏虎杖法”
灰袍老者和禅杖乍然相接,但听“当”的一声大震,他就算内功深厚,也是承挡不起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一个人立被震得后退了四五步,阔剑几乎手!
黄衣女郎斜骑在虎背上,目睹灰袍老者连番被老和尚退,左手轻轻抬了一下。
她抬手的姿势,美妙已极,但经她玉手这一抬,但听嘶然飘风,其余三个灰袍老者不约而同飞身而出,身在中途,就响起呛呛剑鸣,三支阔剑同时出鞘,一下落到智通大师身边,也不打话,三个人品字形把智通大师围在中间,手腕振处,三支阔剑同时攻出。
这三人剑上造诣均极深厚,剑势出手,又攻向智通大师三个不同的要害,剑影重重,寒锋砭骨,攻势十分凌厉。智通大师一支禅杖力敌三大高手,有守有攻,剑杖织,光影如山,依然威猛毫不稍减!
那先前的灰袍老者经过一阵调息,双目乍睁,出浓重的凶光,阔剑一抡,正待扑起,加入战圈。
上官平站在弥勒神龛侧面,方才听了双方对话,心头有着强烈的冲动,早就跃跃试,此时眼看老和尚力敌三个灰袍老者,虽无败象,也只能和他们打成平手,如果再加上一个去,可能就会落败,心念一动,那还怠慢,身形急闪而出,经过十八名手持禅杖的和尚身边,
口中低低说了声:“你戒刀借我一用。”
一手从那和尚间出戒刀,身形不停,朝外飞出。
那和尚被他从身边去戒刀,几乎连人家人影都没有看清,上官平已经一下落到先前那个灰袍老者面前,哼道:“你想加入战团,四个人围攻一个?那就由在下来接你几招好了。”
灰袍老者眼看微风一飒,一个手持戒刀的少年人挡在他面前,心头不由大怒,右手一起,阔剑挟着一股利锋朝上官平前就刺。
他自从和法善手以来,从未说过一句话。
上官平也不和他多说,一招“腕底翻云”戒刀当作长剑由下起,往对方阔剑上削去。
灰袍老者嘿了一声,剑势下沉,寒芒一闪,反削上官平执刀右腕。
上官平戒刀再翻“当”的一声住了对方阔剑。
灰袍老者居然任由他住阔剑,左手及时闪电一掌,拍向上官平口。
这一招,他是早有存心,他练的旁门功“风掌”虽然不敢和智通大师的禅门“大力金刚掌”硬打硬接:但对付智通大师的门人弟子,那却绰绰有余(他因上官平手持戒刀,当作是智通大师的俗家弟子)。
上官平戒刀住对方阔剑,就见他举掌拍来:心头暗暗冷笑,自己练的“纯玄功”何惧你旁门功?也立即功凝左掌,迅快击出去。
双掌乍接,响起“拍”的一声,灰袍老者顿觉自己“风掌”被一股炙热如火的掌力击散,口中大叫一声,暴退寻丈,一条左臂业已下垂若废!
要知“纯玄功”乃是旁门功的克星,功一旦被击散,他这条左臂自然也报废了。
黄衣女郎一双冷峭如霜的目光,注视着上官平,缓缓举足跨下虎背,朝上官平俏生生走近,冰冷的道:“你叫什么名字,不是老和尚的徒弟吧?”
她当然看得出上官平使的武功路数,不像少林派的武学。
上官平和她四目相投,只觉这黄衣女郎生得也很美,只是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冷肃之气,不似冷雪芬那样娇柔温婉之美,一面也冷声道:“在下上官平,就是你要老师父出来的人,现在在下已经出来了,你待要怎样?”
黄衣女郎看着他,忽然格的笑出声来,但她笑得还是冷冰冰的,点头道:“你倒很坦白,一人做事一人当,早该身而出了,唔!你是什么人门下?”
上官平道:“你们扮虎害人,这就不对了,何况两个扮虎的人,是他们服毒自戕而死,又不是在下杀的,有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难道还要在下抵命不成?”
黄衣女郎听他口气,分明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雏儿,眼角眉梢不觉有了笑意,只是她一向冷惯了,就是真有笑意,也依然冷冰冰的,她眨眨眼,问道:“我问你是何人门下?你还没回答我。”
上官平道:“在下师门一定要告诉你吗?那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黄衣女郎一张吹弹得破的脸上骤然一寒,冷声道:“凡是问我师父名号的人,都得死,你不想活命了。”
上官平理直气壮的道:“你可以问我师门,我为什么不能问你?”
黄衣女郎怒声道:“你找死!”
上官平道:“你想和我动手?”
黄衣女郎冷哂道:“凭你这点微末之技,还想和我动手?”
上官平初生之犊不畏虎,尤其这话出自一个年纪并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女子之口,心头大是不服,把戒刀往地上一掷,哼道:“你可想试试?老实说,你如果不是女子的话,指使手下扮虎伤人,还到伏虎寺来上门寻衅,杀死两个无辜的和尚,这等行为,在下早就把你拿下了。”
黄衣女郎听得怒从心起,冷叱一声:“这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休怨我出手不留情!”
右手一挥,纤纤玉掌朝上官平拍了过来。
上官平岂肯退让,口中喝一声:“来得好!”同样右手一起,着她手掌击出。
双方掌势,一来一往,何等快速?但听“拍”的一声脆响,双掌接实。
黄衣女郎被震得后退了半步,如云秀发也被吹得随风飘扬,一丝丝的飞了起来,她本已寒着的脸更是变了颜色,其冷如冰,沉哼一声,忽然身形飘动,一双玉掌向上官平连绵攻出。
她身法曼妙,双掌翻飞,姿态更是优美已极;但每一掌所取的部位,却是非死即伤的要害大。
这一路掌法,无以名之,如果称之为“美丽的陷阱”应该当之无愧了。
上官平从师学艺,和奉了乃师遗命,前来泰山,这还是第一次和人手,但第一次和人手,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出手狠辣的对手,心头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抖擞精神,同时施展所学,以掌对掌,以快打快,和对方展开抢攻。
上官平这一路使的是“风雷掌”掌势大开大阖,隐挟风雷,记记都含有极强的震力,不过几个照面,黄衣女郎那一套姿势柔美的掌法,立时屈居下风,大有受制于人之感!
这下直把不可一世的黄衣女郎气得又惊又怒,又急又恨,口中冷冷一哼,掌法倏变,一只欺雪凌霜的皓腕,朝上官平当递来。
她纤纤玉手,洁白晶莹,宛如五玉管,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美得嫣红,随着皓腕的伸出,玉掌在轻轻的转动,转得不快不慢,手势十分柔和美妙,轻盈得柔若无骨!
你别看她玉掌转得轻盈,递来的手势看似缓慢,实际上却丝毫也不慢!
上官平看到她手掌递来,立即挥掌击出去,明明可以接住的掌势,竟然慢了半拍,一掌拍了个空,心头不由一惊,左手立即随着推出,拦截对方掌势,那知依然比对方迟了一步,没有拦截得住。
这两掌都拦了个空,人家的手掌已经按到口,但觉头如被上千斤巨石一般,几乎透不出气来,两眼一黑,咕咚往后便倒。
黄衣女郎使出杀手,眼看上官平应掌倒下,她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惋惜和黯然之!
但就在此时,耳中突听一个苍老声音喝道:“小丫头,你敢出手伤人,老夫看在你师父份上,快些给我走吧!”
话声入耳,黄衣女郎突觉身子受到轻震,无故离地飞起,一下就回到了虎背之上。
这可把黄衣女郎惊得不得了,心想:“此人武功之高,胜我何止百倍,有此人在暗中作对,自己就未必讨得了好,倒不如卖他一个面子吧!”
一念及此,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哨“嘘”“嘘”吹了两声。
那三个灰袍老者三柄阔剑和智通大师已经打出百招以外,三个人像走马灯一般围着智通大师急攻;但智通大师一支禅杖使得矫如神龙,威势奇猛,任你三人如何联手,他终是稳扎稳打,攻守兼顾,毫无半点破绽,与人以可乘之机。
三个灰袍老者几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人家杖法妙,找不到他一丝破绽,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破他。
双方攻势正在愈战愈烈之际,突然间银哨响了!
这是停手撤退的记号,三个灰袍老者不知黄衣女郎何以会以此时吹哨撤退?但大家因今晚之事,由她全盘处理,不好过问,只得各自虚晃一剑,托的跳出圈子,三人同时朝智通大师略一抱拳,就收剑退下。
智通大师觉得大感惊奇,他们三人并未落败,何以要后退呢?
那三个灰袍老者刚退到原处,黄衣女郎骑在虎背上说了声:“走!”
锦大虎及时站起,驮着黄衣女郎缓缓行去,四个灰衣老者也随着虎后而去,转眼工夫,便已走得不知去向。
等老和尚回过身去,看到法慈蹲在上官平身边,一脸俱是惶急之,心头不觉一惊,急急问道:“上官施主怎么了?”
法慈站起身合十道:“回师尊的话,这位上官施主,只怕不成了…”
智通大师听得心头一沉,急忙蹲下身子,只见上官平双目紧闭,脸如白纸,一息奄奄,伸手朝他口摸去,饶你平定力极强的有道高僧,这回也感到伸出去的右手起了一阵颤抖,手掌轻轻按到上官平口,发觉上官平心脉跳动微弱,几乎有随时即将断绝之虑,显然伤得极为沉重。
老和尚口中低低诵着佛号,站起身,吩咐道:“你把上官施主抱起来,随我到方丈室去。”
一面朝法悟吩咐道:“法悟,敌人退得奇怪,你要所有弟子加强戒备,严防他们去而复返。”
法悟躬身应“是”
法慈答应一声,小心翼翼的双手抄起上官平身子。
智通大师走在前面,法慈紧随师尊身后而行。
走了几步,智通大师回头问道:“法善、法空伤势如何?”
法慈回道:“大师兄和三师弟,中的极似旁门‘气风掌’一类功,伤势不重,人也清醒,只是嘴发黑,全身冰冷,不住的发抖,喊着寒冷。”
智通大师揽着眉道:“这是劫运,为师想不通这些人向咱们伏虎庙寻衅,究是所为何来?”
不多一会,回到方丈室,智通大师要法慈把上官平放到禅榻之上,转身走到左首壁橱前面,开了橱门,从抽屉取出一颗黄蜡固封的少林疗伤灵药“大梅檀丸”揑碎蜡丸,命小沙弥青芝倒了一盅开水,把药丸浸入杯中,用手指轻轻碎,调成药汁,然后走近过去,一手揑开上官平牙关,把半杯药汁灌了下去。
接着又回到壁橱前面,取出一个瓷瓶,关上橱门,才道:“青芝,你守着上官施主,不可离开。”
青芝应了声“是”
智通大师回头道:“法慈,领为师去看看你们大师兄、三师弟的伤势。”
法慈躬身领命,走在前面。师徒两人出了方丈室,来至前进右侧一排禅房之中。两名青衲和尚看到方丈和法慈行来慌忙躬身行礼。
法慈走到一间禅房门口,脚下一停,躬身道:“师父请进,这是大师兄的禅房了。”
智通大师举足跨入,只见禅杨前面点燃着一支红烛,法善躺卧杨上,身子不住的颤抖,口中发出“嗒”“嗒”之声。
法慈走上几步,大声说道:“大师兄,师父来了。”
法善好像没有听到,口中还是“嗒”“嗒”的响个不停。
智通大师看他目光散,脸色灰黯,嘴紫黑,果然是中了“风掌”这就把手中药瓶交给法慈,说道:“这是‘纯驱寒丹’,专治旁门功所伤,每次服九粒,每隔两个时辰,服一次,快去给他服了。”
法慈接过瓷瓶,倾出九粒药丸,倒了一盅开水,过去替大师兄揑开牙关,把药丸纳入他口中,灌了下去。
然后又陪同师父来至隔壁禅房,法空的情形,和法善的情形完全一样,法慈也喂了他九粒药丸,才陪师父离去。
智通大师眼看法善、法空虽然中了“风掌”;但并无大碍,他担心的还是上官平,不知是被黄衣女郎何种手法所伤?少林“大梅檀丸”乃是疗伤圣药,服药之后,不知伤势是否已经稳定下来?因此急于回转方丈室,去看上官平的伤势。
法慈随师父走近方丈室,智通大师回头道:“法慈,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法慈躬身应“是”说道:“弟子那就告退。”转身自去。
智通大通双掌合十当,跨上石阶,进入方丈室,小沙弥青芝是个十分机伶的人,平只要听到脚步声,一定会了出来,现在他却没有出来。
智通大师倒也并不在意,那是因为自己要他看守上官施主的,他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方丈室的右首,是方丈的禅房,禅房中依然有灯光透出,一切安静如常!
只是智通大师在跨进方丈室的一瞬间,鼻中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非兰非麝,似有若无。
智通大师不由微微一怔,这种香气,他从未闻到过,心头暗暗称奇,缓步跨进禅房,目光一注,老和尚不觉神情猛然一震!
小沙弥青芝倚着禅榻边上的茶几在打盹,看样子已经睡热了,躺在禅榻上奄奄一息的上官平,却已不知去向!
上官平伤势沉重,纵然服了少林疗伤圣药“大梅檀丸”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恢复,那么可以断言他绝不会是自己离开的。
小沙弥青芝练习达摩“易筋经”已有数年,也绝不可能晚一点睡觉,就会困倦得打盹,连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都不曾惊醒过来。
还有方丈室那股淡淡的香气,也十分蹊跷,这种香气应该只有女孩子身上才有,莫非会是那黄衣女郎趁自己不在,把上官施主劫走了?
这原是老和尚目光一瞥之间,心头闪电般转了个念头之事,他急忙一个箭步,掠到小沙弥面前,喝道:“青芝,你快醒一醒!”
小沙弥歪着头依然酣睡如故,根本没有听到。
智通大师心中明白,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小沙弥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睁开眼来,看到老师父站在自己面前,心头一惊,急忙站起身,合十道:“弟子不知方丈回来了…”
智通大师拦着问道:“你可知上官施主那里去了?”
“上官施主?”小沙弥惊奇的道:“他不是…”
回头看了禅榻一眼,本待说:“他不是躺在禅榻上吗?”但话说到一半,才看到禅榻上空空如也,那有上官平的影儿?下面的话就缩住了,口中惊“咦”一声道:“上官施主怎么不见了呢?”
智通大师问道:“你没看到上官施主是怎么离去的吗?”
小沙弥一张脸都吓红了,合十道:“弟子该死,弟于不小心打了个盹,竟然睡了,不知道上官施主何时离去的。”
智通大师听得更觉惊异,他连被人点了睡都一无所知,一面问道:“你没有看到什么人进入方丈室来吗?”
“没有。”小沙弥道:“弟子近年练习‘易筋经’,耳朵可以听出很远,只要有人走近方丈室前面的院子,弟子就会清晰的听到,刚才真的没有人进来。”
智通大师面情凝重的道:“这么说,你被人家点了道,连来人是谁都没看到了。”
小沙弥吃惊道:“弟子被人点了道?”
智通大师道:“不然上官施主又怎么会被人劫走了呢?”
小沙弥道:“上官施主是被人劫走的么?”
智通大师道:“你快去叫法慈、法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