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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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四拿的刀子?”老所长不问了一句。
“嗨!不是老四还有谁!”胖子接了话茬“四兄弟里头,除了老三,就是老四了。胆子大,心肠硬,也下得了手。打虎还看亲兄弟哩,到这会儿了,亲兄弟不救亲兄弟,还有哪个去救!还有哪个会泼了命地冲上去…”
“…我说你俩别这么胡编侃的好不好!”村长忍耐不住的样子,一脸恼怒地说道“你们晓得不晓得,说这些都要负责任的!”
“咋啦咋啦!这事情还不就是明的!村里的人,谁没瞅见!咱啥时候哄过人的!连老四也死了,还怕啥的!我都不怕哩,你村长还怕啥的!”胖子依然一副不把村长瞧在眼里的样子“其实你啥不清楚。你老实说说,咱说的哪些不是事实!你呀,胆子就是太小。其实我们这不也是背过弯弯说说,这又不是出庭作证要负啥责任哩!真要做证人,那还能轮到我们!在下面,咱就实话实说,至于那些面子上讲的话,啥作证要讲的话,那可就是你们的事喽!咱又没文化,还会说那些哄人的诌人的话?”
“又是胡说!你也不瞅瞅这是啥地方!你要再…”村长真的发了怒。
“你就让他说嘛!”老所长竟是很恼火地嗔了村长一句。然后又温和地对那两人说“你接着说接着说。对了,咱就实话实说,哄人诌人的话让别人说去。接着说接着说。我们都想听哩,你俩说得真不错。”
“也真是的,闲话哩么,又不是骂政府哩,怕啥的!”胖子接着说着“咱就再说这四兄弟。你们大概就不晓得的,四兄弟里老四水龙,别看长得干干的,其实可是个蔫儿黑。比老三一点儿也不差,就是没老三那块头儿力气罢了。当时这老四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谁也不晓得这老四从哪儿来了一把刀子。明晃晃地好吓人。拿起刀照着那小子就是一阵戳,好像一下子戳了好几刀也没把那小子给戳下来。到这会儿老大老二也扑上去了,一个掐住了那小子的脖子,一个扭住了那家伙的胳膊。一个往死里掐,一个往坏里扭。直到把那小子的脸都掐黑了,那小子仍然没松口。就在这当儿,扭胳膊的又一使劲,咔喳一声,把那小子的胳膊大概是给扭折了。那小子疼得一扭身子,还是没松口!就在这当儿,那老四朝那小子翻过来的脯上,狠狠地就又给了一刀。这一刀可就戳狠了,终于把那小子戳得哇地叫了一声松了口。老三这才让人给拉了起来。到这会儿,老三好像就给吓昏了。后来才晓得,老三那手指头也让那小子给拧折啦!那小子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老三的脖子,一手还拧住了老三的指头,你说那小子的手多快!实在是给咬偏了,要是没咬偏,那才真有好看的哪!老三没事了,再看那小子时,真把一院子的人全给吓呆了!那一刀竟把肚皮也给戳开了!呼啦一下就出了一大堆肠子!吓得人群里一片喊叫,有的小孩都给吓哭啦!活这么大啦,谁瞅见过人的肠子!花花绿绿的肠子!你们大概就不晓得,那人肠子简直跟猪肠子就一个样!白白的,绿绿的,青青的,呀!他娘的一股屎味儿!不只是肠子,连肝儿肚儿也瞅得见!真他娘的跟猪下水一样样的!晚上睡下了,都不敢想,一想就那么一堆花花绿绿的肠子!一想就恶心得想吐!恶心死啦,真是恶心死啦!”胖子果然就显出再也吃不下去的样子,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窑的人好像全给吓呆了,全都直直地瞪着眼,一动不动地愣着,听着。
“怕人哩怕人哩,真是怕人哩。”瘦子也嚷了起来“你们就不晓得那有多怕人,多难看!大人喊,小孩哭,那些年轻的媳妇和姑娘,捂住脸就往远处跑。有个娃他一口就吐了起来。真是怕人哩,实在怕人…”
瘦子也好像说不下去了,窑里顿时死静死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安局长才问道:
“那怎么会有人说,说那小子后来是跑着走了的?”
“你甭着急,听我往下说嘛!”胖子好像有点卖关子似的说道“到了那会儿,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一回这小子准完了,肯定活不了了。你想想,那肠子都给戳出来那么一大堆,那还有啥的活头!四兄弟也一个个都傻了眼,不晓得该咋收拾了。脸儿全部变得煞白,好像也全给吓呆了。谁想到吓人的事还在后头哩!就在这当儿,那小子就又动弹了!动弹了几下,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肠子拉了一地一身!你说那还有个人样哩!你想想那吓人不吓人!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吓远了,连四兄弟也吓得一个一个直往后退。那小子也好像给惊呆了,一坐起来就瞪大眼睛傻愣愣地瞅着自己的肠子。一大片肠子!上面都沾了好像尘土和树叶子!那小子瞅了一阵子,就俯下身去,像是在水里捞什么似的,把那一堆肠子抱在手里。有人说还瞅见那小子把肠子上粘的东西给吹了吹!然后就一把一把地往肚子里,就像摆啥东西似的,你说那小子子多硬!要是一般人,吓也给吓死了,还敢一声不吭地摆自个肠子!全都进去,又用衣服一扎,用皮带一捆,你猜又怎么着?那小子咬了咬牙,弯下回腿,股一撅,一晃一晃地又站了起来!你说说那小子咋就还能再站起来!这也罢了,站起来摇晃了一阵子,就又走了起来!一走一晃,一走一晃,走得还快!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一阵尖叫,就像见了鬼似的四散逃开。人们准以为可能就是几下子,他小子是给打懵了的,走不了几步就会一下子倒下来的。那晓得那小子就这么一晃一晃地一直走,走出了路口,走出了村子,走得都瞅不见了,也没倒过一回!连绊了一下也没有!你说怕人不怕人!真是越想越怕,你说那小子有多硬!咱这村里几十辈了,也没出过这么一条硬汉!他娘的四兄弟也真是瞎了眼了,咋就会碰上这么一个对头!真是活该他一家子倒霉!怕人哩怕人哩,原来想死一个人,可真是他娘的不容易!那电影电视上三拳两脚就打死一个人,简直就是他娘的瞎编造!人这东西,命长着哩。狗有九条命,我看人也少不了,人想死个活人,难着哩!怕人哩怕人哩,真是怕人哩。”
胖子一停住口,窑里立刻又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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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零点五十分
…又是一户人家!
他心口不一跳。就在路旁,近在咫尺!门槛又这么低,门口很平坦,举手之劳就可以把门敲响!
一只狗正在院里使劲地叫着。从他离这儿还有一百多米时,这只狗就开始叫了。越叫越响,越叫越凶。等他爬到门口时,那狗就像是在一跳一跳地叫了。
院子窑里的灯也早亮了。大概主人也感觉出了狗叫声的异常。主人肯定也醒着!
他又爬了几步,门就在眼前,他已经听到狗叫时爪子在地上一纵一纵的踢踏声。
他望着这扇不大的院门,思索了一阵子,便慢慢举起了手。
他不相信会讨不到水喝!
正要敲时,眼前猛然又出现刚才在刘全德家门口那令人揪心的一幕。咣当,那一声闭门声竟是那么响,那么快,那么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仅仅是因为害怕么?
他一路爬,一路仍是止不住地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这样做,不正是为了像刘全德这样的人?从上山到如今,他一直坚持着,一直到现在这样的结局,到底是为了谁?
像刘全德这样的农民,他早替他们想过一百遍了。他们除了勤劳,善良,能吃苦以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迅速致富的门路!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望和追求。他们不会长途贩运,不会倒买倒卖,也不会行销经商投机取巧。但如果让他们搞更多的土地承包,或者是把这深山野峪中无数个山山峁峁沟沟洼洼承包上一处,用不了几年,他们肯定会让它发生大变化!而眼前他们按人头分到的那点责任田,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少太少了。就是摆得再好,顶多也只是填肚皮。但只要能承包上一个山岭,一个山洼,他们肯定就会用自己的长年辛劳,一点一滴积月累地慢慢积攒下属于自己的财富!才会一步一步地走上富裕之路。他们只会这样,也只能这样,不可能会像有些人那样地迅速富起来。除非让他们去巧取豪夺,大肆盗窃。而他们天生的却不会这么去做。最为可悲的是,他们偏偏却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山村里。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这些人如此苟且偷安,恭顺安良,甚至为虎作伥,认贼作父,以致干出亲者痛仇者快、伤天害理毫无良知的事情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眼前不又现出挨打时那一幕幕令人无法相信的可怕场面。那么多人,那么多拳头,那么多…整个村里的人好像全都愤怒了,全都把腔的仇恨指向了他。好像唯有他才是整个村里不共戴天十恶不赦的仇敌!不把他千刀万剐不足以解其恨!
他这身的伤痕并不只是四兄弟给的,全村的人都应该有份!
这真让人不可思议!
这么多跟着四兄弟咒他骂他打他砸他的人里头,是不是都真是那样铭心刻骨地恨他、仇视他,打心底里想要除掉他?
不,他绝不相信!就像刚才刘全德不让他喝水一样,他绝不相信刘全德会是真的不让他喝水。
然而正是许许多多像刘全德这样胆小怕事、善良怯懦的一群,才构成了这么一个让刘全德感到恐怖、畏惧的罪恶团伙和社会!
现实就是这么让你无法理解!
那么,他恨刘全德吗?也恨也不恨。恨只恨他畏缩、胆怯,恨他的任人宰割,不辨是非!恨他们中的一些人为了一己之利,或者为了一时的安逸,就可以出卖别人,出卖良知,甚至出卖灵魂,出卖掉自己的一切!
但反过来一想,又好像恨不起来。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谁让他们成了这般模样?究竟是谁!
四兄弟!正是这样一群可恶的东西,才把一村人整治摧残成这个样子!指鹿为马,扼杀良知,作威作福,糜烂奢侈,他们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他们才是人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四兄弟,四兄弟!恶虎不除,这一村人就不会有太平安康,就不会真正走上富裕之路!恶虎不除,这一村人就会永远这样以恶为荣,良莠不分,就会这么一直处于貌似太平的黑暗之中!
…真就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吗?除掉四只虎,天下就会太平了?会不会又生出四只虎来?你这样做值么…
是的,也许还会重新再生出四只虎来,也许真的不值得这样去做。那么多人都司空见惯了,为何偏你无法容忍…
而他这样去做,也就意味着他将会从一个荣誉军人、人民功臣沦变为凶手和罪犯!就算他能活下来,也逃脱不了必将会来的惩罚。他将会被判为重刑、死罪,将会立刻就地正法!他活不了。为了法律的公正,他终将被公正的法律所判罪,这将是他的最终结局!
但即使这样,他也认了!在此时此地,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只能换来一次对社会的警告,一次对罪恶的揭,一次警钟的敲响,对自己来说,也足够了!
也许几年,几十年以后,人们终将会理解他,这一带的老百姓终将会理解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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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一离开这些揪人的思绪,第一个感觉就依然是渴。浑身都在发颤发烧,他知道,这些被严重致伤而又失血过多的肌体,正迫切地需要水分。他必须得到一些水使自己能支撑下去。
他又一次举起了准备敲门的手。
一时间,他又迟疑了。
这是谁家呢?他依稀记得这好像是老七家。是的,确实是老七家。村里人都叫他老七叔。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头儿。老七叔是个很勤快的老人。虽然年近花甲,但仍旧每下地干活。还常常到山里去打柴,去刨药材。他刚来的时候,老头儿常爱在他那儿坐一坐,歇歇脚,袋烟,喝口水什么的。老七叔很会说话,尤其是很会说俏皮话儿,像个乐天派,老是笑呵呵的。世界上所有让人发愁的事情,好像都与他无缘。对任何艰难困苦,他好像都能承受。他有四个儿子和两个闺女,都已长大。家里的那点地,根本不够种,劳动力显然过剩,一个个都闲在家里没事干。而他每天出来干活,纯粹是一种习惯。干活好像是他唯一的乐趣,否则就会觉得太无聊,就会活不下去。其实家里根本就不缺他那点柴火什么的。不过看他那样子,也无非是自得其乐罢了。他也真的总是很快活、很轻松的样子。没嗓子,却整天唱着一口地方戏。跟别人说点什么,笑话不离嘴。说完了,不管别人笑不笑,他先哈哈大笑一阵。
其实他很穷。他看得出来,他穷得衣服总是很破很旧。三儿子快三十了,四儿子也二十六七了,都还娶不起媳妇,砌不起新窑。像刘全德一样,他这一家子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没本事也没指望能迅速地发大财。有一回,他问老七叔,像他这一大家子人,要是能承包下一座山岭,有这么多壮劳力干活,五年过来,岂不发成万贯的大户?老头儿听着他说,只是哈哈地笑。笑完了,就只说别的,问了几遍也是这样。
末了,老头儿起身回家。背起柴火,朝他又是一乐,然后径自走下山去。刚一出门,就可着嗓子地唱起来。老头儿嗓子很差,咬字却清清楚楚,他至今还能记得些。他只觉得那音调好凄伤。
唉——
兀的不气杀我也,兀的不痛杀我也!
听得你说从初,才使我知缘故。
空长了我二十年的岁月,
空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
原来自刎的是父亲,
自缢的是老母
唉——
恨不得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
把麻绳背捆在将军柱,
把铁钳拔出他斑斓舌。
把锥子挑出他贼眼珠,
把尖刀细剐他浑身,
把铜锤敲残他骨髓,
把铜铡切掉他头颅,
…
他不清楚老头儿唱的是哪出戏,但这些唱词却让他玩味再三。这大概就是中国文化,恨起人来,能把人恨成这样,挖舌头,剜眼睛,砸骨头,铡脑袋,千刀万剐,五牛分尸,报仇居然能报到这种程度…而且又极有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使是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两辈子,也绝不忘记,也绝不放过!
挨打时那一幕幕的可怕景象蓦地又现在眼前,那种毒打,那种仇恨…莫非同这种文化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别人能这样残酷,对自己也一样这样残酷,也许,这就是这种文化里最为可怕的一种因素,包括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
不!扬善惩恶应是人类中最为宝贵的一种品行,如果连这个也没了,社会还何以存在!人类还何以存在!
他不晓得今天挨打时,老七叔会不会也在场。但不管老头儿在场不在场,他绝不会恨自己。即使他打了自己,砸了自己,也绝不是真的恨自己…
他终于敲响了院门。
梆梆梆梆…
几乎就在同时,他便听到了一声带着颤音的问:“哪个?”
就在门口!大概早就等着了。他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我。”他清清嗓子,使劲应了一声。正思忖着报不报自己的姓名,门哐当一声猛然打开,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亮一下子便罩住了他。
“干什么的!”一声低沉的叱喝。借着电筒的光亮,他看到了好几双脚和几大的木。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等在这儿了。狗的狂叫大概让他们一家感到爬过来的兴许是个贼或者是一只凶兽。“干什么的,快说!”又是一声叱喝。
“我,我呀。我是狗子,我想喝口水,请,请让我喝口水,实在渴得不行。求你们了,请让我喝点…”他极力地恳求着。
对方一阵沉默。
“我一整天都没喝到水了,求你们了…”
哐当!突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的黑暗。
他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默然地瞅着眼前这道陡然关死了的黑黝黝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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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再喊两声,但一种直觉告给他,门不可能再会给他打开了。
但他依旧等了很久很久。期望着门也许会突然打开,然后给他递过一碗水来。
他失望了。院子里一直悄然无声,连狗的吠叫也没了,大概连狗也被带回窑里去了。
旷野里死沉沉的一片,静得令人窒息。
他终于掉转身子,一直等他爬得老远老远了,才又传过来两声无力的狗叫。
一直等到他爬得都看不见那道门了,才依稀听见那道门又轻轻地打开了。
他连头也没再转回去。
二十十三时二十八分
所有的人都久久地怔着。
包子分明都凉了,却没有人再想去吃。窑里好像笼罩上了一种刚才讲述的那种恐怖气氛。
“都吃呀,都吃呀!”胖子忽然嚷了起来,然而竟是无人再吃。人们好像仍然僵着,好半天也动不起来。末了,县委书记把吃剩的半个包子往碗里一摁,像清醒过来似的问:
“那后来呢?就一直没有人管?”
“管?咋管!谁管?那小子捂着肚子一个劲往村外走,一路吓得人直跑,谁敢管?谁有胆量敢走到跟前去?再说,四兄弟正在那儿眼巴巴地瞅着哩,谁去管?没事找事,没痨病的揽伤寒哩!”胖子脖子一伸一伸地说,显出一副很知底细的神态。
“再后来呢?”公安局长再次问道。
“后来?…后来就跑了呗!那小子一步也没停,也没人拦着挡着,一会儿工夫就跑出去了。听几个跟着跑出去的小孩嚷嚷。说那小子走出村外,一拐过那道山弯儿,噗通一下就倒在那儿了。几个在村子老高处瞅着的小伙子也说,那小子真是一拐过弯儿就倒下了。一直到天黑得啥也瞅不见了,也再没见那家伙爬起来。村里的人都以为那家伙肯定没指望了,一准就死在那儿了。不瞒你们说,村里人那会儿都等着哩,那小子死了,看村里人咋给上头待。公安局法院的来了,看哪个给人家抵命。村里人都说了,四兄弟就是再能,再有势力,这回出了人命,咋着也得吃家伙!就是不吃家伙,不破费他十万八万的才怪!谁想到竟是这样!嗨,真是这也想了,那也想了,啥也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那小子偏是没死了!偏是又跑下山来,还他娘的带着!当时有人还以为那小子给吓傻了才懵懵懂懂地逃回去了,哪想到原来是取去了!你说那小子的骨头有多硬!身都打烂了,肠子了一堆,偏是还能爬下来,爬了一晚上,爬到四兄弟家里,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全给崩了!你想想,不说别的,光四兄弟家的保镖就有多少!可那小子谁也不打,就是只打四兄弟!四颗子弹就撂倒你四个,一废的也没有,你说那小子有多厉害!他娘的那法有多神!怕哩怕哩,我看这人呀,不管你多有本事,多有势力,后不管啥也不可把事情做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一个大活人急了那还不要命!四兄弟也真是该,偏就遇上了个那小子!说实在的,那小子还是个残废,要是还囫囫囵囵着,别说你四兄弟,就是十个四兄弟也只怕不是人家的对手!特种部队,侦察连的!嗨,那都是咋训练出来的,外国佬都不怕哩,还怕你个四兄弟!”
说到这儿,胖子见无人再问,又伸手从筐子里握住一个包子,正要往嘴里,不防让瘦子一巴掌打下来:“我说你有够没够哇!你瞅瞅,你瞅瞅,有谁还吃呀,饿死鬼托生的是咋的!”
胖子四下一瞅,竟臊得一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该打该打,真是该打!就只顾自个吃了。哎,大伙都吃呀,都吃呀!这才吃了多少就不吃啦,没吃几个就吃啦!城里人饭量真是不咋的。好啦好啦,吃啦咱就收拾。哎,我说呀,你们可得吃好呀!别光听咱瞎侃啦,把饭也给误了。嗨,就听咱瞎侃啦,就听咱瞎侃啦…”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收拾起碗筷来。倒也利索,眨眼工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了,见窑里的人都还愣怔着直瞅他俩,不就尴尬起来。
“村长,那我们就走吧。”瘦子轻轻地说。
“走吧走吧,没事啦,东西送了就回吧。”村长应着,并不看他俩。
“…那我们就走啦!有事就喊一声。”胖子仍旧大大咧咧地嚷。两人正要走,老所长突然说道:
“等等,等等,给你俩说件事。是这样,像你俩刚才讲的那些,过两天假如有人要听,你俩能不能再说一遍?”
“…哪个要听?”胖子忽然警觉起来。
“了解情况,调查案子的呗。”老所长故意放松口气。
“呀!那可不敢!打死也不敢!背过弯儿瞎侃还行了,人场上哪敢瞎说!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胖子一口拒绝。
“这没关系,呀,刚才不也是人场上,你们讲得就不错嘛。没关系没关系。到时候像今天一样讲就行了。”老王也赶忙帮腔。
“这个你哪敢哩!刚才是见你们想听,才那么瞎说哩。说说也就完了,那又不当真。真是的,在人场上说,咱哪敢哩!”瘦子也断然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