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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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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红的年代”热闹事儿就是多。尤其那些历史上有过某种荣誉的“法定”先进单位,隔三差五就得来一番“庆祝”、“欢呼”什么的,简直应接不暇。好在年轻人天好热闹,图新鲜,因此总能乐此不疲,而且每次都能使他们的精神昂奋一阵子。

  星期一下午“渡江第一连”连部门前的操场上,早早地就打扮起来了。“加快掘进速度,誓死拿下荣誉室会战大会”即将开始。

  师政委秦浩带着宣传队的四个队员,把“林副统帅”用过的金杯和坐过的宝椅护送到连里。誓师大会同时也是移两件宝物的隆重仪式。这也是秦浩精心安排的。他“突出政治”总能花样翻新,其着眼点当然还是骑虎难下的工程,尤其是荣誉室。

  金杯安放在有机玻璃框里,底座是赤大理石加工的,颇为精致。宝椅上到处系着紫绸蝴蝶结儿,乍一看有点像新娘坐的花轿。

  金杯和宝椅是溢美之词,其实都是寻常之物。金杯是博山陶瓷厂出的普通玉白色瓷杯,到处可以见到。宝椅倒是把古古香的枣木太师椅,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虽说战士们不常见,却也说不上多么宝贵。不过,这寻常的东西因为“副统帅”用过、坐过,就变得“国粹”般不寻常了。国粹总是具有神秘感和惑力的。况且又是当今最神圣的“国粹”!

  “喂,你说这金杯和宝椅是哪里来的?”

  “肯定是林副统帅赠送的呗!”

  “是不是从人民大会堂运来的?”

  “说不准,反正是林副统帅坐过,用过。”

  “得了吧,人民大会堂里哪有这种椅子!”

  “可能是副统帅家中的…”

  战士们正议论着金杯和宝椅的仙乡是何处,大会鸣鞭响炮地开始了!

  四名宣传队员精神神地站了起来。两位男宣传队员把宝椅高高抬起;一个女宣传队员用双手把金杯托在当空;另一个女宣传队员则站在台侧,举着小拳头带头高呼口号这阵势,简直像在天安门前开会一样!

  “同志们,金杯和宝椅的深远意义我就不用多说了。”秦浩用手指着金杯和宝椅,昂地说“今天,我只讲一句话:‘渡江第一连’的勇士们,光荣啊!…”

  全连一片腾。掌声过后,宣传队员把金杯和宝椅放归原处,然后像卫士一般恭立一旁。

  殷旭升代表全连表忠心。

  当他在台上慷慨陈词时,台下的目光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了——那位刚才托起金杯的女兵。

  “俺听过她唱歌,嗓儿那个甜呀…”

  “她叫刘琴琴,是宣传队的报幕员。”

  “这还用你说,全师谁不知刘琴琴!”

  “她长得有点儿像李铁梅…”

  “土老杆子,你就知道李铁梅!”

  “就是呀,李铁梅可绝比不上她!”

  几个战士小声议论着。其余的战士们一声不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刘琴琴,像是在欣赏一幅名画…战士们的注意力被引到另一世界中去了。这实在是会议主持者的一大疏忽。

  即使在专业文工团一大群漂亮的姑娘中,琴琴也是个惊叹号!她太美了,任何场合的公众集会,她的倩影一出现,都会引起周围的注目和动。

  如果是在舞台上,琴琴是会旁若无人的。此刻,面对一百多号男子汉火辣辣的目光,她显得有些羞涩。落霞来几束金光,把她那姣美的脸庞,映得红彤彤格外动人。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清亮有神,偶一盼,犹如荷叶珠,滚动、闪烁。她见战士们不停地在瞧她,便微微垂下脸,有些拘谨地抿起了嘴。可那嘴的线条越发显得鲜明而柔和,更给战士们以恬静的感觉…

  她当兵是个奇迹,是美创造的奇迹。

  一九六七年夏,师宣传队的薛队长去省城招文艺兵。一天,他走在大街上,猛然见前面走着位姑娘,那婀娜苗条的背影,立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加快脚步越过那姑娘,回脸一瞧,眼前像倏然亮起一束礼花…

  这姑娘就是刘琴琴。

  薛队长怕琴琴生疑,忙掏出证明信递过去:“你愿意参军吗?我是来招文艺兵的!”

  高中毕业已一年多的琴琴闲居在家,妈妈正为她上山下乡的事发愁。要是能当兵,当然是再美不过的事。但她却摇了摇头:“俺不当兵,也当不成兵。”

  “咋当不成?”薛队长十分有把握地说“只要你愿意,这就办手续!”

  是的,像琴琴这样的姑娘,不用考她会不会唱歌,不用看她能不能跳舞,单凭这身段儿和脸蛋儿,放在师宣传队就是第一号的牌子!

  “快告诉我,你爸爸在哪个单位?”

  琴琴低下了头,良久没吱声。

  薛队长悟到了什么,轻声问:“你妈妈呢?”

  “在省艺术学校美术系。”

  薛队长记下了琴琴家的住址,扭头直奔省艺校。一调查,他心凉了大半截。

  琴琴的爸爸原是某大学中文系的讲师,一九五九年被补打为右派,一九六O年冬去世。琴琴的妈妈作为省艺校美术系的老师,也因贩卖封资修的黑货正受批判。这种政治面貌,琴琴怎能参军?!

  但是薛队长不死心。为了他的宣传队一鸣惊人,他不放弃任何努力。他让琴琴到医院检查了身体,拿到体检表后又带上琴琴的半身和全身照片各一张,火速返回师里,让师委定盘子。

  师委成员听罢薛队长的汇报,一位大老副师长望着琴琴的照片,当先开了口:“我看让她来吧。这么多杆子,还能反了她一个说说唱唱的小丫头!”

  还是秦浩站得高些:“的政策,重在表现嘛!”一锤子定了音儿。

  师委全票通过,出奇地顺利!薛队长星夜返回省城向琴琴报喜。

  临行前夜,妈妈把琴琴搂在怀里,不停地擦泪。琴琴是她唯一的孩子,母女相依为命。琴琴读高中时,英语学得特好,妈妈期望女儿上大学深造,将来能成为个翻译。然而,史无前例的风暴把女儿上大学的机会葬送了。眼下,女儿就业无路;社会上又那般腾,闲居在家终究不是常法。左思右想,妈妈含泪对女儿说:“琴琴,去…去吧。妈妈不拦你。到了部队上,少说话,好好干。部队上的组织还没瘫痪,会讲政策的。总不会有人骂你是‘黑五类’吧…”

  琴琴泪别了妈妈,穿上了军装。

  殷旭升代表全连表完忠心后,各排的代表相继登台宣读决心书或誓词。殷旭升略一沉静,这才发现战士们心不在焉;脸朝着发言的人,眼睛却斜着刘琴琴。他心里好不着恼。怪不得都坐得这么稳当,方才他还以为是冲着自己的发言呢。现在他既不便发作,也没法制止,斜眼一看,秦政委笑眯眯的尚未察觉,也只好由他们去吧。

  各排的代表发完言后,殷旭升大声宣布:根据秦政委指不,宝椅存放在连部,金杯从“锥子班”起始轮换,每班敬存一周。

  “另外,”秦浩接着殷旭升的话说“为了加强现场政治工作,师委决定将师宣传队全部派到施工第一线。这四位宣传队员就留在你们连了!将他们到各班去,进行战地鼓动,直到你们拿下荣誉室!”

  掌声,暴风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不知人们是在为金杯、宝椅鼓掌,还是为美丽的姑娘欢呼…

  刘琴琴被分到了“锥子班”

  散会后,陈煜便跑过去跟琴琴打招呼。琴琴的妈妈是陈煜的老师,加上陈煜和琴琴又是一起被招来的文艺兵,彼此很熟悉。

  陈煜刚拎起琴琴的背包,彭树奎走过来。陈煜忙介绍说:“琴琴,这是咱们的彭班长。”

  “彭树奎。”彭树奎点头笑笑。

  四班分了个男宣传队员。当彭树奎捧杯带人往回走时,四大胡子跟了上来,不无妒意地拖着长腔:“行呀,老锥子,便宜都让你们占了。”

  不知他是指金杯,还是指琴琴…

  开饭了。好长时间没开荤,今晚生活大改善:大米饭,红烧刀鱼。香的味儿好人!

  席棚外,孙大壮打来饭菜在分盛。他挑了几块又宽又厚的刀鱼,先盛到了琴琴的碗里。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看他分鱼的班副王世忠。

  “大壮,再给她添上几块。”王世忠说话从来没有这样和气过。

  有了班副这句话,孙大壮更是菜盆里又挑又拣,给琴琴盛了一碗鱼。而他自己的碗里,只有两个鱼头儿…

  这时,琴琴在席棚里洗完脸,和班里的同志们一起走出来。

  正当大家围成圈要进餐时,猛听琴琴“啊——”一声尖叫。她把碗里的鱼一下倒进菜盆,接着跑到水龙头前,将碗刷了一遍又一遍。

  全班愕然。

  彭树奎望着陈煜:“怎么,琴琴不吃鱼?”

  “她妈妈也不吃鱼。唉,三言两语道不明白…”陈煜面色忧郁,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彭树奎起身奔伙房去了。炊事班听说琴琴不吃鱼,二话没说,当下用香油给琴琴炒了十几个鸡蛋。

  琴琴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她把尖尖的一碗鸡蛋用筷子朝每个碗里夹。全班你躲我闪,不好意思接受琴琴的馈赠。但是,另有一股温馨的气息令战士们陶醉。当大家推让不过,每人碗里多了一点儿炒鸡蛋时,一种朦朦胧胧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嘿,连王世忠吃饭也不愧虎咽,变得文雅起来了…

  “锥子班”还没吃完饭,其它班的战士纷至沓来。说是来看看金杯,眼睛却离不开琴琴。

  彭树奎站起来:“回去,都回去吧!金杯每班敬存一周,到时候你们再仔细瞧…”

  各班的战士们悻悻然而去。

  吃完饭,孙大壮扛起琴琴的行李,和陈煜一起,把琴琴送到女宣传队员住的席棚里。

  孙大壮把琴琴的行李归整好,陈煜对琴琴说:“这是连里的五好战士标兵,‘笨熊猫’!”

  琴琴笑靥微伸出手:“谢谢你,笨…”她回头迟疑地看了看陈煜,显然感觉到“笨熊猫”不该是一个人的正式名字。

  陈煜笑了:“他叫孙大壮,‘笨熊猫’是我给他起的绰号。”

  孙大壮的脸腾地红了,他收回伸出的手,头一沉,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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