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军人的忍
云秦每年夏季的暴雨导致的道路泥泞阻止了大型军械的运送,但是在顾云静的精心谋划之下,一些龙蛇方面的军队被暗中调换到了南陵行省。
最擅长在恶劣环境下小规模袭扰的龙蛇边军在这短暂的十几暴雨天气里,四处出击,占得了许多便宜,但在雨季结束之后,大莽军队又很快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甚至用国内调来的一些囚徒以及俘获的云秦俘虏开始构筑一些要,以稳扎稳打之势推进,来削弱云秦军队小股袭扰的优势。
战争还在胶着,顾云静已经连连祭出手段,并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闻人苍月给人的感觉却是沉稳如山,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战争的走向还是谁都无法看得清楚。
在千霞边关被打散之后,历经月余奇迹般生还,并反而带回了大量大莽战马的莫寻花等云秦军人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并按照上峰的指示,送出了南陵行省,一路护送至如东陵的军部。
此时军方设立在如东陵的军部已经成为了前线和整个云秦帝国的重要连接点,前方大量的军情从如东陵传至整个云秦,许多调来的部队,也是通过如东陵传递的军令,进入南陵行省一些需要他们的地方。
在安排了住处之后,莫寻花和生还的这些军人中,六名士官阶的军士被请入了军部的一间房间之中。
这是一间有着一株很大的梧桐树遮盖,在夏日里很凉爽,时不时可以听到蝉声的房间。
在莫寻花和六名边军士官走进这间房间时,他们看到里面一共坐着五个人,其中三名都是身穿黑甲的军方将领,另外两名却是文官,其中一名面前有书案,备了纸笔,明显是吏司的书薄官。
在安排莫寻花和这六名士官坐下之后,最正中一名三十余岁的黑甲将领微躬身行礼,温和道:“诸位辛苦了,我是秋墨池,军监处六品监军,有些问题,还需要劳烦诸位做些解答,以便确认。”
脸上伤疤已经结疤落,但终究留下了一条蜈蚣般伤痕的莫寻花微微一怔,便顿时反应过来,躬身回礼“这是应该的,秋大人请问。”
一些被打散的军队,军人在返回之后,军方便会有是否被敌方收买变节的顾虑,便会有一些审查,这是军方的惯例,在眼下这种战局之下,必定更加慎重,莫寻花也非常理解,心中并没有丝毫的不快。
秋墨池微微的一笑,平静的看向手上的一卷案卷,整个房间之中沉静了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按莫大人和先前所有这些弟兄的述说,当你们是听林夕的指示,潜入马场,然后你们驱了所有马匹冲出来,而林夕则是潜入了那支大莽大军中,发动了刺杀,杀死了大莽太子?”
莫寻花微微一怔,先前他是军方军情处文职,对于失落在战场上的军士回归军队之后的审查有所了解,秋墨池这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和他所了解的程序不同,他的心中便顿时有了些隐隐不安的疑虑之感。
“莫大人,怎么,不对么?”面容白净文雅的秋墨池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目光从手中案卷上抬起,盯在莫寻花的脸上,又是微微一笑,很有深意的问道。
莫寻花的眉头微微一跳,恭声道:“事情正是如此,没什么不对。”
“因为时记得十分清楚,所以也的确没什么疑问。追溯起来,当是无风晴朗,月明之夜。”秋墨池点了点头,看着莫寻花和六名士官“诸位记得可有差?”
莫寻花心中莫名微寒,深了一口气,直直的看着这名始终微笑着的监军处将领“当是弯月夜,的确晴朗。”
“所以这便有些小小的疑问了。”秋墨池依旧微笑,但语气却略冷道:“在那种情形之下,塔楼上的岗哨,怎么会看不到你们?怎么会让你们轻易的潜入马场?”
莫寻花眉头深深的皱着,沉声道:“那是因为塔楼上两名大莽岗哨疏忽职守,皆在那时睡着。”
“原来是此原因。”秋墨池看了一眼正在飞快记录着的书簿官,又道:“那你们进入马场之时,应该会有些声响,那两名岗哨竟疏忽到如此程度,依旧睡至没有察觉?”
“我们进入马场时,正巧已经有乌云遮月,岗哨有所察觉,但是反应慢了,所以被我们得手。”莫寻花缓声道。
“正巧两名岗哨都酣睡,又正巧在进入马场时乌云遮月?”秋墨池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案卷,道:“这会不会太过凑巧了一些?”
秋墨池的神态依旧文雅,笑容依旧和煦,但此刻落在莫寻花和六名士官的眼中,却是陡然变得分外|阴冷和可憎,他们所有人全部一下变了脸色。
“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寻花的眼眸骤现怒意,强耐着子说道。
“我们都是军人。”秋墨池平静道:“大莽正规军在闻人逆贼的统御下,素质并不会比我们差多少,我想请问诸位,若是我们云秦军队,两名岗哨同时酣睡,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么?”
此语一出,莫寻花身旁的六名士官全部霍然站起。
莫寻花没有站起来,却是寒声道:“秋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说的都是假话?”
秋墨池微微的一笑,看着莫寻花和那六名热血上头的士官,和声道:“诸位不要激动,我们只是想将事情得清楚一些。我们监军处绝对不会漏过任何人的功绩,诸位转战这么多时,带回大量敌方军马,这是惊人的功绩,但我们上报或是公示时,也必须让所有的人都信服…所以诸位不妨再仔细回忆回忆,是否有什么错漏?”
莫寻花深深的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六名士官,在他的眼色下,六名士官咬牙重新坐下。
“我们十分确定,事实就是如此,没有半分错漏。”然后,他沉声,一字一顿的看着秋墨池,说道。
“目前我们手头上所有讯息,包括前线的潜隐和探子传回来的机密,都只能描述出大莽太子湛台守持是在那一夜被刺杀,但具体被刺杀的情形,却是无法得知。但纵观你们所有人的口述,从潜近军营,到劫马,到林夕进大军中营刺杀,却是太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甚至可以用荒谬二字来形容。”秋墨池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看着莫寻花认真的道:“若是莫大人你们真一口咬定是这样的经过,我们便会认为你们有问题。”
莫寻花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猛的伸了伸手,阻止了身旁六名士官的异动。
他原本是个军方文职,但是这些时下来,他这一伸手,却是比绝大多数前线军官都要显得冷厉,连秋墨池身旁两位将领都是面色微微一寒。
“什么问题?”莫寻花缓缓的放下了手,冷冷的看着秋墨池“是觉得我们故意夸大,冒领军功,还是你们要针对林夕,削掉原本他赢得的荣誉?”
秋墨池的目光不可察觉的颤动了一下。
他也没有想到莫寻花这样的一名低阶官员身上竟会有如此的气势,而且如此冷静,头脑如此清晰,且对方和六名士官的目光,让他都甚至产生了一丝恐惧。然而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自己做得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针对这些人,本身就是来自中州皇城的命令,也容不得他违抗。
于是他的面容也变得更冷了起来,将自己内心的一丝恐惧迅速的排出“莫大人,你们想得过多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样的事情过程,我们自然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否正巧遭遇了一支运送马匹的队伍,而且那名太子,也恐怕未必是在中军之中被杀。”
莫寻花再次用目光制止六名愤怒到了极点的士官,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希望听到的,希望从我们口中说出来的?”
“这样你们会很干脆的给我们勋章?不过这不是事实,我们不可能说出你们希望听到的话。”
莫寻花看了一眼对面所有人,接着道:“我们越是愤怒,越会坚持要属于我们的功绩,因为这同样事关林夕的荣誉,不能让你们这些人抹杀。”
秋墨池和煦的微笑终于消失,冷笑道:“功绩和荣光,不是你们要,就会给你们的,是需要有合理的证据的,可是你们给不出什么证据。”
“这么多人还不算证据的话,我只能说有些权贵的力气用错了地方。”莫寻花也冷笑了起来“那支大莽军队又不会全部死光,大莽自己人自然会知道事实如何…时间,就会是最好的证据。”
“我不想用收监二字,但接下来请你们所有人不要随意行动,配合我们的调查。”秋墨池缓缓的点了点头,冷淡道:“我们会对你们每一个人进行单独调查。相信清者自清,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
…
“将我们当成犯人?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反而回来了成了怀疑的犯人?”
“他们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
营房之中,所有围着回到营房的莫寻花和六名士官的云秦军人,全部愤怒到了极点。
莫寻花的脸色极其的阴沉,但他只是觉得秋墨池的态度极有问题,却不知道对方针对他们这些人和试图削减本来就不在军中,即便得了荣誉也和官位无关的林夕有什么意图。
“有一个可能。”
突然一名老军士的声音响了起来,让这个愤的营房骤然安静。“我跟过不少将领,也见过不少内斗,有时候要对付一个人,不需要直接对付那个人,即便是对付那个人的部下,也能拨和怒那人。”老军士咬牙,低声道:“他们可能是要通过对付我们来拨林大人。”
“你们可以想一下,若是林大人知道我们活着,一定会很高兴,但若是听到我们的处境很惨,被人整的很惨,一定会很愤怒。不然对付我们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小人物,连个厉害修行者都没有,放在军中算什么?”
整个军营之中开始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要冷静,不然反而让这些人有空子可钻。”莫寻花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缓慢而沉冷的出声,道:“一定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