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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执著于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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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家康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还会再走东海道。可是不到两个月,他就不得不再次打此经过。在进入名古屋之前,他就不大快意。

  四月初十,午。名古屋城头的黄金虎鲸璀璨夺目,年轻城主的婚典即将举行,出之人个个面笑容。若非大坂有事,家康也定会喜笑颜开,与众人说笑。

  “父亲远途劳顿,孩儿未曾远。”大门处,在竹正信的陪同下,义直问候着家康。

  家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丝笑容也无,即使见到跟在义直身后出的几个老女人,也只有一句简单的问候。家康的这种反应早在常高院的预料之中。“毕竟是上了年纪,劳累了。”听到常高院如此解释,正荣尼和大藏局相视颔首,唯有二位局略有不安。

  “该不会发生什么不祥之事?”二位局有些忌惮地对青木一重道。一重沉默,其实,他早就担心他们能否平安返回大坂。

  是月初五,藤堂的五千兵马已从上野出发,奉命到宇治川、桂川一带布防;井伊直孝初六出彦,奉命去淀城警备。大垣城的石川忠总也奉命立刻进京,赶赴昌隆寺,与板仓胜重合力维护京都治安。

  军兵调动,但一重无法与治长取得联络。事实上,目下,他只能装作与老女人们一样,完全信任家康,留在名古屋城。可是,有乐斋父子究竟怎样了?他们就算是逃出了大坂城,在途中会不会遭到伏击?

  “早晚会有命令。在此之前,我们先安心等着吧。”目送着跟在家康身后进入白书院的义直和竹正信,常高院和一重催促老女人们进入后面的长屋。

  不到小半个时辰,家康派侍童前来传唤。

  “果然未忘记我们。快去快去。”老女人们催促着一重,兴冲冲来到家康面前。

  家康房中,除了义直和竹正信,永井直胜也紧绷着脸守在一旁。

  “哦,你们来了。”家康声音虽然无力,但还笑着“事情有些不妙。听说大坂的有乐父子弃城而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听起来既像叹息,又似失望。

  “织田大人…为何要逃走?”最先发话的是常高院。

  家康并没立即回答。他端起茶碗,靠在肥胖的腹上,睨视片刻,方道“有乐是你舅父吧?”

  “是。舅父为何要离去?”

  “据说厌恨打仗。估计现正在途中,十二三就会抵达此处。我必须说说他。”

  “大人!”常高院急道“真想知得更清楚些。舅父说厌恨打仗…究竟是什么意思?”

  家康觑一眼一重,道:“听说,在大坂那边,大家都想打仗…”

  一重急道:“不,怎会这样?淀夫人和右府均非…”

  “你且等等。这绝非只是你们的不幸。若要一战,德川家康亦不得不再次亲赴战场。若是三五天倒罢了,设若时间延长,连我恐也回不了东海道。就算不死于敌手,自当尽了天寿。”家康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想必你们也知,从去岁冬役的时候起,将军就想用武力踏平大坂,被我百般阻挠。大坂却不领我情,竟再次召集人,掘开被填埋的城濠?况且,右府大人和淀夫人已终再生战意!有乐心明如镜,否则,他断不会弃城而走。”

  “这…”“唉,德川家康也无隐瞒你们的必要了。实际上,将军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结果,已经作完战备。唯德川家康仍未放弃。”

  青木一重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家康公所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为何会如此心哀?

  “一重,你最好也仔细听着。在大军包围大坂之前,只需一人足矣!只要一个真正为丰臣氏着想之人,劝得秀赖暂时离开大坂,迁到大和郡山,解开将军的心结就行了。只要有一人能如此奉劝秀赖即可。”

  “…”“他,德川家康必会令秀赖重返大坂城。可问题是,究竟能否有人真正为丰臣氏着想?大坂的命运完全决定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等返回大坂,劝说右府接受移封?”常高院似终于明白。

  “常高院,此事若能办成,获救的将不只是秀赖和淀夫人。德川家康…以及已故太阁大人,也都获救了,就不会被后世笑了。”家康眼里湛了泪水。

  青木一重凝然望着家康。这和骏府的家康还是同一人吗?在此之前,一重从未想到家康也会如此老泪长,这若是家康的真心…仅仅是这么一想,他的心都要冻住了。若真是这样,他此前送给治长的消息就完全错了。讨伐大坂的乃是秀忠,家康公却站在秀赖一边,实在令人诧异…

  这时,家康又说出一句令众人大感意外之言:“无论发生何事,德川家康也要救助右府和淀夫人。一定!”

  这一次,老女人们比一重更为惊讶。

  “你们可能不知。但只要想想我毕生的经历,想想家康一生的坎坷,就会明白。家康始终在征战!数十次?百次?当然,后还会征战。但,我的敌人却绝非妇孺。袭击手无寸铁的女人小儿,这样的征战才是我最痛恨的征战。”

  一重不睁大眼睛,伸长脖子,老女人们也屏住了呼吸。

  “那些妄图以战事为己牟利之人,便是人间之大恶。德川家康的愿望,就是让他们明白这些,断绝战的念头。因此,我总是比其他人能够忍耐,总是以数倍于他人的忍耐在等待。况且,我这样做也必合神佛意愿。太阁亡去之后,天下到了我手里。我虽不得不杀灭子,但无论是今川、织田,还是武田…这些曾与我有缘或是战场上过手的人,他们的血脉与亲戚,我从不曾下手。我活到高寿,带着感恩的心赴极乐时,却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要再次出战。唉!此竟为何?”家康眼神呆滞,双颊沾泪水“你们明白吗?让我动怒的绝非神佛,亦非他人。我为不得不来这晚年疏忽而怒。我不会取人性命!我怎会为难右府和淀夫人?若杀掉他们,我救助今川氏真、宽谅织田常真是为了什么?我一生的执著又算得了什么?德川家康…德川家康…绝不愿与妇孺为敌!”

  “大人!”忽然,常高院哭着伏在地上“大人吩咐吧!如果是我能做的…无论何事,请大人尽管吩咐。”

  常高院的话还未完,青木一重就已大哭,其哀之烈,甚至令家康都为之一惊,闭口不语了。

  一重的悲哭持续良久。为何会哭得如此伤悲?一重已想不明白,可愈想不明白,便愈觉莫名哀伤。他从未闻想,家康公这等人物,也有这种愚痴?

  原来,大御所也始终与我们一样的心思,万物生灵都逃不这恶业之苦啊!这么想着,一重不哀绝。他非绝望,亦非愤怒,而是发自心底地悲哀。哭够之后,他拜倒在地,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在下也想跟几位夫人同返大坂。”

  家康点了点头“你是想把我的意思告诉秀赖?”

  “是。在下想,常高院定会劝右府移往大和,在下愿在旁劝说。”

  “哦,你真的想帮我?”家康探出身子道“但,还要再等等。再过一两,有乐父子就会赶来。你最好见见他们,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如此,你心中应更有数。”

  “有乐?”

  “是。究竟是何原因使得有乐弃城而走,在我见他之前,你先去见见他,好生问问。你说呢,常高院?”

  “是,这样最好。那么我也去准备准备,好在舅父到达之后,能够即刻动身。”

  老女人们下去之后,家康又叮嘱一重:“你记着,你家主君离开大坂之后,我必令人重修大坂,不久就会派人接他回去。”

  “是。”

  “七手组中应有些可在右府身边担任护卫的年轻之人。一定要他们严加护卫,进入郡山城后好生反思。但,你记着,必须在将军包围大坂之前行动。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一重心领神会退出去,家康靠在扶几上,发呆良久,忽道:“我简直就是一介背叛之人,是吧,直胜?”

  永井直胜不言,只是微微一笑。

  治天下者必先杜绝私情,无论何时都要依法度行事。此前,家康开口闭口均如此告诫将军秀忠。可如今,他在默许将军率军不断集结于京坂的同时,又在背地里苦思救助秀赖的良策。在常人,此行必视为背叛,说得严重些“谋叛”也不为过。

  “直胜,休要出去。”说话时,家康俨然一个害怕上天惩罚的老头。

  第二傍晚时分,织田有乐斋带着儿子尚长抵达名古屋,悄然进入竹正信宅邸,会见了青木一重。

  有乐究竟会对一重说些什么?家康隐隐有些担心,但因第二的婚礼,却无暇过问。到十三接见有乐时,一重和老女人已从名古屋出发离去。

  “在下和青木一重于十一夜里见面。”有乐主动道“尽管一重识文断字,却完全看不清时势,简直就是个睁眼的瞎子。”

  此时,由于传令使小栗又一忠政、奥山次右卫门重成、城和泉守信茂等人都在场,有乐看出家康之征已甚是迫切,遂格外义愤填膺。

  “一重看不清时势?”

  “是。在下告诉他莫回上方,那样只会卷入无谓的战事。他却顶撞说,既是无谓的战争,为何不去阻止?他还以为能阻得了此次战事。”

  家康轻轻点头“这么说,你是看到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才出得城来?”

  “正是。”有乐侧首笑道“人只要不着急去死,都可活到天寿。战死疆场这种死法,已是不明事理。我告诉他,现在乃是太平之世,就应死在被窝里,唉,他竟一点不通。”

  家康道:“一重的事暂且不提。右府怎样,他也急着要死?”

  “人在年轻时,总是不懂得珍贵性命啊。”

  “淀夫人又如何?她今年已四十有九,还算年轻。”

  有乐撇起嘴,脸上现出一抹阴影“她已疯癫。一个痴恋他人的疯子是不会幸福的,真是可悲。”

  家康对有乐略有恨意,可心里仍有几分好感。信长公喜欢杀伐,有乐生就一副毒舌。二人尽管都敏锐细致,但信长公令人想起大薙刀,有乐却让人想到怀剑。

  “有乐斋,你怎的就抛弃了那可悲女人?就算她已疯癫,她毕竟是个女人啊。身为舅父,她有此难,你不留反走,究是为何?”

  “大人太会说笑了。”有乐歪头笑了“老夫若待在那边,只有死路一条。织田有乐斋已对生死厌倦了。大人此乃明知故问。哈哈!”

  “有乐斋。”

  “大人请讲。”

  “你刚才说,淀夫人乃是个痴恋他人的疯子?”

  “是,是这般说过。”

  “我想再听听。我还不甚明白。”家康认真问道。

  有乐微微摇了摇头“大人,您可越来越不厚道了。她对见过的每一个男子恋不已,已是个无可救药的痴情女子。”

  “她如此高傲,竟是痴情女子?”

  “她先痴情于太阁,接下来痴情于大人,现在,竟痴情于一介不可救药的蠢货!”

  家康讶然。

  “歧黄可医身病,佛法可医心病。她根本就已疯癫,一心只望恋的男子有所回报。一旦不能如愿,她即病入膏肓,纵有回妙手,亦是回天乏术,这亦是女人的宿命。”

  “嗯。”“况且,由于她有痴男子的怪病,人若有情,她必有意。她若能和那蠢货断绝来往,有乐也不会弃她而走。可能的话,有乐定会让她与那人一刀两断,劝她和右府离开大坂。唉,她已大病,有乐也只有主动离去了。尽管是在大人面前,可有乐还是要说,决定女人命运的,仍还是男人啊。”

  家康扭过脸,装若未闻。有乐的话刺得他心痛。有乐有怨,淀夫人亦有怨,但…她似确然已疯。

  她若情和顺,家康恐也不会刻意回避。她乃太阁遗孀,一旦她跟太阁在世时一样,大耍威风,必会妨碍男人行事——家康不得不这样想,他对淀夫人的确有些忌惮。这“疯子”这位太阁遗孀,却被大野治长戏耍!

  “罪过啊罪过!”家康眼前忽地浮现出筑山夫人的面容,他慌忙正了正坐姿“我知了。右府呢?你觉得右府连出城的决断都没有?”

  有乐眼里显出一丝悲哀“这一点大人应已清楚。那个恋男人、为情所困、争风吃醋的寡妇所生的儿子,生长在只知逢巴结的女人堆中…”说到这里,有乐摇头不已“遗憾的是,并非有乐弃他而走,乃是他从来都未曾指望过有乐。丰臣氏的命运,从片桐兄弟离去的那一刻起,已铁定了。”

  家康非常不快,可他仍未抓住斥责有乐的机会。这信长公的兄弟果然有些眼力。若是家康,在片桐兄弟出走之前,自会主动去管教淀夫人和秀赖,家康却无法强求有乐亦如此。在丰臣氏,有乐既非家老,也非重臣,他无非一介耍口舌的食客…

  “这么说,你认为现在能够撼动大坂的,既非秀赖,也非淀夫人,而是大野修理?此战的对象是修理?”

  有乐再次讽刺地撇起嘴,冷笑一声“那还不至于…战事的对手是不知深浅的修理,以及走投无路的人。正因不知他们会做出何等事来,有乐才逃出城来。”

  “有乐斋!”家康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连你自己都觉得大坂危在旦夕,无法待下去,但你却把夫人和右府弃在大坂,你好薄情。你是不是早料到会背上这个污名?”

  “不,”有乐淡淡道“有乐是为了向大人禀报详情,向大人禀明人心思,希望大人及早制定平息的大计,故也可说,有乐乃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战争已无可避免了?”

  “大人已经为他们开启了避免战争的大门,可修理不但不把人送出来,还反咬一口。大人刚才说,此战对手是修理,真这么想,后果就严重了。大人有所不知,人已经变成了一群亡命之狼。”说到这里,有乐忽地睁大愤怒的眼睛。

  家康一惊,那目光太像昔日的信长公了。

  “若以现在这种心情出战,大人恐怕不会活着回来。为了让丰臣氏存续下去,而失去天下太平,罪莫大焉。为了向大人提这逆鳞之见,织田有乐才逞毕生之勇,赶奔至此。”

  家康哑然望着有乐紧皱的眉头——本想斥责对方,却挨了人斥责。谋求丰臣氏存续,恐会失去天下太平,非大智之人不敢言此!

  “唔。”冢康呻一声,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攫住了他“有乐斋,你大胆!”

  “哈哈!”有乐大笑“有乐口不择言。大人若是震怒,尽可把我们父子的脑袋揪下来。”

  “哼!”“有乐也非寻常之人,此次特意从大坂城出来,在大人的眼里却只是抛弃了主君的薄情寡义之徒,与其受辱,莫如一死!活着还有何意义?”

  家康脸刷地红了“住嘴!谁说要杀你了?只是,此次战事,家康怎会任你摆布?我是斥责你大话说得太多。”

  “哈哈!大人的斥责,有乐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可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狼,绝不会堂堂正正沙场对垒。世上既有‘麒麟一老不如驽马’之说,又有‘追二兔者不得一兔’之前例。像大人这等沙场老将,身历百战,通晓人情也。然大人若贪这样的溢美之辞,而被饿狼撕扯,那才是世人之悲。一旦不慎,天下也要出大事。”

  “好一张利嘴!”

  “哈哈。这有如有乐临终之言,当然会将心中所想一倾而出。有乐亦是人子,也知道疼爱不肖的外甥女,关爱外甥女生下的孩子。可一旦天下大,莫说我的兄长信长公,就连太阁一生的功业,也都会化为泡影。权衡事情大小轻重,有取有舍,方弃城来到此地,却非只为自取其辱。”

  有乐停顿下,家康脸色已由赤红变成了酱紫。

  “有乐想说的都已说完。至于大人老迈而无决断云云,实是无礼之极,请大人任意发落吧。”

  家康真想将其拖下去痛打一番,但他还是将怒气硬回肚子里“有乐…巧舌如簧啊。”

  “哦?”“你知就算这般说,家康也不会发怒。你都算计好了。无论是你,还是淀夫人,都是让人无可奈何的疯癫之人!”

  有乐沉默,望着家康。他明白,家康亦正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愤怒。他该说的都已说了,得尽些礼数了。

  “冒犯了。”有乐轻轻垂首“正如大人所言,有乐仗着大人抬爱,知道大人善于忍让,遂大放厥词。有乐早就箅计好了,说到这种地步,您还不至于震怒。”

  “你…你知我是这样?”

  “正因知,才有话要说。大坂城里狼群虽狠,却是乌合之众。有乐认为,他们大致分成三派,夜吵闹不休。”

  “说说看。”

  “真田左卫门佐及木村长门守,为最是难的明智一派,后藤又兵卫加入了他们。另一派为修理和七手组老臣。再就是大野修理之弟治房、道犬等,这群不善思量的莽夫,却最善鼓动走投无路的野狼。他们必定认为,大人把右府移封至大和郡山,于是必然先袭击大和郡山,切断东军与纪州的联络,然后拉拢各地武士与将军决战。”有乐收起他一贯的讽刺,认真道。

  看来,愤怒真是人生大敌啊。家康一面在心中念叨,一面热切地点头回应。

  “右府的旗本不会杀出城来。他们若不待在城内,就无法安抚出城作战之人。因此,若是有人出城作战,定是真田左卫门佐。但,若京都伏见被占,战事就要拖下去。”

  看到有乐认真的样子,家康忽地想笑。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可是,有乐却为此冒灭门之险赶来,真是难为他了。

  “淀夫人还未完全下决心。但这不过由于修理还未决定。一旦修理决定下来,女人就会完全为男子操纵。右府亦同,迟早会把大人看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豁出性命也要一战。右府若不如此,群狼就会用弓箭和火从他背后下毒手…”

  “好了。”家康抬手阻止了他“先生所言,一一命中要害。好,必须要马上行动。来人,伺候织田大人歇息。”言罢,他重新摆出一副威严之势,既然战事已不可避免,就不能把老态显于人前…

  有乐斋退出之后,家康靠在扶几上,绷着脸沉思起来。尽管于战术无大益,但有乐所言的大坂派阀之争和人心向背,却让人深思——原来淀夫人并不能主宰全局!

  淀夫人已是年近五旬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在世男儿面前无能为力,自无可厚非。若母亲如此软弱,秀赖迟早会如有乐所言,陷进深渊。但解救之途究竟在何处?

  所有恶果,冢康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防止最坏的结果出现,他早就命柳生又右卫门把奥原信十郎丰政安到了大坂。但经过了去岁冬役的议和,信十郎还会如从前那般,保持着高度警惕和紧张吗?

  “柳生又右卫门现在何处?”家康问仍留在身旁的传令使小栗忠政道。

  忠政当即答道:“在将军身边,正在为出兵准备。”

  “他既担负着保护将军的重任,定无法来了。”

  “若有要事…”

  “又一,现在大坂城内的关键人物是修理。”

  “他?”

  “是他。”家康目光锐利,点头道“要救淀夫人和右府,最好的办法便是说服修理。”

  “大人要说服大野修理?”

  “正是。修理优柔寡断,我要让他作好准备,一定要把右府和夫人救出来,无论发生何事,也要保全他们母子性命。”

  小栗忠政眨眨眼睛,深感纳闷。大野治长既非关东的盟友,也非关东的家臣,他现在乃是敌人的总帅。家康竟要说服这样一个对手。他自吃惊不小。

  “小人不解,大野修理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既非敌人也非盟友!”家康高声道“我是德川家康。听着,德川家康下命令,岂能有顾虑?究竟谁去合适呢?”他认真地思量起来,忽然一拍膝盖“好,就是阿小——又一,你赶紧去一趟京都,找个人,谁都行,把他进城内与阿小取得联络。让阿小告诉修理,这是德川家康的严令。”小栗又一当就从名古屋出发,赶奔京都。

  家康从名古屋出发定于十五。十三与浅野幸长之女完婚的义直紧跟在父亲身后,率领军队出发。

  战机已经成。稍有疏忽,二条城、伏见、淀城等就会落入敌手。

  十四,家康向土佐的山内忠义和因幡鹿野的井兹矩发出了早早出征的命令,自己则按原计于次从名古屋出发。

  当夜宿于桑名,第二刚到山,所司代板仓胜重就飞马驰来。

  “修理终于下决心分掉了军饷。”胜重恨恨道“若是在缔结和议的时候,把那些钱分掉,人或许早就离城而丢了,岂有此理。”

  家康转问:“怎的,事到如今,还无人揣着钱走掉?”

  “无。怕是担心有人逃散,修理还组建了督战队。”

  “督战队?”

  “因此,即便是青木一重和老女人返回大坂,估计也进不了城。”

  “哦?”“每人都有与关东私通的嫌疑。目下这类传言城皆是:织田常真和有乐斋已私通了关东,去岁战时所有参与议和之人都有嫌疑,他们都是关东同…”

  家康不为所动“嘿,淀夫人也想决战了?”

  “是。她似已发疯,大嚷被大人欺诳,咽不下这口气云云。”

  家康忽然想起有乐之言,摇头不已。又一个筑山!很难相信世间会有鬼魂,但仿佛被鬼魂附体般肆意妄为之人,却绵绵不绝。他们爱不能,恨不行,爱憎纠,在癫狂中轮回…

  “辛苦了。看来战事不能免。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在我到达之前不可开战。”

  十七抵达水口。十八,家康进入了本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的二条城。

  进城之后,家康先是询问出的小栗忠政与阿小是否联络上。得知已联络,他松了一口气,静静等待着将军秀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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