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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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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沈佳仪是个欧巴桑呢?沈佳仪实在是个无敌罗唆的女孩,我必须一直强调这点。

  沈佳仪住在遥远的彰化大竹,但是搭早班校车的关系,沈佳仪总是到得很早,七点就坐在位子上温习功课。

  每天早上我骑脚踏车去学校,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将早餐摔进抽屉后,我习惯立刻趴在桌子上睡大头觉,但沈佳仪会拿起笔朝我的背轻刺,一刺,再刺,直到我两眼蒙地爬起,回过头跟她说话。

  “柯景腾,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门口来了一只狗,叫小白…”

  “…小白?狗怎么会有名字?”

  “当然是我们取的啊,哎呀我跟你说,那只小白真的很干净,我妹妹昨天拿东西喂它,它还会摇尾巴…”

  “这么懂事的狗,喜欢就养了啊?狗有了名字就不是狗了。”

  “不可以啦,我家不可以养狗。”

  “你很王八蛋耶,取了名字就要替它的人生负责不是吗?”

  “…你这样的想法很幼稚。”

  沈佳仪总是在七点半早自习开始前“把握机会”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昨天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大小,蒜皮般的小事情沈佳仪都能说得很高兴。

  有时我会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静静地听她说,有时我会不断吐槽。她喜孜孜地聊着生活小事的模样,常看得我啼笑皆非,原来这么一个努力用功读书的小大人,私底下却是这么爱瞎扯淡。表面上我都装作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好逗沈佳仪更卖力地跟我说这些狗倒灶。

  如果我趴在位子上装睡,让沈佳仪的笔在我的背上扰太久,我却依旧无动于衷的话,沈佳仪就会将笔帽拔开,用力朝我的背突刺,痛得我不得不大惊转身。

  “你干吗睡得这么死,昨天熬夜啦?”沈佳仪收起笔,眼中没有一丝愧疚。

  “靠,很痛耶!刺这么大力要死。”我抱怨,真的很痛,而且原子笔还会在我的白色制服上留下丑丑的蓝点。

  “熬夜是念书吗?你的眼睛都是红的。”沈佳仪又是欧巴桑的口吻。

  “我念书的话你们这些好学生还有得混吗?当然是熬夜画漫画啊。”我眼睛。

  “对了,你昨天有看樱桃小丸子吗?真的好好笑,小丸子的爷爷樱桃友藏…”沈佳仪兴冲冲地开启话题。

  常常我一边啃着馒头加蛋,一边看着沈佳仪说话的样子,心中不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沈佳仪这么优秀的好学生,竟然老是巴着我——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糟糕的坏学生进行“晨报”真是滑稽至极。更令我沾沾自喜的是,我越是吐槽回去,沈佳仪就越是再接再厉。

  后来,沈佳仪便养成跟我在自习课上聊天的坏习惯,聊天的内容从地理课老师的上课方式到慈济功德会的大爱精神,无所不包。

  跟好学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风纪股长在登记吵闹名单时,会不由自主回避掉同样爱讲话的好学生,欺恶怕善可是风纪股长曹国胜的典型。

  于是我们肆无忌惮地聊,我跟沈佳仪就这么成为很不搭称的朋友。

  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前,成绩绝对是老师衡量一个学生价值的重要标准。

  一个学生,不管具备什么特殊才能(绘画、音乐、空手道、弹橡皮筋等),只要成绩不够好,都会被认为“不守本分”将心神分给了“旁门左道”反之,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只要在其他领域稍微突出一点,就会被师长认为“实在是太杰出了,连这个也行!”放在手掌心疼惜。

  吾校诚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针对月考成绩,本校设立了一个名之为“红榜”的成绩关卡,月考成绩名列全校前六十名的好学生可以排进所谓的红榜,这些人的名字会用笔字写在红色的大纸上,贴在中走廊光宗耀祖。“你这次差几分就可以进红榜?”也变成同学间相互询问的等级划分。

  每个班级进入红榜的人数象征一个班级的“国力”也代表一个班的“品牌”占据红榜的人数越多,赖导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其它的科任老师也与有荣焉。

  “如果这次红榜的人数全年级第一,放假的时候,老师就带你们到埔里玩。”国文老师周淑真一宣布,全班声雷动。

  红榜啊…关我事。

  虽然不关我事,但我念的是美术资优班,美术是虚幻的形容词,资优班是名词,所以我们班很会念书的同学非常多,每次月考结束后点点红榜的人头数目,总是在全年级的前三。这次要冲进第一,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进红榜啊…请问成绩优秀的沈佳仪同学,你曾经掉出红榜过吗?”我拿着原子笔当麦克风,装模作样地放在沈佳仪面前。

  “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沈佳仪成绩超好,常常都在全校前十名。

  “吼,你很喔!你每天到底都花几个小时在念书啊?”我反讥。

  “柯景腾,如果你每天都很认真念书,一定也可以进红榜。”沈佳仪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啊,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嘻嘻笑,一点也不心虚。

  关于我没来由的自信,真的就是没来由,一种天生的臭气味。

  怪兽郑孟修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家里蛮有钱的样子,每个礼拜都会买最新出刊的《少年快报》,并常常把《少年快报》借我回家看,一起关心超级赛亚人跟弗力札最新的BL状况。但即使稔如怪兽,对我莫名其妙自信这一点也是无法理解。

  怪兽住在鹿港小镇,放学后我常一边看漫画一边陪怪兽等校车。

  “柯景腾,你最近常常跟沈佳仪讲话耶。”怪兽坐在树下,看着天空。

  “嗯啊。”我翻着《少年快报》。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都跟你讲什么啊?”怪兽还是看着天空。

  他老是看着天空,害我以为老是看着天空的人都有点没脑筋。

  “什么都讲啊。”我皱起眉头,继续翻页。

  “可是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有话跟你说啊?”怪兽看着天空,脖子都不会酸似的。

  “怪兽。”我没有放下漫画,挖着鼻孔。

  “冲虾?”怪兽被天空的浮云惑住。

  “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说,看着手指上的绿色鼻屎。

  “真的假的?”怪兽呆呆地问。

  “真的,有时候我特别到连我自己都怕啊!”我将鼻屎黏在怪兽的蓝色书包上。

  月考结束,我们已经坐在前往埔里的公车上。

  坐在沈佳仪的前面是什么感觉?

  很俗套的,就如同爱情小说里的九十九个公式中的第七十二种老掉牙,相对于沈佳仪的功课优秀,我是个学校成绩很差劲的荒唐学生。

  我的数学整个烂到翻掉,肇因于我连负负得正这种基本观念都无法理解,对因式分解…好端端的分解个大头鬼?毫无意外,我的数学月考成绩罕有及格,甚至创下整个一年级数学月考的最高分竟是四十八的难堪记录!除了数学,同样需要脑袋的理化也是摇摇坠,只要试题稍作变化,我就死给他看。

  总括来说,全年级五百多名学生,我常在四百多名游魂似徘徊。

  然而当时我念的是美术班,对于将来要当漫画家这件事可是相当认真,不论上课或下课我都在空白作业本画连环漫画,画的故事还以连载的形式在班上传阅,根本就不在乎学校成绩。不在乎,毫不在乎…

  回到那个问题:坐在沈佳仪前面是什么感觉?

  我必须痛苦承认…难堪,窘迫,很不自在。

  “柯景腾,你不觉得上课吵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吗?”沈佳仪在我的背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要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上课的方式…”我勉强笑笑,答得语无伦次。

  “所以你选了最幼稚的那一种?”沈佳仪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若有似无的成

  “…”我悻悻然挖着鼻孔,看着她的蘑菇头短发。

  “我觉得你可以将时间花在别的地方。”沈佳仪看着我的眼睛。

  “…”我本能地觉得微小,将手指拉出鼻孔。

  真是太混帐了。

  沈佳仪若问我,为什么我要扰秩序?我便可以哈哈笑回答,我就是坏,坏透啦,但关你事啊?

  沈佳仪也可以用力责骂我,叫我好好守秩序不要为她惹麻烦。那么我就可以回敬,管我去死?成绩好了不起啊!

  但,沈佳仪偏偏用了“幼稚”两个字。

  功课好的学生到处都是,但沈佳仪那种我说不上来的好女孩教养,那种“在我的眼中,你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表”的成气质,完全克住我。

  克得死死的。

  于是我陷入奇怪的困顿。在其他黑名单常客,如杨泽于、许志彰、李丰名、廖英宏等继续捣乱上课秩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时,我却因为想开口说个笑话,座位后方就会传来一声“真是幼稚”的叹息,只好抓着头发作罢。

  我回头,只见沈佳仪清澈到发光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我。

  “喂,放心啦,我上课继续吵闹的话,赖导就会把我的位子换开,到时候你就不用烦了啦!”我皱眉,有点烦。

  “你其实很聪明,如果好好念书的话成绩应该会好很多。”沈佳仪淡淡地说。

  简直答非所问嘛!

  “吼,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顶了回去。

  “那就好好用功啊,私立学校很贵的耶!”沈佳仪开始像个老妈子。

  于是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以一种“我的人生需要被矫正”的方式。

  沈佳仪的怪癖就是爱唠叨,明明才十五岁说话就像个大人,更严重的是沈佳仪竟然会考虑未来的事(吼!轻松点!)。而我改不掉的毛病却是幼稚,无可救药的幼稚,对于未来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东西,不就是“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超的漫画家”如此简单的事么?

  总之,沈佳仪跟我两人的能量是处于不断正负“中和”的状态,我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无法成为一个幽默的人,个性也会越来越压抑,变成一个自大不起来的普通人。糟糕透顶。

  但无可否认,沈佳仪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孩,没有让人生厌的好学生架子,功课好也没听她自己提过,尤其在与沈佳仪一来一往的日常对话中,我那份自惭形秽很快就变成多余的情绪。毕竟要遇到这么漂亮又年轻的欧巴桑可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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