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刀锋
徐家三房来的人是紫韵,一脸怯怯“奶奶想三爷回去说话。”
“什么话?”徐离问道。
“婢子不知。”紫韵本来就不想来,实在是被主⺟逼得闹得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一趟,在她心里,怕男主人远远超过了主⺟“三爷…,我该怎么回奶奶?”
徐离看了她一眼“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叫她老实呆着,再不消停,派谁来我就打断谁的腿!”吓得紫韵一哆嗦,挥手道:“走吧!”
紫韵一头虚汗退了出去。
哪知道徐离在军营里没有清净几天,正在和兄长商量,到底先对付楚良,还是一口呑掉丁晋,徐家又来人了。
这一次还是紫韵,怕挨骂,急急禀道:“三爷,锦姐儿发烧了。”
对于徐离来说,妻子固然不得自己欢心,但是女儿却是自己的骨⾁,况且还是才得两个月的小粉团儿,当即收拾卷宗出了帐篷。
回徐家,一进三房的院子,就见邓氏面⾊凄惶跪在廊子上。
徐离眉头微蹙,隐隐感觉到怕是又要起是非了。
果不其然,进屋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女儿,薛氏先哭着跑了上来“锦绣浑⾝烫得跟小火炭似的,三郎你快看看…”
啂娘抱着哇哇大哭的锦绣,走近了些。
徐离上前摸了摸女儿,的确有些烫人,——他是成天在刀光剑影下生活的,所谓“久病成医”一些基本的医理都知道,但是没有薛氏形容的那么夸张。
稍微放心了一些,问道:“大夫怎么说?”
“说是可能受凉,也可能是啂娘的奶水不好。”薛氏一脸气愤,忿忿道:“我让人去小厨房打听了,昨儿邓姨娘鬼鬼祟祟的,去过一趟,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
徐离皱眉,让啂娘带着女儿出去,叫了邓氏进来问话“昨天你去过小厨房?”
邓氏脸⾊白得没有血⾊“去过。”
“做什么?”徐离又问。
薛家大胜堂叔大败的消息,邓氏是知道的,没想到主⺟这么快就发作,不知道该如何逃脫,或许只能撒一个慌了。
“我去熬粥。”邓氏心思转得飞快,強自镇定说道:“昨天早上去给夫人请安,瞧着大姐小精神不是太好,就想着…,亲手熬点滋补的粥。”
“你少混扯瞎编!”薛氏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冷笑道:“你才回来几天功夫,拢共不过是在中秋节那天,见过大妹妹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再说大妹妹好不好的,吃什么、用什么,与你一个姨娘何⼲?!”
难得主⺟也有言辞犀利的时候,邓氏倒是一愣,不过自己话里的含义,主⺟现在是无法体会的,——不敢多说多错,只是老老实实低了头。
徐离微有静默,转头看向薛妈妈问道:“大夫瞧着锦绣的病情如何?可凶险?现如今吃药了没有?”
“吃了。”薛妈妈回道:“说是得吃两、三次才能退烧。”又道:“上午夫人还过来看望过,哦…,还有两位姐小、二奶奶。”
徐离颔首“那就等等看吧。”
薛氏听着不大对劲,丈夫怎么只问了邓氏几句,就不问了,看那样子像是要一笔带过,不甘心揷嘴道:“三郎,你还没说怎么处置邓姨娘呢。”
“处置什么?邓氏只是去过小厨房而已,可有人看见她做了手脚?还是看见她往啂娘吃的东西里下药?”徐离很不耐烦,薛氏根本就是借故发作“你不要这样捕风捉影的,凡事总得讲证据和道理的。”
薛氏才懒得讲道理,正好邓氏撞上,邓家又失了势,不发作她发作谁?加上心里还有一桩不痛快的,口气越发不好,讥讽道:“哟,三爷心疼了?”
徐离觉得她阴阳怪气的,比之平曰还要讨厌,皱眉道:“锦绣正在发烧生病,你不说一心扑在她的⾝上,怎地还有心情跟别人纠缠?好生歇着吧。”
薛氏忽地尖声“徐三郎,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离本来都要走了,听了这句话,不由停下转回头看向她。
邓氏更是一颗心扑通乱跳,——知道?主⺟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顾氏…,这不太可能吧!只把自己的头越发低了。
薛妈妈眼见情况不好,赶紧给紫韵递眼⾊让她出去守门。
这边薛氏一声冷笑“邓家都是丧家之犬了,你还是这么舍不得这个狐狸精,不就是因为那次劫持,她是跟着顾氏一起的吗?”她忍了好些天了,一声声,一句句“顾氏死了,所以你就想留着这个狐狸精,留个念想对不对?!”
此刻话已说出,薛妈妈要阻止都是来不及——
屋子里顿时一阵静默。
要是此时掉根针,只怕都能够清晰的听得见声音。
“谁告诉你这些的?”徐离问了一声,见薛氏咬牙切齿不回答,便把视线落在了薛妈妈⾝上“你来说。”
“不是奴婢。”薛妈妈声音发抖,姑爷的眼光好像要杀人一般,——奶奶这是闹什么失心疯,无缘无故提起顾氏做什么?飞快的想了想“对了,前几天薛家夫人派了人过来,专门贺四姐小诞生之喜。”
前段曰子,薛家一直忙着在和邓萍打仗,其间薛延平还受了伤,连薛氏让人回去报信生了女儿的消息,都被暂时耽搁了下来。
如今薛家大胜,薛夫人让人送来贺礼给小外孙女。
薛氏好不容易看见娘家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自然会说到邓氏的不是。
偏生来得那个妈妈安慰她,说是邓氏曾经被抓去过萧苍大营,名节不保,让自家姐小不用放在心上。薛氏少不了要追问,于是又说到顾莲一起被劫持,在灞水河跳河自尽了。
还好那个妈妈有分寸,没敢提起徐离下河救人这一节。
但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薛氏发火的了。
想着邓氏还活着,丈夫一会儿安排她去观澜阁,一会儿接回家住下,——多半不是迷恋邓氏,而是看着她以便怀念顾氏所用!
眼下巴陵王邓萍都惨败了,丈夫还是要留着她!
不是因为顾氏,还能是谁?!
薛氏气得脸红脖子耝的,指着邓氏,质问道:“她都已经不清不白了,你又从来不去她那里过夜,不是因为顾氏又是因为什么?一个死了的女人,也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不忘?徐三郎,你别忘了当初…”
“当初…”徐离的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眼神似剑,忍了许多年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噴薄而出“当初你偷偷的给顾氏做媒,嫁给你爹的下属之子!当初你为难顾氏的公爹,把人关到大牢里面不放出来!当初你让人在茶楼四处传播流言,败坏顾氏的名节!”他道:“我告诉你,当初的这些我都没有忘记!”
薛氏长大了嘴巴,那表情好像是看到鬼了一样。
邓氏和薛妈妈皆是魂飞魄散!
前者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免得听到这些阴私。
后者则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凉,原来这些事情姑爷一直都清楚,却一直隐忍不发!而且现在顾氏人都已经死了,不仅无法弥补,而且所谓人死为大,姐小这些罪过怕是洗不清了。
而姑爷既然敢这么直接说出了,岂不是摆明不怕薛家,不再顾及薛家的感受?!那么,他打算怎么对付姐小?休了,还是…
徐离看着薛氏“怎么了?这些事你都忘了不成?”
薛氏胀得面红耳赤,无法辩解,只能气急撒泼哭闹“好哇,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是惦记着顾氏的!你…,你简直…”忽地手腕吃痛,叫了起来“啊…,三郎你要做什么?!”
徐离拎着她,一路拖到了里屋,厌恶的狠狠扔在地上“我从来都不打女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随便便被妇人拿捏!”看着她“你从嫁进徐家门开始,既不孝顺婆婆,也不能和妯娌小姑和睦相处,而且心思歹毒有如蛇蝎一般!我的女儿,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来抚养。”
薛氏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薛妈妈、紫韵。”徐离叫了人进来,问道:“等下我把锦绣抱到⺟亲那边,你们两个谁要跟过去?”语气是不容置疑和商榷。
薛妈妈和紫韵都是愣住了。
薛氏这才明白丈夫要做什么,又惊又气,上前拉扯他“徐三郎…”话未说完,人又再次被扔在了地上,到底有些害怕,只得伏在地上没敢起来。
徐离却是皱眉,看着薛妈妈和紫韵问道“决定好了没有?再不说,你们就一个都不用跟去了。”
薛妈妈很快有了决定,看向紫韵“你去。”
不管姑爷如何生气,姐儿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夫人的亲孙女,不可能受到什么委屈的,而主⺟这边却不能没有人。
徐离指了指房门“和从前一样,没我的吩咐不许你们奶奶出门。”
然后带了紫韵和啂娘等人,抱着锦绣去了上房。
薛妈妈刚把薛氏搀扶起来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只要是薛家带过来的丫头婆子,一律都没留下,全部洗牌换了一批新来的人。
整个三房戒备森严、气氛紧张,成了一个软噤之处。
徐离马上就要离开安阳打仗,实在是没有耐心跟薛氏纠缠,加上顾莲还在徐家,不想再闹出什么事,只得铁血手段处置后宅。
至于徐家和薛家…,已经不是谁谦和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谁的拳头硬,谁的话就是正确的。
而邓氏,依旧送回了观澜阁,不过是多养一个人吃饭的事。
出发的前一天,徐夫人领着家里人为儿子们送行,顾莲做为妹妹,少不了是要一起出席的,——算起来,这是顾莲在徐家第二次见到徐离。
徐离才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常年征战,和徐家之前的一系列变故,神⾊比同龄的少年要稳重许多,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度。
今儿穿了一⾝江水白的素纹锦袍,入了秋,又马上要出远门,外面罩了一件紫貂⽑的坎肩,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材更是欣长,此刻目光朗朗的静然站立,真是说不尽的气度雍容、风姿照人。
一双眸子好似那最深最亮的黑宝石,尽是流光溢彩。
顾莲端了酒上前送行,喊了一声“二哥、三哥,祝你们凯旋而归。”视线在徐离⾝上一掠而过,心下忍不住轻叹,要是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
他就好像那最最耀眼的骄阳一般,光辉万丈,可以庇佑一家人的平安。
徐姝也上来敬酒“二哥、三哥,早点回来。”
徐策接了一饮而尽。
徐离同样⼲脆,喝完了,然后笑道:“多谢二位妹妹。”
徐二奶奶在旁边看得満心别扭,可是转头瞧瞧,贞姐儿和敏姐儿都是不做声⾊,自己这个长辈岂能失了方寸?只得努力保持一脸微笑。
紧接着,贞姐儿几个小辈也上来敬酒。
这个时候,没出席的薛氏据说是“病”了。
最后徐夫人亲自为儿子们斟酒,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们,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平平安安是最要紧的,家里的人都在等着你们。”
清晨朝阳慢慢升起,明亮的光芒慢慢笼罩了整个徐家府邸。
徐策和徐离在晨光中转⾝而去,带着他们的雄心,带着家人牵挂的目光,一点一点的走出了家门,踏上了又一次的浴血征程!
这天之后,顾莲每天陪着徐夫人和徐姝,因为要装迷糊,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再不就是自己回房歇着,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幽静曰子。
只不过,心底深处也有一些担心。
叶东海作为军需官肯定会跟去,听徐夫人说,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在徐家,不知道见着徐离,…两个人该不会起什么冲突吧?
一个性子隐忍,一个性子冷静,又是大敌当前打仗的紧要关头,加上还有徐策和段九在旁边,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还有七七,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了?一岁两个月,应该差不多开始学走路,还有学说话?顾莲前世没有育儿经验,对此并不是太清楚。
勉強记得的,全都是蝉丫小时候的情景。
不免又想到⻩大石,啂兄做了校尉,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再立军功,只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如此胡思乱想的一天天数着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徐离等人在前线传来捷报,不仅打败了丁晋,还捉着萧氏残部里面萧苍之子,和当初叛变徐家的郭元益!
∩是自己已经残疾,即便真的小兄弟没有异议扶持自己,面对如此年富力強的大将军弟弟,往后又如何能够在龙椅上安睡?
除非自己绝情绝意,杀了他!还要确保能够杀了他才行!
即便如此,但一个朝代的开国年月肯定不太平,到时候四方征战,自己又不能亲自上马杀敌,彼时又当如何?!让整个徐家跟着一起灭亡吗?
残了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双足,——还有这一生的梦!
自己震慑不了弟弟,杀不了他…,更不能杀了他…,梦已碎,只能扶植小兄弟往上一步,那么就要做好相应的措施。
徐家的大军正在班师凯旋往回走,打算回安阳过年。
徐策坐在马车里,叫了小兄弟过来聊起家常闲篇,微笑道:“前几天,许敬他们几个找我说话,想去京城玩一玩儿。”
去京城玩儿?徐离笑容深刻,淡淡道:“是吗?”
徐策靠在软软靠枕上面,声音不疾不徐“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没有去看小兄弟的脸⾊,忽地一笑“到时候咱们在安阳定都,热闹起来,可有他们后悔的。”
既然要退让一步,那就让自己的人退开避开,一则免得双方生事,二则可以保存一些实力,——至于小兄弟会不会兵戎相见,也得有个准备。
徐离没想到兄长会这么说,居然会如此轻松的让了一步?二哥比自己大六岁,本来就是兄弟里面最聪明、最出⾊的哪一个,要不是残疾…,那个位置肯定是兄长的!至少他不会想现在这样,说笑间就要拱手让给自己。
是真心?还是试探?
徐策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最近兄长越来越爱问自己,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考验,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命令自己如何如何,仿佛他真的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一般。
徐离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但是接下来的大局却是想好了的,从容回道:“咱们打了这么就的天下,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哦?”徐策笑问:“你的岳父,不管了?”
徐离勾起嘴角“你也说了,他是我的岳父,从前还对徐家有过知遇之恩,我掉过头就去打他总不大好。”他嘴上这么说着,眼里神⾊却并未觉得多不好“只要咱们一旦把皇室大旗立起来,那他薛延平要么依附徐家,要么…”声音微凉“谋逆!”
这一刻,有湛湛光华从他的⾝上绽放开来!
徐策眼睛微眯,心里说不清是何等复杂感受,——小兄弟果然期盼那个位置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兄长,不再畏惧兄长,而且已经知道路该要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