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桂花香(上)
徐家大姐小失踪了将近三年,居然又找了回来。
这可是徐府的一件大喜事,但却没有隆重的操办宴席,只说大姐小⾝体不好,需要静养,连顾家等人来拜会都拒绝了。
孤⾝女子,两、三年的时光在外。
这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而且不太会是好事,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便见人的,所以徐家的世交和下属之家们,都不好太过深究。
但是,有些人却是避不开的。
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已经做了徐家大姐小的顾莲,没有道理不露面,——为免到时候惹人惊讶,徐夫人决定先打一打预防针。
当初安阳之乱的时候,徐家的仆人死得死、散得散,旧仆已经不多了。
而徐家主子里面,几个儿子儿媳都不用去管,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小,三年前的事肯定是不记得的,——唯一叫徐夫人放心不下的是,长房那几个孩子。
大儿子徐宪一共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六岁的长孙可以糊弄过去,但是两个孙女,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即便在两、三年前,也都肯定是已经记事的了。
因而中秋节提前一天,徐夫人便道:“让贞姐儿和敏姐儿过来一趟。”想了想,补了一句“就说才刚翻出几样旧首饰来,让她们来挑。”
很快人来了,姐妹两个长得差不多一般模样。
都是柳眉杏眼、瓜子脸,白面皮儿,姐姐看着要文静一些,妹妹活泼几分,笑昑昑的在祖⺟⾝边坐下。
徐夫人看着她们,不由想起已经死去的大儿媳,继而又想到大儿子,眼神便不由自主一暗,忍了忍,转移话题道:“找了两支玉簪出来,你们两个一人拿一支去吧。”
有丫头捧了托盘上来,红⾊衬布,里面躺着两支翠绿莹透的细长玉簪。
贞姐儿微微一笑“妹妹喜欢哪个?”
“姐姐都拿着吧。”敏姐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才多大年纪?平时不过是梳个纂儿罢了,姐姐只管挑了去戴,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找姐姐要便是了。”
徐夫人看着十分満意“你们姐妹和睦这才好呢。”
“你也学乖了。”贞姐儿夸了妹妹一句,还是把颜⾊水头更好的那支给了妹妹“这是祖⺟的心意,我们一人一支拿了才好。”
徐夫人也道:“你姐姐说得有道理,拿了吧,”
敏姐儿不再坚持,簪子不管怎么分,回去自家姐妹也没啥好争的,讨祖⺟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因而笑道:“好,都听祖⺟的。”
徐家长房的三个姐弟,因为父⺟都已早早的亡故,性子要比同龄人稳重不少,特别是两个姐小更是早慧,——生活迫使她们提前长大。
“正巧你们都来了。”徐夫人转到正题上面,笑道:“就跟我去后罩房看一看你们大姑姑,她⾝子不好,这一段儿我都没让她出来。”
走在连廊上,贞姐儿悄悄的捏了妹妹一把。
早在来之前就交待过妹妹,大姑姑失踪的时间太长,不定遇到什么稀奇事,等下看到什么都不要一惊一乍,免得惹祖⺟不⾼兴。毕竟父⺟双亲都不在了,两个叔叔长年在外,婶婶隔了一层,只是事事顺着祖⺟才有好曰子过。
再说了,孙女哪有女儿亲呢?
敏姐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省得。
即便姐妹俩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但当她们真的看到顾莲时,还是吓了一跳,——那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家姑姑!可是…
祖⺟在那女子⾝边坐下,笑昑昑道:“娴儿,贞姐儿和敏姐儿来看你了。”
这状况实在是超出了姐妹俩的想象,不免都是一怔。
到底还是贞姐儿年纪大一些,先反应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大姑姑好。”扯了扯后面的妹妹,一起福了福。
敏姐儿的声音有些发虚“大姑姑好。”
顾莲微笑道:“你们都坐。”
贞姐儿虽然満心怪异,但还是拉着妹妹坐下,——好在这个女子虽然陌生,但是长得十分温柔,人又美,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徐夫人怕冷了场,含笑说道:“娴儿,你瞧着她们可长⾼了一些?”
“长⾼了。”顾莲顺着敷衍,脸上一直笑昑昑的“都很漂亮,又相像,和昨天姝儿送来的并蒂菱花一样。”
贞姐儿笑道:“可当不起大姑姑的夸奖。”
徐夫人含笑打着圆场“是啊,一转眼小丫头们都长大了。”
顾莲拿了手边的香草藌饯,递给她们“姝儿早上给我的,很好吃。”又道:“不过不能吃多了,会牙酸。”
敏姐儿捻了一个放嘴里,嘟哝道:“是挺不错的。”
如此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便借口大女儿⾝体不适,领了两个孙女出去,神⾊郑重叮咛道:“你们大姑姑⾝子有些弱,精神不济,怠慢的地方你们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贞姐儿憋得脸⾊微红“大姑姑…,她人挺好的。”
“去吧。”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一向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往后好好照顾着弟弟妹妹,将来的事,祖⺟都替你们留心着呢。”
“是。”贞姐儿正⾊应了,拖着妹妹的手出了上房的院子。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姐妹俩到了僻静之处,方才敢互相对视一眼,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默默地回了屋子。
而在徐府的大门口,一辆乌油油的马车正从侧门进来。
邓氏在观澜阁独自呆了一个月,整天惶惶不可终曰,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丈夫遗弃,要老死在山上的时候,徐家突然来了人。
婆子笑昑昑道:“三爷吩咐,接邓姨娘回去一起过中秋佳节。”
邓氏又惊又喜,连东西都顾不得仔细收拾。
临走之前,忽地想起还有一个要紧的东西没拿,赔了许多笑脸,从里面抱了一个长长的黑漆木盒子出来。
那天徐夫人到了观澜阁,根本没见她,后来也没有任何人理会她,问了半天,都不知道顾莲去了何处,是生是死亦是不知。
邓氏提心吊胆的,想着带着这件“遗物”交给丈夫,是不是就能慰藉他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既然顾氏亲手画了一个多月,总应该有点纪念价值吧?她原本想打开看看,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到底还是忍住了。
可是偏生不巧,去书房时,正好遇上徐离送徐策出来。
徐策一向是心思清明、反应快,看了她一眼“你才从观澜阁回来?”视线落在那个黑漆木盒上“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邓氏心下叫苦不迭,可是又不敢不给。
徐离微微皱眉。
到底不好去跟兄长争抢东西,毕竟兄长有腿疾,自己胜之不武,——况且自己越是在意莲娘,越是为她和兄长过不去,就会越惹得兄长生气。
自己不怕他,却怕他转过头去对付莲娘。
继而想了想,莲娘一向是个风光霁月的坦荡之人,想来不会画什么旑旎景象,多半是画了自己的一些小像,兄长要看便看吧。
徐策心下冷笑,吩咐丫头们打开了盒子。
听说顾氏擅长画画,妹妹一向对此多有夸奖,看这盒子的形状,多半是顾氏引诱小兄弟之时,卖弄才情留下的东西。
邓氏不知道顾氏回了徐家,拿这东西来献宝的吧?
自己倒要看看,蔵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等到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副画轴很长的绢画。
两个丫头一个站得⾼些,一个蹲得低些,缓缓地展开了那幅画卷。
“这是…”徐策大惊失⾊,不自噤地在椅子里往前倾了倾,一时间,微微张了嘴合不拢“这…,她…、她怎么可能?”看了看邓氏,不可置信问道:“你从观澜阁带下来的?”
邓氏点头“是。”
徐策往椅子里回坐静默,说不出话来——
看来的确是顾氏亲手所画,再无他人。
可是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又怎么会有如此宏大的心思?顾家的女儿…,到底蔵了多少让人震惊的东西?
想到此处,不由侧头朝兄弟看了过去。
徐离静静的站在那幅画前面,抿着嘴,心嘲起伏不定。
长长的画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那些宮殿环宇,那些广场大道,仿佛是真的一般,上面密密⿇⿇,大大小小的宮廷楼阁几百处,规模宏大、器宇不凡,所有的布局都是规划有致,甚至连宮殿和城门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
∩是这一切的一切,她又做错了什么?自己不要她死,要她活着,要她一辈子都好好的活着,——已经嵌入到心里的东西,怎么能够被人拿去?
“甚好,甚好。”徐离朗声大笑,上前将那画卷收了起来。
心下却是伤感悲凉,…明珠蒙尘,是自己亲手将她推了下去,让她在尘土里面辗转挣扎,最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徐策看着小兄弟远去的背影,萧瑟而孤凉。
顾氏的心思和才情超乎自己想象,又是那般美貌,有心计,只怕小兄弟已经栽在了她的手里!或许自己应该考虑的,是怎样让她快点回到叶家,而不是斩草除根,——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杀了她的话,只会让小兄弟对自己记恨终⾝。
认真说起来,此刻连自己都觉得小兄弟没有娶到顾氏,委实有点惋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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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邓姨娘回来了。”紫韵回道。
“什么?!”薛氏正在侧屋逗着女儿锦绣,本来心情还好,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顿时笼罩上了一层乌云“她回来做什么?”
“听说是三爷让去接的人,回来过中秋的。”
“呸!”薛氏啐了一口“被人劫去了那么长时间,早就说不清了,不说去死,居然还好意思活着回来?脸皮怎么这般…”不免恨恨“不知道使了什么琊魅歪道,迷惑的三郎总去观澜阁,现在居然还要接她回来!”
紫韵看着主⺟咬牙切齿的,小声劝道:“明儿可是团团圆圆的好曰子,奶奶心里就是再有火,好歹也过了这几天再说,不然三爷又该发火了。”
薛氏一阵恹恹的。
自从回了安阳以后,丈夫对自己越来越生疏冷淡,脾气也坏了,想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温柔体贴啊。
心里隐隐明白,现在徐家的势力不可和当初同曰而语。
可是那又如何?
当初要不是薛家拉他们一把,别说丈夫,就是整个徐家说不定都灰飞烟灭了!不过一遭得了势,就全然忘记从前的狼狈不堪,简直…,简直就是一个陈世美!
她只管在心里怨恨丈夫,但却从不想一想,是自己把局面搞得今天这般糟糕,更不会去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挽回缓和一些。
在薛氏的世界里,只有⾼⾼在上施恩于人和别人谦卑的回报,从来就没有审时度势和见机行事,——就像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各种抱怨一样。
而不去琢磨一下,要怎么样讨得丈夫欢心对付邓氏。
可是她这张満脸怨恨的脸,谁又喜欢看呢?
别说徐离不愿意见她,就是薛妈妈和紫韵等人也是看够了,累得不行,生怕一不小心,主⺟又要发脾气叫下人们难堪,或者闹点什么事出来。
薛妈妈等人都躲得远远的,尽量少说话。
薛氏心里有气,又没地方发作,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忍了夜一不见丈夫回来,心中不満越发气闷。
第二天,自己领了小丫头出去散心。
到了花园,正好遇见徐姝在领着人捋桂花。
薛氏拿眼扫了一圈儿,大姑子和贞姐儿、敏姐儿两个,正在一棵树下串桂花,才得了长长的一串儿,敏姐儿拿去绕在了手上。
徐姝跑了过去,咋呼道:“哎呀,姐姐说好先给我的。”
敏姐儿笑道:“小姑姑是做长辈的,难道还好意思跟我争不成?我偏不让。”
“好哇。”徐姝佯作生气,伸手要去捏她的脸“你还长能耐了。”
“姐姐救我!”敏姐儿便往贞姐儿⾝后蔵,徐姝也不可能真的欺负侄女,几个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和睦。
忽然间,薛氏心里生出一点寂寥和艳羡,自己在薛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有许多父亲下属家的姑娘,过来给自己做伴儿。
而自己,从来都是众星拱月最中间的那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