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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花笺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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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七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离花笺指定的三月十九,还有一天,十二个时辰。

  每个人都在希望时间慢慢地过,因为每度过一个刻钟,离危险就近了一分。

  “我觉得,”一梅望着窗外夜空,叹了口气道“谢传乐也不会幸免。我的直觉一直很准,我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苏小英道:“如果人人都这么想,谢传乐就死定了。”

  一梅一怔,叹道:“你说的不错。”

  苏小英笑了起来,道:“你很少做这么窝囊的生意罢?”

  一梅道:“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窝囊的生意。尤其看到谢传礼在我眼前死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只手在我脸上打了个大大的耳光。”

  苏小英道:“你得回忆一下,他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梅道:“我已经想了好几遍了:他吃过的东西,我们大家都吃过;喝的茶端上来,是没有顺序的;如果一定要说,他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就是在下午的时候,那只黑狗曾经跑了进来,他把狗抱了一抱。但是他在死的时候,黑狗并不在。倘若说那阵浓雾有毒,大厅里面四个人,却又只有他一个人死了。”

  苏小英相想了想,道:“凶手不但剑术高超,连下毒的功夫都很厉害。事到如今,有一个法子,或许还能试试。”

  一梅听苏小英将法子说完,登时张大了眼睛,然后跳了起来,叫道:“咱们去找谢远蓝!”

  苏小英在后面一把抓住了她,道:“等等。”

  一梅转过身,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苏小英笑道:“这事若成,你嫁给我做老婆怎么样?”

  一梅一脚就踹了过去,大声道:“你这个老没正经的家伙!”苏小英哈哈大笑,跟在一梅后面,一起去找谢远蓝。

  半勺山庄的正厅,已经变成了灵堂。

  天色黑下来,灵堂里的长明灯显得幽幽而闪烁。漆黑的棺材,沉重的白幡,让人一看就能起一身皮疙瘩。谢远蓝却已经在这个灵堂里待了整整一天,这一天里,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双鬓不知何时,覆起了白霜。

  白发送黑发,人生大不幸,何况他几天之内,就死了三个孩子,何况死亡的威胁,还深深笼罩在半勺山庄的上空。

  谢远蓝背转着身子,盯着前面的棺材,他仿佛已经站了很久,他仿佛已经快被哀伤击倒。一梅与苏小英走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头,但是他居然很准确地叫出了一梅,他道:“董姑娘,你来了。”

  一梅微微一怔,道:“是。”

  谢远蓝轻轻叹道:“如今,你可还有好的法子么?”

  一梅道:“假如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或许我就还有一个法子。”

  谢远蓝缓缓转过身子,向一梅看过去,看了半晌,然后他问道:“你想问什么事?”

  “错花图。”一梅也盯住了他的眼睛,问道“你跟错花图,究竟有什么关联?”

  谢远蓝登时默然。他的脸色极是疲倦,良久方长叹道:“这件事,一定与错花图大有关联,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我跟错画图有什么关系。”

  一梅不一怔,问道:“当真?”

  谢远蓝极断然地道:“我怎么会拿我孩子的性命当儿戏!”

  一梅惊愕之极,她在看谢远蓝的眼神里,忽然有一点悲艾如果他说的确实是真的,那么这个灭门之祸,却是来的不明不白!

  一梅只好道:“三月十九那一天,我们换个地方看住你的四少爷。”

  谢远蓝问道:“哪里?”

  一梅道:“在一个空旷的空地上。”

  谢远蓝脸上显出黯然的神色,他缓缓道:“上一次,就是在空地上,我原来以为,四下能见,重重包维已经十分安全,可是传书还是…”

  一梅道:“这一次不一样,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谢传乐,除了我…”说着向苏小英指去,道“和他。”

  谢远蓝一怔,问道:“我也不行么?”

  一梅道:“你也不行,你只能远远看着。”

  谢远蓝沉片刻,道:“董姑娘的剑术,我信得过,可是…这位苏公子…”

  苏小英微笑道:“我不是公子,我就是董姑娘的帮工,倘若庄主信得过我,那才叫怪事。不过,庄主既然在旁守候,若凶手出现,赶来相救一定来得及;若凶手不出现,像上次这般鬼影子都没一个,庄主就算在令公子身边,也没什么用处。”

  最后一句话像鞭子一般,到了谢远蓝的心内,他脸上肌一抖,过了一会,才道:“好,那么,这番就全仰仗二位了。”

  一梅心中忽然一沉,觉得肩上仿佛刹那间背上了千斤重担。

  从灵堂出来,苏小英微笑着对一梅道:“我怎么瞧你别扭的。”

  一梅“嗯”的一声,问道:“你说万一谢传乐也死了,那一千黄金我还拿不拿呢?要是照拿,太不好意思,要是不拿,我不是白忙活了?”

  苏小英道:“你忙活啥呀,你就是陪着守了半个晚上的夜。”

  一梅道:“你说的也是。要不然这样,如果事情不成,他已经给我的三百黄金,我就不退了,剩下的我也不收了,你看怎么样。”

  苏小英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些话给谢远蓝听到,不用传花笺,他当场就一头死了,全身没有一点伤痕,连中毒都不是,最好的大夫跟仵作都查不出来,原来他是气死的。”

  一梅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在外面混,吃饭睡觉,哪里不需要钱?多赚一点难道不好?”

  苏小英道:“当然好,对了,这三百黄金有个极好的用途!”

  一梅奇道:“什么?”

  苏小英一本正经地道:“你要嫁给我的时候,就做你的嫁妆。”

  一梅窜上去狠狠拧住了他的手臂,咬牙道:“嫁妆,你还想嫁妆,那你的聘礼呢?”

  苏小英笑道:“要不然这样罢,你分一半给我,我给你一百五做聘礼,你带一百五做嫁妆,这样我们两不吃亏。”

  一梅忽然不吭声了。

  苏小英奇道:“怎么?好不好你说一声啊。”

  一梅道:“苏小英,我遇到你,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债。”

  一梅与苏小英选中的空地,是半勺山庄用来练护院的广场。这片广场地面整得很平,四处开阔。一梅在看到这块空地的时候,就很坚定地认为,倘若谢传乐在这里还能莫名其妙的被杀,那么凶手一定不是人,一定是鬼。

  从三月十八的亥时起,一梅、苏小英就与谢传乐来到广场的中央。谢远蓝、谢望衣、谢三哥,还有风总管,带着几十个干人手,在广场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子。

  林立的火把将整个广场映得很亮,在黑夜中瞧起来,这地方就显得格外开阔。

  谢传乐额头上被一梅刺中的地方贴了一块膏药,他的脸色呈现出灰白的状态,使得他这个人看起来很可怜。谢传乐不像他的二哥这般洒,虽然他安安稳稳盘膝坐在蒲团上,但是他的手似乎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摆放的地方。

  苏小英的暮雨剑握在手里,他正用一块白色的布,擦拭着剑身上的那个缺口。“不用紧张,”苏小英擦着,一边缓缓道“三月十九才刚刚开始。”

  “嗯。”谢传乐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

  苏小英也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却低声问道:“你觉得凶手是谁?”

  谢传乐的嘴一颤,道:“我…”

  苏小英笑道:“是你么?”

  谢传乐一愣,忙道:“不是…不是…我要是知道是谁,那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苏小英道:“倘若凶手就是你们庄子里的人,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是谢三哥,风总管,谢望衣,或者干脆就是你父亲?”

  谢传乐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话,一时张大了嘴巴,竟然说不出什么。

  一梅皱起眉头,道:“小英,谢远蓝也可疑么?”

  苏小英摇头道:“我不知道。据你所说,神风快剑名气很大,谢传书的那一剑,真是他刺的,那也未可知。”

  谢传乐回过神来,叫道:“我父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小英道:“我只不过猜猜罢了。”

  一梅道:“当爹的要杀自己的孩子,这不大说得通罢。”

  苏小英缓缓地,仿佛不经意地道:“什么事,都难说得很。”

  他这话,在这种黑夜里头,空旷的广场上,听起来显得十分森森的,谢传乐打了个寒颤,却强自镇定地道:“决不能够!我父亲一向疼爱我们几个,他为人也很端正,广布善事,莫说附近农家,就是甘淄城里也有许多人得过他的好处。他要是凶手,那可真是疯了。”

  苏小英微微一笑,问道:“你父亲妾众多,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一房?”

  谢传乐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尴尬,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苏小英哂道:“随便问问。”

  倘若放在平时,这种无礼的问话,谢传乐即便不上去动手教训,老早也拂袖而去了。但是这时命悬一线,他本来就紧张得要命,便有一种错觉,觉得什么都老老实实地回答,活着的希望就能更大几分。

  于是谢传乐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新进门的当然更讨我父亲喜欢,向来…向来就是这样的…”

  一梅冷笑道:“喜新厌旧。”

  谢传乐脸一红,低声道:“他什么都好,就是…就是喜欢女人…”

  苏小英忽然疑心大起,抬头对一梅道:“谢远蓝硬叫你留在半勺山庄,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心怀不轨?”

  一梅见他神情严肃地抬起头,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紧要线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气的差点想跟他拼命。

  谢传乐“扑哧”笑了出来,道:“这怎么会呢,我父亲喜欢的女人,相貌身段,都是第一的,董姑娘只怕还差一截。”

  一梅顿时大怒,暴跳如雷道:“你他妈的找死!”

  苏小英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擦拭自己的暮雨剑,一边擦,一边觉得谢传乐这个人,功夫不怎么样,胆子真的很大。

  一时天亮。几个下人端来了热水饮食,搁在离他三人十数步外。

  一梅将早饭取来,早饭十分简单,是一锅粥,也没有酱菜,那粥里已经放了盐、猪油这类佐料,按照一梅的吩咐,馒头也没整个的,全掰碎了混在粥里搅成一团。一梅盛起碗粥,正往嘴边凑去,忽然一只手挡住了碗盏,她抬头一看,苏小英接过了她的碗,缓缓道:“小心。”

  一梅道:“难道不吃饭么?”

  苏小英道:“饭当然得吃,我先吃,过得半个时辰,如果没事,你们再吃。”

  一梅道:“凭什么你先吃?我就是喜欢吃热的,我就是要先吃。”

  苏小英觑她一眼,冷言冷语地道:“举案齐眉你知道不?你做老婆的,应该把饭碗端到我面前,请我先吃,这是规矩。”

  一梅气急败坏,道:“我什么时候是你的老婆!”

  苏小英淡淡道:“没有成亲的老婆也是一样。”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碗置到边。一梅伸手去夺,这一伸手,手掌可以化作十六种变化,每一种都能够截下饭碗,然而她的十六种变化,全部被苏小英的左手拦下,那粥已经喝到了他的嘴里。

  一梅怔怔看着他,忍不住道:“喝一口就好了。”

  苏小英道:“如果真的有毒,喝一口已经会死,多喝少喝,有什么区别。”

  一梅跳了起来,双手叉,大声道:“我叫你喝一口,你就喝一口!啰里啰唆!你下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

  苏小英只好不吭声了,放下粥碗。

  谢传乐有些目瞪口呆,悄悄问苏小英道:“她究竟是不是你老婆?她给你工钱?”

  苏小英悄声道:“没办法,我惧内。”

  过了半个时辰,苏小英转内息,畅通无碍,对一梅道:“粥没问题。”谢传乐松了口气,正要再盛起粥来,苏小英一把拦住,冷冷道:“你干什么?”

  谢传乐一愣。一梅道:“你找死?就用那只碗吃!”

  谢传乐顿时醒悟,不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天过得十分平静,午饭,乃至晚饭,都没有问题。当夕阳散发出美丽的红色光辉时,苏小英抬眼望了望天际的晚霞,只见晚霞下面,一行归鸟,正往半勺山庄附近的小山后头飞去。

  苏小英忽地一笑,道:“倘若今晚有个意外,这就是最后一次看见夕阳,你怕不怕?”

  他虽然一个人抬头望天而说,谢传乐却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一颗心不深深地沉了下去。然而嘴上不肯气,道:“不怕!”

  苏小英与一梅相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暮色四合,入夜总是很快,广场附近又一次燃起了无数火把。谢远蓝站在圈外,凝神盯着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谢三哥右手一直搁在剑柄上面,他却在看谢远蓝,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风总管站在他附近,问道:“你叹什么气?”

  谢三哥道:“四少爷会死么?”

  风总管喃喃道:“不会。”

  谢望衣独自一人,站在后面,她也正望着广场中心的弟弟,晚风吹起了她的衣衫,发出沙沙的声音。

  子时已过!

  那子时的更鼓当当当在广场外回响。打更的人仿佛也很兴奋,比往常多敲了十来下。

  然而苏小英站了起来,举手让人仍旧不要靠近。一直到丑时三刻,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对一梅道:“凶手没有来。”

  一梅道:“人没有死。”

  广场外有些轻微的动,一个妇人奔跑过来,谢传乐也了上去,叫道:“娘!”一时声雷动。

  苏小英忽然皱起眉头。

  一梅问道:“你觉得还会出事么?”

  苏小英问道:“花笺失约,江湖上的惯例,凶手会怎么样?”

  一梅道:“如果凶手极其自负,一次失约,就得放弃报仇;如果非报不可,就会再传一次花笺。”

  苏小英道:“那我们岂不是不能离开这里了?”

  一梅道:“瞧着办罢。”

  、惨案再起

  谢传乐这一辈子,都没有洗过这么舒服的澡,吃过这么乐胃的早饭。三月二十这一天的朝阳,是他所见过最耀眼、最明媚、也是最难忘的。不仅是他,整个半勺山庄都被一种欣所振奋,甚至使得前面已经死去的人,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就连七岁的五少爷谢传诗,都格外兴奋,吵着一定要跟哥哥在一起。

  风总管掩着嘴咯咯直笑,道:“四少爷累啦,先让四少爷休息一会罢…”谢传乐笑道:“不累,不累,现在哪里还睡得着?走,小五,哥哥给你去绑弹弓。”风总管跟在他俩后头,一边走,一边笑道:“小人去准备些茶点。”

  谢传乐走到半路,忽然想了起来,顿足问风总管道:“父亲去了哪里?”

  风总管笑地道:“庄主吩咐说,请四少爷好好休息,他与董姑娘还有事相商,现在恐怕往偏厅去了。两位少爷先玩去,小人亲自准备些你们爱吃的茶点。”

  说着将身子一扭,转过去,向着厨房的方向,却猛然瞥见树影斑驳之下,一片蓝色的衣角,仿佛在那里一晃。

  谢远蓝并没有现出特别的兴奋之情,他甚至没有道一声感谢,但是他亲自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水,奉到一梅面前,然后又奉给苏小英。

  一梅不在乎地端过来一饮而尽。苏小英微微一笑,替自己,顺便也帮一梅说了声“不敢”

  谢远蓝问道:“苏公子手中这把剑,可是三百年前大师怿熷所铸,首杀书圣彤梓,被称为‘暮雨’的古剑?”

  苏小英微笑道:“不错。”

  谢远蓝眼中顿时现出肃然的神光。“传说暮雨剑后留传楚州苏家,苏家琅7ㄌ煜挛匏莩颇芄挥胨婧杈陆R徽舷拢展酉氡鼐褪撬占笕耍俊?br>

  苏小英愕然,道:“什么?苏家?”

  谢远蓝奇道:“苏公子难道不是么?”

  苏小英一瞥眼间,忽然感到一梅狐疑的目光恶狠狠地了过来,急忙道:“我虽然也姓苏,可是我跟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加重语气,赌咒道“真的没有!”

  谢远蓝不莞尔,道:“旁人恨不得拉一个显赫的身世,苏公子倒像沾上会倒霉似的。”

  一梅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向谢远蓝道:“庄主,琅7ㄓ刖陆7ǎ十年前,好像都失传了。。縝r>

  谢远蓝叹道:“不错,都是因为错花图一事…唉。”

  苏小英笑道:“如此说起来,倘若我真是苏家的后人,倒能传一路剑法下来,也是好事。”

  一梅道:“得了罢,你又不是。”

  苏小英想了半天,道:“改天好好查查,万一我真的是呢?”

  “行了行了,”一梅嗤笑,又对谢远蓝道“庄主,你请我们来商议什么大事?总不能够就是闲聊罢。”

  谢远蓝站了起来,道:“我谢家经商数代,小心经营,产业积累至今已然不小,在下说句不客气的话,江湖之中,能在我谢家之上的,也只有雕梁小楼了。”

  一梅“唔”的一声。

  谢远蓝道:“在下愿把家产的三分之一,赠给董姑娘。”

  一梅登时睁大了眼睛,呆了片刻,才叫起来:“你说什么!”

  谢远蓝叹了口气,却平静地道:“花笺此番虽然失约,但是凶手一未除,凶险一不去。我也不能完全安下心来。”

  一梅“哦”的一声,冷笑道:“你以三分之一的家产,买我给你寻找凶手?”

  谢远蓝道:“不错。”

  一梅冷笑道:“生意就是生意,你平白无故,说个‘赠’字干什么。”

  谢远蓝静静一笑,道:“我原来以为这样说能显得客气一点。”

  一梅道:“这是笔大生意,我们双方都要准备一下,才能决定做不做。”

  谢远蓝道:“董姑娘要准备什么?”

  一梅道:“这么大的生意,我从来没有做过,所以我要好好的想一想;至于庄主,你得把你的家产盘点盘点,算算总数,万一将来你忽然觉得三分之一太多,后悔了,把财产隐瞒起来,我岂不是很吃亏?因此你现在就得明白告诉我一个数目。…倘若双方都觉得行,那自然最好;倘若谈不拢,生意不在仁义在,咱们也不会起矛盾。”

  谢远蓝道:“董姑娘算得很是清楚。”

  一梅道:“我一向最擅长算账。”

  苏小英“嗤”的一声,差一点笑了起来,连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谢远蓝道:“既然这样,明天一早,我就给姑娘一个数目如何?”

  一梅道:“成,明天我答复你,做不做这笔生意。”

  苏小英轻轻拉了拉一梅,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真的要接这笔生意?这笔生意难做的很啊。”

  一梅叹了口气,也悄声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一大笔钱,难道你不心动?”

  “这个…”苏小英想了想,道“我也有一点心动。”

  一梅道:“不心动的,那还叫人么?”

  苏小英道:“倘若真的能赚回这么一大笔钱,你一个人怎么管理?咱们还是快点成亲罢。”

  一梅笑眯眯的,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谢远蓝咳嗽了一声,道:“我现在就去账房,将我庄内主簿、先生一起召集起来,务求明给董姑娘一个待。”

  一梅点头道:“好。”

  谢远蓝起身而去,几步走到门边,外面忽然闯入一个下人。这人奔跑十分惶急,一头冲了进来,眼睛仿佛已经找不到目标,紧紧盯着屋内一个不知名的所在,用十分尖锐的嗓音,却结结巴巴地叫道:“不…不…好了!”

  谢远蓝的一颗心瞬时之间,重重一往下一,却还能沉住气,低声道:“怎么回事。”

  那下人脸孔灰白,全身都剧烈颤动,道:“四…四…”

  谢远蓝打断他,厉声道:“四少爷出事了?”

  那下人拼命摇头,道:“不…不…不…是…”

  谢远蓝心中大宽,声音也缓和起来,道:“你慢慢说。”

  一梅与苏小英相望一眼,一起看着那下人,只见他一边拼命摇头,一边颤声,用万分惶恐的声音,道:“不…不是四少爷…一个人…五…五少爷…死…死在…”

  谢远蓝全身一抖,脸色变成比铁还要青的颜色,恍然之间,好像站不稳身子,一梅将眉头一皱,再看时,他已经踪影不现,奔了出去。

  还没有走进屋子,一股血腥气已经冲鼻而来,令人作呕,只见长长的血迹,一路淌到了门外,下台阶。

  门口一堆打碎的瓷器,混杂着香甜软糯的点心,风总管就站在瓷器、点心旁边,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惨白,语无伦次地道:“小人…小人送茶点…五少爷要跟四少爷在一起…小人不知道…”

  谢远蓝双膝发软,却一把掀开了门帘。面腥气扑脸,只见谢传乐与谢传诗两个,被一柄长剑贯穿,紧紧钉在墙上。谢传乐被钉在外,着的利剑,只剩下一个剑柄,还在外头。

  谢传乐双眼卦大睁,表情凄厉。死透的人,身体已经无力,软软挂下来,却硬被长剑钉住,没有倒下。…这一剑的力量,着实凶猛。

  风总管还在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然而此时,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只觉到周遭瞬间空一片。

  谢望衣也赶来了。她来的很急,发髻没有束好,甚至连鞋子也只穿了一只。她冲眼看到这一幕,双眼立即就发直,然后几乎像发疯一般,尖声大叫。

  谢望衣的叫声将一梅猛地震醒。一梅走上去,将谢远蓝紧紧捏在手里的门帘拉了过来,手一放,那门帘弹跳几下,重新遮住了里头的惨状。

  众人这时方如同大梦初醒,过了一口气。

  一梅问道:“谁最早发现这里出事的?”

  风总管道:“小人…小人跟阿强一起来送茶点…走到门外,忽然觉得不对…”

  一梅问道:“阿强呢?”

  风总管道:“去…庄主那里传信了。”

  一梅问道:“发现了花笺没有?”

  无人回答。可见花笺并未出现。一梅不皱起了眉头。

  苏小英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对谢传乐道“倘若今晚有个意外,这就是最后一次看见夕阳”谁知道昨晚意外未出,谢传乐竟也真的再见不到夕阳了。

  苏小英淡淡道:“风总管,闲杂人等,别让他们过来。前一段时刻,谁是单独一人,没有同伴的,全部登记下名字,不要叫他们走动。”

  风总管怔了怔,连道:“是!是!”这时谢远蓝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一众人等,将眼光盯在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全部慢慢扫视了一遍。谢望衣微微打颤,道:“父亲…”

  谢远蓝的声音就在这片刻,已经十分嘶哑,但是语气居然十分平静,缓缓道:“望衣、董姑娘、苏公子,请内室说话。”

  四人来到一处暖阁。

  走进室内,谢远蓝毕竟支撑不住,几步踉跄,用手在矮榻边沿扶了一扶,才艰难地坐了下来。他坐定抬头,脸上的皱纹仿佛突然之间,一起深刻起来,显得他十分苍老。

  “到如今…”谢远蓝长长吁着气,疲倦地道“我总算有一点仇家的线索。”

  一梅悚然而惊,一双眼睛,只是看着他。斜光偶尔瞥到谢望衣,见她也大惊失地抬起头来。

  谢远蓝缓缓地道:“二十年前,错花图正是猖獗之时,从楚州传过来一个消息,说琅K占衣徘愀玻克涝诖砘ㄍ祭铩N夷鞘蹦昵岷檬拢氐馗系匠州,打听这个消息。可是等我赶到,只见苏家门庭败落,里面的人早就散得一干二净。楚州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梁子山,风景绝异,我那时见到苏家的惨状,满肚子愤懑无储泄,便上梁子山游玩,聊作解脱。。縝r>

  谢远蓝的眼睛里忽然神光闪烁不定,缓缓道:“谁知道,就在梁子山上,救起了一个今生今世,都不应该遇见的女人。”

  他这话语气特殊得无法形容,每个人的心里,不由自主,都想起了四个字:红颜祸水。

  谢远蓝道:“那个女人长得极美,尤其那一双眼睛,眼波只需要轻轻一横,被她注视的人,魂魄就被钩得干干净净。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只需要看她一眼,就能知道风华绝代,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

  他如此不厌其烦,描述一个女人,实际上已经有些好笑,然而在场的三人,每一个都聚会神,一点都没觉得不妥。

  “我在山谷之中,把她救了起来,问她家世,她自称被丈夫遗弃,心灰意冷之下,跳崖自尽。”谢远蓝轻轻叹道“我那时一颗心完全已经在她身上,服侍她养好了伤,即便向她求亲。这女子问我是否已有室,我那时已娶一两妾,但是在她绝世容光之下,真话竟然说不出口,一时昏了头,骗她并未婚配。当时我想,我的一片真情,温柔待她,定能叫她回心转意。”

  “回到半勺山庄之后,她确实没说什么,甘甘心心做了我第四房夫人。我也放下心来,对她加倍宠爱。一个月以后,她忽然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将子杀死,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却见她神态认真自然,不像玩笑。后来她瞧出了我的惊异,不再追问,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谢远蓝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喃喃道:“谁知道…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听的三人正自入神,也没人话,暖阁之中,一时寂寂。

  谢远蓝停了半晌,脸上肌再次扭曲起来,道:“过得三个月,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已经做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女人,我一时不解,也不理会。三天以后…是十二月初八…我正的生辰,那天上下起雪,我准备了一套黑貂大衣,作为她的礼物。那一天,那一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我走进子房间,就闻到冲鼻的血气,我的子,和我的长子,被一把长剑贯穿,钉在了墙上!”

  谢望衣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躲,轻呼一声。

  谢远蓝却像没有听见,续道:“那女子站在尸体旁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笑地观赏着尸体,我见她这般,一时哪里能回过神?她一脸轻松地笑着对我说,已经替我把子杀了,叫我去杀两个小妾。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是一个疯子,一个魔鬼!我拔出剑来,就朝她刺了过去!”

  谢远蓝道:“那女子武功虽不如我,却也不弱,见我出手,当即避开,她脸上的神情却变了,厉声叫道,‘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我心情,哪里去理会她?又朝她刺了过去,这番刺得比上一次更准,更狠,她避不开,竟然伸出右手一挡,半截手臂,顿时被我砍断,我心里一呆,再一看,她已经翻身跃了出去。”

  谢远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了口气。听这故事的三个人,听见他气,不由自主,也都吐出一口气来。

  半晌,谢望衣问道:“这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谢远蓝颓然摇头道:“再无讯息。”

  苏小英忽然看向谢远蓝,问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亲人?”

  谢远蓝道:“她叫傅无情,据她说,还有一个妹妹。”

  谢望衣低声道:“这番花笺杀人,就是这个女人回来报仇?”

  谢远蓝不语,忽然之间,两行热泪缓缓淌下,神情绝望,再也掩饰不住。“望衣,”他道“请董姑娘和苏公子,护着你出门避一避罢,眼下咱们谢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谢望衣那种茫然、悲伤、绝望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忽地消失了,她冷笑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远蓝反而一怔。

  谢望衣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决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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