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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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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晨雾象纱幔一样轻轻飘散,东方显出了朦胧的光亮。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粱三喜发出了冲锋的信号!

  这时,卧在我身边的靳开来早已跃起身,他倚在岩石一侧,肩扛四○火箭筒,眨眼间便扣响了扳机。但闻“轰”地一声巨响,敌碉堡刚出一缕火舌,便腾空飞上了天!

  几乎是同时,离我有三十余米远的战士“北京”也肩起“八二无”一动,肩后便出长长的火龙(八二无后坐力炮发时两头火,从后面出的火柱长达二十五米。)。

  “指导员,随着靳开来的喊声,我忙卧到在岩石下。被炸碎敌碉堡水泥块儿,象雨一般刷刷落在四周。

  一声声巨响按二连三地传来,无名高地上腾起一股股硝烟气。显然,从左侧接敌的梁三喜他们,也进展顺利…

  靳开来和战土“北京”朝前跃进,我率火力掩护组迅速占领了有利地形。这时,无名高地顶端右侧,又有两个碉堡出火舌…

  “打!”我趴在轻机后扫着,掩护组一齐压制敌火力,把敌人的火力引过来了。

  靳开来和“北京”各扛着自己的家伙,分别绕到敌堡一侧,真是炮口当刺刀,他们离敌堡都只有五十米左右的样子。只听两声巨响,又见两个敌堡飞上了天!

  声声巨响过后,我们纷纷跃起身,饿虎扑食般冲上了无名高地。这时,从左侧出击的粱三喜他们也扑过来了。

  扼守在堑壕中的敌人想负隅顽抗,我们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猛扫,既来不及喊啥“诺松空叶”(缴不杀),也来不及呼啥“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持俘虏),当敌人还没明白过是啥回事时,便死的死,窜的窜了…

  战斗进行得如此干净利落,前后只用了十多分钟!梁三喜激动地拍着战士“北京”的肩说:“行!真不愧是从北京送来的战斗骨干!战后,我们首先为你请功!”说罢,他大声命令大家:“赶快清理阵地,进入堑壕,防敌反冲锋!”

  大家立即进入敌人遗弃的堑壕,做好战斗推备。

  我当时万万没想到,战斗从这时起便进入了极其残酷的时刻。事后,我们才清楚,仅这无名高地上就驻有敌一个加强连,而主峰上则是敌人的营部和一个120迫击炮排。

  眼下,主峰上的敌人把一发发炮弹倾泻到无名高地上。炮弹呼啸着,在我们占领的堑壕周围炸开。浓密的烟雾,象一团团偌大的黑纱,遮住了太阳,遮住了蓝天。罩在我们头顶上。泥土、石块、敌人丢弃的支,合着炮弹片的尖叫声,狂飞迸…

  每当炮击过后,敌人便从三面发起冲锋。

  由于我们取得了立足点,敌人的头两次反扑被我们下去了。但是,连里已有八名同志牺,十一名同志负了伤。

  敌人又一次极为疯狂地炮击之后,第三次反扑开始了。

  我和靳开来每人抱着—轻轻机,带领—排扼守在阵地西侧。这时,三十余名敌人在他们的火力掩护下,喊着、叫着,分梯次向我们扑来。

  我们向敌猛烈扫。因敌三次反扑的时间相隔太短,不大会,我们的管都打红了,不能继续击了。

  “快,拿手榴弹来!多,要多!靳开来把帽子一丢,亮出了光头。

  幸好,敌人丢弃的阵地上,到处是成箱的弹药和横七竖八的枝,而且全是中国制造。我忙搬过一箱手榴弹,递给靳开来几枚。

  “拧开盖,全给我拧开盖!”靳开来吼叫着,顺手便甩出了几枚手榴弹“换,都快换!”

  眼前有靳开来这样的勇士,懦夫也会壮起胆来!是的,越怕死越不灵,与其窝窝囊囊地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拚!我把手榴弹盖一个个拧开,靳开来两手左右开弓,把手榴弹“嗖嗖”甩向敌群。战土们抓紧时机换了

  敌人来的子弹暴雨般在我们面前倾泻,蝗虫般在我们身边跳。有几个战士又倒在堑壕边牺了。每分钟内,我们都承受着上百次中弹的危险!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这一切,有人兴许活上十年、五十年。不见得全部经历到,而战争中的几天、甚至几小时、几分钟之内,士兵们便将这些全部体味了!

  阵地前又留下一片横倒竖歪的敌尸,敌人的第三次反扑,又被我们打退了。

  主峰上的敌人已停止炮击,战场沉寂下来。

  我和靳开来走至堑壕中间地段,碰上了梁三喜,见他左臂上着绷带,便知他在刚才打退敌人反扑时挂花了。我和靳开来忙察看他的伤口,他抬起左臂摇了摇:“还不碍事,子弹从上划了一下,没伤着骨头。”

  战士们把烈士遗体一个个安放在堑壕里。初步统计,全连伤亡已接近三分之一…

  没有人再流泪了。是的,当看惯了战友血时,血不能动人了!当看惯了生命突然离开战友时,活下来的人便没有悲伤了!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这时,梁三喜见三班战士段雨国倚在三班长怀中,便问:“怎么,小段也负伤了?”

  “没有。”三班长说“他晕过去了,渴的。嗨,小段也算不简单,拂晓进攻时,他只身炸了一个敌碉堡。”

  “看不出这小子也算有种!”靳开来不无夸奖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梁三喜把他的半壶水送给三班长:“快,全给他喝下去。”

  三班长不接,梁三喜火了:“战场上,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三班长把水壶里的水慢慢进段雨国的嘴里。过了会,段雨国苏醒了。

  三班长对小段说:“这是连长的水,全连就他这半壶水了!”

  段雨国慢慢睁开眼,望着梁三喜。他的嘴动着,泪水顺着脸上淌下来…

  我们尝到了上甘岭上的那种滋味。

  在敌人反扑的间隙,梁三喜已两次派出战土在这无名高地周围到处找水,找吃的。别处均没发现有水,就敌人营房旁边有口并,但是,经过卫生员化验,井中已放上毒了。敌人已撤离的营房里,大米倒不少,一麻袋一麻袋的,麻袋上全印着“中国粮”的字样。可没有水,要大米有啥用啊!

  时已中午,赤当头,烤得我们连气都感到困难了。

  三班长望了望我和梁三喜,嗫嚅地说:“山脚下…有一片甘蔗地…”

  靳开来象是没听见三班长的话,朝我伸出手:“指导还有烟吗?娘的,我的烟昨天穿时跑丢了!”

  我摇了摇头。出发前我带着两条烟,穿时被我扔掉了。

  梁三喜掏出他的“红塔山”一看,还剩两支。他递给靳开来一支,将另一支折一半给了我。

  靳开来点起烟,贪婪地了两口:“指导员,是否让我去搞点‘战斗力’回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战斗力”是什么,便站起来说:“让我带几个战土去吧,搞它一大捆来!”

  靳开来站起来把我按下:“还用你去!你当指导员的能有这个话,我就高兴!这犯错误的事,我哪能让你们当正职的去干!反正我靳开来没有政治头脑已经出名了,如果不死在这战场上,回国后宁愿背个处分回老家!”

  战前,上级曾严厉地三令五申:进入越南后,要象在国内那样,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准动越南老乡的一针一线。违者,要加倍严肃处理。

  靳开来又牢开了:“自己的老百姓勒紧了带,却白白送给人家二百个亿!今天,的,我不信二百个亿就换不了一捆干蔗。”说罢,他转脸对三班长“带上三班,跟我走!”

  靳开来跃出堑壕,带三班走了。

  我和梁三喜有气无力地在堑壕里走着,察看各班、各排的情况。全连又有三个伤号,因血过多和缺水牺牲了。活下来的同志们个个口干舌燥,偎依在烈下的堑壕里,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

  渴得要命。水,在这种情况下,不也可以说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吗?!

  梁三喜也坚持不住了,他和我坐下来。他倚在堑壕边上,长吁了口气。

  猛然间,从高地右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响,我和梁三喜认为是主峰上的敌人又要进行炮击前的试,忙一下站起来,让战士们进入击位置,做好击退敌人反扑的准备。可等了会,却不见一点动静。

  这时,三班长扛着一大捆甘蔗,跑进堑壕:“不,不好了!我们回来的路上,副连长踩响了地雷!他…他干啥事部非得他走在前头不行,他…”三班长放声哭了。

  不大会,三班的战土们把靳开来抬到堑壕边沿,我和梁三喜忙上前把勒开来接进堑壕里。

  他躺在地上,左脚被炸掉了,浑身到处是伤。我们忙为他包扎。

  他极度痛苦地翻了下身,把我们推开:“不,不用包扎了…我,不行了。让…让大家吃…甘蔗吧…”

  “副连长,你…”梁三喜一头扑在靳开来身上,泣起来。

  靳开来用手抓摸着粱三喜的肩:“连长,你…多保重!我…死了也没事,还有他们弟兄三个…”

  “副连长…”我呜咽着。

  靳开来侧脸望着我:“指导员,我…是个人,说话冲,你…多原谅…”

  “副连长…”我哭出声来了。

  他吃力地用手指了指他左的上衣口袋:“指导员,帮我拿…拿出来,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是…是全家福…”

  我脑中倏地闪过他跟高干事说过的话,忙将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他、他的子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我含泪忙把照片拿到他眼前,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我…要去了,让我最后再…再看一眼…”

  赵蒙生哽咽着,讲不下去了。

  过了会,他擦了擦泪对我说:“副连长靳开来就是这样牺牲的。现在想起他来,使我揪心难过的并不全在于他的死。”

  段雨国话:“回国后评功评模,指导员多次向团里为副连长请功。但是,副连长连个三等功也没能立上!”

  赵蒙生接上说:“如果按个人取得的战果评的活,我们副连长绝对可以评为战斗英雄!如果他口袋里果真有一小本豪言壮语,那就更能宣扬出去!可当我们如实把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写成材料报到团里,团里有人说:‘靳开来此人,思想境界一贯不高,是个牢大王。战前提他当副连长,他说让他去送死!再说,他是为一捆甘蔗死的,严重地破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且不说,死得不值得吆!’”

  “值得,他死得完全值得!”段雨国嚷起来“是人都会有缺点,他发牢也不是没缘由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副连长在我们九连的心目中,永远是大义凛然的英雄!没有他搞来的那捆甘蔗,我们当时都渴晕了,我们能攻上364高地主峰吗?!”

  我们仨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大阵子,赵蒙生长叹了口气,接下去讲述这场未完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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