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泉源与刘云之间有血海深仇——

　　那怎么可能。

　　小矛盾倒是有那么一点点。

　　事情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就在短短的十小时三十八分钟大约六七十秒之前。刘云小姐作为人民的好公仆爱岗敬业的交通警正在执勤中，泉源小姐闯了红灯。

　　这其实并不是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嘞！

　　交通安全人人有责，步步小心一生平安。

　　虽然闯个一两次红灯也不过就是几百块钱的事情，但长此以往麻痹大意养成习惯了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闯红灯的时候恰好有老正在颤颤巍巍地过马路，或者有天真可爱的小盆友正在路过，一不小心撞一下的话——天那！这样真是太无情无无理取闹了！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闯红灯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就算没有撞到老和小朋友但是撞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呀！

　　除去这一些，还有诸多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这样那样的理由，犹如那恒河沙数天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泉源闯红灯的时候正巧刘云换班，于是这位恰好时间大大地有的英姿飒的警花就颠颠地跑去勾勾手指，把泉源以及她的爱车一起召唤到了马路边开始了如上唾沫横飞的爱的教育。

　　纵观历史，上下五年，横视宇内，方圆百里——也只有刘云这样一位奇葩女警会向一时失足的人民群众进行如此深刻的交通安全教育了。这种行为是多么地感人，然而泉源小姐居然只是无情而冷酷地说了六个字：“抱歉，我赶时间。”然后就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刘云像是每一个被始终弃的苦命女子一样翘首望着那辆马自达银灰色的车股，默默地暗自垂泪。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卧槽！下次就算没有红灯制造红灯也要让你闯！”

　　“云…云姐？”

　　“啊，小师弟。”刘云转身，看见中午被自己逗得HP骤减一半的草新人，咧开嘴出一个狰狞微笑：“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

　　刘云满意地拍拍小师弟的肩膀：“年轻人，很不错。”她抬头看了看天。雨水像一粒粒灰色的玻璃小珠，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念的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入船，然后得意地摸摸下巴，觉得自己是个有文化的女青年。

　　有文化的女青年甩了甩利落短发上的雨珠子，朝花花绿绿的雨伞的河中走去。

　　小师弟陈尚连忙追过去，把雨伞撑到刘云的头顶。“云姐…下雨。”

　　“早了。”她把制服外套下来抖了抖，然后干脆在手里团成团“各找各妈去吧，别耽搁我搞浪漫。”

　　“我送你去楼下，然后再去搭公车。”

　　刘云用漆黑深邃的眼珠子打量着陈尚，伸手比了一个娇羞的兰花指：“讨厌~~~~想看人家回家换衣服就直说嘛~~~~”

　　陈尚风中凌乱。

　　刘云叉着哈哈大笑，然后朝陈尚挥了挥手：“再不滚错过五点的班车了啊。”

　　她没再回头，迈开矫健有力的长腿跑上人熙攘的街道。

　　雨水汇聚在街道上，让她错觉自己站在一面大大的镜子上头。

　　镜子仿佛倒映着不属于她的另外一个世界。

　　灰蒙蒙的行道树站立在秋末的豪雨里，枯槁的叶片无辜地掉落下来，在雨水口附近打着旋儿；自行车和电动车带起飞溅水花；一双双忙碌的脚在刘云低垂的视线中掠过。

　　这个城市这么匆匆忙忙。

　　她想到故乡恬淡安逸的小镇，想到雨中奔跑追逐的孩子，想到披着蓑衣的老农夫，想到…

　　——想到那辆灰色的马自达，还有里面那个苍白憔悴的女人。

　　刘云知道她。

　　偶尔街道上，刘云能看见这女人。

　　她觉得她有种大理石雕塑一样的美，精确而不近人情，被艺术家的雕刻刀认真创造，却永远缺少新鲜活力。

　　她像是一台机器，只在偶尔的时候，像被魔法点亮，出属于人类的温暖气息。那样的时候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水晶一样的女人，快地笑着，银铃般好听。

　　那水晶一样的女人挽着她的手臂，生命力好像透过她们相触的肢体传达进她的血管里。

　　那时候她会微笑，温暖又伤怀。

　　刘云看到那个样子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这不是一见钟情，只是种奇怪的缘分。

　　在千百个路过的陌生人中总会有一个能忽然吸引住你的视线。觉得她眼，觉得她非常奇特。然后在千百个平凡无常的日子里，有时候从人群一眼认出她来，就觉得新奇而有趣。

　　——并不比这更多，也并不比这更少。

　　对于刘云来说，只是这样简单的，像是看风景一样的心情。

　　她叫泉源。

　　刘云听那银铃般的声音叫过一次。更多的时候那声音叫她阿源。亲热又疏离。

　　她叫泉源，真是个贴切的名字，就像这大理石的女人一样，外表冷硬冰凉，处世沉默安静，却在心底期盼着一缕温情。

　　——但我怎么会了解她呢？

　　刘云抓了抓被雨打的头发，踏上楼梯。灰色的水泥上面留下整齐的漉漉的脚印。她心不在焉地低头去数，十三级…

　　她又想到那辆马自达。

　　想到那个叫做泉源的女人。

　　憔悴疲惫，眼神中有着矛盾而深刻的柔情与哀伤。

　　多么吸引人。

　　——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嚏。

　　“搭讪失败了呀~”刘云鼻子，对着浴室的镜子做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为什么会了解她？

　　——我为什么会觉得她吸引人？

　　十小时三十八分钟大约六七十秒之后，刘云仍旧没怎么想清楚这些答案。

　　她也许没有认真去想。

　　这也许不是个需要认真去想的问题。

　　因为答案也许早就埋在她心里。

　　也许因为她们一样是那一类人。

　　十小时三十八分钟大约六七十秒之后，她比着*的兰花指霸气外：“好巧啊泉源小姐，你看来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她一边大笑，一边在心里隐隐地忧心惆怅。

　　这个名叫泉源的女人啊…她这么狼狈而憔悴，真可恨，又真叫人怜惜。

　　刘云像是恶作剧一样捏着她的鼻子把冲剂灌到她嘴里，却在最后细心地帮她擦掉淌出来的微甜苦涩的体。

　　泉源微微睁开眼睛。朝刘云看了一眼又无力地闭上。她烧得糊涂，也许没有认出自己落在谁的手里。

　　刘云咂了咂嘴：“抱歉啊，下午是想逗你开心。”

　　跟泉源仿佛完全相反，刘云有火焰一样热烈的外在，轻松跳地生存于这个世界上。但她的心，同样期盼着一缕温情。

　　“搞怪咩？”刘晓晓对自己的表姐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蚊香头如来佛还是观音姐姐？！”

　　“滚蛋！”刘云从地上跳起来“劳资是称霸世界的凹凸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