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人之将死
有道是山水有相逢,昔日卖了雪的傅惊鸿也料不到有一会要求了雪才能逃脱这牢狱之灾。
温延棋、毓秀郡主为免商琴多心,只瞒着她说雪病了,开不了口说话,并不将雪的话告诉她。
七月火,大牢里傅惊鸿掐算着商琴的日子惶恐不可终,商家里商琴终于发作了,商大姑、商老太太急着叫人请稳婆、大夫。
商大姑亲自在产房里陪着商琴,见她咬着牙使劲,便心疼地落泪说:“好孩子,你喊出来,别憋着,将牙齿咬松了,就再没地补了。”
商琴虚弱地一笑“姑姑…生了三个…自然要听姑姑的。”虽这样说,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喊叫。
在上扭了半,商琴用上全身的力气也生不下孩子,眩晕中听见稳婆说她骨盆小了一些,不便生养,越发将全身的力气积攒出来,听着商大姑的话将那孩子往外推,推了两下,人就像是死了一样瘫在上。
商大姑着急地喊“琴儿?琴儿?”看她手脚有些发凉,便落着眼泪给她擦脸,问稳婆:“可能用擀面杖去赶孩子?听人说过有用擀面杖将孩子从肚子里赶出来的。”
稳婆忙摆手:“小的不会那些,用了伤了小娘子、孩子性命,小的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
商大姑心里干着急,又叫人出去请商老太太请太医。
商琴朦朦胧胧听到商大姑的声音,忽地就觉自己漂浮在水中,手里依稀握着谁的手,用力去拉,只见青丝、衣带随着水波漾,拉近了一些,就见手上拉着的竟是傅惊鸿,水光中,只见他的瘦瘦的脸慢慢变大,就像是被水泡的浮肿了,待还要再拉近一些,忽地水波一,她的手就在没有力气了。
“惊鸿哥哥——”商琴低声喊着,眼睛瞥向边,竟瞧见已经点起蜡烛了,身边商老太太、商大姑哭成一片,还有个白胡子老大夫在她身上扎。
“我昏多久了?”商琴低声问。
“大半了,快喝了参汤,等会子还要用力。”商大姑劝说道。
商琴听话地被商大姑扶着喝参汤,等那老大夫出去了,略歇了一歇,隐约听稳婆说不能再等了,便靠着高高的枕头,听商大姑说一声用力,便用一次力气,又有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在她肚子上按着帮着用力,挣扎了半天,商琴只觉什么东西从身子滑出来,看了一眼,没听到哭声,身下脐带还连着,便伸手去探“姑姑,怎么没声音?”
商大姑也急了,赶紧问:“怎么没声音?”
一个稳婆去剪脐带,两个便忙去拍孩子,终于听到哭声,商琴松了一口气,又听商大姑说是个男孩,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梦里,商琴一直梦到自己在水里漂着,随着水波慢慢摆动漾,手里握着傅惊鸿的手,偏没有力气将他拉过来,等到耀眼的阳光刺过来,眼睛终于觉察到光亮,便听一旁有婴孩哇哇声,还有商大姑、商老太太的啜泣声。
“茝兰竟然反咬一口,偏那何大文又死了,这样闹下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保住惊鸿他们了。”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商琴猛地睁开眼睛。
商大姑、商老太太并不知情,又絮叨了一些秀水村案子的事,关照碧阑她们好生照看商琴,便抱着孩子去。
商琴等她们走了才醒来,碧阑红肿着眼睛给她断水漱口喝水“老太太说姑娘照看不了孩子,她把孩子抱走了。已经跟牢里的相公说了生了个男孩,据说相公高兴的了不得,给起了个名字叫秉元,听说元字为首,是蟾宫折桂的蟾宫,将来指不定能高中状元呢。”
商琴心想傅惊鸿若获罪,凭孩子多大能耐也不能走科甲那一条路,面上笑道:“他高兴就好。”
“要不要将孩子抱回来给姑娘看看?”碧阑问,等商琴漱口,便拿了红糖红枣茶给她喝,又吩咐人去将炖着的汤端来。
商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仿佛还在水里拉着傅惊鸿一般“不用抱来了。我坐一坐,还要睡。睡醒了再看。”
碧阑、朱轩两个一头雾水地听她说,心想这新做娘的怎会不想见孩子?虽疑惑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口胡诌着孩子哪里像商琴哪里像傅惊鸿哄着她开心,又说了哪一商阐的岳父岳母家来看新人的屋子等等。
商琴听了就攥着被子睡了,歇了两还是恹恹的,终于才去看自己个的孩子,见了孩子,看他瘦巴巴的,便又哭。
商大姑、商老太太赶紧哄着她再睡下,又怕孩子哭闹吵嚷到她,就叫人将孩子抱走,只盯住人好好看着她歇息。
商琴捡着欧家上门那一请毓秀郡主来说话,等到那一,她已经坐了月子,洗了头发身子,此时也还算清,先请了毓秀郡主来,等她来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郡主姐姐,请问秀水村的官司怎样了?”
毓秀郡主笑道:“你放心,郭大人紧锣密鼓地审着,虽说傅惊鸿还在大牢里,但是皇上有事也叫人去问他。”
毓秀郡主的意思是皇帝一用着傅惊鸿,傅惊鸿便平安无事。商琴却想这么一直待在那的牢里,什么时候是个了?急道:“郭大人没查到太子什么?”
毓秀郡主迟疑地说:“我那个太子叔叔,他才做了几太子,就要顺藤摸瓜,眼下也找不到藤。一些蒜皮的小事,查来查去也没意思。唯有顺着雪口中那些‘兴许会有’的话,才能找到他‘莫须有’的把柄。偏雪又不肯说。”
商琴心想也是,早先太子那般谨慎,哪里会留下什么把柄;就这么一桩秀水村的案子,也因太子太狠抓不到线索,见毓秀郡主看她,便忙问:“郡主姐姐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尽管说就是了,我没那么娇弱。”
“…雪要见了你才肯说。”毓秀郡主终于将藏了许久的话说了。
“他要见我?”商琴的眸子稍稍睁大“那就见吧。”
“你…”毓秀郡主听商琴的话,莫名地就觉得商琴认识雪,可论理,他们不该认识。
“劳烦郡主姐姐替我安排一下,我今便去见他,夜长梦多,免得雪也遭了毒手。那可当真求救无门了。”商琴心里一团麻,猜到雪不会轻易松口救人。
毓秀郡主道:“你再歇两…”
“不必,趁着今欧家人上门,快些去吧,免得叫、姑姑不放心。”商琴道。
毓秀郡主不由地后悔自己多嘴了,忙说:“那个雪的很,不不的,见了怕没好事,还是…”
“姐姐,就叫我去见见他,看他能怎样。”商琴道。
毓秀郡主思量再三,雪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怕他不成?于是便点了头,叫人抬了自己轿子来,领着商琴一同坐进去。
碧阑、朱轩两个被商琴指点去抱孩子,此时回来见商琴已经坐着毓秀郡主的轿子走了,赶紧去跟商大姑、商老太太听。
商琴一路上思量着见到雪要说什么,是软硬兼施,着他弃械投降,还是…转而想到雪只怕没什么挂牵的事,不好要挟他,便将这心思息了;思量着苦计也未必成,雪最是心狠…
一路上犹犹豫豫,便进了靖亲王府,跟着毓秀郡主去见了靖王妃,又叫人领路开了关着雪的院子门,抬脚进去,只瞧见院子里传来小女孩儿的笑声,跟毓秀郡主互看一眼,便迈步向内,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十分面善的小女孩儿跑过来,那小女孩儿见来的是生人,一脸失望地折返回去。
地梧桐枯叶堆积,商琴走过去,隔着窗子,恰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见雪两鬓斑白,不由地喉头堵住,心道这又是何苦?
窗子里,雪抬头望见商琴,看她十分憔悴,不由地也在心里喟叹,依旧认不出商琴就是曾在穆家出现的小妹,竟是十分欢喜激动地走出来“琳琅,你来——”说着,恰像是忘了今生他还没跟商琴见过面一般,络地拉着她去看自己写的书。
“哎——”毓秀郡主喊。
商琴轻声道:“没事,郡主姐姐等一等我。”眼神示意毓秀郡主将这院子里看守雪的人支开。
毓秀郡主点了点头。
雪拉着商琴的手反而一顿,他叫了琳琅,她没否认…
“哥…”商琴思量再三,还是决心喊雪哥哥。
雪心里一跳,瞳孔微微睁大,手却在袖子遮挡下微微摇了一摇“来,你来,我有书给你看。你信三生石吗?”心酸了又酸,就像是在苦水里泡着,终归又听到商琴喊哥哥了;待要推算她到底知不知道傅惊鸿曾将他卖了,终归不肯追究,心想,她既然还叫他哥哥,那就好;反正如今,不管是傅惊鸿、还是商琴,这些人都远没有他女儿重要。
商琴虽不明白雪的心思,但看他颤抖着摆手,知道他不想让她喊哥哥,便有意装作懵懂地问:“三生石?雪公子,听说你是活了两辈子的,求你救救我夫君。”
雪剧烈咳嗽两声,先嘲讽地想亏得她能对着自己的结发夫君说这话,随后又想,她是豁出去来救傅惊鸿呢,就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若遭殃,她会不会也这样救他?
“你来,我给你书看。”雪拉着商琴向屋子里去,才进门就被小海抱住腿。
“小海,这是你姨妈。”雪推了推女儿。
“姨妈。”小海仰着头看向商琴。
商琴这才确定这小女孩儿是谢璎珞生的,摸了摸她的头,将手腕上珍珠银鹅链子解下来,弯给小女孩戴上“姨妈给你这个玩。”
雪又热情地领着商琴进屋子,将自己写的书给她看。
商琴打量着屋子里空的雪一样,不怜悯地看向小海,心想这孩子大了怎么办?随即又想自己家里还有官司,顾不得去管旁人的事了,接过来,见扉页上写着《堂珠玉》,想起谢家里璎珞、玲珑、琉璃、璇玑,便猜到什么事了“雪公子,求你…”“你看,看完了,你就知道,那傅惊鸿不过是个可救可不救的人,他跟你没什么大关系。”雪说完含笑看着商琴,一口银牙咬碎,洗了呕血,但除了商琴,他如今还能求到谁?
小海难得遇见了一个亲人,便好奇地围着商琴看。
商琴为难地翻书去看,一页页翻过,虽心里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却还是装作脸惊讶、不敢置信。
“你看这个穆令,他本该叫做薛令。老来多忘事,我写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曾带着你我一同粘知了,你记得吗?我忘了,你怎会记得?”雪自言自语地说。
商琴微微颦眉,终于明白院子里的婆子虽被指使出去,但未必没人盯着雪看,只是,雪自言自语这些话,有意洗她也是再活过来的嫌疑…看见书里雪写着房花烛夜,雪心里挣扎着她是妹妹又是仇人之女,便有意呀了一声,急匆匆向后翻,想去翻太子的事,终于依稀有两句写太子的,却写着句“太子对安南伯说:‘你若当真对我忠心一片,便将我这膝下孩儿带走,好生养大他,叫他成家立业。’”心里狐疑得很,她虽对外头的事不知情,但安南伯,是决计不会跟太子一路;才疑心是早先雪留下准备考研她的,瞥了眼巴着她手臂的小海,忽地心里跟明镜一样了然了,知道雪这是要托孤,只是不知道雪最后怎么又挑了她;又将书本向前翻了翻,却见雪只有前面的半册书是真,后面俱是胡编造,俨然是不肯叫人知道后半册的事——料想,又是给“后来人”留下了余地,免得出什么马脚,又被人揪住“死后再生”的小辫子。于是作势摸了摸小海的脑袋“小海,听姨妈的,去找方才跟我一起来的郡主。”
“郡主?”小海茫然地睁大眼睛。
“郡主是温叔叔的娘子。”雪握拳咳嗽。
商琴看向雪单薄的身子,还有方才握着自己手时忍不住的颤抖,心里明白雪怕是活不长了。
听说是温延棋的娘子,小海快步向外跑去。
“她大名叫做谢海音。”雪淡淡地说,又看了眼商琴,心里惴惴不安,随后又释然,她也是死后再生的才最好,依着她那软子,绝不会亏待小海;至于傅惊鸿,傅惊鸿当初不离不弃带着小妹投奔过来,可见他也是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的人,不会伤及无辜。心内自嘲地笑个不停,竟然到了这地步,他开始赞赏起商琴、傅惊鸿连个了。
商琴等小海走了,将雪的书稿向案上一放,哀声求道“雪公子,我不管你为什么喊我琳琅,求你救救傅惊鸿。”
雪只是笑,看见了商琴,终于依稀想起自己上辈子在哪里听过傅惊鸿的名字了,原来,却是在秦淮河上…淡淡地说:“听说你夫君好能耐,连皇帝的面都能见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虽不会死,但人在牢中,伤了身子的根本,迟两天出来,身子不好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雪对这话倒是感同身受,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后,说:“看明白了吧,书里,你该是小海姑姑、嫡母的。你想救你夫君,可以,将小海带出去养吧,能不能救你夫君,就看你有没有能耐将海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