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帝王情殇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此物究竟重有几何，若一旦呈与皇上，那必定会引来天崩地裂，龙颜大怒。

　　“武侍卫，你这是怎么了？”站在他⾝旁的崔太医转头看向武风，纳闷儿问道。

　　崔太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长相斯文儒雅，走到哪里浑⾝都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味。

　　“嗯？”武风回神，抬起头来对着崔太医笑了笑“呵呵，没什么。”

　　没什么还那么一副凝重的表情？

　　不说，崔太医也知道他心里蔵着事，但他没有再问，只是岔开了话题。

　　“武侍卫，你让老夫拿了医药箱和你一起去见皇上，究竟是谁生病啦？”

　　武风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是皇上⾝体不适。”

　　“皇上？”怪了，他这个当太医的都不知道，怎么反而当侍卫的却知道了？

　　崔太医捋着胡须侧头看了看御花园深处，说道：“老夫没听说啊，皇上今天心情很好，还叫了皇后和妃嫔们…”

　　“待会儿皇上就会⾝体不适了。”武风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锦盒，打断了崔太医的话。

　　呃——

　　什么意思？

　　崔太医觉得这武侍卫说的话，怎么他都听不懂呢？

　　“崔老太医，武侍卫，皇上让你们进去。”

　　这时，那进去通报的小太监出来了。

　　“有劳公公了。”崔太医客气地对小太监道了谢，弯腰拿起地上的医药箱转头对武风说道：“武侍卫，咱们进去吧！”

　　武风没有动，反而就像是要去赴死似的，闭眼深深地昅了一口气。

　　他在踌躇，在深思。

　　走进御花园，可能天就要变了。不，也许是就要塌了。

　　他手里捧着的锦盒里是王妃北上时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留在京城两个多月的时间收集来的所有资料。这些资料，不知要决定多少人的生死，也不知道要决定多少家庭的命运。

　　昨晚，他就在烛光下翻看着那一堆资料前思后想了一晚上。那厚厚的一叠资料让他愤恨难平，恨不得立刻就将资料全部呈报给皇上，让皇上看了那些恶贯満盈之人的脑袋。

　　但是，刚才小太监进御花园去通报的时候，他却踌躇了。

　　他可以选择不交，但他无法说服自己。他不能对不起王爷，也不能对不起军中的弟兄和大庆的百姓。当然，那样他更对不起皇上。

　　他若交上去了，倘若皇上一声令下诛灭九族，那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跟着遭殃。那些，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那些涉事者恶贯満盈其罪当诛，可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的啊，甚至有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武侍卫，武侍卫？”见他发愣，崔太医轻轻地撞了他一下，以示提醒。

　　他总觉得武风今曰的举动有些奇奇怪怪的。

　　在撞武风那一下时，崔太医眉峰收紧，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

　　武风睁眼看向崔太医，再次深昅了一口气后，做出了决定“走吧，我们进去吧！”

　　“好，走吧。”

　　走在武风的⾝后，崔太医眼里那复杂的神⾊又再次闪现。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崔太医虽然年纪大了，却紧紧跟着武风的脚步，走了好一段，他的嘴唇开了几次又合上，最终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武侍卫，老夫见你今曰老是走神，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不如就让老夫为你号一脉吧？”

　　武风脚步不停，只是侧头客气地回了一句：“崔太医费心了，我没什么，您只要帮我照顾好皇上的⾝体就行了。”

　　“哦——好，好。”崔太医扫了一眼武风手里的锦盒，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锦盒有两掌宽，一尺来长，外观精美，崔太医却无法猜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只是，想着那锦盒，他开始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到了永平帝等人品酒赏景的地方，也不知道永平帝是不是还在尴尬，他竟然没话找话，坐在位子上远远地就招呼起武风来。

　　“武侍卫，听说你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朕，是不是天儿让你给朕送新年的贺礼来了？你看今天是大年十五，新年的最后一天，还刚刚赶上。”

　　武风顿了一下，面⾊越见凝重，他没有答话，只是遥遥对着永平帝鞠了一躬，大步走了过去。

　　“是什么贺礼啊？快快快，快呈过来。”永平帝冲武风招手，満面笑意心情甚好。不过，他很快也注意到了走在武风⾝后的崔太医，诧异道：“诶？崔爱卿，你怎么也来了？”

　　一听皇上问起自己，崔太医赶紧停住脚步行礼，拿眼偷偷瞄了瞄走在侧前方的武风“呃——我——”他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崔太医也觉得自己是懵的，皇上明明就神清气慡地坐在那里，可武侍卫却偏偏跑到太医院把他叫来为皇上诊治，他要是照实说出来了，皇上还不得认为他是在诅咒他生病啊？还不治他的罪？

　　永平帝只是跟他客气两句而已，并没有真正地在意他，永平帝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锦盒上。

　　武风走近，怀抱锦盒对着在座的所有皇族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才开口道：“武风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娘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王爷和公主。”

　　武风行礼不紧不慢，只是将‘太子殿下’几个字咬得极重。

　　永平帝却有些等不及了，盯着武风怀里的锦盒，呵呵一笑说道：“武侍卫不用多礼，快将天儿的贺礼拿来朕看看。”

　　想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给自己送东西来了，不得不说，永平帝的心情的确很好，就连刚才一家人坐在一起无话可说的尴尬也因为看到那个锦盒而一扫而空。

　　哪知，武风却面⾊凝重地说：“皇上，这不是王爷给您的，是——是臣下给您的。”

　　“你？”这确实出乎永平帝的预料之外。

　　武风抬头看向永平帝，然后就想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狠狠点头。“是的。”

　　“哦？那你要送给朕什么？”永平帝一听，倒是勾起了兴致来。

　　“皇上，您——”武风抬眼扫了一下亦贵妃和太子，重重呼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将锦盒呈过头顶“您还是自己看吧。”

　　永平帝这时候似乎也注意到了武风面上的凝重之⾊，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伸手接过了呈过来的锦盒。

　　一个侍卫突然想起送贺礼给皇上，在场的众人都很好奇那锦盒里装得到底是什么。在永平帝伸手接过锦盒时，众人纷纷暗自猜测。

　　静阳公主将小脑袋凑到皇后的耳边，小声说道：“⺟后，您说着武风神秘兮兮的在搞什么？”

　　皇后盯着那个锦盒，缓缓‮头摇‬“我也不知道。”

　　“哦！”静阳公主有些悻悻然地坐直⾝子，嘟起小嘴看着武风。

　　她们旁边的妃嫔们个个面露好奇之⾊，有人也在交头接耳地猜测。但亦贵妃却是轻轻挽着永平帝的手臂，垂眸斜眼瞄了一眼那锦盒又傲然地偏头看向了别处。

　　不，准确地说，她是傲然地白了一眼那锦盒。

　　在她这个⾼⾼在上的皇贵妃看来，一个小小的侍卫能拿得出什么稀世珍宝来敬献给皇上？

　　太子一脸轻蔑的浅笑，靠在椅背上姿态潇洒地摇着手中的折扇。

　　武风送什么礼物给他的父皇，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今曰他的父皇找借口把⺟妃接出了冷宮，并且他们⺟子俩还成功地抢走了其他妃嫔的风头。

　　既然接出了冷宮，父皇自然会想办法将⺟妃留在⾝边。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担心。

　　武风凝重的眼神自然让永平帝的态度也变得渐渐郑重起来，扫视了全场一周之后，他缓缓地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画卷，画卷的下方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纸。

　　画卷的外观有些脏，有些泛⻩，卷起的尾部边沿还被火烧坏了，而庒在下面的纸张密密⿇⿇的写満了字。

　　这些很明显不是送给他的贺礼，那会是什么？

　　武风在这个时候呈送这些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永平帝抬头狐疑地看向武风，后者再次狠狠点头。

　　那一下点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非常肯定地要让永平帝看一看那些东西。

　　视线再次回到锦盒上，永平帝将锦盒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了里面的画卷来缓缓展开。

　　画卷上画的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正在舞剑的男人。

　　那长相，那神态，永平帝觉得画中之人非常熟悉，情不自噤地转头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太子。

　　太子虽然对武风呈献的礼物浑不在意，但他这会儿也感觉到了永平帝投过来的目光。

　　“父皇？”太子转头与自己的父皇对视了一下，不明白父皇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

　　永平帝什么也没说，目光又转向了画上之人。

　　太子也跟着看向那画卷。这一看，他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那画上之人长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可仔细看去，那人分明又不是他。

　　首先不说那画卷的纸质泛⻩，一看就是久远之物。就说那画中男子舞剑的英姿，也根本就与他不是同一人。

　　因为，凡是他让画师为他画的像，⾝边陪伴的都肯定是女人，而不是宝剑。

　　这样的认知让太子莫名地慌乱起来，面如死灰，心更是砰砰砰地都快跳出了胸口。

　　迅速地瞄了一眼父皇的脸⾊，见父皇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副画卷，他下意识地侧着⾝子从永平帝的⾝后看向了自己的⺟妃，那小眼睛里射出的很明显是求救的眼神。

　　而永平帝看了锦盒里的礼物却一言不发，自然也引起了亦贵妃和其他人的注意。

　　亦贵妃从远处收回的视线落在画卷上，一贯清冷的脸⾊顿时大变。

　　她⾝体一软坐不住，险些摔倒，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了桌沿，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酒杯，发出一声轻响——

　　“叮——”

　　永平帝盯着手里的画卷头也没抬一下，幽幽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呵。”亦贵妃变⾊的面上挤出一道极不自然的笑，嘴里连声说着“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永平帝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冰冷犀利，说出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没什么，你何故要摔倒？嗯？”

　　“臣妾——臣妾——”

　　亦贵妃根本不敢看永平帝如寒霜般的面容，低着头眼神慌乱躲闪，嘴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脑子里満満的都只有一个想法：那个画卷为什么会到了皇上的手里？

　　慕地，她唰地一下抬起头来用怨恨的目光瞪着武风。

　　都是武风，他为什么会有那个画卷？将画卷交给皇上，他到底想⼲什么？

　　亦贵妃怨恨的眼神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恍然明白过来——武风呈献给皇上的锦盒与亦贵妃有关。

　　这一下，众人看向亦贵妃的眼风里免不了都多了一些八卦的成分。

　　静阳公主的小脑袋第一时间就凑到了皇后的耳边，小声道：“⺟后，到底怎么了？你看亦妃，父皇都生气…”

　　她话还没说完，皇后就转头用眼神打断了她，示意她别多事。

　　不过，末了，皇后嘴唇微勾，又悄声加了一句：“应该是整治亦贵妃的人到了。”

　　“什么？”静阳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扫了一眼垂首站在永平帝⾝后的武风，又雀跃不已地问皇后“真的？”

　　皇后轻轻点头，那雍容的面上笑得意味深长。

　　皇上对其他妃嫔所拥有的只是亲情，而对亦贵妃应该算得上是爱情。继华妃之后，皇上对弈贵妃专宠至今，现在却突然改‮态变‬度，这是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情况。

　　若她猜得不错，亦贵妃可能很快又要被打进冷宮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她动手，而是皇上亲自动手。

　　只是，她真的很好奇，那个画卷上究竟画了什么，为何具有这般的杀伤力？让皇上对亦贵妃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态度。

　　“真是太好了！”晋阳公主毕竟年龄小，有什么事儿蔵不住，听到皇后的话她⾼兴得忍不住喊出声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刚刚还在劝说自己的⺟亲想办法整治一下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的亦贵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好戏看了。她能不⾼兴吗。

　　她这一⾼兴声音还不小，皇后吓了一跳，赶紧面上保持平静，暗地里用手肘碰了碰他。

　　静阳公主也自知失态，赶紧闭了嘴，坐得端端正正的等着看好戏。

　　“爱妃？”

　　永平帝犹如从地狱里传来的冰冷话声再次响起，犀利的目光一直就那么瞪着亦贵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急，他竟然好一会儿没有咳嗽了。

　　永平帝的这一声‘爱妃’就像一道催命符，叫得亦贵妃面上失了颜⾊，心慌意乱，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回答帝王丈夫的逼问。

　　“臣妾——”亦贵妃平时也算是脑袋转得快的，可这会儿她却完全慌了阵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理由来“臣妾头有些疼。”

　　她抬手娇滴滴地就要做扶额状，可永平帝却猛地站起，一把将手里的画卷“啪”地丢在桌上，吓得亦贵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而另一边的太子亦然。

　　“头疼？是为了他头疼吗？”永平帝指着桌上的画卷，怒不可揭。

　　他冷落了其他的妃嫔而独宠亦贵妃，可以说对亦贵妃是真心真意，也掏心掏肺，只有从亦贵妃⾝上他才体会到了什么是让人牵肠挂肚的爱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爱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可这张画像的出现却打破了他对爱情的所有憧憬和眷恋。

　　他感觉到的不是痛心，而是愤怒。

　　从亦贵妃进宮到现在，整整三十年的夫妻，从爱情到感情再到亲情，原来一切都是虚幻，都是笑话。

　　太子的长相与他们夫妻相差甚大，宮里曾经有过各种传言，可因为对亦贵妃的爱，他选择了相信和充耳不闻。甚至在亦贵妃的无数次要求下，他破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祖制，力排众议直接就立了亦贵妃的儿子为皇太子。

　　就连在看到画卷的第一眼时，他一言不发，也是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因为一张画卷就平白冤枉与自己相依相偎了三十年的妻子。可亦贵妃和太子紧张慌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任何一个男人都对妻子不忠的事情特别敏感。

　　相处了三十年的妻子是人家的，养了三十年的儿子也是人家的，这让他这个男人——一个⾝为九五至尊的男人情何以堪啊？

　　画卷在桌面上一摔，很自然地就铺展开来，一个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正在舞剑的男人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啊？天呐，那不是太子吗？太子什么时候会舞剑了？”

　　“嘘，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不是太子。”

　　“那画卷怎么被烧去了一截啊？”

　　“就是，看上去都有些年生了。”

　　“武侍卫从哪里得来的这张画像？”

　　“呵呵，我看呐，这次有好戏看了。”

　　龙颜大怒，可事不关己⾼⾼挂起，那些一贯被冷落的妃嫔们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就像翻⾝农奴把歌唱一样在一旁偷偷窃笑，议论纷纷。

　　就连一贯与世无争的皇后面上都挂着胜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