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召唤
茉蕾独自一人呆在女客楼的房间里,她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绣着常藤和葡萄藤的披肩,对着角落里高高的穿衣镜照了照效果。她的一双黑色大眼睛在她发怒的时候会变得像鹰隼一般锐利,此刻,它们像是可以刺穿银色的镜面。她会把这件披肩放进鞍囊带到法达拉纯属偶然。披肩后面的中央是代表塔瓦隆的炽热白色火焰,披肩边缘的长穗子显示她所属结的颜色茉蕾的披肩穗子就像清晨的天空一样蓝在塔瓦隆以外的地方,很少艾达依会披上这种披肩,就算是在塔瓦隆城里,多数也只有在白塔中才披。在塔瓦隆,除了白塔议会召开的会议以外,少有场合需要披肩这种正式着装。至于荣耀之墙以外的地方,塔瓦隆之火会吓跑许多人,他们也许会去躲起来,也许会去向光明之子告密。白斗篷的箭对于艾达依来说跟其他人一样致命,而且,光明之子非常狡猾,他们是不会在击之前让艾达依发现弓箭手的,以免攻击失败。茉蕾当然没有想过在法达拉会有机会披上披肩。不过,既然要去觐见艾梅林玉座,就该注意礼仪。
她身材苗条,一点儿也不算高,艾达依特有的岁月无痕的光滑脸蛋往往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些。不过,茉蕾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和沉着镇定的举止,在任何人群之中都足以占据支配地位。这是她在卡里安王宫里长大时养成的气质,成为艾达依的许多年来,这种气质不但没有被掩没,反而更加明显。她知道,今天,她将会需要发挥这种权威感的每一分、每一寸。今天的平静多数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一定是有麻烦发生了,不然,她不会亲自到这里来的。这是茉蕾至少第十次这样想了。可是,除此以外,还有上千个问题。是什么麻烦?她选择了谁陪她到这里来?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现在?此刻,一切都不能出差错。
她的一头黑发像波一般披在肩上,上面系着一条巧金链,她伸手抚摸金链时,右手上的巨蟒戒指模糊地反着光芒。金链上挂着一颗透亮的蓝色小石头,在她的前额中心摇晃着。白塔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她可以使用这颗石头来集中注意力,借此使出许多小花招。它其实只是一颗打磨过的蓝色水晶,是一个年轻女孩在无人教导之下,自己初次学习引导的时候使用的道具。那个女孩记得安菊尓甚至更为强大的纱安菊尔的传说,记得它们是传奇时代传下来的神奇遗物,可以帮助艾达依安全地超量使用自身没有辅助时无法承受的唯一之力。因此,她以为这种注意力集中点是使用唯一之力的必须道具。在白塔,有些姊妹知道她那些小花招之中的几个,而且怀疑还有其他她们不知道的,其中包括了实际上不存在的、以及当她听说之后很是吃惊的招数。她用这颗石头所做的都是简单的小事,就是那种孩子的脑袋可以想像出来的事情,但有时候非常有用。如果艾梅林带来了不合适的人,这颗水晶的传闻也许可以令她们措手不及。
房门传来一阵快速连续的敲门声。石纳尓人是不会这样敲别人的门的,更别说这是她的门了。她仍旧看着镜子,直到镜里她的眼睛可以沉静地回蹬着她,黑色的深渊里面隐藏住所有的想法。她检查了一下带上挂着的软皮袋子。不论使她离开塔瓦隆的麻烦事是什么,当我把这一件麻烦放在她面前时,她就会忘掉其他的了。房门又是一阵猛敲,比起前一阵更加用力,她穿过房间,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打开房门,面对门外的两个女人。
她认识她们。黑发的安娜雅,披着蓝穗披肩,以及金发的梨安琳,披着红穗披肩。后者举起手正准备再敲。梨安琳不仅样貌年轻,实际上也很年轻,相貌美,长着一张娃娃脸,撅起的小嘴,黑色眉毛和更为漆黑的眼睛跟她肩膀上的数簇淡小发鞭形成鲜明对比,不过,这种组合在搭拉邦[1]很常见。两个女人的个子都比茉蕾高,不过,梨安琳高出不到一个手掌。
茉蕾一开门,安娜雅的胖脸上就出了微笑。这个微笑是她拥有的唯一美丽,但已经足够;几乎任何人看到安娜雅的笑脸都会感到舒适、安全和亲切。愿光明照耀你,茉蕾。再次见到你真好。你过得好吗?我们真是很久没见了。我的心情因你的存在而轻快,安娜雅。这确实是实话;知道在到达法达拉的艾达依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自己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愿光明照耀你。梨安琳抿紧了嘴,使劲扯了一下自己的披肩。艾梅林殿下要见你,姊妹。她的语气也像是在发脾气,而且冷得像带着刀刃。这倒不是冲着茉蕾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梨安琳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不满意的样子。她皱着眉头,越过茉蕾的肩膀往房间里面张望。这个房间设了防护罩,我们没法进入。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姊妹设防护罩?这是防范所有人的,茉蕾冷静地回到,不少侍女对于艾达依都很好奇,我可不想让她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的房间里探索。现在也没有必要改变。她在身后掩上房门,三个人都站在了走廊里。我们走吧?不能让艾梅林殿下等我们。她开始沿着走廊离开,安娜雅在她身旁边走边闲聊。梨安琳站了片刻瞪着那扇房门,像是在猜测茉蕾究竟藏着什么,然后才快步赶了上来。她走在茉蕾身旁,姿势僵硬得像个卫兵。安娜雅则只是像个同伴般陪着。她们的软布鞋在编织着简单图案的厚地毯上轻轻敲响。
她们经过时,穿制服的仆女们都深深屈膝行礼,有不少人行的礼比起法达拉领主本人会受到的礼要深得多。艾达依,三个一起,而艾梅林殿下本人就在堡垒之中;这是堡垒中任何女人一辈子都没曾想过的荣幸。门厅里站了几个贵族妇人,她们也行了屈膝礼,这也是阿格玛大人绝对不会有的礼遇。茉蕾和安娜雅微笑着,向每一个行礼的人点头回应,不论对方是仆人还是贵妇。梨安琳则对所有人都不予理会。
当然了,这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虽然在门厅那里有几个男孩在追逐玩耍,但是没有超过十岁的石纳尓男敢在没受到准许或邀请的时候跑进女人的房间里。男孩们笨拙地单膝跪地行礼,他们的姐妹则深深屈膝蹲下。安娜雅不时会微笑着伸手抚摸一下他们的小脑袋。
茉蕾,安娜雅说道,这一次你离开塔瓦隆太久了。真是太久了。塔瓦隆很想念你。你的姊妹们也很想念你。白塔需要你。我们总得有些人在外面的世界工作,茉蕾温声回答,白塔议会的事都交给你了,安娜雅。不过,在塔瓦隆,你对于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听说得比我要多。我常常会错过昨天所处地方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次数已经太多。你有什么新闻?又出了三个伪龙神,梨安琳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萨达亚、穆兰迪和特尔[2],伪龙神大肆破坏。这种时候,你们蓝结却在微笑,说废话,抓住过去不放。安娜雅挑起了一边眉毛,梨安琳刺耳地哼了一声闭了嘴。
三个,茉蕾轻声重复着。她的眼睛闪起了光芒,但转眼间她就把它掩盖住了,过去两年出了三个,如今则是同时出现三个。跟以前一样,这三个也会被解决掉的。这些害人的男人和任何追随他们的乌合之众都会。梨安琳语气中的确信几乎让茉蕾发笑。几乎。她对于现实、对于各种可能太了解了。难道几个月的时间就足以令你忘记了吗,姊妹?上一个伪龙神在他的军队不论是否乌合之众被打败之前差点没把吉尔丹撕开两半。是的,如今罗耿已经被带到塔瓦隆,我想,他已经被安抚了,没有威胁。但是,我们有几个姊妹为了制服他而牺牲。对于我们来说,即使只是失去一位姊妹也是不能承受的损失,而我们在吉尔丹的损失真是太惨重了。罗耿之前的那两个伪龙神并不能引导唯一之力,但尽管如此,坎都和阿拉都曼[3]的人们对他们依然记忆犹新。村庄被烧毁,人们在战场上战死。当世界要同时对付三个伪龙神的时候,它要花费多大力气?那些自称真龙转生的男人从来都不乏追随者,这次有多少人会聚集在他们的旗下?战争的规模会有多大?前景还不至于晦暗到这个地步,安娜雅说道,就我们目前所知,只有萨达亚的那个伪龙神会引导。他还没来得及吸引太多追随者,而且,应该已经有姊妹赶到那里去对付他了。在黯河丹各处,塔兰人都在攻击他们那里的伪龙神和追随者。至于穆兰迪的那一个,已经被俘虏了,她短笑了一声表示惊讶,想想看,这么多的人民之中,穆兰迪人竟会如此迅速地摆平他们的伪龙神。如果你问他们,他们甚至不愿意自称穆兰迪人,而是自称路伽人,或者殷尼什人,或者这个大人、那位女士的人。然而,就因为害怕他们的众多邻国中有人会趁机入侵,穆兰迪人几乎在他们的伪龙神刚刚张口宣布自己身份的时候就跳起来把他倒了。还是一样,茉蕾说道,同时出现三个伪龙神,这是不可小看的。有没有姊妹成功做过预言?这样的可能很小数个世纪以来,鲜有艾达依显过这个天赋的任何迹象,连一丁点都没有所以,当安娜雅摇头时,她并不意外。不意外,还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们在走廊的汇处遇到了阿玛丽莎女士。她行了一个完整的屈膝礼,深蹲下去,把淡绿色的裙摆宽宽地张开。向塔瓦隆致敬,她喃喃说道,向艾达依致敬。法达拉领主的妹妹可不是点点头就可以打发的。茉蕾拉着阿玛丽莎扶她起来。你太抬举我们了,阿玛丽莎。快起来,好姊妹。阿玛丽莎优雅地站了起来,脸带红晕。她从来没有到过塔瓦隆,却被一位艾达依喊作姊妹,即使是她这种身份的人也足以兴奋了。她身材矮小,正处于中年,皮肤黝黑,带着成美,脸颊上的红晕更衬得她楚楚动人。您真是太令我荣幸了,茉蕾达依。茉蕾微笑道:我们互相认识有多久了,阿玛丽莎?难道我现在得喊你作阿玛丽莎女士,就像是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喝过茶一样吗?当然不是。阿玛丽莎也微笑着回应。她哥哥脸上的坚毅线条在她的脸上同样存在,脸颊、下颚,没有一丝比她的哥哥柔软。有些人说,尽管阿格玛是一个出名坚忍的战士,他也远远比不上他的妹妹。可是,艾梅林殿下在这里伊撒国王[4]访问法达拉的时候,我私下里喊他玛伽米、小舅舅,就跟我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时一样,可是,在公众场合就不能那样了。安娜雅啧了一声。有些时候正式礼仪是必须的,可是,男人们常常过于注重它们。请你喊我安娜雅吧,我则喊你阿玛丽莎,可以吗?茉蕾的眼角扫到了伊雯,就在另一边走廊的远处,匆匆忙忙地转过一个弯角。一个穿着皮革上衣的驼背身影低着头,手臂上抱着大包小包,蹒跚地跟在她身后。茉蕾容许自己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但她的面具立刻就恢复了。如果这个女孩在塔瓦隆也如此积极进取,她嘲讽地想着,总有一天她会登上艾梅林玉座,前提是她能学会如何控制这种积极,而且还得有一个空置的艾梅林玉座等着她。
当她把注意力转回其他人身上时,梨安琳正在说话。
我很乐意能有机会了解你们的国家。她脸上挂着坦率的微笑,像个少女一般,她的声音很友善。
当阿玛丽莎把邀请扩大至请她们到她的私家花园参加她和她那些贵妇们的聚会时,茉蕾让自己的脸回复静止,梨安琳则热心地接受了邀请。梨安琳朋友很少,红结以外的朋友更是一个都没有,更别说艾达依以外的了。她跟男人,或者半兽人朋友可能还更快些。茉蕾不知道对于梨安琳,甚至对于红结的所有艾达依来说,男人和半兽人是否有区别。
安娜雅解释说,此刻她们正要去觐见艾梅林玉座。噢,阿玛丽莎说道,愿光明照耀她,愿创世者庇护她。那么,迟些好了。她站着低头送她们离开。
茉蕾一边走一边打量梨安琳,但从不直接看着她。这个头发的艾达依双眼直视前方,若有所思地撅着玫瑰花蕾一般的嘴,似乎把茉蕾和安娜雅两人都忘了。她在想什么?安娜雅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不过,她总是能全盘接受别人,不论那是对方原来的样子还是装出来的样子。在白塔的时候,安娜雅处事的言行一致就常常令茉蕾惊异,而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似乎总是认为她的坦率和诚恳,她对别人的包容是狡猾的伪装。她们总是会对她的说到做到和有话直说措手不及。而且,她有一种透视事情本质的能力,并且接受她所看到的一切。此刻,她愉快地继续谈论新闻。
昂都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卡安琅[5]街上的暴已经随着春天的降临而平息,可是仍然有言论,太多的言论,为了漫长的冬天而责怪女王,也责怪塔瓦隆。比起去年,摩菊丝的王位更加危险,不过,她仍然坐在上面,而且只要伽里布尼仍然是女王卫兵的统帅,她就可以继续坐下去。至于王位继承人依蕾公主和她的哥哥格安王子,已经平安抵达塔瓦隆接受训练。在白塔,有人担心传统会被打破。只要摩菊丝还有呼吸,就不会。茉蕾说道。
梨安琳略略惊了一下,像是刚刚才醒觉。祈祷她继续呼吸下去吧。王位继承人的队伍被光明之子一直跟踪到了迩琳河上通往塔瓦隆的桥前面。在卡安琅城外,更多的光明之子仍然在那里扎营,等待着捣乱的机会,城里仍然布探子。也许摩菊丝是时候学会一点警觉了,安娜雅叹道,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危险,即使是对一个女王而言。说不定对女王而言更加危险。她永远都是那么刚愎自用。我记得她年轻时在塔瓦隆的情景。她没有成为合格艾达依的能力,因此心怨愤。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为了这个而迫她的女儿,而不顾那个女孩自身的选择。茉蕾轻蔑地哼了一声。依蕾天生就拥有火花,这不是选择的问题。摩菊丝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因为缺乏训练而死,就算阿玛迪西亚[6]所有的光明之子都在卡安琅城外扎营也一样。她会命令伽里布尼带领女王卫兵在他们之中杀出一条前往塔瓦隆的路,而伽里布尼就算只剩一个人也会照做的。然而,她仍旧必须为那个女孩的潜力之大保密。如果被昂都的人民知道,他们会否愿意接受依蕾继承摩菊丝登上狮子王座?接受一个不仅仅是遵循传统在塔瓦隆接受训练,更是一个艾达依的女王?有历史纪录以来,只有少数女王拥有被称为艾达依的资格,其中又只有几个公开承认并且一辈子都为此后悔。她感到一丝遗憾。但是,现在事情太多了,无法手去管、甚至去担心一个国家、一个王位。还有什么,安娜雅?你一定知道伊连在进行猎角者召集吧,这是四百年来的头一回。伊连人说,最后一战即将到来安娜雅略略颤抖了一下,她是该害怕,但她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瓦勒尓之角必须在对抗暗影的最后一战开始之前找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战士已经开始聚集,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号角,成为传奇。穆兰迪和阿塔亚[7]当然提高了警觉,认为这一切都是打算对付他们其中一个的掩饰。那可能是穆兰迪人如此迅速地抓住他们的伪龙神的原因。不论如何,艺人和游诗人将会有许多崭新的故事可以加到他们的轮回传说中去了。愿光明保佑,仅仅是新故事而已。也许不会是他们预想中的那种故事。茉蕾说道。梨安琳厉眼看着她,但她的脸保持毫无表情。
我猜也不会,安娜雅平静地说道,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故事才会是被加入轮回的故事。除了这些之外,我只有传闻可以告诉你了。海族显得躁动不安,他们的船在港口之间跑来跑去,几乎不加停顿。出身海族岛屿的姊妹们说,他们的圣者克拉莫尔就要降临了,但她们不肯多说。你知道,在克拉莫尔的问题上,阿瑟安米业尔[8]对于外人是多么守口如瓶,这方面,我们的姊妹似乎更把自己看成海族而不是艾达依。艾尔人似乎也在蠢蠢动,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了解艾尔人。至少,没有迹象表明他们打算再次翻越世界之脊,感谢光明。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愿意为了得到一位来自艾尔族的姊妹而付出一切。一个就够了。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太少了。茉蕾笑了。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加入棕结,安娜雅。阿漠平原。梨安琳冒出一句,然后为自己说的话吃了一惊。
那就真的是一个传闻了,姊妹,安娜雅说道,我们离开塔瓦隆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谣言。阿漠平原那里可能在打仗,也许投门岭也是。我说的是,可能。谣言不多,是谣言中的谣言。我们没来得及打听更多就离开了。那说的一定是搭拉邦和阿拉都曼[9],茉蕾摇着头说道,他们为了阿漠平原已经争执了将近三百年,但从来没有上升到战争级别。她看了看梨安琳。艾达依本应丢弃对于她们原属国家和统治者的忠诚,但很少人能做得如此彻底。要做到完全不关心自己出生的土地是很难的。为什么他们现在会?闲聊够了,发女人恼怒地打断了对话,茉蕾,艾梅林殿下在等你。她快速跨了三大步超过两人,一把推开一对大门,艾梅林殿下可不会和你闲聊。茉蕾无意识地摸着间的袋子,从梨安琳身边走过,走进大门,点了点头像是感谢对方为她推开门。她甚至差点要向着梨安琳闪着白热怒火的脸微笑。这可怜的女孩到底怎么啦?接待室的地板上铺着几层色彩鲜的地毯,摆着许多做工简单或者只是略加打磨的木头椅子、软垫长凳和小桌子,显得很舒适。高高的箭旁边挂上了织锦窗帘,使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窗户。壁炉里面没有点火,白天是很暖和的,石纳尓的寒冷只有在晚上才会降临。
跟随艾梅林到达法达拉的艾达依之中,只有少数几个在这里。棕结的维琳玛文和莎拉菲对于茉蕾的到来连头都不抬一下。莎拉菲正在专心阅读一本包着破旧褪的皮革封面的旧书,小心翼翼地翻着它的破碎书页。而体态丰的维琳则盘着脚坐在箭下方,把一朵小花举起来送到光线里,一边在膝盖上搁着的书上整齐地做笔记和画图,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墨水盒,大腿上还有一小堆花朵。棕结的姊妹都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探索知识上,很少关注其他事情。茉蕾有时候怀疑,她们到底知不知道世界上在发生什么事情,甚至,就在她们身边发生着什么事情。
其他三个已经在房里的艾达依转过身,但她们没有向茉蕾走来,只是看着她。其中一个苗条的黄结姊妹是她不认识的;她在塔瓦隆里呆的时间太少了,尽管她们的数量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多,她也来不及认识所有艾达依。不过,她认识另外两个。卡琳雅,不论是肤还是态度,都跟她披肩上的白色穗子一样,苍白、冰冷,跟皮肤黝黑、情火烈的绿结姊妹阿兰娜莫凡尼正好完全相反。不过,她们两人都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话。阿兰娜用力整了整肩上的披肩,而卡琳雅根本一动不动。那个苗条的黄结姊妹似乎有点遗憾地转过身去。
愿光明照耀你们,我的姊妹。茉蕾说道。没有人回答。
她不能确定莎拉菲和维琳是否听到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虽然没有必要全部人都集中在这里多数人很可能正在她们的房间里休息,驱除旅途的疲劳但她现在很紧张,所有她不能问的问题都在她的脑海里不停转动。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漏。
通往里间的门打开了,莉安娜走出来。她是编年史监护人[10],身材几乎跟男人一样高,苗条优雅,古铜色的皮肤,乌黑的短发,仍然很漂亮。她没有带着她的金色火焰手杖,不披披肩,只围着一条手掌宽的蓝色长围巾,因为她是作为监护人而列席白塔议会的,而不是代表她所属的结。
你来啦,她精神奕奕地对茉蕾打招呼,朝身后的门做手势,来吧,姊妹。艾梅林殿下在等你。她说话一向都是简洁快速,不论她是生气、高兴还是激动。茉蕾跟随莉安娜进去时,心里不由得猜测监护人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莉安娜把门在两人身后关上,它发出跟地牢门关上时一样的碰击声。
艾梅林殿下坐在地毯中间一张宽阔的桌子后,桌上放着一个方正的金盒子,大小跟旅行箱差不多,装饰着华丽的银花饰。桌子很结实,桌腿矮短,但是它看上去就像是承受着两个壮男子也未必抬得起来的重量。
看到那个金盒子,茉蕾顿时难再保持脸上的平静。上一次看到它,它还被安全地锁在阿格玛的保险库里。听说艾梅林来了的时候,她本来打算自己亲口告诉她的。可是现在,它已经摆在了艾梅林的跟前,虽然这只是小事,却是一件令人担心的小事。事情的变化可能已经快得超出她的控制。
她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正式地说道,应您的召唤,母亲,我来了。艾梅林伸出手,让茉蕾亲吻她的巨蟒戒指。这些礼仪跟其他艾达依一样。她站起来,换成更接近谈话的语气,但又不能过分。她清楚知道监护人就站在自己身后的门旁。我希望您的旅途愉快,母亲。艾梅林出生于特尔的一个普通渔民家庭,并非贵族,她的名字叫苏安珊池,不过,自从十年前她被白塔议会推举为艾梅林玉座之后,很少人会用到、甚至想到这个名字。她是艾梅林,这就足够了。她肩膀上的宽阔围巾由代表艾达依七个结的七条彩带组成;艾梅林属于所有结,也不属于任何结。她身高适中,相貌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俊俏更合适,脸上透着一种在她登上艾梅林玉座之前就已经拥有的力量,一种在特尔的港口区莫尔街上挣扎生存的女孩的力量。在她蓝眼睛的清澈注视之下,国王、王后、甚至光明之子的统领也得低下眼睛。此刻,她的眼睛显得很疲劳,她的嘴角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
女儿,我们在迩琳河上召唤风,甚至扭转水来为我们的船只加速。艾梅林的声音低沉哀伤,我亲眼看到因此而引发的洪水冲毁沿岸的村庄,光明才知晓我们对天气还造成了什么影响。这些破坏和可能因此造成的农作物失收都是我们的过错。一切都只为了尽快到达这个地方。她的目光飘到了那个华丽的金盒子上面,半抬起手像是要摸它,可她口中说的却是,依莱妲[11]回到了塔瓦隆,女儿,她是跟依蕾和格安一起到的。茉蕾知道莉安娜站在一边,虽然跟平常一样,她在艾梅林在场的情况下保持沉默,但是她在观察,她在倾听。我很惊讶,母亲,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种时候,摩菊丝的身边很需要艾达依顾问。摩菊丝是少数几个公开承认有艾达依顾问的统治者之一;几乎所有统治者都有一个艾达依顾问,但是很少人承认。
是依莱妲自己坚持的,女儿。不论摩菊丝是否女王,说到意志,她未必比得过依莱妲。不论如何,也许这一次是她不愿意跟依莱妲争吧。依蕾拥有的潜力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她的训练已经开始有进展了。红结姊妹们为此像河豚一般得意洋洋。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女孩的思维跟她们的方式相近,但是她必竟年轻,难以预计。就算她们没能把她拉入红结,也没有关系。依蕾很可能会成为一千年来最强大的艾达依,而发掘她的人是红结。她们就凭着这一点已经在议会中挣得不少优势。母亲,我带了两个年轻女子到法达拉来,茉蕾说道,她们都是来自双河,一个曼瑟兰之血仍然强烈的地方。虽然他们都已经忘记那块土地曾经叫做曼瑟兰,但是古老的血统在歌唱,母亲,而且在双河尤其响亮。伊雯,一个乡下女孩,至少可以跟依蕾一样强大。我曾经见过依蕾,所以我知道。至于另一个,奈妮,她是村里的贤者,但是年纪只比女孩大一点。她们村子会选择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担当贤者,这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一旦她学会有意识地控制她现在无意识地做的事情,她可以跟塔瓦隆里的任何姊妹一样强大。再加以训练,她将会像熊熊篝火一般耀眼,而依蕾跟伊雯只能算是蜡烛。这两个女子是决不可能选择红结的。因为男人使她们快乐,她们会为他们生气,但她们真心喜欢男人。她们轻而易举就能把红结因为找到依蕾而在白塔取得的任何优势夺回来。艾梅林点点头,这一切像是对她无关紧要。茉蕾惊讶地挑起了双眉,又赶紧控制住自己,让表情回复平静。这是白塔议会最关心的两件事之一:每一年,能找到的可以接受引导唯一之力训练的女孩越来越少,或者说,看起来是这样,而且,真正力量强大的更少。比起艾达依因为裂世而遭到的百般责难、或者来自光明之子的憎恨、或者甚至暗黑之友的破坏,艾达依人数的锐减以及天赋的消逝所引起的担忧更加重要。白塔原本人气兴旺的走廊现在空空,曾经可以用唯一之力轻易解决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困难重重,或者,根本无法办到。
依莱妲回到塔瓦隆去还有另一个理由,女儿。她用了六只鸽子来发送一个同样的信息以保证我能收到至于她还给塔瓦隆里面的哪些人派出信鸽,我只能猜测然后亲自回来。她跟白塔议会说,你在摆布一个身为taveren[12]而且十分危险的年轻男子。她说,那个男子曾经在卡安琅停留过,可是,当她找到他呆的那家旅店时,发现你已经把他拐走了。那个旅店的人对我们很好,很忠心,母亲。如果她伤害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茉蕾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随即听到莉安娜动了动。没有人可以用这种语气跟艾梅林说话;就算是在位的国王也不行。
你应该知道,女儿,艾梅林淡淡说道,依莱妲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她认为那人危险。比如说暗黑之友,或者那些企图引导唯一之力的可怜的愚蠢男人,或者威胁塔瓦隆的人。每一个不是艾达依的人对于她来说,可能都只是石棋盘上的一只棋子。那位旅店老板,我记得是叫吉尔先生的吧,他很幸运,因为他明显对于艾达依相当尊重,所以对依莱妲的问题给出了令她满意的答案。事实上,依莱妲对他的评语不错。但是,她说得更多的是你带走的那位年轻男子。她说,他是自从阿图尔鹰之翼以来最危险的男人。你知道,她有时候能预言,而且她的话在议会中很有份量。因为莉安娜在场,茉蕾强迫自己的语气尽量恭顺,虽然还做不到十分,但已经是她的极限。我带着三个年轻男子,母亲,但没有一个是国王,而且我非常怀疑他们之中有任何人会做统一世界的痴梦。自从百年战争之后,再也没有人做过阿图尔鹰之翼的梦了。是的,女儿。阿格玛大人告诉我了,是三个乡下男孩。不过,其中一人是taveren。艾梅林殿下的目光又飘到了那个方盒子上。
议会有提议说,你应该被派往静修进行反省。是一位来自绿结的议员提出的,另外还有两人边听她的提议边点头赞同。莉安娜发出轻蔑的哼声,又或者,是表示受挫吧。艾梅林殿下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像布景一样沉静,但这一次茉蕾可以理解她的小小干扰。自从阿图尔鹰之翼之后,一千年来,绿结都是跟蓝结结盟的,她们总是同声同气。我可不打算去某个遥远的村庄里面种菜,母亲。我也不会的,不论白塔议会怎么说。
还有更进一步的提议,也是绿结提出的,说你在静修期间的一切照料工作应该交给红结。红结姊妹们试图装出惊讶的样子,但她们就像一群明知道猎物毫无防范之力的鱼鹰。艾梅林哼了一声,红结表示说不愿意监管一位并非她们结的姊妹,但是又说,她们会接受议会的安排。茉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将会是最令人不快的,母亲。那将会是比不快要糟糕,糟糕得多;红结从来不善温柔。她坚决地把这个想法放到一边,待会儿再理会。母亲,我不能理解绿结和红结这次如此明显的联手。她们的信仰、她们对待男人的态度、她们对于艾达依责任的看法,都是完全相反的。一个红结姊妹和一个绿结姊妹的谈话甚至必定以吵架收场。世界会变的,女儿。我是连续第五个从蓝结被提为艾梅林玉座的人。也许,她们觉得这太过分了,或者,蓝结的思维方式再也无法足一个到处是伪龙神的世界。经过了一千年,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艾梅林皱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古老的壁垒在削弱,古老的屏障已经打破。她振作了一下,声音坚定起来,不过,还有另一个提议,一个闻起来就像码头上放了一个星期的鱼一样臭的提议。因为莉安娜属于蓝结,而我来自蓝结,有人提出说这次旅程如果再派两个蓝结姊妹跟我一起,就变成有四个蓝结代表了。她们在议会里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就好像在讨论如何修理排水沟。另外还有两个白结议员和两个绿结议员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黄结在她们之间窃窃私语一轮之后,不肯表示赞成还是反对。只要再多一个赞成的人,你的姊妹安娜雅和麦耿就不会在这里了。甚至还有人议论,公开地议论,说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白塔。听到这个消息,比听到红结想得到她的消息更令茉蕾震惊。不论来自哪一结,编年史监护人应该只代表艾梅林玉座,而艾梅林玉座则是代表所有结的所有艾达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即使是在半兽人战争期间,即使是在阿图尔鹰之翼的军队把所有幸存的艾达依围困在塔瓦隆之中的那些最为黑暗的日子里,也没有例外。艾梅林玉座就是艾梅林玉座,高于一切。每一个艾达依都发誓要服从她。没有人可以对她做的事情或者她想去的地方提出质疑。这个提议,违反了三千年的传统和法律。
是谁这么大胆,母亲?艾梅林苦涩地笑了。几乎所有人,女儿。卡安琅的暴。大猎角召集在我们预先没有获得任何知会的情况下就宣布。伪龙神就像雨后笋一般不停地冒出来。国家在削弱,越来越多贵族开始玩起家族游戏[13],自从阿图尔鹰之翼把他们的阴谋狠狠打击之后,这种游戏从来没有如此兴盛过。最糟糕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暗黑魔神再次蠢蠢动。给我找出一个不认为白塔正在对事情失去控制的姊妹来吧,如果她不是棕结,她死定了。时间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也许已经越来越紧迫了,女儿。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到它的失。正如您所说,母亲,世界在变。不过,荣耀之墙外,仍然有比墙内更严重的危险。艾梅林着茉蕾的凝视,很久之后,才缓缓点头。莉安娜,你出去一下。我要单独跟我的女儿茉蕾谈谈。莉安娜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说:遵命,母亲。茉蕾可以感觉到她的惊讶。艾梅林很少会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接见客人,特别是一位她很有理由要惩罚的姊妹。
门打开,又在莉安娜身后关上。她在接待室里是不会透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的,可是,茉蕾跟艾梅林单独会面的消息会像野火遇上干树林一般在法达拉的艾达依之间迅速传开,种种猜测流言将会因此诞生。
门一关上,艾梅林就站了起来,茉蕾的皮肤上传来片刻的刺麻感。是艾梅林在引导唯一之力,一瞬间她在茉蕾的眼中就像是被一圈明亮的光晕包围着。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了解你以往的小花招,艾梅林说道,伸出一手指轻轻地碰着茉蕾额头上的蓝色石头,不过,我们多数都拥有一些孩提时发明的小花招。不论如何,现在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说什么了。她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茉蕾。这是一个老朋友之间的温暖拥抱;茉蕾也同样热烈地回拥着她。
茉蕾,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令我想起自己是谁的人。就连莉安娜,也总是把我当成围巾和手杖,即使只有我和她两人,就好像我跟她在当初学者的时候没有在一起傻笑过一般。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都还只是初学者,你和我。仍然是那么纯洁无知,把一切看成游诗人的故事成真;那么纯洁无知,认为我们会遇到男人他们将会是王子,记得吗,英俊、强壮、温柔的王子?他们足够强大,可以容得下一个拥有艾达依力量的女人为;那么纯洁无知,梦想着得到游诗人故事的完美结局,可以跟其他女人一样生活,只不过是多了一些力量。我们是艾达依,苏安。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就算你和我生来不会引导,你会为了一个家、一个丈夫,即使那是一位王子,而放弃吗?我不相信。那是村庄主妇的梦想。就连绿结也不会那样。艾梅林向后退开。不,我不会放弃的。多数时候,不会。可是,曾经有几次,我妒忌村庄的主妇。此刻,我几乎就是在妒忌她们。茉蕾,如果任何人,甚至包括莉安娜,发现我们的计划,我们都会被封止[14]的。而我,也无法指责她们做错——[1]塔拉邦:艾莱斯大洋上的一个国家,曾经是一个贸易大国,出产地毯、染料和焰火等。
[2]萨达亚、穆兰迪和特尔:国家名[3]坎都和阿拉都曼:国家名[4]伊撒:石纳尓国王[5]卡安琅:昂都首都[6]阿玛迪西亚:雾山脉以南的一个国家,首都是阿曼都,光明之子的总部。
[7]阿塔亚:狂暴之海上的一个国家,但事实上,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把那个地方的人民连结在一起。那里的人民认为自己是某个村、镇的人或者这位大人那位女士的人。
[8]阿瑟安米业尔:海族的另一个名字[9]阿拉都曼:艾莱斯大洋上的一个国家,此时正陷于内战、与伪龙神的战争以及跟塔拉邦的战争之中。
[10]编年史监护人:陪在艾梅林玉座身边的人,相当于助手和顾问的角色[11]依莱妲:昂都女王摩菊丝的顾问,是红结艾达依[12]taveren:命网之核。时间之轮用命运丝线,围绕命网之核编织出命运之网。
[13]家族游戏:指贵族之间互相暗算、争权夺利的阴谋角力[14]封止:专指对女艾达依的封印,使她们再也无法接触真源,无法引导唯一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