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风波又起
程楚秋下楼之后,便即出城,不久便追上李贝儿等人。清点人数,带出来的十六个弟兄,死了七人,其余活着的,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
一想起刚刚的那一场混战,人人心有余悸,再忆起死难的弟兄,众人心下都是一片恻然。
李贝儿询问起鬼谷派的动静。程楚秋答道:“帮主放心,耿召亮与葛剑青这两个师兄弟,这次不死也是半条命,这辈子,我看再也没有机会能遇上他们俩个了!”
众人听了,都大为兴奋。逢安更道:“既然鬼谷派两个最厉害的脚已经不中用了,那大哥不如带领我们杀回去,也好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众人听了,个个叫好。
程楚秋道:“不,这次鬼谷派不知有多少人来到岳,刚刚地狭人多,所以可以趁取胜,现在要是再回去,可就真的是你死我活了。况且他们掌门身受重伤,人心惶惶,不致主动寻衅,要是我们回去,他们势必背水一战,到时死伤必定惨重。”
逢安心有不甘,说道:“儿子言而无信,设个陷阱让我们跳,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程楚秋恼他没事起哄,便道:“你要真的那么有本事,回去之后,我帮你跟帮主请命,让你带队杀进四川,一举挑了鬼谷派,好不好?”
逢安兀自嘴硬,说道:“大哥若一起去,我自当奉陪。”
程楚秋道:“好了,别说了,先回到船上去吧,上了船,我们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李贝儿想起一件事情,惊呼道:“糟了,仙儿他们还没回来。”
程楚秋道:“所以请帮主先回船上,我进城去找。”
李贝儿因为刚刚的事情实在太过惊心动魄,这会儿反应有些迟疑。程楚秋便道:“船上的弟兄需要有人带领,帮主还是留在船上主持大局为是。”
李贝儿想想也是,于是吩咐所有的人回船上,船身离岸十丈下锚。
程楚秋则分头奔回岳城内,四处寻找宫吕二女的下落。几次回到岳楼附近打转,就怕不知情的两人跑上楼。
又奔了一会儿,程楚秋忽然感到一阵热心悸,不由得停下脚步,找了个茶馆坐下休息。他静心调息一会儿,那股烦躁才渐渐退去,寻思:“一定是刚刚我了那些人的内力,没有立刻运功渡去,此刻开始要作怪了。”
原来他刚才与耿召亮对掌之时,因为恼怒鬼谷派不守信用,所以便使出了河车渡引大法来对付。
所谓的河车渡引大法,先渡己,再渡人,程楚秋所学尚浅,原还不能随心所,只是两人对掌之时,耿召亮自己把内力往他身上推,这可省了他不少麻烦,耿召亮待到惊觉,内劲已经去了一小半。
程楚秋自从得了木谦的四十年修为,再加上原来本身所有的,将近集六十年的内力于一身,他要渡引耿召亮的内力,耿召亮如何能是对手?现在耿召亮又去了一部份内力,此消彼长,再想要撤掌,双手却给程楚秋牢牢住,根本挣脱不开。
待到后来葛剑青觉得情况有异,前来帮忙比拼内力,却没想到他这么做,正好也是将内力送到程楚秋嘴上,程楚秋饭来张口,不吃白不吃,接着的惠远、彭晃两人,情形也是如此。
所以等到程楚秋放四人,转而去应付郝彪与孙恩时,四人早已力尽虚,差不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也正是如此,程楚秋才能一把抓住郝孙两人的竹,使出无上刚劲拗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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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这些内劲来得容易,在体内自行奔来窜去,为祸倒也不小,他很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好好依照心法所载之法,将这些内力渡去。只是时间紧迫,他只得暂时将它们用权宜之法按下。
程楚秋气息稍匀,便觉得有几个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将头一抬,与其中一个人照了面。那人脸色大变,大叫:“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程楚秋也认出那人曾在桃花江边的万木林中,跟着周天放等人,用银线蚕丝网往住自己,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
既然连名字都记不清,可见是个小脚,程楚秋既懒得理他,但也不想在此地多逗留,起身便往外走。
才走到茶馆外,四面八方都有人同时往他身子所在的地方靠近。程楚秋心道:
“岂有此理,这葛剑青到底通知了多少人?”
原来程楚秋虽然挨了齐古今一刀,接着落湖失踪,但因为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所以悬赏赏格一直没有取消。半年过去,这庭湖附近,还是聚集了一些好事者,总想说不定有一天老天爷眷顾,可以捡到这二千五百两银子。
只是有脑袋的都知道,程楚秋要是真的沉到湖里,他的尸体早就给鱼虾啃光了,哪有什么尸首可以给你领赏?于是这当中也有人异想天开,不知去哪里找了无名尸顶替,但都给人发现破绽。
那葛剑青出了庭湖之后,为了等待耿召亮,便在岳、湘一带逗留。他在无意间得知程楚秋的事情后,认为有机可乘,于是便放出消息,说程楚秋没死,并将于某月某出现在岳楼。
他这么做并不认为自己失信,因为那是程楚秋自己所犯过的事,不用他出手,自然会有人来对付他。而如此一来,鬼谷派可以顺便一雪前,甚至扳回一城,可以再度进驻磐石岛。
于是天下耳目最多的丐帮首先知道消息,郝彪、孙恩两人所属分舵便在附近,所以最先赶到。其余当然也有人早就到了岳城,只是他们大多暗中查探,保持低调,等待时机出击。
程楚秋大闹岳楼,早有人去官府报案。官差衙役到的时候,程楚秋自然已经走了,但此事不久也就传开。许多人都知道葛剑青放话程楚秋会到岳楼,所以就算没有亲眼见着,也知道此事只怕跟他不了关系。众人正愁不知上哪儿去找他,没想到他去而复返,还在这县城之中。
程楚秋瞥眼瞧去,只见这些人不怀好意的人当中,颇有几个瞧着眼。但他不愿探测这些人的意图,自顾续往城东走去。
他这一走,这些人跟着也走,既不敢过分近,也不敢上前拦阻。
程楚秋暗道:“脓包!”可是也不担忧。他自己一人自然是无所畏惧,但他要是找到了宫吕二女,那麻烦事可就来了。
他不想还好,才想到这里,面对面正好瞧见宫吕二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程楚秋还不知怎么出声警告才好,那吕妍娇已经挥手叫道:“程大哥!我们在这里!”
四周围的人听了,有两个心思较快的,立刻冲上前去。程楚秋也不遑多让,才见吕妍娇小嘴一张,马上运劲足底,窜身而出,抢在里头,向着两人各拍了一掌。
只听得“哇哇”两声,那两人口中鲜血狂,翻了过去,程楚秋心中一惊:
“此二人何以如此不济?”
既然有人动上了手,其余的人纷纷抢上。街上行人大呼小叫,纷纷走避。张大宝与胡瑞昌见着出事了,赶紧靠上来。
程楚秋又动手打翻了两人,同时说道:“各位若有事找程某,请尽管冲着程某来,别找无辜不相干的人。”
也不知到哪一个不识相的,忽地大叫:“大家别理他,狗男狗女,全都拿下了…哇…”脸上挨了一拳,吐出三枚牙齿。
宫吕二女虽然也学过几年浅的拳脚,但是见到这些人穷凶极恶,个个面目可憎,不害怕起来,再见程楚秋神勇,心中不免希望这个英雄人物能来怜香惜玉,于是只顾惊叫连连,不知身在何处。
程楚秋拳脚威猛,众人初时不知也就罢了,后来越瞧愈不对,终于知道二千五百两银子可不好赚,便开始纷纷打了退堂鼓。不一会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远远躲在门窗边,好奇围观的群众。
程楚秋向四周环视一会儿,目不斜视地道:“你们两个,赶紧护送两位姑娘回船上。”
张胡两人应命,急急催促着两女走了。程楚秋跟在后头,保持警戒,未久众人出了城门,弯过一处林道时,前方错错落落地站着五六个人,一见到程楚秋等人,缓缓地让开一条路出来。
这些人神情古怪,每做一个动作都好像故意放慢了似的,有点惺惺做态的感觉。
张胡两人与宫吕二女觉得来者不善,所以对方明明让路了,却缓下脚步来,回头看着程楚秋。
程楚秋给他们使个眼色,说道:“你们尽管走过去,赶紧回船上与帮众兄弟会合。”
四人将信将疑,开步往前走。那几人果然只是瞪着眼睛,给他们心理压力,手脚倒是一动也不动。四人走过,轮到程楚秋。但程楚秋知道这些人的意图,很识相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宫月仙听着程楚秋没有跟上来,回唤道:“程大哥!”
程楚秋看也不看,只朗声道:“别回头,快走!”
宫月仙给其他人催促着,自也停不下脚步,只好喊道:“程大哥万事小心…”
跟着吕妍娇,渐渐走远。
程楚秋停步在拦路者面前,双手环抱在,凝神瞧着众人中的一人,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给他瞧着的那个人,忽然摸摸鼻子,冷笑道:“程大侠,好久不见。”
程楚秋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在只不过过了半年,不算太久。”
原来那人正是福禄寿禧中的福禄,半年多前他们兄弟俩都参与了围捕程楚秋的行列。程楚秋说“君子报仇”云云,当是指这件事而来。
福禄哈哈一笑,说道:“当时是齐古今一刀砍在你肩膀上的,可别找错了对象。
我福禄不过是想凑凑热闹,帮忙苦主擒凶,说什么报仇什么的?未免太过沉重了。”
程楚秋向拦路的其他五人脸上瞧去,只见除了该有的寿禧之外,其余都是生面孔,便道:“多了几位新朋友,怎么福禄兄不替小弟介绍介绍?”
福禄道:“这些江湖朋友也是我的新朋友,大家志趣相投,所以结合在一起。
遇到事情一起行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程楚秋挖苦道:“哦?原来是找几个人结盟,有好处时不仅一起行动,还合力排挤他人,肥水不落外人田,是吗?”
福禄不回答,只与这些人说道:“各位朋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程楚秋,目前赏格是二千五百两银子。”
那四个生面孔的其中一人说道:“才二千五百两?我们几个分一分,也没什么剩了。”
另一个人说道:“我们四个来自穷乡僻壤,孤陋寡闻,不知道谁程楚秋事什么东西。”
其余两人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福禄道:“四位朋友如果不嫌弃,这单我们俩不但可以让给你们,还免费替四位掠阵。四位一人分得六百多两,那也不无小补。”
先前那人说道:“嗯…这倒可以考虑。不过,为何两位不要呢?”
福禄道:“半年年多前,我们兄弟俩就曾经他手过一次,当时失手没能拿下他,所以这个机会应当让给别人。”
先前那人道:“哦?真有此事?”
程楚秋道:“你们几个试试不就知道了?罗唆什么?他们两个是因为胆子小,所以让你们四个先打头阵,难道你们四个也跟他们俩一个德?”
四人听了大怒,低吼一声,个个摩拳擦掌,跃跃试。福禄寿禧两人相视一笑,缓缓退步,让开圈子。
程楚秋只见这四人分四个方位,分别站定,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尚看不出来历,心下忖道:“这四人移动方位时,步伐严谨有度,只怕有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与其等待他们发动阵法,不如我来主导攻势。”于是便道:“小心了!”身子一窜,往其中一人奔去。
这下又快又急,显然大出那人的意料之外,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急忙往后跃开。
可是他这一跃远远不及程楚秋这一窜,程楚秋左掌伸出,便往他头上拍落。
便在此时,程楚秋两旁人影赶到,同时银光一闪,就往他身前拦去。程楚秋道:“原来还有兵器啊…”伸足往前疾点,扭头一转,忽然掉过头去对付他身后那人。
原本众人都见程楚秋来势汹汹,哪里知道他竟然能说转身就转身。跟在他身后的那人这下可吃惊不小,百忙中无论如何停不下身子,手中银光一抖,便往程楚秋肩上削去。
程楚秋道了一声:“好剑法!”身子一矮,闪过剑尖,左手往后一,就往对方的背上拂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左右两边又有人赶到,一剑刺他右胁,一剑刺他大腿。程楚秋不得不理,侧身一转,同时避开双剑,而背对他那人,危机也因此得解。
程楚秋立身停步,但见四人此刻各自擎剑在手,四点剑尖在他眼前不住微微颤动。心道:“这四个人的剑法俊得很呐!怎么以前从未听说有这个四人的剑阵?”
程楚秋觉得这四人所结成的阵法颇不简单,反观那四人看程楚秋,心中更是骇然。刚刚他们四人的一招一式,完全都是被迫自救,甚至有点疲于奔命。要说到反击,可是连转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四人都是吓出一身冷汗,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发动剑阵。
五人一时僵持不下。那福禄冷眼旁观,说道:“要不要我们兄弟俩帮忙?我们可以义务帮你们,不分钱。”
那四人其中之一人说道:“少废话!”剑尖斜兜,转了半个圈子。原来他们这四人的剑阵,并无特定的带头者,四人中只要有其中一人瞧出破绽,立刻以剑尖做出暗号,那么其他三人便以他为首。这除了四人都要娴熟此剑阵的奥妙之外,彼此之间的信任,更是重要。
所以这个剑阵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四人是真的合力去观察对象的破绽,不像一般的阵法,皆以其中一人为首。为首者的成就,就代表了此阵法的成就,而阵法的威力,也永远跳不出该人的能力范畴。
可是反过来说,这也是此阵法的最大缺点。因为只要其中有人看走眼,抢先发动阵法,那么接下来的各种对应招数,不免也要因此头头不对马嘴。但有道是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更何况四人呢?若四人还是能互相信赖,不诿过争功,纵使稍有闪失,大致也能弥补得过来。
剑阵发动,程楚秋左闪右避一会儿,还了几招,忽地叫道:“啊,原来是四象剑阵…”
四人中立刻有人搭腔道:“知道厉害了吧?”
只听得程楚秋沉道:“咦?是九华山灵宝观的四象剑呢?还是吕梁山玄都观的四象剑?”
另一人搭腔道:“两者有什么区别?”原来这四人正是吕梁山玄都观的弟子,因为不服管教,相约离观还俗,一起在江湖闯。他们只知自己最厉害的剑法就叫四象剑,却不知其他门派也有四象剑,有此一问,乃是发自内心的求知,倒不是处处针对程楚秋。
只见程楚秋摇头晃脑地道:“嗯,有什么区别?没什么区别,不管是灵宝观还是玄都观,都不是我的对手!”
四人本以为他要说明,都侧耳倾听。没想到听最后一句,却竟是如此,不由然大怒,唰唰几声,纷纷剑而上。
程楚秋哈哈大笑,说道:“既曰剑阵,那就得要围得住我,要是围不住我,单打独斗,别说四个了,就是四十个我也不放在眼里!”口中说着,身子同时在圈子里东奔西窜,与四人中任何一个人手,都是一沾即走,有的甚至使不到半招。
四人怒意更炽。其中之一剑尖斜引,脚下由同人转归妹,其余三人会意,同时进步上前。
其实这四人的意图甚为明显,就只是想缩小圈子,把程楚秋夹死在剑阵当中。
可是如此一来,四人长剑的优势就显得别脚。程楚秋忽地一窜,跃出剑圈之外,开始绕着四人打转。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意思是说,只要我们的人数是敌人的十倍,那就不用管什么兵法战术了,包围起来就对了!
这是人多欺负人少的惯例做法,可是程楚秋只有一个人,此刻却围住了四名玄都观的弟子。
福禄寿禧不能相信,忍不住上前几步,瞧个仔细。这四个玄都观的弟子也不能相信,这会儿却只能背靠着背,手中长剑不断挥劈砍刺,专心应付着绕着他们不住打转的程楚秋。
福禄皱着眉头,低声道:“这四个活宝,搞什么鬼啊?”他只见程楚秋只是不断地轮向四人凭空发掌,这四个人居然如临大敌,手忙脚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玄门正宗弟子的样子?除非…
福禄不相信程楚秋的内力,居然能强到这种地位,但眼前的事情,却又难以解释。于是低声与寿禧使个眼色,道:“我们上!”
两人分开两边,分进合击。无奈福禄的惊觉已是迟了一步,只听得程楚秋大叫一声,四柄长剑同时飞向空中。玄都观四弟子其中有两位,忍不住就这么抬头往上一看“碰碰”两声,身上中掌,仰头便倒。
四象剑阵去其二,剑阵不攻而破。更何况四人手中长剑早已手,剑阵也已不成剑阵,紧接着又是两声惨呼,剩下两个手骨折断,摔在一旁。
便在此时,福禄寿禧正好分头赶到。程楚秋顺势一掌拍向福禄,口中说道:
“两位的帐,一起算了吧?”
福禄不答,结结实实地接了一掌。掌力甫,福禄但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而来,全身一震,气血翻涌,若非另一头寿禧正好赶到,让程楚秋分力去应付,说不定光是这一掌,自己就要败下阵来。
福禄大骇。原来他亦以掌力浑厚名闻江湖,就算终不敌云霄掌,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则如何敢来找程楚秋麻烦?
可是这会儿一掌就几乎已经分出高下,放眼武林,这样的对手寥寥可数,而程楚秋不过是个三十岁未的青年,如何能有此等造诣?福禄心道:“一定是刚才我出力过急,气息未匀,而他才刚败玄都观四弟子,力气正盛,所以才一时不敌。”
他自我安慰一番,运足气劲,复又上前夹攻。瞥眼却见寿禧摇摇颠颠,像是喝醉酒一样,站不稳身子,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程楚秋左掌斜引,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弧,面劈了过来。福禄识得这是云霄掌中的一招“抱月式吴刚伐木”威力无穷,当下不敢怠慢,双掌向前平推,使了一招“如封似闭”尽挡来势。
两人第二度对掌,福禄这次不但已有准备,还是以双掌对单手。可是就在双掌接触到程楚秋掌心之际,那股劲道竟然要比刚才还强大。福禄但觉全身骨骼都同时轻轻喀喀作响,彷佛随时都会散了一般,接着膝头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那福禄自艺成踏入江湖以来,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这时他所用的力气,又岂只是双手而已,大臂、杆、大腿几乎全身的力量全都用上了,可是程楚秋一手的力道,却有如泰山顶一般,无穷无尽地不断往下。
便在此时,福禄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力,竟然开始往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额上的汗珠顿时如雨点般不住滚落。这时他就是想开口求饶,也开不了口了。
几乎便是坐以待毙之际,那程楚秋忽然撤去掌力,说道:“今天暂且寄下你一条狗命,下次再见了,绝不轻饶!”说着身子飘开几丈,随即转身,消失在林道弯处。
福禄不明白程楚秋为何会忽然缩手,不过既然捡回了一命,哪里还敢去追问?
放眼望去,玄都观四弟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怕凶多吉少了。寿禧则倒在另一边,手足微微搐,应该尚存一息。他想站起来过去瞧瞧情况,这才发现自己双足跪在地上,竟然两腿腿骨齐断,而毫无知觉。
却说那程楚秋放了福禄,一路追赶宫吕二女而去,不一会儿,他便开始觉得脉息紊乱、盗汗心悸起来。这得他不得不在路边找了个隐蔽的所在,静下心来运功调息。
原来他刚刚才完耿召亮与葛剑青的内力,气血正是畅旺,所以在与福禄对掌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刻意要取对方的内力,可是不知不觉间,还是用上了河车渡引大法。
程楚秋正愁没有足够的时间功夫,去处理还积蓄在体内的耿葛两人内力,这会儿要是再加上福禄的,只怕当场就要血脉爆裂而死。所以他急急忙忙撤去掌力,意即在此。
他运功一会儿,不久就见到几个庭帮帮众沿着小路,遮遮掩掩地出来寻他。
程楚秋心想,可能是宫吕二女已经回到船上了,李贝儿迟迟没见到自己回去,所以让人出来接应…
程楚秋于是便想现身,跟大家回去。可以这一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昏目眩,好不容易走到道上,结果一跤坐倒。
庭帮帮众闻声而至,其中有一个正是逢安,急忙让人过来搀他。程楚秋只道:“走,快回船上去。”跟着眼前忽地一黑,竟昏了过去。
迷糊糊间,程楚秋只知道他让逢安等人给抬了上船,心情一放松,昏睡得更厉害。待到忽然惊醒,但见自己已安安稳稳地躺在船舱里。
程楚秋知道自己没昏多久,这倒是个好消息。正想起身,身旁忽有人说道:
“你醒啦?”伸手过来扶。
程楚秋转头一瞧,却是李贝儿。便道:“怎好劳烦帮主呢?”话是这么说,还是在她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
李贝儿转过身去,再转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汤,说道:“你碗饭没吃,喝点汤吧!”
程楚秋“嗯”地一声,伸手接,忽地心念一动,复将右手一垂,说道:“我右臂旧伤复发,全没了力气。”
李贝儿道:“那我喂你。”说着在沿坐了下来,细心地用汤匙一舀一舀地喂他,口中同时说道:“这次要不是你,我已经落在鬼谷派手里了,还说什么劳不劳烦。”
程楚秋道:“其实这回都是我不好,还以为葛剑青是个讲信用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设了陷阱,唉…人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长得难看,心地也一般丑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他们,庭帮有庭湖这个天险,谅鬼谷派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贝儿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你要两方罢斗,这才是釜底薪之计。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想要硬来,你也没办法。”
程楚秋道:“只恨死了好几个兄弟,心中好过意不去。”
李贝儿道:“他们为了保护庭帮而死,回去之后,我会给他们的遗属一个代。”
程楚秋道:“不过帮主放心,鬼谷派以后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李贝儿道:“嗯…来,先把汤喝完…”
程楚秋在微弱的火光下,仔细瞧着她凝神专注的神情,不知不觉得呆了。这是他头一回与李贝儿这么贴近,趁着她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程楚秋更毫不客气地从她的额头、眉毛、睫、眼睛、鼻子、嘴巴…一直瞧到了脖子口,乃至端碗的手,衣服下丰婀娜的线、线等等,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放过。
程楚秋心神驰,李贝儿浑然不觉,仍是不停地喂他。结果忽地一不小心,程楚秋喝岔了气,将一口汤水了出来,接着一阵猛烈咳嗽。
李贝儿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哪里错了,忙道:“怎么了?怎么了?”匆忙中想先将手中汤碗放下,身子微侧,都还来不及站起来,忽然间一紧,已给程楚秋拦抱住。
李贝儿尚搞不清楚状况,动也不敢动,说道:“你…你怎么了?很难过吗?
要不要我去叫人来帮忙?”
程楚秋双手用力一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搂得更紧一些。两人面目相对,呼吸可闻。李贝儿瞧他眼神有异,这才忽然脸红,问道:“你…你想做什么?”却忘了要挣扎。
程楚秋轻声道:“仙儿说要帮我问问,她问过你没有?”
李贝儿脸更红了,道:“问…问什么?”
程楚秋瞧她羞得连鼻头都微微泛红,上人中之间,冒出点点闪闪发亮的汗珠,一时之间不愿再多自制,脸一侧,把嘴往她上凑去。
李贝儿大惊失,却没多反应,两只手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匙,就这么悬在那里,动也没动,任凭程楚秋在她上齿间,恣意地着。
李贝儿没有抵抗,就是给程楚秋最的鼓励了。他得寸进尺,两只手开始在她背上间游移。一会儿,那李贝儿终于说道:“等…等一会儿…”
程楚秋停止动作,但仍不愿放开她,只在她耳边说道:“等什么?”
李贝儿低声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楚秋道:“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磐石岛,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李贝儿全身一震,过了半晌,说道:“不,不行…”
程楚秋道:“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不稀罕当什么帮主,那又为何留恋呢?你自己都说女人青春有限…还是…还是你跟那个魏庆…”
李贝儿一听到“魏庆”两个字,整个人弹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程楚秋松开双手,道:“如果不是,我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还是为了什么?
你瞧我的样子,哪一点比魏庆差?”
李贝儿大怒,手中汤往一侧,全部泼在程楚秋脸上。程楚秋自知说错话,伸手一抹,什么话也没说。
李贝儿悻悻起身,带着空碗,便去推门。程楚秋为了化解尴尬,补了一句:
“我肚子还饿,能不能再给一碗?”
李贝儿“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算是给他回答。
程楚秋听着她渐去的脚步声,心中忽然懊悔道:“我没事提那些做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自怨自艾一会儿,忽然听着脚步声,又有人前来,听着声音熟悉,心道:
“又有汤喝了。”提起袖口,在脸上随便抹了抹,还好碗中所剩汤汁不多,不算狼狈。房门一开,走进一个身形窈窕,程楚秋初以为李贝儿去而复返,待她转过身来,这才知道原来是宫月仙。
程楚秋道:“噢,是你?”声音中颇有些失望。
宫月仙道:“大哥不想看到我啊?”
程楚秋道:“不是,我以为你是别人。”
宫月仙道:“你以为我是谁?二夫人吗?”
程楚秋道:“你有遇到她吗?”
宫月仙笑道:“有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大哥要喝汤呢?我把汤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程楚秋本来还想作她,要她来喂,但旋即转念:“还是不要了。”乖乖接过汤碗,自己喝了。
宫月仙自在边坐下,一会儿,低声问道:“刚刚你跟夫人怎么了?我看她好像很生气…”
程楚秋一愣,顿了吨,复自顾又喝起汤来。
宫月仙道:“你怎么能捉弄夫人呢?亏她还对你那么好,这些汤,都是她亲自熬的。我们要帮手,她都不给帮。”
程楚秋放下汤匙,说道:“我没捉弄她,我只是讲了些话,恰好她不爱听罢了。”
宫月仙道:“你没欺负她,那就好了。大哥,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对夫人很有意思,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的冒死救她。”
程楚秋道:“我这个人天生古道热肠,好打抱不平,看到有人欺侮弱小,那我是非管不可的。”
宫月仙微笑道:“大哥是侠客,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喜欢帮助别人,跟帮助喜欢的人,其中差别还是看得出来的。大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倒是说一句。”
程楚秋道:“你不是问过我了吗?”
宫月仙道:“那时我想替大哥牵线,自告奋勇去试探夫人。现在仙儿知道夫人的意思了,所以程大哥的答案也要更明确才行。”
程楚秋正道:“你说的对。好,我说,打从我第一眼瞧见贝儿开始,我就为她所吸引,若说我不喜欢她,那是自欺欺人。”想起柴文君,程楚秋忽然有个感觉,那就是青梅竹马的恋情,与此刻他心中对李贝儿的爱慕比较起来,便有如儿戏,或说,那根本只是兄妹之情,只是两人一直搞错了。
宫月仙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她其实也未尝不曾对大哥动心,只是前帮主对她不错,在她来说一直是个障碍。程大哥,在这方面你要多给夫人一点时间。”
程楚秋不去考虑还好,这一让宫月仙说破,整个患得患失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说道:“唉,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
宫月仙道:“大哥,我也是女人,虽然我年纪还很轻,不过也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所以夫人有些心情,我能够理解。大哥有话不妨直说,我来帮忙想想办法。”
程楚秋讪讪一笑。原来他虽然比着宫月仙还大了六七岁,在江湖上威名素着,可是男女间的感情生活,却一向是付之阙如。只道天下间男女情感都像他与柴文君一样,都是青梅竹马,自小培养而来。而一些平与他接近,或是称兄道弟的那几人,要不就是像颜承昱那样,把女人当成玩物,要不就是像萧文那般,比他更老实,谁也不能提供任何经验给他参考。
所以后来他一沾上姚姬、李宝儿之后,便有点像是陷入体情而不能自拔的感觉。而这些体验与刺,又与他初见李贝儿时,心中微微漾起的爱慕之意,混在一起,便成了他今天错综复杂心情的最佳写照。
与李宝儿在一起的时候,潜意识里应该是把样貌相似的姊妹俩,给混在一起了吧?抱着李宝儿的时候,心里从来没有一时半刻想过柴文君,却老是惦记着李贝儿吧?
这样的问题,与它的答案,在宫月仙一番话后,在他脑海中逐渐厘清,纵使那都还是些模糊的轮廓,但总比糊里糊涂要好得多了。
宫月仙表明要帮他,程楚秋就像是找到了另外一个师父一样开心,只不过她是不教武功的。
程楚秋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我刚刚也试探过她,她是好像不排斥我,只是我还不能明白她的心,所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宫月仙听他竟然试探李贝儿,甚感兴趣,问道:“程大哥是怎么试探夫人的?
我好想知道呢!”
程楚秋讪讪笑道:“哈哈,我用的是无赖的办法,老掉牙的老招式,就是骗她说我伤重,动都不能动了,让她喂我喝汤,然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了她,向她告白啊…”宫月仙听了都不觉得有些害臊,说道:“难怪刚刚夫人吩咐我去盛汤时,特别代我不要喂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程楚秋一听,心中大呼:“幸好!”暗道:“刚刚差点对你也要使出这一招,要不然这脸这丢大了。”
宫月仙道:“你就只有抱住夫人吗?是怎么抱的?有时候抱得不对,会让姑娘感到不自在的。”
程楚秋听她这么说,很自然地双手伸去,轻轻搂住宫月仙的,说道:“还能怎么抱?不就这么抱了。”
宫月仙道:“你搂得这么轻,难怪夫人生气,说不定她还以为你只是随手轻薄,殊无正经。”
程楚秋道:“我不是这么轻…她要是一挣一扭,就挣脱了,我来不及表明心迹,那我不就真的成了轻薄之徒了。”说着用力一抱,说道:“当时就差不多是这样。”
宫月仙这下给他紧紧搂住,才忽然知道要害羞,连挣了几下,但觉程楚秋手臂有如铜筋铁骨,半分撼动不得,这才说道:“大…大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程楚秋会意,赶紧放手。宫月仙装着自然,续道:“那后来呢?”
程楚秋不好再比手画脚,于是安安分分地把他后来说的话,大致重说一遍给她听。
宫月仙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夫人是恼你提到魏庆。”眉头一皱,说道:“可是大哥怎么会知道…”
程楚秋于是便将那天误打误撞,所看的事情约略地说了一遍。并说明自己是一片好心,最后甚至还扔石子替李贝儿解了围。
宫月仙道:“原来是你!夫人一直跟我说是郭前帮主显灵…我就知道不是,可是当时也不好说。”
程楚秋道:“老实说,贝儿当时向天祷祝的模样,至今我仍历历在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十分嫉妒,这个郭宗尧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他死后还如此挂念。”
宫月仙道:“这才是大个最大的阻碍,至于那个魏庆,大哥尽管放心,以后也不要在夫人面前提到他的名字。”于是便将她所知的两人关系,一五一十地说给程楚秋听。
原来郭宗尧死后,李家姊妹不但顿失依靠,俩人还无端卷入帮主之位的政争当中。当时魏庆破天荒地推举李贝儿出任帮主的前因后果,程楚秋早已听李总管说过,这会儿听宫月仙再说一遍,两边形容的情况相去不远,想来当时的情势,确然如此。
接着宫月仙提到魏庆辅助李贝儿当上帮主后,虽然李贝儿因为在郭宗尧去世前半年,就已经开始接触帮务,对于整个帮务运作已经相当了解,但是对外与各长老间的互动上,还是得仰赖魏庆。
那魏庆一开始非常热心,时常忙进忙出,跟李贝儿相处的时间也就大为增加,就是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是非常多。人非草木,李贝儿又是新寡,不知不觉间,不论是在帮务上还是情感上,对魏庆的依赖也与俱增。可是便在半年多后的一个魏庆刻意营造的无人深夜,这样的信赖关系彻底毁灭,也将李贝儿打进了地狱。
魏庆出了真实面目,与李贝儿求。
宫月仙说到这里,不咬牙切齿起来。原来是李贝儿事后曾几度想自寻短见,宫月仙问来问去,总是不得要领。后来在她旁敲侧击,与细心观察下,终于才大致厘清当时事发的经过。
据宫月仙此时分析,李贝儿当时曾经拒绝,可是魏庆武功比她高,很多事情也都还要靠他,不知为何,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反抗。只是过程中她脑筋一片空白,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她一向信赖的好人,面具底下的真实面目竟会是如此狰狞?她身体与心理同时受创,伤害不可谓不深。
然而这样的恶梦还没结束。魏庆食髓知味,常常借故深夜在李贝儿屋内逗留,准备随时伸出狼爪。李贝儿虽有所警觉,小心防范,宫月仙又得在装做不知情的情况下,让魏庆有所顾忌,总有些百密一疏的时刻。这时魏庆再以揭丑事为要胁,所以陆陆续续,魏庆还是有几次得逞。
不过后来李贝儿显然也是吃了秤铊,不再给魏庆予取予求。宫月仙察觉她的心意,更是卯足全力护主,所以这一年来,魏庆再也无法登堂入室制造机会。以致有那天程楚秋所碰到的事情发生。
宫月仙说完这些前尘往事之后,立刻补充说道:“夫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和魏庆的事,所以你也千万别跟她提。再则表面上她虽然和魏庆还是有说有笑,实际上却恨他入骨。这些可不是我胡说八道,后大哥大可以睁大眼睛观察,看看仙儿是否夸大其词。所以大哥以后还是不要在夫人面前提起魏庆了,尤其是在说私事的时候。”
程楚秋道:“嗯,没想到仙儿看起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私底下却是这般勇敢坚毅的人,不但敢和魏庆作对,还处处为夫人着想。”
宫月仙道:“夫人对我这么好,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所以就算有十个魏庆,我也不怕。”又道:“大哥为因此瞧不起夫人吗?”
程楚秋道:“你还说你不胡说?该被瞧不起的是魏庆,跟贝儿有什么关系?”
宫月仙伸了伸舌头,拍拍自己的口,道:“那就好了,仙儿本来是有些担心…”又道:“夫人一个弱质女子,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身心煎熬,大哥可不要在惹她生气了…”
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不久舱外人声响起,此起彼落。接着船身一沉,程楚秋知道已经靠岸了。
宫月仙道:“外头怎么那么吵?我去看看。”说着推门出去。程楚秋心里挂念着李贝儿,也赶紧起着衣。不一会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又有人朝这儿快步走来。
门一开,却是吕妍娇。
程楚秋见她神色慌张,问道:“什么事那么紧张?”
吕妍娇急道:“岛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