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巨资套死
时时反省
君子终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周易?乾卦》
人,特别是金融圈里混的人,需要时时反省。
海州中天投资公司总裁方锐此时正坐在电脑前,仔细揣摩南海酒业的走势图。只见价格波动蜿蜒崎岖,宛如受困的野兽在挣扎,虚弱而又不甘。方锐已然心中有数,关掉电脑,渐渐陷入沉思。
方锐五年前经济学硕士毕业,机缘巧合地进入海州证券公司投资银行部服务,并在那里结识后来的岳父陈定南。
一般企业是将产品生产、包装好后,通过一定的宣传和渠道将其销售出去。而投资银行部包装、叫卖的产品是公司。美国电影《华尔街》和《漂亮女人》里面的两位男主角麦克?道格拉斯和李察?基尔干的都是这一行。他们看上去都是些运筹帷幄,出入于香车靓女之间的家伙,风格相当统一:西装革履,发光贼亮,衬衣袖口上通常绣有主人名字的缩写,出门旅行总是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打交道的对象都是公司的最高管理层,若在国内,还得加上省、市、县和部、办、委的相关官员。方锐那时侯经常全国各地跑,帮拟上市公司规范整顿,整理、编撰各种材料,并将有关材料报送证券监管机构审批,还要参与拟上市公司的整体形象包装,力争让新股可以卖个好价钱。上市公司从准备上市的那天开始,直到正式上市为止,涉及到的一切工作,都是投资银行部的职责范围。
当时陈定南主管投资银行部,专门负责新股发行事宜,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方锐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在陈定南的刻意栽培下,方锐对投资银行业务很快就轻车路,并慢慢和这个上司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
中国股市自然中国特色,国内原始股的收益相当惊人,新股不败几乎成了常态。
那时陈定南和方锐直接负责拟上市公司的股票发行事务,对于哪些股票即将上市,两人必先人一步得到有关的信息。正好有许多人在倒腾原始股和内部职工股,需要了解有哪些公司正在做发行股票的准备。投资银行部在这个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信息快人一步的优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生财之道。两人充分利用其中机会,主动和一些财力雄厚的金主合作,获利丰厚,很快完成原始积累,同时建立起各种关系网。
方锐和陈定南三年前联手创立了中天投资公司,专做股票投资,近些年来发展十分迅猛。陈定南的原配子早逝,只剩下一个女儿陈婉倩,现在是方锐的太太。半年前陈定南突然中风,双腿失去知觉,瘫痪在。从那时起,方锐完全掌控中天投资,独自挑起大梁。
股票投资是中国经济产业链中最具刚和搏杀力的领域,方锐深知其中凶险。中天投资近几年来迅速崛起,如今已是声名显赫。正因如此,方锐一定要关起门来想清楚,此间有没有致命的一击在潜藏埋伏着,以免未来发生难以预料的不测。
“方总,您在想什么呢?”
进来的是方锐的女助理宋韵,这是个端庄但沉稳得几近机械的年轻女人。宋韵轻轻走到方锐跟前,端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方锐回过神来,接过咖啡,轻抿一口,忽然扑哧一笑:“我正在想…我该思考什么问题…”
宋韵早已习惯了方锐一贯的故玄虚,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淡然笑说:“难道您自己还不知道您在想什么问题?”
“是的,我不知道。确切地讲,我不知道我该思考什么问题,或者说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您不是在思考问题,您只是在思考,只是在为了思考而思考。对吗?”
近段日子,方锐总感觉意识里空的,茫然,惘,不知路在何方。这是金融局中人的困顿。金融市场诡谲多变,风云难测,金融机构资金庞大,进退不易,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方锐有时感觉自己像一个虔诚的僧侣,徘徊在风险与惑之间,极力克制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与贪婪,以防稍有不慎,铸成大错。
宋韵很快察觉这些变化,关切地说:“方总,您压力太大了,老这样对身体不好。”
“呵呵!谢谢你的关心!永远战战兢兢,永远如履薄冰。我干的就是这一行,有什么办法呢?”
正说话间,办公室里电话响了,前台打进来的,说是金顶实业的吕总带了一支奇怪的队伍过来,要见方锐。方锐隐约感到有些不太对劲,稍加思忖,哼了一声:“让他们进来。”
千万现钞
办公室很快进来了十几个人,每人手里抱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领头的是金顶实业公司的老总吕国华。方锐不知何意,轻轻扫他一眼,吕国华却极力回避他的目光。
吕国华先让那些人放下箱子离开,片刻,猛然扑到方锐怀里嚎啕大哭:“兄弟,这次你得救我。我快走投无路了啊!”吕国华是方锐读研究生时的师兄,两人当年不仅同处一室,还有过许多共同的梦想,在学校一起组建过“经济研讨协会”方锐毕业后在吕国华的引荐下进入金融界,某种程度上讲,吕国华对他有知遇之恩。
还在读研究生时吕国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财务专家,除了在重量级财经期刊上发表过多篇论文,他还把财务的理念深深植入日常生活。当年吕国华定期把日常开支按财务报表的形式罗列出来,不厌其烦,他说这是为了让每笔开支都发挥效益,避免没必要的人情开销。朋友聚餐经常采取AA制,吕国华总要先刷卡,然后回收现金,他的解释令人称奇:卡里钱是死的,使用范围比较局限,这样做可以把死钱变成活钱,有利资金周转。
本以为吕国华毕业后会投身商海,谁知,他竟先成了个政客。
吕国华的父亲是老干部,前市委秘书长。吕国华毕业后先被分配到市政策研究室,半年后被调到秘书处给市领导当秘书,再过半年,就做了市长的专职秘书,而市长是他父亲的高中同学。这些工作调动看似平常,实际上是他父亲的精心安排。吕国华很快领悟父亲的良苦用心。他发现秘书在中国是个奇特行业。秘书往往充当领导大脑,有的领导如果没有秘书撰的稿子根本没法发言。秘书可以充当领导喉舌,领导不方便讲的话,秘书讲出来就没有太多顾虑。吕国华当秘书期间果然获益匪浅,各种官场规则渐渐了然于心。他与各地官员也加强了联系,擅长跟官员及其子女的关系保持火热,而且尽量通过他们输送利益。
融财经专长和政客历练于一体的吕国华更懂得政商界的利益换艺术。吕国华经常发表他对美国电影《越狱》的见解:美国人比较能拉得下脸,你要获得我的帮助,就必须帮助我。中国人就不好意思,经常帮助永远帮助不上自己的人。这就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距。在吕国华心里,一切都是为了易,这种意识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加强。吕国华在海州政商两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普遍被认可为一个可以合作的人。
前些年国内的金融系统渐红火,吕国华又与时俱进,进入金顶实业公司出任投资部门主任,期待施展他的财经专才。五年前的牛市使他“战功”显赫,吕国华进一步升任公司老总。做实业的人最需要耐心。可是吕国华总想跳跃式发展,他曾多次公开表示:光做实业的利润来源太局限,靠自身的积累时间太长,投资,特别是证券投资来钱比较快。吕国华把公司实业部门分步卖掉,筹集不少资金,全部投入股市。
财务毕竟只是个技术活,股市盘则更需要谋略。
中国股市2001年后进入了长达数年的熊市,吕国华的投资损失很大。迫于董事会的压力,同时为了尽快摆困境,挽回面子,吕国华集中全部资金坐庄业绩一般的南海酒业。未曾料到,十几个亿进去,完全没人跟风,越套越深,渐渐陷入绝境。
方锐轻轻拍打吕国华颤抖的肩膀,叹着气说:“我早就劝过你,坐庄早已不合时宜,你却依然故我。真是利令智昏!再说,南海酒业也不是什么好股票,目前大势未见起,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并不奇怪。”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已经被到了悬崖边。我们后备资金只有不到两个亿了,如果这些钱还不能挽救危局,那我吕国华将死无葬身之地!到了这个时候,必须孤注一掷,什么手段都得往上使了。救命要紧!兄弟你帮帮我,只要你肯帮我,我在这里保证:一旦局势好转,你的一切要求我都尽力足。”
说到这里,吕国华突然双膝一曲,朝方锐跪下。
方锐十分惊愕,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吕国华跪着一个一个打开了皮箱:“这是一千万的现金,无论如何你得收下。”
“天啊!那么多的钞票!”宋韵哑然失声。
吕国华用力呵一声:“宋总助快拿秤过来。一张百元钞票重约1。15克,一千万元新钞就是115公斤,大概就是那么个数。”
方锐见状,朝吕国华直皱眉头:“老兄,你这又何必呢?”
“你得收下。”吕国华站起来,哽咽着说:“你赶紧想想办法啊!你一定有办法。”
听到这话,方锐沉默下来,思忖良久。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零星的脚步声越发沉重,几乎可以阻滞人的呼吸。
吕国华的眼神惝恍离,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虑。
方锐深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头,注视着吕国华。方锐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也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担心实施起来会把自己牵连进去。可是眼下形势人,必须尽快作出抉择。
吕国华立马朝他出希冀的目光,猛地上前一步,拽住方锐的手:“怎么?有法子了?”
方锐面目深沉,朝吕国华微微点了点头。
“快说啊!”吕国华仿佛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急不可待。
“发展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根本办法。”
“什么?别来这些玄的,直白一点。我都快急死了!”
“你们不是还有近两个亿的后备资金吗?按照正常思维,你们应该继续把这些钱再投进去,把这只股票再往高处拉起来,引散户跟进。有了买盘,你们快速出货,往下打。换一批人被套,你们就解放了。不过,你们十几个亿扔了进去,散户还不跟进,说明你们被看破手脚了。我早提醒过你:如今投资机构运作股票,不能再用简单的坐庄的手法,你偏不当回事。”
“那我该怎么办?”
“你把南海酒业的存货全部自行消化掉,而且还要追加定单,最好再让产品提价。把业绩做上去,把声势造起来。”
“那起码要耗三五个亿呀?我哪还有那么多钱?”
“谁要你动真金白银?你想办法跟南海酒业公司的许总和海州银行的老潘达成君子协议:先由银行贷款给你,你再把贷款稳步有序地划到南海酒业公司账上,营造出业绩稳步增长的态势。”
“老潘怎会同意?银行肯定不愿承当这种风险。”
“只需再额外加一条:相关货款必须存入海州银行,三年不得提现。你想想看,银行的钱无非就是左手挪到右手,没有丝毫风险,还能稳赚一笔利息。老潘会不干吗?有了业绩支持,股票估值可以被拉下来,投资价值立刻显现。你的操作岂不如虎添翼?”
“可是,我要那么多酒干吗?”
“不是真买,只是要许总配合你把公司基本面做漂亮点。”
“要是证管局来查怎么办?”
“就让许总把货都藏起来。酒又不会变质,反倒是越发酵越香。再说,省证管局的黄局长是我本科时的导师,真有那么一天,我想办法帮你勾兑勾兑。”
“妙计,就这么干。多谢!”
吕国华那张脸立即挥别霾,透出微红,情绪明显舒缓许多。
“我只是帮你想了个法子,这钱你还是收回去。”
“你这个法子就值一千万。”
送走了吕国华,宋韵有些困惑:“吕总为什么用现金不用转账支票?那么麻烦!”
“这钱见不得光,用现金要比用转账支票不留痕迹。”
拼命破产
将一百多公斤百元大钞处置妥当,方锐打算找陈定南说说今天这事,想听听前辈的看法。当局者,局外人反而能把问题看得更清楚,方锐一直把陈定南当成自己的第三只眼睛。
陈定南住在海州城东的别墅群“景泰花园”里,方锐进入小区,步行十来分钟,止步在一套设计巧的明清式的小楼面前。外观上看,古典、开朗两相宜,尖塔形斜顶,抹灰木架与柱式装饰,自然建筑材料与攀附其上的藤蔓相映成趣,经典而不落时尚。
方锐直接进入陈定南的书房。书房居中摆放一张黄花梨大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几张古画,靠墙的黄花梨凤纹翘头几上摆着一盏装饰用的古灯。
陈定南年近50,身穿一件中式立领上装,坐着轮椅,仍显整齐利索,手上拿着一个常年不离手的沉香雕件。
1980年会计学校毕业,无处可去的陈定南成了一家化工厂的钳工,经常要像消防队员一样套上防护装置,下到几十米深、污泥齐的险恶的地方,工作环境相当艰苦。每当劳累之后一个人躺在出水泵房的水泥地上,陈定南望着南去的白云,扪心自问:难道一辈子就在这里度过吗?
陈定南不久便随波逐投入商海,在整个80年代,起伏多次,仍旧没见起。进入90年代,陈定南无意之中成了中国第一批股民,绝对意义上的前辈。中国股市当时处于草创初期,摸着石头过河,正孕育着巨大机会。
1992年,陈定南没能经受住一级市场中签表暴利的惑,开始走南闯北申购新股(当时还没有实现电子化易,需要持币在地申购。),并从申购长印、重庆万里、泸州老窖、武汉中商等股票中挖到第一桶金。可没想到,自己这从股市中挖到的第一桶金,后来又连“金”带“桶”还给了股市,还差点搭进了性命。
1995年1月6,西藏明珠正在拉萨发行,这是西藏发行的第一只股票,舆论普遍看好。当时,发行方式采取向银行存入半年期定期存款,视存款数目决定中签率。当天的《中国证券报》报道:一架飞往西藏的飞机上的申购现金有两百多亿,超过了飞机本身的价值,陈定南也是这架飞机上的乘客之一,谁料此行竟然成为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旅程。
陈定南当时是从券商处透支了数百万现金去申购的。一生中第一次携带了那么多现金,足足装了一个登山包和两个密码箱。当搭乘着淘金者们的民航班车在距市区十公里的雅鲁藏布江边抛锚时,一位同行者倒一口冷气说:“要是这时跑出一帮抢匪,可就中头彩了。”
这一车足足拉了几十亿人民币现钞啊!在拉萨市农行,六张乒乓桌上现金堆积如山,所有的点钞机都因超负荷数钱数坏了,钱多得根本来不及一张一张去数。
存完钱后,陈定南终于走进了宾馆。当他徒步攀上六层楼高的宾馆时,忽然双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过来时,陈定南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急救病上,这才知道自已是因缺氧而导致严重脑水肿。后来他才知道,几乎与他同时送进医院的另外两位淘金者,已经停止呼吸。
厄运并没结束,他在一级市场均价7。6元认购的西藏明珠股票,一个多月后竟以5。5元让人不可想象的低价开盘。当天受到谣言影响,抛盘汹涌,临近收市,证券公司急了,要保住自已的本金,不停催陈定南卖股。由于多捏一天,就要多付出一天的透支利息,陈定南只好在收盘前以极低价格全部卖出。冒着生命危险去了一趟西藏,结果赔得倾家产,负债累累。
更加让人哭无泪的是,三天以后,谣言破灭,股市强劲反弹,西藏明珠一枝独秀,领涨大盘,一口气涨到了二十多元。
逃离股市站在长江边上,眼睁睁看着数百万财富大江东去,陈定南此时脑子都是死的念头,痛苦,挣扎,绝望,那种心情难与人言。
陈定南终究没有倒下去。在海州证券的那段日子,陈定南还清了旧债,此后又经数年打拼,终将中天投资打造成海州金融街上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
现今陈定南虽然在家里休养,没事琢磨琢磨古玩,但是证券界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意识比谁都要清晰。
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陈定南正拿着一筷子逗八哥玩,那只八哥上窜下跳,动静得很大。桌上摆着两杯咖啡,自己一杯,八哥一杯,一边自己慢慢喝着,一边喂八哥喝。
方锐见状,笑说:“书房又不透气,别把鸟憋坏了。”
“怎么不透气了?透着人气。”见到方锐,陈定南把筷子放下,示意方锐把自己扶到沙发上,接着蔼然笑问:“怎么?又遇到麻烦了?”
“非得遇到麻烦才能过来看您?”
“呵呵!你什么时候有闲工夫来看我?”
“唉!您说对了,还真是有件麻烦事。就是那个吕国华…”
方锐话没说完,只见陈定南连忙摆手说:“不用再往下说,你不说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您就说说看。”
“肯定是吕国华一大笔钱被套住了,要你帮他解套,你要他在上市公司身上下些工夫,还教他作点弊。是不是这样啊?”
话刚落音,方锐惊奇地说:“您真是若观火啊!”“呵呵!这没什么。你们这些情况大同小异,也就这么回事。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还真不幸言中。”
“真没办法。我也是情非得已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方锐给陈定南详细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也掏出自己的苦衷。
任何金融业者都不可能单独作战,他们只是巨大利益链条上的一环。亡齿寒啊!运作股票可以赚很多钱,但是也会失去很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自我。得失之间,别无选择。方锐不可能不帮吕国华,甚至不可能不倾力而为,否则,你会让人觉得是个不肯合作的人,以后在业内将难以立足。
“这是一个超常规的办法,有点铤而走险,法律风险恐怕不小。不论最后成功与否,你都不要让自己陷进去,尽量撇清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许我已经被他绑上了战车。我该怎么办?请岳父大人指教。”
“你们是在赌博。不过要赚大钱,就要大赌,赌决断力,赌意志力。你们采取非常手段消灭库存,把业绩做起来,消除市场的疑惑和犹豫,让投资大众看到你们那支股票的前景,这本不错。只是你们进退失据,犹犹豫豫,这很危险。”
“岳父这话,让我茅顿开。那我具体该怎么做,请您明示。”
“简单地说,要做就做彻底,把假的要做成真的,让不合法变成合法。把存货藏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那就降价倾销。”
“那还不如藏起来呢!降价倾销的上市公司怎么会让人看到前景?这样做很容易穿帮底。”
“干脆,拿去填海得了。”
“你不要想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你看可不可行?”
方锐赶紧挪正身子,洗耳恭听。
“反复发酵。把卖不出去的酒又倒回酒池,发酵后再重新包装,周而复始。这样可以大大节省成本,可以持续运作。”
“高明!”
暮色渐渐漫了上来,可是太阳迟迟赖着不走,侵占去大部分的夜。空气油腻不堪,似乎还渗了些沙子,把人呛得难受极了。
在回家的路上,方锐莫然惆怅:价值投资、专注投资、诚信投资,这都是自己执着追求的。也许这是梦想,梦想往往不切实际。资本逐利而动,决非逐梦而动。诡计、阴谋,都是为了暴利,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追逐暴利并非贪使然,而是形势所迫。资本市场极端残酷,无时无刻,有人在掠取,有人被歼灭,过后,总会留下大堆阵亡者的墓碑。过去人们常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在金融市场,进慢了就会被淘汰。是的,是被迫的,没人想成为阵亡者,于是都被绑上战车。现实多么人,梦想宛如紫檀花开,开了,也就谢了。
方锐最近喜欢上开快车,驱车驰可以让他体验到人车合一的快,人随心动,车随人动。现在却是人随车行,这样可以让他边开车边去用心想事情。其实,方锐非常在意自己那种不光彩的做法,阴暗,见不得光。不知怎么搞的,自己仿佛成了木偶,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支配自己。自己那么被动,那么无力。才过了两三年,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当每一次的商战都引发望里的沉沦,金融市场,也就成了撒旦的棋盘。失,绝望,最后接金融业者的,永远是泯灭良知的噬与毁灭。
方锐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凉风汹涌而来,与车窗玻璃冲击发出“哗啦”的声音,颇有些惊涛拍岸的感觉。方锐轻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是命啊!”进入市中心后,各车辆越挤越多,在车的河中漂浮,方锐的宾利车走得很慢。闪过的行人、汽车与高楼大厦共同构成了都市的繁华,繁华,让人更加疲倦。
方锐回到家里,刚进门就看到桌上摆杂志、报纸和花花绿绿的传单,各种各样的官方新闻和花边新闻,着实吸引眼球。只是心疲力竭,方锐无心及此。方锐知道陈婉倩已经回来了,卧室门虚掩着,应该还在工作。
方锐轻轻推开房门,准备打个招呼:“婉倩…婉倩…”
开门那一瞬间,眼前景象惊得方锐口瞪目呆,耳子下两团恨不得掉到肩膀上来:“婉倩,你这是…”
这个时候,陈婉倩正体坐在电脑跟前。房间里面灯光暗淡,烘托出一种难言的幽秘。从陈婉倩侧面望去,那半边脸明净滋润,一绺散发覆过,增添了不少放任的姿媚。一双头微微颤动,在方锐的眼前晃来晃去。大腿白腻肥滑,感人。
方锐见状,顿感身体失去重心,脑袋几乎下缩齐肩,眉毛上升入发,窘态毕,惶恐不已。
见方锐傻站在门口,陈婉倩蹙起了眉头,娇呼一声:“嗯…”勾引,摆明着在勾引。陈婉倩不经意那么一来,方锐的私密处立马发生反应,化学反应。
我归你了
方锐跟陈婉倩第一次相遇还是在海州证券公司总部大厅,他当时刚毕业,正要找陈定南报到。方锐那时完全没有职场经验,怯生生的。
来到大厅,方锐看到对面的写字桌旁坐了个年轻女人,翘起戴戒指的无名指摆着电脑键盘,正对着显示屏嬉笑不止。见方锐进来,她头也不抬。若在平时,方锐也许会诧异办公室如此单调机械的生活也会有这般情趣,只是匆忙之中没顾得上去想,上前隔桌问讯。她抬起头,额往下移,嘴往上翘,眼珠子往前倾,勉强打量方锐一番,然后红厚嘴向右一歪,又埋头敲键盘,嬉笑依旧。方锐依照女人嘴的指示,瞧见柜台边上的小方桌,桌前一块塑料牌上写有“接待”二字。桌后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只顾整理文件资料,总共就那么三五本,挪来移去,来回翻腾,表示自己正在忙活,不是闲人。
方锐对他说:“我找陈主任。”
那男人只管折腾着,随口嘟噜:“不知道陈主任今天来了没有。”说这话时,男人口部肌运动十分经济,几乎只够方锐听见,没有多动一条神经,枉费一丝力气。
方锐腿都软了,嗫嚅着说:“应该来了啊!不会没来吧?麻烦你进去瞧一瞧。”
那男人年纪不大,却老于事故,明白来客需要区别对待。低声下气的要冷落,大声命令的要热络,方显不卑不亢,成老道。眼前这位明显属于前者,自己正忙,没工夫搭理他。
人人都知道人不可貌相,然而,人人都喜欢门里看人,把人看歪、看扁。
事已至此,方锐万般无奈,只得再鼓起勇气说:“陈主任约我这时候来的,请你通报一声。”
那男人这才开口问旁边的女同事:“陈主任来没有?”她不耐烦地摇头说:“谁知道呢?”
那一瞬间,方锐心绷紧了,试图抑制中弥漫的不快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还是增长起来,慢慢上升到喉咙口,嘴里充了干燥的苦味。报个到都那么不顺,方锐搞得焦头烂额,差点了分寸。这个时候,还在音乐学院念书的陈婉倩刚好过来找她爸爸,碰到方锐,问明缘由,这才解决问题。
报完到后,方锐正离开,陈婉倩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在电梯门口碰到他。陈婉倩望着面前刚气十足的方锐,眼神里立即出饶有兴趣的神采:“有女朋友了吗?”
方锐神色慌张,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只是怔怔发愣。
“你看我怎么样?”方锐一惊,陈婉倩又问:“说呀,我怎么样?”
方锐被无奈,只好笑说:“你好的,你很漂亮…”
陈婉倩却不依不挠:“那你晚上就约我吧,约我吃饭,你说上哪儿我就跟你上哪儿。”
方锐瞠目结舌,他从未见过这么放野的女孩,红头涨脸地说不出话来。
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爱情是又伟大又曲折的情感,决非那么轻易简单,非经历伟大的心灵波折不可。可在方锐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从恋爱到婚姻,方锐跟陈婉倩那是相当利索。
那次,方锐正在公司附近酒吧喝酒。一个老外搂着一个中国姑娘坐到他的旁边,恶意劝酒。那姑娘明显喝多了,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一袭浅薄的黑色外衣把浮凸的身材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披肩,遮住大半个脸。她下意识甩了一下头发,一刹那间,一道柔媚而又挑逗的眼神过来,眸子又黑又亮,双眼皮的轮廓精致得像古希腊的雕刻。
“婉倩!”方锐惊呼。那个老外是印度人,却没多少佛心佛。他搂着她的,拼命灌酒,她象征挣扎几下,效果有限,只好由他去了。
几经观察,方锐明显感觉有些不对,故意把股挪到陈婉倩旁边,指着那老外问:“你认识他吗?”
那个印度人先是审慎地瞟了方锐一眼,以为也是来浑水摸鱼的,居然报以同志般的微笑。
陈婉倩缓缓抬起头,眼神离,只是简单打量方锐两眼,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笑语:“刚…认识的…”说完还用力拱两下,然后就瘫倒在方锐怀里。
印度佬又伸手过来揽她,方锐一把推开:“你干什么?不许胡来!”印度佬中文还不错,居然听懂了这句话,气急败坏地瞪眼说:“你是谁呀?你是她什么人?”话刚落音,陈婉倩猛然昂起头,指着他鼻子说:“他是我的老公。你滚!快滚!”陈婉倩用力将方锐抱住,狠狠咬住他的嘴,以此宣誓主权。
陈婉倩醉的时候很漂亮,两眼有扼制不住的神采,姿容妩媚动人。方锐扶她从酒吧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哇的一声跑出去,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干勾着使劲地吐,黑亮的长发间,一大口的黄绿之物倾泻而下。方锐跟了过去,正要开口说话,一股浓厚的酒发酵的味道直冲过来,哇的一声,口中立马出一道水箭。两个人你来我往,吐了个皆大欢喜。
酒吧里的音乐响得格外狂放,路灯出的丝丝白光正尽情暧昧着。
陈婉倩伸过手,递给方锐纸巾,眼神依然媚惑,柔婉离。她见他没动静,便带着笑给他擦嘴,擦完之后,凑过去在他的额头上无所顾忌地留下重重一吻:“从今天起,我归你了!”
“谁怕谁呀?我要定了。”
说干就干,两个人跑到民政局门口熬了一夜,就等天亮领证。
事后方锐努力回忆这中间的蛛丝马迹,试图从中找到某种前提,或者暗示,但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明白。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有人说“婚姻是结婚证撒的谎”倘若美妙的谎言永不被戳破,简直比真理还可贵。
换种思路
缓了会儿神,方锐转身进入浴室冲澡。热水倾泻而下,方锐全身孔在热水起的蒸汽中舒展开,身体彻底放松。这个时候,方锐意识格外清明:思路决定出路。吕国华那事就一定是包袱吗?也许那是机会也说不定。为什么动不动就想作弊?这很危险。
南海酒业的主要产品是绍兴黄酒,本土的黄酒与西洋的葡萄酒正在中国合,它们都同属发酵酒,相对柔和,而白酒和威士忌却须在发酵之后再被蒸馏,酒精度比较高,一般人受不了。这也许就是南海酒业的独特优势。
不应光把酒理解成一种物质,酒背后的历史和文化更重要。从前国民的上层人物主要以江浙人为主,基本上都喝绍兴酒,而共产上层则主要以湖南、湖北和四川人为主,基本上喝白酒,因此解放后白酒兴而黄酒衰,很多著名黄酒,如北方的即墨老酒、南方的龙岩沉缸酒和九江封缸酒几乎销声匿迹。解放后去台湾的大陆人思乡心切,对绍兴酒念念不忘,于是在台湾酿造绍兴酒。可是没有绍兴的地气和鉴湖的水,哪能酿出正宗的绍兴酒?后来他们想出了往绍兴酒里放话梅的招儿,酒味不正用话梅里的糖和酸来。绍兴酒几乎构成了发酵中华人才最重要的因素,注意:没有“之一”别的不说,光是北大校长绍兴一带就出了好几个。绍兴虽属江南温柔水乡,人却充豪气,比如鲁迅和秋瑾就同属此类。
中国所有的黄酒都太甜,惟绍兴加饭酒甜味适度。绍兴酒除了、香、味俱佳,其营养成分和抗癌防病功能也均在葡萄酒之上,但碍于当今世界之政经格局,绍兴酒尚未被全球有识之士广泛接受。酒跟其他文化品种一样,是跟国力走的,谁强盛谁的文化就成为地球上的主。
或许应该换种思路思考,是不是可以试试帮南海酒业打开销路呢?中国正在复兴,绍兴酒未来说不定能够成为主。投资需要大格局观。
走出浴室,方锐看到陈婉倩正忙着做菜,她直接将他带到饭桌边:“已经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个青菜就好。你先坐在这里稍等会儿,马上就好。”
陈婉倩简单披一件长袍睡衣,浅白色的睡衣还略微透明,里面没穿罩,双若隐若现。
方锐见状,血都快沸腾起来。他跟在陈婉倩的后面走进了厨房,陈婉倩圆润的股在他面前一扭一摆,隐隐约约见到里面的丁字。
“要帮忙吗?”
“你就帮着端端菜吧。”
方锐按照陈婉倩的指示,将已经做好的菜端到饭桌上,陈婉倩将炒好的青菜端上来。陈婉倩打开锅,先给方锐盛一碗汤:“来,阿锐,先喝碗汤。里面有花旗参,有冬虫草,喝了可以滋壮。”
方锐接过汤碗:“是吗?这样的好东西,我得多来几碗。”
“你要是真能喝,整锅都是你的。”
“那可不敢。要是整锅都给我喝光了,让我浑身闹腾起来,可怎么办?”
陈婉倩娇声说:“你怕什么?我是你老婆耶!”
过了一会儿,方锐问她刚才为何一丝不挂愣在电脑跟前,是不是在“聊”陈婉倩先是骂他小心眼,接下来的解释简直令人饭。
她现在是专栏作家,每天都安排有写作任务。写作是需要灵感的,可是灵感不是每天都有或说来就来的,大脑断电经常发生。写作任务每天必须完成,即使没有灵感,也要想办法出灵感来。体就是她想的招。体能给人带来无拘无束的自由快,能催生不同寻常的灵感。
她当时正处于大脑短路状态,张着嘴巴,对着窗外发呆。电脑上依然是那翻来覆去的两三行字,她已经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其中,她换了好几个姿势,了衣服,了子,又了鞋,最后没什么可了,还在发呆。她赤着身体,无所适从,孤独而又绝望地摆着电脑,期盼它能自动完成这项艰巨任务,望眼穿,急不可待。
吃完饭后,方锐建议:“你歇会儿,这收拾碗筷的工作就交给我。”
陈婉倩并没有反对,反倒在一旁欣赏着,见方锐笨手笨脚的,知道他平时根本就没做过这类的活儿。方锐先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进厨房洗碗。由于心里想着事情,方锐精神不太集中,不小心将一个碗掉在了地上,哐的一声,将陈婉倩吸引到了厨房。方锐将地上的碎碗打扫干净,直了,见陈婉倩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不好意思,打碎了一只碗。”
“没伤到哪儿吧?”
方锐摊开双手,又看了看周围:“没有。”又接着洗碗了。
陈婉倩见丈夫这身狼狈,连身子也几乎被水溅大半,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陈婉倩静静走到方锐的背后,张开双手,从后面将方锐紧紧抱住,用力将身体贴上方锐的后背。方锐感觉两个柔软的Rx房顶在自己的背上,不由浑身发麻,情不自猛然转身将陈婉倩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整个过程当中,两人严守分际,都没在对方下体做任何动作。陈婉倩并不排斥生活,只是不能忍受异触碰她的私密部位,她说那样会有被撕裂的感觉。这是心理问题,方锐帮不了她。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后花园,是属于私有质的,拒绝参观,拒绝交流。
完事之后,方锐瘫在上长舒了一口气:“又得了一回道。”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道,明白吗?这是一个人生终极问题。”
陈婉倩揶揄说:“呵呵!你可真不简单,这个时候也能悟出点什么来。那你说说,‘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道’是个好东西,无影无形,而又无处不在,轻若无物,而又重如泰山。如果能够获知这样东西,就能够了解这个世界上所有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这个东西并非虚无缥缈,它事实上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快,远远胜过世间所有的娱和一切精神药品。到此境界的人,视万物如无物,无忧无虑,无悲无喜,愉悦之情常驻于心。”
陈婉倩点燃一支摩尔烟,轻轻一小口,再将这支烟送到了方锐嘴上:“那你现在到了什么境界?”
“已经接近你的境界,哲学家的境界。你不是常说‘文以载道’吗?你曾经教过我:之所以中国那么多古文经典能够传千古,而现在的流行文学风光两年就销声匿迹了,就是因为‘载道’,‘道’才是文章的筋骨。真是辟!”
“我是这么说过。作家确实需要研究哲学。你这做投资的,琢磨这个干什么呀?”
陈婉倩歪在枕头上,目光宛如雨中的江水清澈漾,身蜿蜒好似游鱼,透过淡蓝色的睡衣仍显出人的曲线,颈项白得动人,通身洋溢着清馨人的气息。
“投资同样需要哲学家的头脑。哲学是一种线条思维方式,格局更大,更有高度。美国长期资本基金的两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管理者怎会败得那么凄惨?他们专业能力很强,可是境界不够,太重细节,缺乏大格局观。”
方锐边说边回味李清照的那句诗“暗淡轻黄体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因为此刻一种人而熟悉的幽香正从陈婉倩的身上漂进他的世界,若隐若现,缕缕不断。香,发香,仿佛葡萄酒在发酵,馨香怡人。
“这话在理。不过我哪是什么哲学家?我只是《围城》里面说的那种研究哲学家的家罢了。”
“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的日常言行其实就在实践你的哲学,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我刚才说的‘道’,是哲学的哲学,是人类最高的智慧,而这个‘道’,就在你我身边。”
“咦!我怎么没看到?”
“《易经》里面说‘一一谓之道’,你我,咱们刚才干的那事,就是在悟道哇!”
陈婉倩拍打方锐嗔怪说:“你这该死的,尽会瞎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