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心
跟着古琴悠扬的音律,皇上的步伐慢下来,模糊的记忆渐渐形成。
能奏出这样看似绵绵,实则清雅致的曲儿的人只有一个了。
遥远的记忆合着旋律,悄悄的又柔柔的从他眼前的雾外钻进来,环着他。
闭上眼,樱花树下的俊逸男子风姿超然,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拿着朵粉樱花,花开得正正好,娇羞柔得如树下抚琴的华服女子一般,不,是人比花娇。
轻轻的把樱花入女子的发鬓间,她感觉到响动,却丝毫不惊慌,抬头冲他嫣然一笑“皇上。”
年少的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这柔美容颜,后宫粉黛各异,却谁也不及这抹柔和的风景。
站在许久未来过的寝宫面前,如冷宫一样的地方让他身子一哆嗦,但依旧迈步进去,偌大的园内正中一台古琴,华服女子如当年一般,背对抚琴,葱段一般的手下不断的出让人心神都舒开的音律。
皇上有片刻的迟疑,想不起眼前人的名字,待到琴声戛然而止,耳旁响起温柔的声音“皇上吉祥,臣妾不知皇上到来,有失远。”
“嗯…”皇上伸手扶起她,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不由得唤道“阿华。”
阿华,当年不过是他寝宫里的服侍宫女,从未有人能服侍得这样舒适,他只一抬手她便能拿来他心中所需所想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少年轻,却未狂,他给了阿华名分,一路宠爱,贤良淑德,赐名德妃。
不记得什么时候。这个水做的女子淡出了他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心细的女子也已经容颜逝去。
阿华也不再是当年的她,却依旧是极淡的妆容,皮肤白。起身坐回古琴前的时候,鼻间飘过一阵檀香。
是了,听盈清提起过,德妃潜心礼佛不问世事,深入简出连他这个皇帝都见得极少,绵榻间的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未见再有龙子诞下,不过仁孝皇后的体贴还是让他倍感欣慰,先帝的后宫总是波折云诡。他苏秦的便不是,那些妃嫔与皇后处得极好,都和皇后姐妹相称。
只有德妃,从二皇子六七岁后便极少出来了。
这一晃,竟是都十来年过去了。
皇上有些恍惚。耳边又响起了琴声,随又洒,和她以前柔顺的子完全不同。
这回以为阿华偶遇上他,定要诉苦一番,可对方却只是福了礼,又坐下抚琴。好似是他这个皇帝打搅了她的世界一般。
“阿华。”皇上走了过去,古琴边上的竹椅坐上去有些摇晃,他勉强的撑着坐下。
德妃角微微地翘上一些。看上去柔和得不像话。
宫女走过来,冲他福礼,端上了清凉的茶水和糕点,不是他平吃得那些鲍参翅肚。
也不知怎么地,看着就有胃口。身边的小太监没找得到他无法先试吃。
但不过谁都有可能会害他,阿华一定不会。也不用银针试毒。皇上捻起糕点就吃了下去,清凉的味道沁入心脾,耳边的水声细细淌,和琴声混杂在一起,似有若无的檀香味让人心神都镇定下来。
不似平皇后寝宫里的味道,香则香,但闻多了也腻,忽而觉得在这个院子里,好像可以这样待一辈子一般。
这样耳清目明又通体舒畅的感觉多久不曾有了,皇上靠着竹椅,心态完全放松下来“阿华,朝中的事你听说了吗。”
“臣妾怎么会听得到朝中的事,事事都与臣妾无关,但事事又与臣妾相关,只要这一方小院里所住的臣妾和皇儿能一直平和安定,那便再无所求。”德妃的声音温柔如水,却让皇上觉得有些凉“你把朕摆在何处?带着他便住在这里,只说深受佛祖庇佑,朕原先要几番要见你,你都说”话语里不自觉的带上怒气,一激动把茶水糕点打翻了一地。
宫女忙要来收拾,德妃抬手摇摇头,自个蹲下收拾着,动作缓慢又小心,破碎的茶杯和瓷盘丝毫没有伤到手。
皇上的心里忽而一动。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还是缓不下来“陶老将军写了血书,直接命他的儿子在殿前宣读,这是当着群臣的面让朕下不了台!不治他们的罪,朕真是难咽恶气!”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德妃缓缓地道着“人生在世间时时刻刻像处于荆棘丛林之中一样,处处暗藏危险或者惑。只有不动妄心,不存妄想,心如止水,才能使自己的行动无偏颇,从而有效地规避风险,抵制惑。否则就会痛苦绕身。”
皇上看着德妃把他刚刚无端发怒而摔破的茶杯瓷盘递给宫女,又转头启“如若不是被上了绝境,谁又会去行那独木桥?如若不是心中本不沉静,哪会被乌云遮眼。”
许久未曾听到德妃的声音,这一段段妙语在皇上耳边回响。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不直说。说的不止是陶家的事,还有她和皇儿,还有他这个一国之君。
宫外的流言他不是丝毫不知,那些说昏君的,说陶家忠良一世却落得凄惨的。
琴声复又响起,皇上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心中渐渐清明,转身出了院子。
不多久,跑得身大汗的小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来“皇上!奴才总算是寻到您了!您的步子太快,奴才是半点也追不上!也不知圣意是要去何处,生怕闯了事。”
“是朕的步子太快,抑或是连等人的心思都未曾有过。是圣意难测,抑或是询问的心思也不曾有过。”并未责难这个小太监的叽叽喳喳,皇上手背在身后,看着月,轻轻地吐出一句。
三后大老爷再上朝,皇上下旨命人彻查陶府被搜的事情。
群臣不住小声议论,不顾平宁侯言又止的模样,皇上手一挥“这个事就由刑部处理,陶家世代忠臣,定是要好好的给出一个代。”
“谢主隆恩。”大老爷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下。
这一磕,大老爷便知道府里安全了。
陶府得了大老爷带回来的消息,都舒展了紧绷的心情,这几比绢书被搜的那几个时辰还要难熬,到了现下总算是暂时落定。
老太爷一激动就咳嗽起来,握着大老爷的手“伯全,皇上真真是说陶家世代忠臣?”
“儿子怎么会胡说这个?”大老爷有些奇怪,老太爷这般的激动也不知为何。
“好,好…”老太爷松了手,稀疏眉间的川字消失,换上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午后,齐眉蹲坐在池塘边,池里的鲤鱼跳得十分快,和府中众人的心情一般。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齐眉叹了口气,终究又欠上二皇子一份人情,这个人情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才还得起。
前世二皇子的下场让人唏嘘,这样美得不似人间男子一般的他,身份尊贵且博学多才,一直与潜心礼佛的德妃低调的在寝宫,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二皇子和德妃所住的僻静院子却在登基大典当起火,登基大典,宫中众人几乎都聚在那里,谁也不知道有两个生命消散而去。
仁孝皇后成了皇太后,太子成了新皇,在凳位的一刹那,宫女惊慌的跑来,和嬷嬷耳语“德妃娘娘和二皇子…去了。”
说别人唏嘘,其实自家也是一样的,齐眉愈发的想得清楚起来。
新皇继位,改朝换代之时,陶家被灭门,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能耐。
结合这次凭空飞来的栽赃,可想而知。
齐眉觉得心头沉重,重生而来,她想要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却不想要面对的敌人愈来愈大。
啪一声响,池水忽而溅了她的裙衫。
九月初一,大老爷带回来了消息,刑部查出是李公公假传圣旨,让平宁侯带兵搜查陶府罪证,罪犯滔天,当场推出午门斩首。
大老爷眉头紧锁,大太太给他端来茶水,阮大学士坐在一旁微微地摇头。
“李公公当了替罪羊。”大老爷抿了口茶。
阮大学士轻笑一声“不然能如何?若是能斩了平宁侯,朝中只怕是将得无法预计。”
“左家不会善罢甘休的。”阮大学士说着叹气。
“李公公是左家的人,和皇后平宁侯一个鼻孔出气,我们陶家这一出的结果让他们活生生的失了右臂,也是很疼的。”大老爷嘴微微勾起。
阮大学士摇头“李公公跟了皇上许久,也是皇上的左右臂,现下这样一杀,皇上说不准…”
坐了会儿,阮大学士起身告辞,大老爷把消息说与老太爷听了,老太爷重重地舒了口气“多少让罪人绳之以法。”
大老爷忍着没多说什么,父亲已经多年不上朝,太多的事都不知晓。
走在路上,大太太忍不住道“李公公跟了皇上那么多年,说杀了就杀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真是何时都要记着。”
“你又不入宫怕什么,也不会有皇家的人来府里。”大老爷笑了笑。
“我是挂记着你,在朝中真是要时时小心。”大太太无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