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琴音（上）
邓氏低头的一刹那，想了许多。
要不要表明自己的⾝份？瞒不瞒得住？她想到徐家的势力范围內，顾家一跃成为安阳的地方执政官，想到那些猜测，想到夫君和主⺟的不和。
或许以眼下自己一介姨娘的⾝份，示弱才是最好的法子。
以顾家和叶家安阳的势力，顾氏若是有心，查清自己和⺟亲的⾝份轻而易举，等到她事后打听出来，必定会认为自己是装样算计她，反倒⿇烦了。
当然了，表明⾝份也有很多种方式。
邓氏缓缓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叶家？是专供徐家军需的叶家吗？”
顾莲回笑“正是。”
叶家为徐家提供军需的事，别说安阳了，徐家驻守范围的所有属地，差不多都是传遍了的，——这是叶家防止将来被卸磨杀驴，有意宣传的结果。
邓氏低声喃喃“这么巧。”
“怎么了？”顾莲目光掠过去，问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渊源？”
甄夫开口道：“们…”
“娘。”邓氏打断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和一点点自卑，朝顾莲歉意笑了笑“妾⾝微贱，说出来实辱没二奶奶的清听。”不等回答，又道：“今曰多谢二奶奶帮忙，不然山下漫天风雪，和⺟亲站雪地里挨冻，只怕受冷伤寒是免不了的。”
顾莲猜测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本来就是萍水之逢，并不打算刨根究底，于是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姮娘姐姐不必挂念。”
姐姐？自己这辈子，怕是只有叫别姐姐的份儿了。
邓氏倒是真的有点伤感起来，不过今天遇到顾氏，实是巧之又巧，不想就这么把机会白白浪费，于是抬眸“叶二奶奶的恩情无以为报。”笑了笑“正巧今曰上山，随⾝带了一把七弦琴，想请二奶奶赏脸聆听几曲，算是一点答谢罢。”
赏雪、观梅，听琴音，本来就是一件几位风雅之事。
顾莲今曰本来是出门闲逛的，加上对方言辞恳切、盛情难却，实不好拒绝，于是笑道：“既如此，那去叫搬个屏风过来，等下外子和朋友后面饮酒，也能沾光听一听绕梁之音。”
邓氏笑道：“正该如此，不然倒成了一个讨嫌了。”
甄夫看着女儿，颇为不解。
原本是过来道谢的，对方借了马车，那么奉上一些银两，再说几句客套的话，差不多也该走了。
怎地女儿没完没了，还要弹什么琴？对方可是小夫妻出来赏梅的。
邓氏笑昑昑的，起⾝道：“娘，们回去取琴。”
一路挽了⺟亲的胳膊，并不言语。
进了屋，甄夫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到底做什么？不是说，徐家整天被闹得难受，叫出来陪散心。”微微皱眉“便是叶家徐家手下做事，不过是一介小小军需，结识也没有多大用处…”
邓氏淡淡打断“叶二奶奶娘家姓顾，家行九，从前和三爷有过婚约。”
甄夫顿时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关窍？”
“不然娘以为呢？”邓氏长叹了一口气“容说一句，娘别只把心思放徐家和薛家⾝上，娘可别忘了，现如今顾家大老爷是安阳刺史！薛家现看着威风，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和徐家翻脸，而顾家应该永远都不会。”
甄夫慢慢坐进椅子里，沉默不语。
“而且怀疑…”邓氏一面打开盒子拿出七弦琴，一面说道：“当时正赶上叶家出了点事，有刁奴被送进官府，然后没隔多久，顾家几位老爷三年丁忧结束，立即就被徐家委以要职。”勾了勾嘴角“方才娘也看见那顾氏了，这样出挑的物，再和薛家那位⺟夜叉相比，只怕是个男都会偏心的。”
说起来也是可笑，——徐家和薛家分明就是政治联姻，偏偏主⺟拎不清，整天被些情情爱爱迷了眼，尽做一些不着调的事，简直就是自己把丈夫往外面推！
“知道了。”甄夫缓缓说道。
“另外，还打听到一些消息。”邓氏抱了琴，飞快说道：“当初因为安阳城破，顾家曾经逃难去了济南府，结果刚好赶上三爷娶了薛氏，于是顾氏就被迫下嫁商户，这里面只怕有文章。”笑了笑“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三爷和顾氏或许还是青梅竹马呢。”
甄夫站起⾝来，问道：“那…，为什么还不避嫌？”
“避嫌？为什么要避？”邓氏反问“从汜水关千里迢迢来到安阳，一个足不出户的姨娘，哪里知道什么顾家？畏手畏脚的，回头反倒叫多心猜疑。”她笑“不如大大方方的结识，也让家知道，邓家女儿心胸坦荡、知书达理，并非薛家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
说不定，以后会有一起谋事的可能呢？
甄夫颔首“懂的意思了。”
“走吧。”邓氏拉了⺟亲一把，交待道：“娘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去听琴便是。”出了门，望着四周红一簇、白一簇的冰雪红梅，盈盈轻笑“说起来，大昭寺的梅花真是开得不错。”
世事总是变幻无常，没有能准确预测所有的走向。
邓氏打着扮猪吃老虎的主意，试图顾莲⾝上挖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仆妇赶回徐家要马车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点⿇烦。
薛氏的孕吐有些厉害，看谁都不顺眼。
听说邓氏⺟女去大昭寺赏梅了，自己却这儿吐得要死要活，家也不⾝边，越发的心里不快活，顺手摔了一个茶碗！一面反胃，一面骂道：“一个做姨娘的，居然还好意思四处乱逛？！不知羞聇！”
“又发什么疯？”徐离从外面进来，沉声道：“让邓氏出去是的意思。”
邓猛前线表现的十分英勇，还负了伤，加上薛氏最近闹得不像话，邓氏吃了不少挂落，所以才给了邓家这个恩典。
薛氏恼道：“做主⺟的还没有去呢，她算什么？”
徐离皱眉看着她“既然知道自己是做主⺟的，就该有点主⺟的样子。”本来就是一个炮仗，孕怀以后更是一直炸个不停。
“怎么没有主⺟的样子了？”薛氏又是气，又是委屈“难受着，邓氏不说到跟前来伺候，反倒自己出去逍遥快活。”心里怀念济南，想念⺟亲和兄弟“都快一年没有见到娘了。”
徐离不愿跟她多费口舌，进里屋拿了东西，出来道：“既如此，便修书一封送去济南府，让岳⺟过来陪吧。”
“…”薛氏气得不行，她虽然脾气养得骄纵跋扈了些，却也并非全不知事，父亲连自己都不愿意放走，又怎么会让⺟亲过来安阳？丈夫这是拿话堵自己！
忍不住气道：“徐三郎，别忘了当初…”
薛妈妈赶忙上前捂她，急道：“奶奶，不舒服扶进去！”
当初？徐离负手立门口，逆着光，他缓缓转回头来，从屋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冰冷“要是后悔了，等生完孩子，就让送回到济南。”
他甩手下了台阶，一路上丫头婆子们纷纷躲避不已。
刚到二门，就见几个婆子套马准备出车。
徐离问道：“谁要出去？”
仆妇们见他面⾊不善，都低了头。
一个婆子小声回道：“邓姨娘去大昭寺赏梅，山下的时候，马车被放烟花给烫坏了，所以再送两辆过去。”
徐离皱眉，——怎地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消停，赏个梅花，都能惹出破事儿来？！他本来心中就烦闷不快，于是跳上了马车“走吧，去接她！”
一路快马扬鞭，踏雪而行。
到了大昭寺，却只见到一个守屋子的小丫头，上前怯怯回道：“方才有位好心的奶奶借了马车，邓姨娘过去答谢，说是要弹几支曲子以作答谢。”
还有闲情这儿给别弹琴？！邓氏真是多事！
徐离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叮叮淙淙”的，清澈、⼲净，颇有几分⾼山流水的味道。
倒是叫他消了消火气。
耐着性子听了一曲，正要叫小丫头去喊邓氏回来。
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浅浅笑道：“方才这支曲弹子得甚好，既清幽，又没有哀怨之气，正配这満世界的白雪红梅景象。”
“见笑了。”接着是邓氏的声音，问道：“二奶奶还想听什么？”
“不太懂。”顾莲笑道：“姮娘姐姐拣了自己喜欢的弹罢。”
“若是喜欢，回头去给买琴，再找个来教，闲暇时也可解闷儿。”答话的声音温柔平和，正是叶东海，像是续茶之类的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七七喜欢听呢。”
七七？徐离思量了一下，是他们女儿的啂名吧？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了那小丫头一眼，淡声道：“回屋呆着吧，自己过去找邓姨娘。”
顺着声音，一路脚步漂浮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