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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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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煜在病上躺了整整二十天了。

  严重脑震使他整昏昏沉沉,恍若梦中…

  那是什么样的梦啊!

  奇妙的?荒唐的?美好的?恐怖的?甜蜜的?悲惨的?…模模糊糊,颠颠倒倒,光怪陆离…

  他算是轻伤员,只有头上的两处伤口了十七针。同病室的彭树奎断了两肋骨。菊菊的左臂粉碎骨折,已经截掉了。殷旭升跌断了腿,腿上还打着石膏…

  他,陈煜,又是最晚清醒神智的。

  当他恢复了正常人的思维、正常人的意识,当他清楚了那噩梦般搅扰着他的一切,已经成为无可变更的事实,成为不可挽回的过去时,他年轻的心化做顽石,转眼间像苍老了一个世纪。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无数次怅然默念着李清照这凄婉、感伤的词句,泪水无数次透了头下洁白的枕巾。

  一个年轻的梦永远消失了。

  再也不会循环回来。

  梦中的一切又都在眼前。

  导中,那刺痛耳鼓的钻机声;席棚里,那百无聊赖的笑谑…都变得遥远了。只有那轻柔、甜美的歌声,伴着巉岩下的溪水,在他的中“汩一汩”地动着,回响着…

  她不是突然闯到他心里来的。

  师生间的交往,学生经常出入老师的家门,他与她便了。

  一个未稚气的中专学生,一个腼腆的丫头,他与她是用童心加深友谊的。参军入伍,一身由三原中太阳的金黄与大海的纯蓝调配成的国防绿,象征着男子汉的勇猛和威武,很容易使人在自我意识中为自己披上成的铠甲。他认定自己是成了的,是一名真正的兵;而她还是个小姑娘,还应该是个小姑娘。虽然他与她年龄的差距只有十五个月,虽然她那丰腴的身材透着那般人的少女青春的气息。

  他没有过多地去留意她,但却时时想着给她以兄长般的帮助、保护。

  他没有妹妹,他渴望有这样一个妹妹。哪怕是想象中,哪怕是一厢情愿的,都会使他产生一种朦胧的幸福,一种空泛的足。宣传队巡回演出的行军途中,当她的背包落在他的背上时,她那甜甜的一笑,像是告诉那些不无妒意的女伴们:我是幸福的!

  他也是幸福的。

  她简直是舞台上的精灵:报幕、朗诵、又歌又舞,赢得多少人的赞誉。他竟也莫名其妙地为这种荣耀而激动、而陶醉。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每场演出当中,备下一条崭新、干巾,等待着让她下场时擦擦汗。而这条巾,又像情人的信物一样,一直珍存着。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关怀和爱护。尽管她在接受他帮助的时候,那娇媚的脸上开始出现羞怯的红晕。男子汉的仗义,兄长的责任,友谊的神圣,使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这就是爱…

  如今,她为一把破枣木椅子匆匆地走了,走得那样突然。那缥缈的往事转眼成了童话,被时代的狂风吹散,遗落在荒莽的大山之中。严酷的现实使他连说一句“我爱你”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在思绪的小径上,去俯拾一两片记忆的花瓣,但却失去了昔日的芬芳…

  不错,不止她一个人,是十九个人~一死去了。可我们毕竟是男人!为什么偏让她死,而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替她去死!

  人啊,对自己的命运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陈煜,你的信。”彭树奎慢慢挪动着脚步进了病房。说着,把两封信放在陈煜的边。

  “又哭啦…”彭树奎爱抚地用手拭掉陈煜眼角的泪珠。

  陈煜坐起来望着彭树奎,脸上出一丝苦笑。

  陈煜拿起信,看了看地址,沉重地把信放在膝盖上,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来的信?”彭树奎问。

  “一封是我姐姐的,一封是…”陈煜的眼里又盈了泪水。

  彭树奎明白了。他长叹一声,回到自己上躺下了。

  陈煜捧起琴琴妈妈的来信,良久不敢开启。

  琴琴的死,他至今没敢写信告诉自己的老师。然而,他清楚,报上的文章,广播里的宣传,老师不会见不着、听不到的。盛在信里的这颗心,该是何等沉重!…

  他战战悸悸地撕开信封一角,取出信笺,放在膝上轻轻抚平:

  陈煜,我的孩子:

  当你的老师,一个孤苦伶仃的母亲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的孩子!

  琴琴的不幸,我是从广播里听到的。我不相信琴琴会同她的爸爸决裂,她是那样思念她早已去世的爸爸。

  我更不相信琴琴会同她的妈妈决裂,她是那样爱她的妈妈!但是,我不得不相信,我已经失去了我心爱的女儿.

  失去了我惟一的亲人!失去了,妈妈仅存的一点希望,失去了…

  煜儿,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也许是我把对你的偏爱传染给了琴琴,琴琴在以往给我的信中,业已

  了一个少女不便明言的心迹。如今,再说这些已为时过晚了。琴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既为军人,不论男女,死本不足悲。可悲在于,她是把生命的圣水倒进了“龙须沟”里。可悲在于,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一个对生活充希冀、幢憬的姑娘,当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她的妈妈竞没有到她坟上看一眼的自由!太残忍了,做妈妈的不能不追随她而去了!

  煜儿,请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在琴琴的坟前替妈妈献上这副挽联——“温文丽质猝然玉碎桃李无言却有泪,青春佳秀顿时凋零白发人送黑发人。”

  煜儿,我要去了!望你多多保重。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别了,煜儿!我要匆匆离去,去追赶琴琴!但愿能在踏上奈何桥前相聚,也好共同回顾一眼生养我们的故土。

  妈妈绝笔

  陈煜全身在颤栗,咬破的嘴在滴血。

  他匆忙撕开姐姐的来信,展现在眼前的正是使他心碎的噩耗:

  琴琴的妈妈已于昨夜服毒自杀。

  “啊!”陈煜一声惨叫,从上跳下来。直勾勾的两眼里,出疯子般的目光。

  彭树奎慌忙下,拉住陈煜。

  “陈煜!怎么啦…你怎么啦?”

  “放开我!”陈煜猛推彭树奎一把。

  伤口未愈的彭树奎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陈煜“嗵”地拉开房门,他的膛像嗤嗤冒烟的炸药包,他要出去,到宽敞的地方去炸个痛快。

  但是,没等他出去,门口进来几个笑容可掬的人——杨干事,还有几个拿照相机、采访本的年轻军人。

  杨干事惊了一下,随即亲热地问道:“陈煜同志,好些了吧?前些天一直没敢来打扰你。坐,坐下谈。”

  陈煜仍然站着,脸上非哭非笑,两眼呆呆地盯着杨干事动的嘴

  杨干事有些尴尬:“噢,还没有看见报纸吧?瞧,你们都上报了!”他亮了亮手中报纸上那篇通讯的大字标题“现在反响很强烈。尤其是刘琴琴同志,直接为捍卫林副统帅…而牺牲,又是与反动家庭决裂的典型,意义非常大。秦政委指示,要进一步深挖,细写。你最熟悉琴琴同志,请你谈谈…”

  “啪——”摄影干事的闪光灯一亮,像一道闪电。

  陈煜像被人当开了一似的,身子朝后一倒,踉跄一步,又朝前倾下来。闪光的强刺,突然使他僵硬的脸变活了:“哈哈哈哈…”他疹人地狂笑着,一把揪住杨干事的前襟:“你说什么?秦浩?——秦桧?还有林彪——林秃子?哈哈…秦桧,林秃子!…”

  “他疯了!快…”杨干事被陈煜前后推搡,吓得面无血

  陈煜被押上了军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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