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狼兄弟
从一开始,珀林就知道前往卡安琅的旅程不会舒坦,第一件不爽快的事就是伊文娜非要跟他轮骑贝拉。她说,我们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到卡安琅,所以决不能让她独自骑马。她坚决地绷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个头太大了,骑不了贝拉的。他说道,我习惯走路,也宁愿走路。难道我不习惯走路啊?伊文娜厉声说道。
我不是这个我是唯一一个活该因长期骑马两腿酸痛的人,是不是?而你则打算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期望我来照顾你?好吧好吧,他一看她还想继续说下去,赶紧答应,但是,你先骑。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固执,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果你不自己上马,就让我来把你放上去好了。她吓了一跳,嘴弯曲出笑意。既然这样她忍俊不,自己上了马。
他一边转身向着远离河的方向出发,一边不地对自己嘟哝。从来没听说过故事里的领导者要处理这种事情啊。
伊文娜还真的坚持要轮骑马,每次他想逃过时,她都威利直到他服从为止。铁匠的工作把身材锻炼得很壮,而贝拉在马匹当中个头偏小。每次他伸脚踩上贝拉的马镫时,她回头看着他的样子明显就是在责怪他。这是小事,他心想,却让人恼火。用不了多久,他开始害怕听到伊文娜宣布珀林,该你了。
故事里的领导者几乎从不害怕,更不会遭人迫。但是,他细想之后决定,那是因为他们不用对付伊文娜。
他们的面包和芝士只有很少,第一天就已经吃完了。宿营后,珀林在一些兔子小径的附近设了陷阱,方法虽然古老,却也值得一试。伊文娜则负责生火。珀林设完陷阱后,决定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用投石绳试一试。虽然他们一路走过来时没有见到任何活物,但是令他吃惊的是,他几乎立刻就被一只瘦小的兔子吓了一跳。它从他脚边的一丛矮树里窜出来,珀林惊讶得几乎让它逃掉了。不过他马上就追赶上去,跑了四十步左右,在它冲过一棵树的时候抓住了它。
他提着兔子回到营地,伊文娜已经堆好生火用的树枝,却跪在旁边闭着眼睛。你在干啥?靠祈祷可生不了火啊。伊文娜被他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喉咙,转过身来瞪着他:你你吓着我了。我运气不错,他举起手里的兔子,去拿打火石来吧。至少今晚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我没有打火石,她缓缓说道,它放在我的口袋里,过河时掉了。那你怎么?在河岸上的时候真的很容易,珀林,只需用茉莱娜达依教我的方法就行了。我只要伸出手去,就她做出伸手取东西的姿势,然后叹了口气垂下手,现在我却没法找到它了。珀林紧张地嘴:唯唯一之力?她点点头。他瞪着她:你疯了啊?我是说唯一之力!你怎么能这样子随便用。当时很容易的,珀林。我可以的。我可以引导唯一之力的。他深一口气:我来做把火弓好了,伊文娜。答应我,你不要再试这种这种技巧。我不答应。她紧绷下巴的样子使他叹气,珀林艾巴拉,你是否肯丢弃你的斧头?你是否愿意把一只手绑在身后地到处去?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做把火弓吧,他心烦地说道,至少,今晚不要再试了?好吗?她没有说话,勉强答应了。可是直到那只兔子被悬在火上烤的时候,珀林觉得她还是在想自己能做得更好。她也不肯放弃,每个晚上都在尝试,然而最成功的一次也只是生起了一缕轻烟,立刻就灭了。她的眼神不容许他有任何异议,他唯有明智地保持沉默。
自从头一晚的热餐之后,他们靠吃糙的野生土豆和少许芽度。春天仍然毫无迹象,要找吃的实在很难,数量既少,味道也差。两人都没有抱怨,只是每一餐都在其中一人因为想念芝士的浓香和面包的味道而发出的叹气声中结束。有一个下午,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蘑菇,而且还是蘑菇中最鲜美的后冠。那一顿真可说是一顿大餐了,他们大笑着狼虎咽,还讲起艾蒙村时的往事:你还记得那一次但是,蘑菇很快就吃完了,笑声也很快停下。饥饿的人有几个能笑得出呢。
走路的人负责拿着投石绳,随时准备投出石子砸向兔子或者松鼠,但是,唯一一次投出的石子只是为了发沮丧。每个晚上他们都仔细地设下陷阱,但是到了早上从来都一无所获。两个人都不知道离卡安琅究竟还有多远,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会觉得安全,所以,他们也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天来等待陷阱的收获。珀林开始怀疑,自己的胃搐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最终在自己肚子里出个来。
他感觉他们一路都走得快,离阿里尼勒越来越远,却一个村子也没有见过,甚至连农场都没有,无法问路,因此对自己这个计划的疑虑与俱增。伊文娜表面上看来还是跟出发时一样自信,但是他知道她迟早会抱怨,与其这样在荒野中失方向,倒不如冒着遇到半兽人的风险去白桥。她一直没有这样说,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离开河两天后,地形开始呈现覆盖茂密森林的连绵小山,与其他仍旧被残冬控制的地区一样萧条。又过了一天,小山又变成了平地,森林变得稀疏,常常被延伸一两里的沼泽地隔断。背光的凹里还残留着积雪,早晨的空气依然凛冽,寒风一直冰冷。他们没有看见任何道路、田地、炊烟,没有任何人迹,没有任何居民。
有一次,他们在一座小山上看到了一道残破的防御土墙,里面的有些房子,屋顶倒塌,树木丛生,早已被森林占据,枯老的藤蔓植物织成网把整个石砌街区都包了起来。还有一次,他们找到了一座石塔,塔顶已经折断,塔身被枯死的青苔涂成棕色,歪歪地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树身上,树往它的身上生长。然而,就是没有找到有人活着的地方。ShadarLogoth的教训使他们一见到废墟就加快脚步远远避开,直到再次失在似乎从来没有过人烟的荒野中。
可怕的恶梦也在折磨珀林。他梦见巴阿扎门在宫中追逐他,搜索他,不过,就他记得的部分来看,他们两人从来没有直接面对过。眼前的旅途也为他带来了一些恶梦。伊文娜也抱怨说梦见了ShadarLogoth,特别是在他们找到废弃土墙和斜塔的那两个晚上。珀林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梦,就算他在夜里被惊醒,全身冒着冷汗在黑暗中哆嗦,他也不愿意告诉伊文娜。她指望他带领两人平安到达卡安琅,而不是分享这些无可奈何的担忧。
当珀林开始闻到那股味道时,他正走在贝拉前面,心里为今天的晚餐发愁。随即,小母马扇着鼻孔开始摇摆脑袋,在她开始嘶鸣之前他及时抓住了她的马笼头。
那边有烟,伊文娜在马鞍上兴奋地前倾身体,深深气,是煮食的营火。有人在烤晚餐。是兔子。也许是吧。珀林谨慎地回答,她热切的微笑立刻被他的话扑灭了。他把手中的投石绳换成半月宽刃斧,手掌在斧柄上张张合合。这是一件武器,然而,不论是他自己在村里时的悄悄练习,还是兰恩后来的填鸭式训练,都没能让他准备好使用它。走进ShadarLogoth之前的战斗在他的脑海中也只有一片模糊,无法为他带来任何自信。他也从来没有成功地在心中找到过岚和守护者所说的那片虚空。
阳光斜斜地穿过他们身后的树木,林中处处是静止的斑驳影子。木柴燃烧的轻烟在他们身边飘,带着微微香。可能真的是兔子,他心里这样一想,肚子就立刻如雷般响起。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他提醒自己道。他看了看伊文娜,她也在看他。身为领导者,自然有相应的责任。
在这里等我,他轻声嘱咐,她皱起了眉,但是他在她开口说话之前继续说道,安静!我们还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人。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珀林不疑惑了,为什么每次要她代替自己骑马的时候,她就不肯这么合作呢。他深呼吸定定神,向味道的来源走去。
比起岚或者马特,他比较少在艾蒙村附近的森林里玩耍,不过他也曾经在林子里抓过兔子。此刻,他在树与树之间爬行,没有踩断一树枝。不用多久,他就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橡树后。壮的橡树枝蜿蜒地伸展着,先弯下来碰到地面,又抬起来往上生长。他从树后悄悄地往外看:那里,有一簇营火,火旁不远处有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的男人斜靠在一橡树枝上。
至少,他不是个半兽人,不过,在珀林眼里这也是个奇怪的家伙。比如,他的衣服似乎都是用动物皮做的,连靴子和头上那顶怪异的平顶圆帽也是。他的斗篷是用兔子和松鼠皮胡乱拼成的,子看来是用棕色和白色山羊身上最长的那部分皮做成的。浓密的胡子像把扇子,几乎遮挡了他半个膛。带上挂着一把跟剑一样长的刀子,一张弓和箭袋一起靠在手旁边的橡树枝上。
男人的眼睛闭着,显然是睡着了,但是珀林仍旧原地不动。营火旁斜着六子,每上面都串着一只兔子,烤得金黄焦脆,时不时有一两滴汁落到火焰上,滋滋作响。它们的香味离珀林这么近,他口水直。
你够口水了吗?男人张开一只眼睛朝珀林的藏身处摆摆头,你跟你的朋友一起过来坐下吃吧。我见你们这两天就没怎么吃东西。珀林犹豫片刻才慢慢站起来,手里仍然紧握着斧头:您已经跟踪我们两天了?男人沉声笑道:是的,我一直在跟踪你和那个漂亮的女孩。她像只勇猛的小公把你摆布得够呛,是吗?我总是听到你们俩在吵闹,五里之外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那匹马是你们当中唯一肯安静走路的。你打算喊她过来,还是打算自己把兔子全部吃掉?珀林生气了,他一路都尽量保持安静,因为在水树林里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不能保持安静,就无法走到离兔子足够近的距离来投石砸它。但是兔子的香味使他想起伊文娜也已经很饿了,更别提她此刻正在担心地等待他回去告知是不是半兽人生的火。
他把斧头挂回带上,提高嗓门喊道:伊文娜!没问题!是兔子!说完他伸出手去,用平常的声调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珀林,珀林艾巴拉。男人看着他的手,想了好一会儿才笨拙地握住它,似乎不习惯跟人握手。人人都叫我伊莱迩,他抬头看着珀林,伊莱迩玛砌尔。珀林倒一口气几乎丢掉伊莱迩的手。他有一对黄的眸子,像闪光的金子般明亮。珀林的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见过的半兽人眼眸都是接近黑色的。
伊文娜牵着贝拉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她把小母马的缰绳系在一较细的橡树枝上,珀林把她介绍给伊莱迩时她礼貌地说着客套话,目光却不停地飘向那些兔子,似乎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睛。伊莱迩示意请他们吃东西时,她迫不及待地坐了过去。珀林只犹豫了一分钟就加入了她。
伊莱迩静静地等他们吃完。珀林太饿了,他急切地撕扯下兔子片,却发现热得烫手不得不把它在两手之间丢来丢去地摊凉一些才进口里。伊文娜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油水沿着她的下巴直。白天渐渐转成黄昏,无月的黑夜缓缓包围了营地,他们终于慢了下来。伊莱迩说话了。
你们在外边游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居民啊。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回答,也许您可以还没说完,伊莱迩就仰天大笑起来,她不挑起了双眉。珀林手里抓着一只兔子腿正要送往嘴里,也顿住了瞪着他看。
卡安琅?伊莱迩笑得不过气来,好容易才缓过来说道,按照你们这两天走的路,按照现在的方向走下去,你们会走到卡安琅的北边至少一百里的地方去。我们打算问路的,伊文娜辩护道,只不过还没遇到村庄或者农场罢了。你不会遇到的,伊莱迩还在笑,按照你们走的路,你们会一直一直走到世界之脊去,途中一个人类都不会遇到。当然了,如果你们能翻过世界之脊它的某些地方确实是可以翻越的就会在艾尔废墟找到艾尔人,但我估计你们不会喜欢那里的。那个地方白天酷热,夜里严寒,随时可以把你渴死。只有艾尔人才能在那里找到水,而他们不喜欢陌生人。对,要我说,不喜欢。说完,他又开始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根本不喜欢。他好容易才挤出一句。
珀林不安地挪动着:难道我们遇到了一个疯子?伊文娜皱起了眉,但是她等待伊莱迩的狂笑减弱一些后,继续说道:也许,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里走。看起来您知道的地方比我们多得多。伊莱迩停止笑抬起头,把打滚时掉下的皮帽子戴回头上,低下眉看着她。我不太喜欢人,他干脆地说道,城里到处是人。我也很少靠近村庄,甚至农场。村民、农夫都不喜欢我的朋友。若不是看到你们俩像初生幼狼般彷徨无助地了这么久,我也不会出手帮助你们。但是,至少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吧,她坚持道,只要您能给我们指路到最近的村子里去就算要走五十里也无所谓村民就能告诉我们怎么去卡安琅。别动,伊莱迩说道,我的朋友们来了。贝拉突然惊恐地嘶叫起来,并且拼命拉扯缰绳。周围笼罩在黑夜的森林中出现了许多身影。珀林半站了起来。贝拉惊嘶着扭动身体直往后扯。
让那匹母马静下来,伊莱迩说道,他们不会伤害她的。只要你们不要动,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们。四匹大狼走进了火光中,它们的发浓杂乱,高度直到人的部,强有力的下颚可以轻易咬断男人的大腿。它们旁若无人地走到营火边,在人类身边躺下。林中的黑暗里,四面八方都有许多狼眼睛反着火光。
是金黄的瞳孔,珀林注意到,跟伊莱迩的一样。这就是刚才他没能抓住的记忆。他小心地看着身边的狼,伸手取斧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样做,伊莱迩说道,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威胁,就不会这么友好了。珀林看到,他们,那四匹狼,都在盯着他看。他还觉得,所有狼,包括林中那些,都在盯着他看。他直起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他把手移离斧柄。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他觉得狼群中的紧张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放松下来。他慢慢坐回地上,双手直打颤只好捏住膝盖来稳住。伊文娜全身僵硬得几乎颤抖起来,一匹全身浅黑、脸上有一片灰色的大狼就躺在她的身边,几乎碰到她了。
贝拉已经停止嘶叫和挣扎,她全身筛糠,挪来挪去想把所有狼都看在眼里,还时不时地踢着脚好让这些狼知道她不好欺负,要吃她得付出沉重代价。但是,群狼懒得理她,也不理会其他人,他们的舌头懒懒地搭在嘴外,放松地等待着。
这样,伊莱迩说道,好多了。他们是您驯养的吗?伊文娜几乎要晕倒了,怀着希望问道,他们是宠物?伊莱迩嗤之以鼻:狼是无法驯服的,女孩,他们可不像人类。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做伴,一起狩猎,一起聊天。跟任何朋友一样,你说对吧,斑纹?一匹身上长着灰色、黑色和白色花纹的大狼转过头看他。
您跟他们说话?珀林觉得不可思议。
不完全是,伊莱迩缓缓回答,话语并不重要,也不能准确地表达他们的意思。她的名字是斑纹,意思大概是指在仲冬时节的黎明时分,微风吹皱森林中水池里的水时,影子在水面上的变幻,还有舌头碰到池水时那种冰凉的味道,还有一点黄昏前空中飘雪的意思。但这也不是完全准确的含义,你无法用语言表达它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感觉。这就是狼的沟通方式。其他那几匹分别叫做烙印、弹跳、风。烙印的肩膀上有一道伤疤,这也许是他名字的来源,但是其他两匹狼的身上没有任何特征可以说明他们名字的含义。
虽然他说话生硬,但珀林觉得伊莱迩其实很高兴能够再次跟人类说话,至少,他在说个不停。他注视着狼群反着火光的利牙,心想,还是鼓励他一直说下去好了。您是怎么怎么学会跟狼说话的,伊莱迩?是他们先知道的,伊莱迩回答,不是我。一开始不是。后来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是他们先找到你,而不是你先找到他们。有些人以为我被暗黑魔神诅咒,因为不论我去到哪里,哪里都会有狼。起初,连我自己有时也这么以为。大多数正经人开始躲开我,而那些来找我的人则是我不论如何都不愿意交往的人。然后,我开始发觉狼有时候似乎能明白我在想什么,他们会对我脑海里的念头做出反应。这就是我们的开始,他们对我感到好奇。狼通常能感觉到人,但是都跟我的情况不同。他们很高兴能找到我。他们说,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类一起狩猎了。当他们说到很久时,我得到的感觉就像是一阵凛冽的寒风从时间开始之一直吹拂至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会和狼一起狩猎。伊文娜说道,她的声音还是不太稳,但是那几匹大狼确实只是躺在地上的表现似乎使她稍微安心。
看不出伊莱迩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他没有回应。狼记事的方式跟人类不同,他继续道,奇异的黄眼睛看着遥远的他方,似乎失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每一匹狼的心中都记载着整个狼族所有狼的历史,或者说,记载着它的形成。我说了,这很难用言语表达。他们记得曾经跟人类肩并肩地追逐猎物,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更像阴影中的阴影,而不是记忆。真有趣。伊文娜说道。伊莱迩严厉地看着她:不,我是认真的。这是真的。她嘴:您能否啊能否教我们跟他们说话呢?伊莱迩还是嗤之以鼻:这是没法教的。有些人可以,有些人不行。他们说,他可以。他指向珀林。
珀林像看刀子似地看着伊莱迩的手指,这人真的是个疯子。狼群又在盯着他看了,他不安地挪动着。你说你们要去卡安琅,伊莱迩说道,但是没有解释你们跑到这个荒无人烟,哪儿都够不着的地方要做什么。他把皮斗篷拨到身后,侧躺下来,一手支着脑袋期待着他们的回答。
珀林瞥了瞥伊文娜。早前他们就已经编好了一个故事,准备遇到人的时候用来解释他们要去哪里,而不会引起任何麻烦,也不会透他们究竟来自何方,真正目的是什么。天知道有哪些不小心的言辞会传入黯者的耳朵?他们每天都一起讨论,找出漏把它修补完善。而且说好了,由伊文娜来讲这个故事,因为她比较善于言辞,而且她还宣称每次珀林一撒谎她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伊文娜立刻流利地开始讲故事。他们从北方萨达亚一个小村庄外的农场来。以前他们俩都没有离开过家二十里以上。但是他们听了许多游诗人的故事,还有商人的传说,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卡安琅、伊连、狂暴之海,甚至去看看神话中海族的岛屿。
珀林满意地听着。啊,就算是索姆墨立林,依靠他们对双河以外的世界如此有限的认识来编故事,恐怕也不会编得比这个更精彩,或者说,比这个更符合他们的需要。
来自萨达亚,嗯?她说完后伊莱迩问道。
珀林点头:对。起初我们考虑先去马勒墩。我很想看看国王的样子。可是首都肯定是我们的父亲头一个会去找的地方。这是他负责的部分,声明他们为何没有去过马勒墩,这样就不会有人问他们关于那个城市的问题,防止他们正巧碰上了真的到过那里的人。萨达亚离艾蒙村和诞前夜的事件那么遥远,任何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毫无理由会因此联想到塔瓦隆或者艾达依。
好一个故事。伊莱迩点点头,真的,好一个故事。几乎没有一点错漏,唯一的问题是,斑纹说,这完全是一堆谎言,每一个字都是谎言。谎言!伊文娜大喊,我们为什么要撒谎?四匹大狼都没有动,但是他们此刻不再仅仅是躺着,而是蹲伏在火边,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艾蒙村的两人。
珀林一言不发地往间的斧头伸出手去。四匹大狼迅速站了起来,他的手立刻停住。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颈上的发都竖立起来。树后有一匹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其他狼纷纷响应,五只、十只、二十只,黑夜因他们的号叫而动不安。突然,他们,也静了下来。冷汗沿着珀林的脸淌下。
如果您认为伊文娜顿了顿,咽下口水。虽然天气很冷,她的脸上也挂着汗珠,如果您认为我们撒谎,那么,或许您会希望我们离开您的营地,另找地方过夜。通常我会这样做的,女孩。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半兽人的事。还有,类人的事。珀林试图保持冷漠的表情,只希望自己这方面能做得比伊文娜好些。伊莱迩像平常聊天一样继续道:斑纹说,刚才你们讲那个蠢故事的时候,她在你们的意识中嗅到了半兽人和类人的味道。他们都嗅到了。你们不知怎的跟半兽人,还有缺眼人,在了一起。比起野火,狼族更痛恨半兽人和类人,这是他们最痛恨的东西。我也一样。
烙印不想再跟你们谈了。是半兽人在他一岁的时候给他留下了那道伤疤。他说,游戏该结束了,你们是他数月来看过的最肥美的猎物,我们应该把你们吃掉。不过,烙印总是最没有耐心的。你们何不把实情告诉我?希望你们不是暗黑之友,我可不喜欢在喂某人之后又杀掉他们。记住,如果你们撒谎,他们会知道的,就连斑纹,也开始变得跟烙印一般心烦了。他的双眼,像狼的眼睛一样金黄,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珀林觉得,它们也是狼的眼睛。他注意到伊文娜正在看他,等他决定下一步。光明啊,我突然又成了领导者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不能冒说出真话的危险,但是目前的情况下即使他设法首先拔出斧头,也根本无法逃脱,斑纹的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吼声,营火边的另外三匹大狼跟着她发出了同样的声音。然后,林中群狼也照做,一时间,威胁的狼吼充夜空。
好吧,珀林飞快地答应,好吧!吼声嘎然停止。伊文娜松开紧握的双拳,也点了点头。一切从诞前夜之前的某一天,珀林开始述说,我们的一个叫做马特的朋友看到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开始伊莱迩的表情和姿势一直没有变,只有他头部的倾斜显示出他竖起耳朵在听。珀林开始讲之后,那四匹大狼都坐下了,他觉得他们也在听。故事很长,他几乎全盘托出,只保留了他们三人在拜尔隆时做的那个恶梦。他等着那些狼做出发现他有所隐瞒的表示,可是,他们只是默默看着他。斑纹显得友好,烙印则怒火冲天。当他说完时,喉咙都沙哑了。
如果在卡安琅见不到她,我们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我们除了求助于艾达依以外,没有什么选择。半兽人和类人跑到这么远的南方来,伊莱迩重复道,这事得考虑一下。他从身后拉出一个水袋扔给珀林,看也不看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等珀林喝完水把子好后,他说道,我可受不了艾达依。那些红结,喜欢到处搜捕跟唯一之力纠不清的男人。她们曾经想把我封印。我对着她们的脸骂她们是侍奉暗黑魔神的黑结。她们气疯了,却没法抓住我,因为我一旦进入森林,她们就奈何不了我。不过,她们还真的尝试过。是呀,她们真的试过了,当时我不得不杀了几个守护者。从此以后,我怀疑没有一个艾达依会喜欢我了。杀守护者很讨厌,我不喜欢。这种跟狼谈话的能力,珀林不安地问道,它它跟唯一之力有关?当然没有,伊莱迩咆哮,所谓的封印对我根本没有效,是她们的企图令我愤怒。这是一种古老的能力,比艾达依还要古老,比任何引导唯一之力的人都要古老,它跟人类的历史一样久远,跟狼族一样久远。那些艾达依不喜欢它,她们不喜欢古老的力量复苏。我不是唯一一个,还有其他的人,这使得艾达依很担忧,她们嘀咕着什么远古的屏障开始减弱,什么东西正在毁坏。她们害怕暗黑魔神正在挣脱封印。如果你见到她们看我时的眼神,会以为那是我的错。红结,还有一些其他结的艾达依都那样看我。那个艾梅林殿下啊!反正我尽量避开她们,避开跟艾达依好的人。如果你是个聪明人,你也应该这样。能够远离艾达依当然最好了。珀林回答。
伊文娜瞪了他一眼。他只希望她不要冲口而出说自己想当艾达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嘴。珀林继续道:然而我们没有选择。半兽人、黯者、还有魂扎卡在追击我们,只差暗黑之友了。我们没法躲,光靠自己也没法还击。谁能帮助我们?除了艾达依以外,谁有这个能力?伊莱迩沉默了,他看着群狼,目光多数停留在斑纹或者烙印上。珀林不安地挪动着,尽量不看他们。每次他看他们时,就觉得自己能听到伊莱迩跟那些狼在对话。虽然这跟唯一之力没有关系,他也不想参与其中。他一定是在开疯狂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跟狼说话。其中一匹大狼大概是弹跳吧看着他,似乎在笑。他不疑惑:他是怎么给这些狼起名字的。
你们可以跟我在一起,伊莱迩最后说道,跟我们一起。伊文娜的双眉跳得高高,珀林惊讶得张大了嘴。啊,除了跟我们一起以外,还有更安全的方法吗?伊莱迩问道,半兽人遇到独行狼时,会杀死他,但是却会绕开数里躲避一群狼。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艾达依,她们很少到这些树林里来。我不知道,珀林避开不看两边的大狼,其中一匹是斑纹,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比如,追击我们的不止是半兽人。伊莱迩冷笑道:我也曾经见过一群狼击倒一只缺眼人,狼群死伤过半。但是,只要他们闻到它的气味就决不会放过它。半兽人、惧灵,对于狼族来说,它们是一样的。他们想要的人是你,小子。他们以前也听说过有其他可以跟狼沟通的人,而你是他们除了我以外第一次见到的有这种能力的人。不过,他们也愿意接受你的朋友。你们跟我们一起比在任何城市里都安全。城里有暗黑之友。听着,珀林急忙说道,我希望您别再说这件事。我不能像您这样。如你所愿,小子。既然你愿意,就去当你的山羊自欺欺人好了。难道你不想找到安全?我没有自欺欺人,没有什么好欺骗我自己的。我们想要的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坚决地口道,然后去塔瓦隆。珀林合上嘴,上她愤怒的目光。她的怒气中也有他的一份。他也明白,她只有愿意的时候才会服从他的领导,但是她至少应该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你怎么想,珀林?他问自己道,又自己回答:我?啊,让我想想。是的。是的,我想我会继续上路。他朝伊文娜温和一笑:好了,伊文娜,我们俩都决定了。我想我会跟你一起去。做决定之前讨论一下真不错,是不是?她脸红了,但是仍然紧绷下巴。
伊莱迩冷哼道:斑纹说,她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决定。她说,那个女孩的深深扎在人类的世界里,而你他朝珀林点点头,则在人类和狼族之间。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跟你们一起南下,否则,你们要么饿死,要么迷路,要么烙印突然站了起来,伊莱迩扭头看着这匹大狼。过了一会儿,斑纹也站了起来,走到伊莱迩身边直面烙印的目光。场面一时僵硬地持续了很久,然后烙印转身消失在夜中。斑纹抖抖身子回到原位,重重地躺下好像没事发生似的。
伊莱迩看到珀林疑问的目光,回答道:斑纹是这个狼群的头领,他解释道,若论力量,群里有几头雄狼可以跟她相比。但他们都知道她最有智慧。她不止一次地挽救了整个族群。只是,烙印觉得他们正在你们三个身上浪费时间。他最痛恨半兽人,听说这么南的地方有半兽人,他要去杀它们。我们理解,伊文娜松了一口气回答,我们真的能自己找到路啦当然,得请您给我们指点一下方向。伊莱迩挥挥手:我说过斑纹是头领,对吧?明天早上我会跟你们一起南行,群狼也会。这不是伊文娜最想听到的决定。
珀林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烙印的离开,而且这匹带伤疤的雄狼不是唯一离开的,还有十来匹狼,全是年轻雄,大步慢跑着跟在他身后。他想要相信这是伊莱迩给他造成的幻觉,但是他办不到。离去的群狼在他意识里消逝之前,他感觉到了来自烙印的想法,鲜明得如同他自己的想法一般。是憎恨。憎恨和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