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乌 鸦
瓦罐
在斯莫兰西南角有一个名叫索耐尔布的地方,那里地势平坦。如果有人在冬天冰雪覆盖的时候看见那个地方,一定会以为积雪下面是休耕地、黑麦田和苜蓿地,就像一般平原地区那样。但是,到了四月初,索耐尔布地区冰溶雪化的时候,人们就会看到原来积雪下面只是一些砾石覆盖的⼲燥荒漠、光秃秃的山岗和大片湿软的沼泽地。当然,间或也有一些耕地,但是数量少得可怜,几乎不值一提。人们还能见到一些灰⾊或红⾊的小农舍深深地隐蔵在桦树林里,好像怕见人似的。
在索耐尔布县与哈兰德省交界的地方,有一片辽阔的沙质荒地,面积很大,一望无际。荒地上除了灌木外其他什么也不长,要想让其他植物在这样的土地上生长也不是容易的。人们要想在这种地方种东西,首先必须把灌木连根拔掉。因为那里的灌木很细小,树枝又短又细,叶子⼲枯、萎缩,但是它们总以为自己也是一种树,所以也模仿真正的树木,大面积繁殖成林,真诚地团结在一起,把那些想侵占它们地盘的外来植物置于死地。
荒漠上惟一的一处灌木没有称雄称霸的地方是一条低矮、多石的山脊。那里长着刺柏和花揪,也长着几株⾼大、好看的桦树。在尼尔斯·豪格尔森随同大雁们四处漫游的时候,那里还有一间周围有一小块田地的小屋,但曾经在那里居住的主人因某种原因早已搬走。小屋已经没有人居住了,田地也一直闲置着。
房子的主人从那里搬走的时候关上了炉子,揷上了窗户上的揷销,锁好了门。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窗上有一块玻璃打破的地方是用破布遮挡着的。经过几个夏天的曰晒雨淋,破布腐烂了,最后,一只乌鸦把破布撕走了。
荒漠上的那条山脊实际上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荒芜,因为住着一大群乌鸦。当然他们不是一年四季都住在那里,冬天他们就移居到外国去;秋天他们在耶特兰从一块庄稼地飞到另一块庄稼地,啄食谷物;夏天他们散居在索耐尔布县的各个农庄上,靠食鸟蛋、浆果和幼鸟过曰子,但每年舂天筑巢产蛋的时刻来临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这块灌木丛生的荒漠上来。
那只从窗户上撕走破布的乌鸦是一只名叫白羽卡尔木的雄乌鸦,但是其他乌鸦都叫他迟儿或钝儿,或者⼲脆叫他迟钝儿,因为他总是笨手笨脚,傻里傻气,除了让人当做笑料外其他什么用处也没有。迟钝儿比其他任何乌鸦都要来得大而強壮,但是这一点并没有帮他多少忙,他仍然是大家的笑料。尽管迟钝儿出⾝名门,但是并没有从这良好的家庭出⾝中得到益处。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他早已成为整个乌鸦群的首领了,因为这一荣誉自远古以来一直属于白羽家族的长者。但在迟钝儿出世以前,这一权力已经转移了,现在由一只名叫黑旋风的残暴、凶猛的乌鸦掌权。
这次权力交替是由于乌鸦山上的乌鸦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许多人也许会以为,所有的乌鸦都是以一种方式生活的;但实际并非如此。有许多乌鸦以极其体面的方式生活,也就是说,他们只会吃谷物、虫子和已经死亡的动物。而另一些乌鸦则过着一种強盗式的生活。他们袭击幼免和雏鸟,把看到的每一个鸟巢都洗劫一空。
过去的白羽家族是个严格而又稳健的家族,在他们领队的那些年里,乌鸦的行为很规矩,使得其他鸟类对他们无懈可击。但是乌鸦数量很多,生活也非常贫困。乌鸦们终于忍受不了那种清规戒律的生活,起来造了白羽家族的反,把权力交给了一只叫黑旋风的乌鸦。乌鸦黑旋风是一个最残暴的鸟巢洗劫者和強盗,不过他的老婆随风飘比他还要坏。在他们的带领下,那些乌鸦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现在看来他们比苍鹰和雕鸮还要可怕。
迟钝儿在这群乌鸦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发言权了。乌鸦们一致认为,他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父辈,因此不配当首领。要不是他经常做出一些傻事来,谁也不会提起他。一些比较识时务的乌鸦有时候说,迟钝儿傻里傻气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不然的话,黑旋风和随风飘不会让他这样一个老首领家族的后代留在乌鸦群里。
现在,他们对他比较友好,愿意带着他出远门去寻猎。人们可以看出他们比他熟练得多,而且勇敢得多。
乌鸦群中没有人知道是迟钝儿将破布从窗户上撕走的,如果他们知道是他⼲的,他们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奇。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胆量接近人类居住的房屋。他对这件事极为保密,他这样做有他充分的理由。白天,当其他乌鸦在场的时候,黑旋风和随风飘待他还算好。但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当其他乌鸦栖息在树枝上的时候,他遭到一群乌鸦的袭击,险些被谋杀。此后,他每天晚上天黑以后,就离开平时觉睡的地方,到那座空房子里去过夜。
一天下午,乌鸦们在乌鸦山上筑好巢以后,偶尔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东西。黑旋风、随风飘和另外几只乌鸦飞进了荒漠一角的一个坑里。那不过是人们采石后留下的一个大坑,但乌鸦们并不満足这样一个简单的解释,而是不断地飞下去,翻遍每一颗沙粒,企图找出人们挖这么一个大坑的原因。正当乌鸦们在大坑底部寻来找去的时候,一大片沙石从旁边塌了下来。“他们立即飞上前去,有幸在塌下来的石头和沙土里发现了一个用木钩子锁着的大瓦罐。他们自然想知道里边是不是有东西,因此一边用嘴在瓦罐上啄洞,一边想尽办法撬开盖子,但是都没有成功。
正当他们眼巴巴地站在那里,望着瓦罐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听到:
“要不要我下来帮你们乌鸦的忙呢?”
他们迅速抬起头来,只见在大坑的边上坐着一只狐狸,正对着他们往下看。无论从⽑⾊上还是从体形上,那是他们见到的最漂亮的狐狸之一。惟一的缺陷是他少了一只耳朵。
“如果你想帮我们忙的话,”黑旋风说“我们是不会拒绝的。”
与此同时,他和其他的乌鸦从大坑里飞了上来,然后狐狸纵⾝跳下坑去,一会儿对着瓦罐撕咬,一会儿又撕扯盖子,但是他也没有能够把它打开。
“那你能清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吗?”黑旋风说。
狐狸把瓦罐滚来滚去,并仔细倾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装的肯定是银币,”他说。
这可大大超出了乌鸦们的意料。
“你认为里面会是银币吗?”他们问道,同时露出了一副馋相,急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说来也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银币更使乌鸦欢悦的东西了。
“你们听听里边叮叮咚咚的响声吧!”狐狸说着又把瓦罐滚了一遍。“只是我不知道我们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些钱。”
“是的,看来是不可能了,”乌鸦们说。
狐狸站在那里,一边把头在左腿上来回蹭,一边思考着。也许他现在可以借助乌鸦的力量把那个一直没有抓到手的小人儿弄到手。
“对!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打开这个瓦罐,”狐狸说。
“那快告诉我们!快告诉我们!”乌鸦们喊着,他们得意得几乎忘了形,以至于跌跌撞撞地都掉进了大坑。
“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得首先答应我的条件,”他说。
然后,狐狸将有关大拇指儿的情况告诉了乌鸦,并且说,如果他们能把大拇指儿带到荒漠,他会替他们把瓦罐打开。但是作为对这个建议的报答,他要求一旦大拇指儿替他们搞到了银币,立即将大拇指儿交给他。乌鸦们认为,留下大拇指儿对他们也无多大用处,因此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答应这件事倒很容易,但到哪儿去找大拇指儿和大雁群却难办得多。
黑旋风亲自带领五十只乌鸦出去寻找,还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是一天天过去了,乌鸦山上的乌鸦连大拇指儿的影子都没有找着。
遭乌鸦劫持四月十三曰星期三
这天早晨天刚破晓,大雁们就开始活动了,以便在启程飞往东耶特兰之前能够找到点吃的东西。他们在⾼斯湾过夜的那个岛是个光秃秃的小岛,但岛周围的水中却长着一些植物,可以供他们吃饱。然而对男孩子来说很糟糕,他找不到任何可吃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又冷又饿,昏昏欲睡,不时地四下张望,他的目光落到了正在小岛对面一个长満树木的海岬上玩耍的一对松鼠上。他思忖着,也许松鼠还有一些剩余的过冬食物。于是,他就白清雄鹅把他带到海岬那边去,以便去跟松鼠要几个榛子吃。
白雄鹅带着他一会儿就游过了海峡,但不走运的是,松鼠们只顾自己玩耍,从一棵树上追到另一棵树上,根本不想费心去听男孩子说话。他们追追打打进了树林,男孩子紧追不舍,站在海岸边等他的白雄鹅很快就看不到他了。
尼尔斯正在齐他下巴一样⾼的几棵银莲花之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突然他觉得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并试图把他提起来。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只乌鸦咬住了他的衣领。他竭力想挣脫开,但还没有来得及,另一只乌鸦又赶了上来,咬住了他的袜子,把他拖倒了。
如果尼尔斯·豪格尔森立即呼喊救命的话,白雄鹅一定能够搭救他。但是,也许男孩子认为他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对付两只乌鸦他不要任何人帮助。他又是脚踢又是拳打,但乌鸦们紧紧咬住他不放,不久他们就将他提到了空中。更糟糕的是,乌鸦们飞行时毫不留意,结果他的头撞到了一根树枝上。他的头受到烈猛的击撞,两眼发黑,转而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在空中了。他慢慢地恢复了知觉,起先他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看见的是什么。当他向下看的时候,他发现底下有一块⽑茸茸的大地毯铺在地上,上面织着大巨的毫无规则的绿⾊和棕⾊图案。地毯又厚又好看,但是他为没有很好地利用它而感到非常可惜。实际上地毯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有许多长长的裂缝,而且缺边少角,残缺不齐。最为奇怪的是,地毯正好铺在用镜子做成的地板上,在有破洞和裂缝的地方露出了光亮耀眼的玻璃。
接着,男孩子看到太阳在空中冉冉升起,地毯上破洞和裂缝地方的玻璃镜子立刻发出红⾊和金⾊的光芒,这景象看上去光彩夺目、绮丽无比。男孩子虽然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但是对不断变化着的美丽的彩⾊图案感到由衷的⾼兴。但乌鸦现在开始降落了,他立即发现,他⾝下的大地毯原来是被翠绿的针叶树和光秃秃的褐⾊阔叶林覆盖的土地,那些破洞和裂缝原来是闪闪发光的海湾和小湖。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空中飞行的时候,以为斯康耐的土地看上去像一块方格布。但是这个看上去像一块破碎的地毯的地方会是哪儿呢?
他开始向自己提出一大堆疑问。为什么他没有骑在大白鹅的背上?为什么有那么一大群乌鸦围着他飞行?为什么他被扯来扯去,晃晃悠悠,总像是要被扔下去摔成碎片似的?
然后,他突然恍然大悟了。原来他是被几只乌鸦劫持了。白雄鹅还在海岸边等着他,今天大雁们将飞到东耶特兰去。他正被乌鸦们带到西南方,这一点他是明白的,因为太阳在他的⾝后。他⾝下的大森林地毯肯定是斯莫兰了。
“我现在不能照顾白雄鹅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男孩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开始向乌鸦们大声呼喊,要他们立刻把他带回大雁们的⾝边。而对他自己,他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认为乌鸦们把他抢走纯粹是出于恶作剧。
乌鸦们毫不理会他的大声呼喊,还是和原来一样快速向前飞去。不一会儿,其中的一只乌鸦扑打着翅膀示意说:“注意!危险!”接着,他们就一头扎进了一个杉树林里,穿过茂密的树枝,落在地上,把男孩子放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杉树下,把他蔵得严严实实,连游隼也发现不了他。
五十只乌鸦把他团团围住,用尖尖的嘴对着他,以防他逃跑。
“乌鸦们,你们现在也许应该让我知道你们把我抢到这里来的原因了吧。”他说。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一只大乌鸦就嘶哑着嗓子对他说:“住嘴!否则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很显然,乌鸦是会说到做到的,男孩子无可奈何,只好服从。因此,他坐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乌鸦,乌鸦也望着他。
他越看越不喜欢他们。他们的羽⽑又脏又乱,令人恶心,好像他们从来就不知道洗刷和滑润羽⽑。他们的爪子上带着⼲泥巴,肮脏不堪,嘴角上粘満了吃东西时留下的渣子。他发现,他们是和大雁们完全不同的鸟类。他认为,他们长相凶残、贪婪、多疑、鲁莽,完全是一副恶棍和流氓的神态。
“我今天肯定落到了一帮十足的強盗手中,”他想。
就在这时,他听到大雁在他头顶上呼喊。
“你在哪儿?我在这儿。你在哪儿?我在这儿。”
他知道是阿卡和其他大雁出来找他来了,但是还没有等他回答大雁们的呼叫,看上去是这帮強盗的头目的那只大乌鸦在他的耳边嘶哑着嗓门威胁说:“想想你的眼睛!”他除了保持沉默外,别无其他选择。
大雁们显然不知道他离他们这么近,他们正好偶然从这片树林飞过。他又听到他们呼叫了几次,后来就听不到了。
“好了,现在就看你自己的了,尼尔斯·豪格尔森,”他自言自语道。“现在你必须证明你在这几个星期的野外生活中是否学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乌鸦发出了起飞的信号。很明显,乌鸦们还是想跟刚才一样,一只乌鸦叼着他的衣领,另一只乌鸦叼着他的袜子。男孩子于是说:“难道你们中间就没有一个能背得动我吗?你们刚才叼着我飞,飞得很糟糕,把我腾折得够呛,我感到我都快让你们撕成碎片了。求求你们,让我骑在背上飞吧!我保证不从乌鸦的背上跳下去。”
“喔,你可不要以为我们会管你好受不好受。”乌鸦的头目说。
但在这时,乌鸦群中最大的一只——那是只羽⽑蓬乱、举止耝鲁的乌鸦,翅膀上还长了一根白⾊的羽⽑——走上前来说:
“黑旋风,如果把大拇指儿完整无损地带回去,对我们大家都好。因此我来把他背回去。”
“如果你能背得动的话,迟钝儿,我不反对,”黑旋风说“但一定不要把他弄丢了。”
男孩子觉得他已经取得了较大的胜利,因此又⾼兴起来了。
“我是被这些乌鸦劫持来的,没有必要丧失勇气,”他思忖道。“我一定能够对付这些可怕的小东西。”
乌鸦们继续在斯莫兰上空朝西南方向飞行。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风和曰丽,地上的小鸟儿正唱着动听的情歌。在一片⾼大的、黑森森的树林里,一只鸫鸟垂着翅膀,憋耝了脖子,站在树梢上引吭⾼歌。
“你好漂亮!你好漂亮!你好漂亮,”他唱道。“没有谁比你更漂亮!没有谁比你更漂亮!没有谁比你更漂亮!”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支歌。
这时男孩子正从树林上空经过。他一连听了好几遍,发现鸫鸟不会唱别的歌,就用两只手合成一个小喇叭,放在嘴上向下面喊道:“我们早就听过这支歌了!我们早就听过这支歌了!”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在嘲笑我?”鸫鸟问道,并且东张西望,试图找到是谁在说话。
“是一个被乌鸦劫持的人在嘲笑你唱的歌!”男孩子答道。乌鸦的头目听到这话,立即掉过头来说:“当心你的眼睛,大拇指儿!”
但是男孩子却想:“哼,我才不在乎呢。我要向你表明我是不怕你的!”
他们朝內陆方向越飞越远,森林和湖泊到处可见。在一片桦树林里,一只⺟斑鸠站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她的前面站着一只公斑鸠。公斑鸠鼓起羽⽑,拱着脖子,⾝子一起一落,部腹的羽⽑对着树枝在颤动。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停地咕咕叫着:
“你,你,你是所有森林中最可爱的鸟。森林中没有谁比你更可爱,你,你,你!”
但是男孩子正好在天空中飞过,当他听到斑鸠先生的话时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别相信他!你别相信他!”他⾼声喊道。
“谁,谁,是谁在说我的坏话?”斑鸠咕咕地叫着,并试图找到向他喊话的人。
“是被乌鸦劫持的人在说你的坏话!”男孩子回答道。
黑旋风再次朝他转过头来,命令他闭嘴,但是驮着男孩子的迟钝儿却说:“让他去说,这样所有的小鸟就会认为,我们乌鸦也成了机灵幽默的鸟了。”
“噢,算了,他们又不是傻子,”黑旋风说,但是他自己也很赞赏这个意见,因为在这以后他任凭男孩子去喊去说,没有制止他。
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森林和林地的上空飞行,但是森林的边缘也有一些教堂、村庄和小茅屋。在一个地方,他们看到了一座漂亮古老的庄园。它背靠森林,面对湖泊,红⾊的墙壁,尖尖的屋顶,庭院里植満了枫树,花园里长着大而茂密的茶囗子。一只紫翅椋鸟站在风标顶部⾼声歌唱,每一声都传进了在梨树枝上鸟窝里孵蛋的(此鸟)鸟耳朵里。
“我们有四个漂亮的小蛋,”椋鸟唱道。“我们有四个漂亮的小圆蛋。我们満窝里都是优良、出⾊的好蛋。”
当椋鸟唱到第一千遍的时候,男孩子正好随着乌鸦飞到这个庄园的上空,他把双手放到嘴上成圆筒形,然后大声喊道:“喜鹊会来抢走的!喜鹊会来抢走的!”
“是谁在吓唬我?”椋鸟一边问一边不安地扇动翅膀。
“是一个被乌鸦劫持的人在吓唬你!”小男孩说。
这一次乌鸦的头领没有试图制止他,相反,他和整群乌鸦都觉得很有趣,因此満意地喳喳叫了起来。
他们越是往內陆方向飞,那里的湖泊越大,岛屿和岬角也更多。在一个湖泊的岸边,有一只公鸭正在对一只⺟鸭献殷勤。
“我将终⾝忠于你。我将终⾝忠于你。”公鸭说。
“他对你的忠诚连夏天也过不了。”男孩子喊道。
“你是谁?”公鸭问。
“我的名字叫被乌鸦偷走的人!”男孩子答道。
吃午饭的时候,乌鸦们落到了一块牧场上。他们四处奔跑,为自己寻觅吃的食物,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给男孩子弄点吃的东西。这时,迟钝儿嘴里衔着一段带着几个红果子的大蔷薇枝飞到他们的头领那里。
“你吃吧,黑旋风,”他说。“这果子很好吃,很合你的口味。”
而黑旋风却对此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以为我会吃⼲枯、无味的蔷蔽果吗?”他说。
“我原来还以为你会⾼兴呢!”迟钝儿说,同时失望地将犬蔷薇枝扔到一边。但是那根树枝正好落在男孩子跟前,他毫不迟疑地抓起树枝,心満意足地吃了个够。
乌鸦们吃饱以后,就开始聊起天来了。
“你在想什么,黑旋风?你今天总是那么沉默寡言,”其中的一只乌鸦向他们的头目问道。
“我在想,从前这个地方有一只⺟鸡,她对自己的女主人非常喜欢,为了使女主人大喜过望,她就到仓库的地板下面去孵一窝蛋,这些蛋是她早先蔵在那里的。她一面孵蛋,一面乐滋滋地在想,女主人看到这些小鸡将会多么兴⾼采烈呀!当然,女主人肯定会奇怪,⺟鸡那么长时间没有露面,到底蔵到哪儿去了呢?她四处寻找,但是没有找到。你能猜着吗,长嘴巴,是谁找到⺟鸡和鸡蛋了呢?”
“我想我能猜得出来,黑旋风,但是在你讲了这个故事之后,我想我也要讲一件类似的事情。你还记得黑奈里德庄园的那只大黑猫吗?她对庄园的主人很不満意,因为他们总是抢走她刚出生的小猫,并把他们溺死。只有一次她成功地把小猫蔵了起来,那次她把小猫蔵在屋外一个⼲草堆里。她为有这些小猫而感到心満意足,但是我相信我比她从小猫那里得到了更多的欢乐。”
现在他们一下子变得欢天喜地了,每个人都开始侃侃而谈。
“偷几只小猫又算得了什么?”有一只乌鸦说。“有一次我追逐一只快成年的小兔,也就是说,那得从一个树林追到另一个树林。”
还没有等他说完,另一只就接过话茬儿说:
“惹得鸡和猫生气也许会很有趣,但我发现,一只乌鸦能使人类感到担心就更了不起。一次我偷了一只银匙…”
现在男孩子觉得他再也受不了听他们在那里饶舌了。
“乌鸦们,你们听我说!”他说“你们这样大谈特谈你们的恶劣行为,我想你们应该感到羞聇。我已经在大雁群中生活了三个星期,从来没有看见或听说他们做过什么坏事。你们肯定是有了一个坏的首领,他竟然允许你们去抢劫去谋杀。你们应该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们,人类对你们的罪恶行径已经厌烦了,他们正在竭尽全力设法将你们清除掉。到时候你们就完蛋了。”
黑旋风和其他乌鸦听到这些话简直狂怒了,他们想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而迟钝儿却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咕咕地叫,站在男孩子跟前把他和乌鸦们分开了。
“噢,别这样!别这样!”他说,似乎很害怕。“你们想,要是你们在大拇指儿为我们搞到银币以前就把他撕成碎片,随风飘会说什么呢?”
“迟钝儿,只有你才怕女人呢。”黑旋风说。但不管怎么样,他和别的乌鸦还是把大拇指儿放过了。
过了不多一会儿,乌鸦们又开始启程飞行了。到目前为止,男孩子认为,斯莫兰并不是像他听说的那样贫瘠、荒芜。虽然森林很多,山岭连绵,但是河旁湖畔却是耕地,他还没有看到真正荒凉的景象。但是,越往內陆飞行,村庄和房子也越稀少。最后,他是在名符其实的荒凉地带上空飞行,除了苔藓、荒野和刺柏树丛外什么也没有。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是乌鸦们到达那片灌木丛生的大荒漠时,天依然像白昼一样明亮。黑旋风派一只乌鸦先去报信,他已经成功地把大拇指儿带回来了。随风飘得到此信后,便带着乌鸦山上的数百只乌鸦飞上前去迎接。在乌鸦们一片震耳欲聋的叫声中,迟钝儿对男孩子说:
“你一路上非常幽默、快活,我现在真的喜欢你了。因此我想给你提出几点忠告。我们一着陆,他们就会叫你做一件对你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是你要谨慎行事。”
不久,迟钝儿把尼尔斯嚎格尔森放进一个沙坑的底部。男孩子翻⾝落地,滚到一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他已经是精疲力竭了。那么多的乌鸦在他的周围扑打着翅膀,就像刮起了风暴,但是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大拇指儿,”黑旋风说“快起来!你要为我们做一件对你来说很容易的事。”
男孩子动也没动,而是装着睡着了。黑旋风叼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拖到沙坑中那个古老瓦罐跟前。
“起来,大拇指儿,”他说“把这个罐子盖打开!”
“你为什么不让我觉睡?”男孩子说“我实在太累了,今晚什么也不想⼲。等到明天再说吧!”
“把瓦罐盖打开!”黑旋风边说边摇晃着他,这时男孩子坐起来,仔细端详那个瓦罐。
“我一个穷小孩怎么能打开这样一个瓦罐呢?这瓦罐简直和我一般大。”
“打开,”黑旋风再次命令道“否则对你没有好处!”
男孩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瓦罐跟前,在盖子上胡乱摸索了几下,便又垂下了手。
“我平时不是这样虚弱无力的,”他说“只要你们让我睡到明天早晨,我想我一定有办法把盖子打开。”
但是黑旋风却已经不耐烦了,他冲上前去,对着男孩子的腿就啄。男孩子不能容忍一只乌鸦这样对待他,他猛地挣脫对方,迅速向后退了两三步,从刀鞘里菗出小刀对准了前方。
“你最好还是小心点!”他对黑旋风说。
黑旋风也极为恼火,连危险都不顾了。他像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那样向男孩子飞冲过去,结果正好撞在刀口上,刀子从眼睛里揷进了他的脑袋。男孩子立即菗回了刀子,而黑旋风一扑翅膀倒在地上死了。
“黑旋风死了!那个陌生人杀死了我们的头领黑旋风。”最靠近男孩子的几只乌鸦大叫起来,乌鸦群中立刻爆发出可怖的喧闹声。一些乌鸦嚎陶大哭,一些乌鸦则叫喊着要报仇。他们一齐跑着或飞着扑向男孩子,迟钝儿在最前头。但他像往常一样表现反常。他只是扑打着翅膀,用翅膀盖住男孩子,不让其他乌鸦接近他、啄他。
男孩子这时觉得,情况对他很不利。他既不能从乌鸦群中逃走,也没有地方蔵⾝。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瓦罐。他紧紧抓住盖子一掀,盖子打开了。他纵⾝一跃,跳进瓦罐躲了起来。但瓦罐不是一个蔵⾝的好地方,因为里边装満了薄薄的小银币,他躲不到下面去。于是他弯下腰,开始将银币往外扔。
直到这个时候,乌鸦们还是密密⿇⿇地围着他飞并且想啄他。但是当他把银币往外扔的时候,他们立刻把报仇欲忘得一⼲二净,而是急急忙忙地去拾银币。男孩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扔银币,所有的乌鸦,是的,甚至包括随风飘在內,都在捡钱,拾到银币的乌鸦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窝里,把银币蔵起来。
男孩子把所有的银币都抛出来之后,探出头来一看,发现沙坑里只剩下一只乌鸦,那就是翅膀上长着一根白羽⽑、把他背到这里来的迟钝儿。
“你帮了我一个你自己料想不到的大忙,大拇指儿,”那只乌鸦说,声音和语气跟以前绝然不同了“因此,我想救你的命。坐在我的背上,我要把你带到一个躲蔵的地方,这样你今天夜里就全安了。明天我再想办法让你回到大雁那里去。”
小屋四月十四曰星期四
第二天早晨,男孩子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当他看到他是在一栋四周有墙、上面有房顶的屋子里时,他还以为是在家里呢。
“我不知道妈妈是否会马上端着咖啡进来。”他躺在那里睡眼惺松、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他很快就想起他是在乌鸦山上一栋被人遗弃的房子里,是⾝上长着一根白羽⽑的迟钝儿前一天晚上把他背到这里来的。
男孩子经过前一天的旅行感到浑⾝疲乏无力,他静静地躺着,等待答应来接他的迟钝儿,觉得非常惬意。
用格子布做成的帐子挂在床前,他拉开帐子观察起房子来了。他突然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房子。墙壁只是用几排木头做成的,紧接着就是房顶。房顶上没有天花板,他一眼就能望见屋脊。房子很小,看上去好像是专门为他这样的小人建造的,而不是为正常人建造的。但是,炉灶和烟囱却很大,他觉得他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了。房门是在炉子旁边的一堵山墙上,而且很窄,似乎更像是一个豁口。在另一堵山墙上他看见有一个又矮又宽的窗子,上面有许多方格玻璃。屋內几乎没有一件可以移动的家具。一边的长凳和窗子下的桌子也是固定在墙上的,甚至他睡的那张大床和那个⾊彩缤纷的橱柜也是固定的。
男孩子不噤想知道谁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为什么现在又遗弃了它。看样子以前住在这栋房子的人还打算回来。咖啡壶和煮粥的锅还放在炉子上,炉子里还有一些木柴;火钩子和烤面包用的铁铲立在墙角里;纺车放在长凳子上;窗子上方的木架上放着几团⿇线和亚⿇、几个线穗子、一枝蜡烛和一盒火柴。
总之,种种迹象表明,房子的主人还是准备回来的。床上还有被褥,墙上仍然挂着长长的布条,上面画着三个骑马的人,他们叫卡斯帕、麦尔希尤和巴尔塔萨①。屋里有许多地方画着同样的马和骑士,他们在整个房子里驰骋,甚至还要跑到房梁上去。
①他们是耶稣出生后到耶路撒冷去祝贺的三位贤士。见圣经《新约全书》的《马太福音》第二章“耶稣降生博士来拜”
但是在房顶上男孩子发现了一件东西,他立刻精神振奋起来了。那是挂在铁钩上的几块⼲面包。虽然这面包看上去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而且有的已经发霉了,但毕竟还是面包。他用烤面包的铲子敲了一下,有一块面包掉了下来。他一边吃,一边把他的口袋装得満満的。虽说面包又⼲又硬而且还长了⽑,但是其味道却是出奇的可口。
他又四周环顾了一遍房子,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可以带走的。
“既然这里没有人管,我还是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吧,”他想。但绝大多数的东西又大又笨重,惟一他能拿得动的也许是几根火柴。
他爬上桌子,借助帐子劲使一荡,便上了窗子上面的木架。正当他站在那里,往他的口袋里装火柴的时候,⾝上长着白羽⽑的乌鸦从窗户飞进来了。
“咳,我终于来了,”迟钝儿落在桌子上说“我不能早点到这里,是因为今天我们乌鸦选举了一位新的头领代替黑旋风。”
“那你们选举谁啦?”男孩子问道。
“嗯,我们选了一只不允许进行掠夺和从事不法活动的乌鸦。我们选择了过去被称为迟钝儿的白羽卡尔木。”他回答道,同时挺直⾝子使自己看起来完全像个君主的架势。
“这是一个绝好的选择,”尼尔斯说,向他表示祝贺。
“你也许应该祝我运气好。”卡尔木说,接着他就向男孩子讲述了过去他与黑旋风和随风飘相处的曰子。
正在这时,男孩子听到窗外有一种他觉得很熟悉的声音。
“他是在这里吗?”狐狸问道。
“是的,他就蔵在里边,”有一只乌鸦回答说。
“小心,大拇指儿!”卡尔木喊道。“随风飘和狐狸正站在窗外,狐狸想要吃掉你。”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一句,狐狸斯密尔已经朝窗子猛冲过来。腐朽的旧窗棂子被撞断了,转眼间斯密尔已经站在了窗子下的桌子上。白羽卡尔木还没有来得及飞开,就被他一口咬死了。然后他又跳到地上,四处寻找男孩子。
男孩子想蔵到一大团线后面去,但是斯密尔已经发现了他,正拱着腰准备做最后一个刺冲。房子既小又矮,男孩子明白狐狸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他。但此时此刻,尼尔斯也并不是没有自卫的武器。他迅速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线团,当线团烧着以后,他就把它扔到狐狸斯密尔的⾝上。狐狸被火包围,惊恐万分。他再也顾不上男孩子了,而是发疯似地冲出了房子。
但是,男孩子虽然避免了一场灾难,却陷入了一场更大的灾难。他扔向斯密尔的线团上的火焰蔓延到了帐子上,他跳到地上,想把火扑灭,但火已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整个小屋霎时充満了浓烟,站在窗子外面的狐狸斯密尔开始明白屋內的情况了。
“好啊,大拇指儿,”他⾼兴地喊道“现在你选择哪条路呢,是在里边让火活活烧死,还是出来到我这儿来?当然,我会美美地把你吃掉的,不管你怎么死,我都会同样感到⾼兴的。”
男孩子不得不认为狐狸说得有理,因为火势正在迅速蔓延,整个床都在燃烧,浓烟从地板冲天而起,火舌顺着挂在墙上的布条从一个骑士爬到另一个骑士的⾝上。男孩子跳到炉子上正想打开烤炉的火门,这时他听见钥匙慢慢转动锁眼的声音。肯定是有人来了。在这极度困难中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兴。房门终于被打开时,他早已站在门槛上了。他看见两个小孩子正面对着他,但他没有时间去观察这两个孩子看见房子着火时的表情,而是擦⾝而过,跑到了门外。
他不敢跑远。他显然知道狐狸斯密尔就在附近等着他,他也懂得他必须呆在这两个孩子的附近。他转过头去看看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看了还不到一秒钟就朝他们跑去并且喊道:
“喂,你好,放鹅姑娘奥萨!喂,你好,小马茨!”
因为当男孩子看见这两个小孩时他完全忘记了他是在什么地方。乌鸦、熊熊燃烧的房子和会说话的动物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他似乎正漫步在西威曼豪格一块庄稼已收割完了的田野上,放着一大群鹅,而在他旁边的一块地里,也正是这两个孩子在放鹅。他一看见他们便跑上多石的田梗,喊道:
“喂,你好,放鹅姑娘奥萨!喂,你好,小马茨!”
但是,当这两个小孩看见这么小的一个家伙伸着双手向他们跑来时,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紧紧地抱在一起,倒退了几步。
当男孩子察觉到他们的恐惧表情时,他猛然醒悟了过来,想起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当时他认为再也没有比让这两个小孩看到他被人施了妖术,变成了小精灵更糟糕的了。不再是人的愧羞和悲痛庒倒了他。他扭头就跑,至于跑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当他跑到荒野上时,等待他的却是令人⾼兴的相遇。因为他在灌木丛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白⾊的东西。白雄鹅在灰雁邓芬的陪伴下正朝他这边走来。当白雄鹅看见男孩子在没命地奔跑时,以为有可怕的敌人在后面追赶,他飞速地把小男孩放在自己的背上,带着他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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