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跃凌波求忘川】

　　“你可是死心了？”桃夭为她斟了酒盏，语气是尽可能的轻，对面之人持盏自倾杯而尽，便是一个笑脸：“桃夭，再给我倒一杯酒吧。”

　　桃夭掩住壶口，脸上含着几分怒意：“既是死心，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你那一身伤，若是再这样喝下去，怕是就不用打算恢复了！”

　　罄瑶摆着手中的凤血鎏金盏，低头苦笑：“桃夭，你这人虽然看起來冷冷的，心里却热着呢。我多庆幸，自己能与真正的你相遇。”

　　“我有时候觉得，人当真是幸运的，因为寿命有限，故而分外珍惜，比不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每每地过着同样乏味的日子，却求死无门。”

　　桃夭抬起头看着罄瑶，她并未望向自己，可透过浓密的睫缓缓晃动着的目光却深深投影到桃夭的心上。

　　“我一直觉得，九天之上太冷了，哪怕是贴着馒头老爹的宝贝药炉子，我都还是冷的发抖。那些漫长的寒冷我曾用怎样的方式度过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不再提，不管是关于那个人的过去，还是那个人的名字，她都不再提。如今却道自己不记得了。

　　“若是沒有你，沒有这片林子，沒有这杯中桃花酒，我在九天便当真一无所有了。”她抬起头看着他“所以桃夭，谢谢你。”

　　桃夭脸上有微微的不自然，低下头兀自饮了一杯酒：“平白无故地说这些來做什么！”

　　罄瑶笑，那笑声如银铃般动听：“桃夭，九天之上什么都是永恒的，就像眼前这十里桃花终年不变，可今我终于明白有一样东西是异数，便是人心。”

　　“桃夭，原來仙凡都是一样，漫漫长路的尽头是终将荒芜的渡口，连我们自己都是过客。”

　　桃夭记得罄瑶最后转过身，朝他出一个笑脸，就好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般，她说：“桃夭，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这一世我只记得所有的好，余下的便想都撇开忘却，我不恨，因为对那人來说，连恨，都是对他的仁慈。”

　　“桃夭，我想忘。”

　　桃夭抬起头，却被阳光刺了眼，只见罄瑶已然站起了身，站在身前的阳光里，朝着自己挥了挥手，就好像她第一次闯进桃林來时一样。那时她也是站在这里，朝自己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瞬间赛过了九天终年不败的十里桃花。

　　却不曾想，这是诀别。

　　桃夭沒有看见罄瑶自凌波台一跃而下的画面，他只是听说，沧澜的蝶再一次团聚到凌波台之上，五彩斑斓的晃痛了眼，那，罄瑶缓步至凌波台上，轻扬广袖，转了一个圈，仿佛是对这九天最后的依恋，那纷飞的蝶似是也懂了她的悲伤，绕着她翩翩然起了舞。

　　他们说在最后的那一刻，罄瑶仙子张开双臂，便也如一只飞舞的蝶，身姿轻盈地跃下凌波台，未曾回头多看一眼，因为若是她望了，便会看见身后正飞速掠來的姬白夜，他的衣衫有些凌乱，雪白的长衫上还存着与他绝不相称的污渍，那匆忙恐慌的神色雕刻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却只來得及望见她纵身而下的背影。

　　他们说姬白夜甚至未曾有过丁点的犹豫，他的脚步沒有半分停顿，便就这样紧随罄瑶一跃而下，而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竟也是寂静欢喜的。

　　他用力踏向崖边的巨石，以此借力，飞速下落，直至伸出手将罄瑶紧紧拥入怀中，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旋即便释然地笑开了。

　　“你此时前來，又是何苦？”

　　他不答，脸上的苦涩却是那么深刻。

　　她却仍旧笑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狐狸，我想忘了你，你也忘了我吧。”

　　重重雾霭散去，恍若拨云见月，细看之下，却并非是月，而是大片的黑暗森冷，耳畔不时传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铁链哗哗在响，柳弯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盛放的妖冶曼珠沙华，她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这伤痕累累的身体，竟是又回來了。

　　便是在此刻，地府君的大殿里一个小鬼跌跌撞撞地冲了进來，一头栽倒在地上。地府君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那小鬼道：“慌什么慌，你这鬼差是不是当腻了，回头罚你去十九层搬沙子！”

　　那小鬼气吁吁地抬起头，似乎也顾不上什么惩罚，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地府君面前，声音也开始有微微的颤抖：“报…报…报告地府君，那…那位祖宗…那位祖宗回來了！”

　　地府君手里的玉杆狼毫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那可是地府君最爱的一支笔，可是现在瞧着他脸上惊恐的神情，似乎已经來不及去顾及一支什么笔了，他伸出手，指着那小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着！”那小鬼一听，赶忙转身往外跑，地府君也沒闲着，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把所有易碎的都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赶忙大步朝门口走去。

　　很显然，他们口中的这位“祖宗”正是柳弯弯无疑。

　　柳弯弯大步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正站在门边，一脸堆笑的地府君，见她到了，赶忙上前：“姑，您來了！”

　　柳弯弯也沒应，便从他身旁大步走过，进了殿内，在地府君的宝座上一股坐下來，一旁的小鬼赶忙呈上茶水。

　　“这次，天君是怎么安排我的？”

　　安排？地府君愣了愣，伸出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这个…”他转过头去看白无常，白无常赶忙摇头，再看黑无常，黑无常更是一脸木然，那就是天君沒有安排…可是天君沒有安排，这位祖宗怎么会又來了？

　　“什么这这那那的，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三次了吧，我來你这儿，怎么算都有三次了！”柳弯弯喝了一口茶，抬起头看着地府君，看來上一次对他的刺还不轻，之前她从堕仙台跳下去，虽是洗了仙身，却也丢了性命，到了地府，过奈何桥读了三生石上过往，便如何都不肯再去历什么劫升什么仙，死活赖在地府不肯走，最后若不是天君再來帮忙消除了自己全部的记忆，她如何也不会被老老实实地打发进了轮回道…等等，不对，她怎么记得，是地府君，把自己踹下去的…思及此，她抬起头瞪着他，地府君感受到柳弯弯的目光，顿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姑，这个，这次天君的确沒有代啊！这个…小神也不着调…啊呸，不是，不知道…小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您…只是若是您想回现代去…”地府君有点语无伦次，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珠子想着最近到底有沒有什么神旨下來，可是怎么想都沒有。这位祖宗一直吵嚷着要回的现代，如今，已是回不去了，这话叫他如何开得了口…

　　柳弯弯白了一眼地府君，自然心中有了数：“我在现代的亲人，可还好？”

　　地府君赶忙点头：“好，都好，已经安排的很是妥当，后半生都是无所忧的，无所忧。”

　　既是如此，便也沒有什么理由，再回去搅母亲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了。柳弯弯闭上眼，深了一口气，复又睁开“你说，天君这次沒有安排？”柳弯弯挑眉，这次，天君竟然什么安排都沒有？难道又是在命轮之外？柳弯弯冷哼了一声，这一次，该如何选择，恐怕总算能由着自己了。

　　“去，把转生簿给我拿來！”柳弯弯朝地府君努了努嘴，那转生簿记载的是每一个从地府进入轮回道的魂魄归于何地，便是來世转生的信息。地府君从上面选出鬼魂的來世之地，便在上面划上一笔，送去转生。应该说算是地府最大的机密文件了，可地府君也不敢有任何迟疑，这姑是整个洪荒的恩人巫神大人的亲闺女，便是天君都要忍让她三分，更何况是自己这样一个小官，此刻，姑且就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吧。不然这地府，恐怕又得被砸的稀巴烂了。

　　柳弯弯接过转生簿，随便翻了翻，翻到一页的时候，忽然停了下來，开口道：“今轮回道在东北角？”

　　“是…”地府君应，心下顿时有些奇怪，当初吵着闹着不走，这回又主动问轮回道，这是什么套路，好吧，这位姑从來就沒有过套路。

　　只见柳弯弯站起身大步朝东北轮回道走去，一众人赶忙跟在身后，站在了轮回道旁，方才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的轮回簿翻了翻，找了找位置，回过头看着地府君道：“若是九天來寻我，告诉他们，我在人间自安好，大可不必白费力气寻我了！”言罢，便纵身跳入了轮回道中，地府君回过神，顿时惊呼起來，这位祖宗走了固然是好事，可是…她手里，还拿着记载转世之地的转生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