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清晨,明华宮的窗外传来了阵阵嗡嗡声,金⻩⾊的小生物围着御花园繁茂争的夏花飞舞,夏季正是肥头蜂最爱的夏铃花开放的时节。
殿里当差的太监宮女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偌大的宮殿里只有很小的吩咐声断断续续传来。
明⻩的纱幔坠地,层层递进。寝殿內安谧恬静,香炉上淡淡的烟缈袅袅,层层帷幔之后牙雕锦缎的明⻩榻上,龙风纱帐被一只手掀开。
“呃…!”心凝脚一挨地,⾝子一软,看着地面尖叫一声,关键时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爪子直接一抓,抓住了明⻩的幔,这才稳住了。
“主子醒了吗?”
外头的宮女听到里面的动静,隔着层层的纱幔恭声问道。
该死的不知餍⾜的大藌蜂,孕妇都躲不过他,全⾝好像被千军万马横踩过去一样,心凝掐着龇牙咧嘴的腹诽。
听到外面的声音,心凝拿起一旁屏风上的⾐服给自己套上,把领子竖⾼了,这才叫外面人进来伺候。
“…进来吧”
一列宮女手捧梳洗的用具低眉顺眼的进殿,心凝简单的梳洗一番,一手扶着⾝,搭着刚进殿的吝公公的手臂走到镜子前坐下。
吝公公拂尘搭在一边,站在心凝的旁边笑眯眯的瞧着一个宮女仔细的给她梳头。
“小吝子,你怎么有闲心在这儿?”
心凝瞅着他也甚是奇怪,这时候正是上早朝的时辰,怎么他不跟在哥哥⾝边,留在这里⼲什么?
“主子,这你就不知道,是皇上关心主子,所以才让奴才留在这儿的,现在主子醒了,奴才这就去皇上哪儿禀报去了”吝公公依旧是笑眯眯的,躬⾝退了出去。
心凝也不多说什么,见吝公公还没踏出寝殿的门槛又转了个弯儿又跑了回来,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儿一样,心凝挑了挑眉。
“主子,这芸尘宮的一个小宮女跑过来找主子,说是帮她们主子传个信儿…”小吝子说的不甚在意,眼角却是瞧着小公主的反应。
心凝斜眼瞄着吝公公,挥手让其他伺候的宮女太监下去,站起⾝,围着吝公公转圈,宽大的裙摆随着心凝的动作逶迤拖地,如绽放的大朵牡丹,何吝立刻连眼角的余光都收敛了。
心凝瞧着何吝走了两圈,接着若无其事的走到茶几旁端起一盏茶,只手拿着茶盖轻刮杯沿,看着有些僵硬的吝公公,慢悠悠的开口道:
“芸尘宮住的是什么人?”
这皇宮的宮殿她都很悉,这芸尘宮可是靠近冷宮的地方,住到了这样的地方,按照这宮里⾼踩低的“传统习俗”来说,这芸尘宮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让吝公公帮忙传话的。
这个何吝竟敢在自己面前玩花样。
何吝见心凝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又被拆穿了,不过以他对小公主的了解,这时候既然问了芸尘宮,自然是不和自己计较了。
所以态度愈加狗腿了,自告奋勇上前为心凝又添了茶⽔,将芸尘宮的事一五一十的都给抖了出来:
“小公主,这芸尘宮里住的是一位叫绫尘的充媛,她是皇上在小公主不在宮中之时得到宠幸的其中一位嫔妃…芸尘宮的这位充媛当⽇里在冷宮之时,冲撞了现在的贤妃娘娘,经过那件事才发现贤妃娘娘怀了⾝孕…”
何吝胆战心惊的说着,有意的強调是小公主不在之时,以免让皇上和小公主产生什么误会,见心凝没什么特殊表情,继续道:
“…后来,这位充媛不知为何又得罪了皇上,被皇上一气之下贬到了芸尘宮,虽说没有夺去封号,但也没再去看过一眼,也不许旁人前去…”
心凝秀眉一挑,感觉到这事有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有打断何吝的话,不料何吝下一句话,直接吓了心凝一大跳。
“而且,那位充媛也和贤妃一样,怀了几个月的⾝孕,眼看是快生了…”
“你说什么?哥哥不知道?”心凝虽然吃惊,但是马上想到这种事情为什么跑来和自己说?哥哥难道不清楚?
“…这…其实…皇上知道…”
吝公公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皇上要除掉那位,所以自己受人之托来让芸尘宮的人可以顺利的找到您吧?
“哥哥知道?”心凝皱着眉头,这是什么意思?见何吝突然沉默下来,心凝心里一突,抚着圆圆的肚子凤眸微闪。
她…并不笨。
“主子…皇上他不想留芸尘宮的那位…”吝公公垂首将心凝心中想到的可能说了出来。
“求求你帮奴婢通报一声…明月娘娘,您好心肠,求您了,求您救救我们主子…奴婢给您磕头了…”
“大胆婢!哪宮来的!还不赶紧拖走!不要打扰了娘娘休息!”
“娘娘!娘娘!明月娘娘救命…”
心凝没再理会吝公公,隔着寝殿雍容华贵的纱幔帷帘,凤眸看向殿外。外面是一位面⻩肌瘦的小宮女,被明华宮的侍卫拖拽着往外扯。
心凝转头看着躬⾝站在一侧的吝公公,角勾起一个弧度,凉凉道:
“给我一个帮她主子的理由…”
“…”吝公公没再说话,这件事他并不想给皇上添⿇烦,也不愿意小公主因为此事而暴露⾝份,他很清楚这件事之后皇上恐怕不会轻易饶了自己,但是暗主托他帮忙让小公主知道,他不能不这么做。
如今他已经做到,小公主也已知道了情况,但是愿不愿意帮忙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何况他私心里并不愿意小公主为了一个毫不相⼲的外人冒险。
而且,事实上很清楚,帮助那个女人对小公主实在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烦。
那名被拖出去的小婢女,心凝看着她哭天抢地被拖远了,没有表情的收回眼光。
不知道接下来她的主子会怎样?能够说动何吝这样的人帮忙,那个人又能够在哥哥有杀机的情况下保住自己和孩子到现在,真不是一般人啊。
心凝叹口气,突然间倒是想去看看哪位绫尘长成什么样子,很想会一会她。
心凝正转⾝回內殿换装,这时两只金⾊的小生物从明⻩的纱幔隙中嗡嗡挤向殿內,扑扇两下翅膀,稳稳当当的落到心凝的发梢。
心凝眸子一亮,心中的诧异和惊喜难掩,伸指让这两个小东西落到自己的指尖。
它们竟然出现了!
“主子,这…这是…!”吝公公惊讶的望着这三三两两悠闲自在的金⾊小生物,这不是当年的那群令太监宮女闻之⾊变的肥头蜂吗!
这群肥头小⾝子的奇形怪状物,披着漂亮的外⾐,看着可爱。想当年把乐正二公子叮的几天没敢出门,当初那位习南的公主也被蛰的抱头鼠窜,只是几年没出现了,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金子,你们怎么过来了?”
心凝心中喜,当初自己养死了不少了这些小东西,虽然后来又尽力弥补过失,但是师⽗还是被自己气的半死,直接将它们收回去了。
自己也被那披着医圣外⾐的老头子骂的狗⾎淋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后这些小家伙又回来了!
金⾊的肥头蜂比平常的藌蜂和马蜂都大了近一倍有余,几只蜂围着心凝嗡嗡叫,使得明华宮旁边伺候的宮人微变了脸⾊。但还不至于会了分寸。
这里每一个近⾝伺候的人都是皇上亲自挑出来的,和平常的宮人相比多了不仅仅是能力,更重要的是脑子,嘴巴闭的也紧。
见吝公公和主子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
心凝轻轻碰了碰肥头蜂的须子,看向⾼阶华殿之外。
此时正是御花园的夏铃花盛开时节,看⽇子师⽗应该还未曾到皇宮,只是夏铃花胜放最胜的地方在皇宮。
御花园这时候该是雪蕊金瓣的夏铃花洋,大片的夏铃花在去年的此时就如同金⾊的地毯,肥头蜂生于南国,最喜这种南国花朵,夏铃花本来龙煌是没有的。
当年她为了养肥头蜂,向⽗皇说起此事,后来南方诸国每年都会进贡花种,这么多年下来,每逢夏季御花园几乎成了夏铃花的海洋。
这种花在南方诸国实属平常,但是因为气候的缘故,龙煌并不适宜栽种,所以没有这种金⾊的花朵。民间除了一些皇亲贵族会侍弄,平常人家很少会在这上面心花思。
如今正值炎炎夏⽇,御花园又有专门的侍花宮人,这里是龙煌夏铃花长势最盛的地方,所以肥头蜂只要出现在京城,一定会往这里积聚。
想到此,心凝眸子霎时灿然生辉,这不是说师⽗那老头子到了京城?!
“小吝子,哥哥他有没有我师⽗的消息?”心凝转⾝抄起檀木雕花架子上的蒙纱斗篷戴上,迅速换了张脸,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隆起的部腹。
吝公公眼看着小公主掀开帷帘就往外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甩着拂尘拦在她面前:
“哎呦,我说主子喂,您不能出去呀!”
心凝看叶没看他,直接一手扫开眼前的拦路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心凝斜睨了吝公公一眼,也不打算听他说了,还未抬步,就发现明华宮的宮人突然多了起来。
心凝无奈的看着又跪了一地的人,她又不是囚犯,只是去御花园看看,难道要她一辈子都呆在明华宮里不成。
“主子三思”
“娘娘三思”
“主子,青云子师傅并未到达宮里,如果人到了皇上定会安排,您就别出去了”小吝子开始苦口婆心的规劝心凝回心转意。
“本公…我只是去御花园赏花!”心凝快被气死了,难道真要噤⾜不许出去?她还要在这小小一块儿地方终老不成!
这几⽇她可是一步门也没跨出去,前脚出去,后脚哥哥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次她没妥协?今天她就不信这个琊,每次都这么巧出现在自己跟前!
“你们让开!”
“主子三思!”
“主子!”
心凝走到哪儿,立刻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这些人不能伤害心凝,便直接将她困在殿里,走一步便如同墙壁般阻止她的脚步。
“主子请回!”
“请不要为难属下”
“主子请回!”
如此多次之后,心凝即使没了去看夏铃花和肥头蜂的心情,但是并没有停止的动作的意思。
心凝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一股怪异。
怎么会这样?哥哥,这是⼲什么?!她虽然一直被困在明华宮但并不是囚噤,一直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但是今天这是強制!
这里面竟然还有煞⾎楼的人掺合,心凝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宮女太监,这些人即使收敛了煞气,但是周⾝的肃杀是怎么也隐蔵不了!
心凝站着没动,银⾊的披风微扬,冷颜扫视跪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薄噙着莫测的笑意,凤目却冰寒一片。
长袖之中雪冰般的长箫泛着冷芒,她想看看这些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直隐于暗处的鬼煞皱着眉,以他对小公主的理解,小公主是绝不可能轻易妥协的,眼光无意瞥向心凝的袖口,纤细的指骨莹透,雪⽟长箫半露,鬼煞顿时脸⾊一⽩。
小公主是来真的!
与暗影对视一眼,相互换意见,凝视着窗外金銮殿的方向。
⾝影乍动。
只听得“嗤”的一声,心凝细长的眸子半眯,银⾊的光芒突闪,结实的窗木霎时在鬼煞眼前粉碎成末,清冷的声音瞬间使他如浸冰潭:
“鬼煞,你这是要去哪儿?”心凝微笑的看着鬼煞,这笑容令吝公公忍不住打了寒噤,小公主和皇上有时候相像的很可怕。
鬼煞脸⾊没什么表情,深⾊的瞳孔一缩,捏着长剑的手青筋隐显,微微低首,识相的站到心凝⾝后,沉默未语。
心凝低低笑了起来,殿內众人心中微惊,却不敢抬头看她。
“是皇上让你们这么做的是不是…”
心凝止住了笑,平静的声音在偌大的宮殿里没有一丝回音,清晰的传⼊众人的耳朵。
虽然是疑问,但是心凝的语气没有疑问,是肯定。她什么也没说,沉默下来,殿內的下人跪在地上也没有起⾝,此时皇上还在朝上。
心凝拦住了鬼煞去报信,殿外看守的人因为心凝要出去都被引到此处,这时候没人有通风报信的能力。
心凝低头摸了摸肥头蜂那和⾝体不对称的脑袋,着窗户吹来的夏风。
暖热的风中带着夏铃花浓郁的香气,吹起心凝一头及地的青丝,心凝抬头,掀落了雪⽩的斗篷。
青丝如瀑如缎,奇异的清香和着这一窗夏铃花的香气飘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夏季的皇宮四处皆是这种悉的气息,掩盖了另一种单属于心凝的悉气息…
…
心凝曲着腿倚靠在朱漆飞檐的小亭子中休息,⽩皙的手臂搭着亭栏,目光却看着満苑怒放的夏铃花,金⾊的花朵绽放,金碧辉煌似乎也可以用来形容它们。
热烈的生命力彰显无遗,花朵上金⾊的肥头蜂嗡嗡声传来,心凝露出一抹笑意来,屈指,一只小蜂停在指尖,抖了抖金⻩的翅膀,歪着头瞅着心凝。
心凝碰了碰它的脑袋,边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你喜这里是吗?如果没有这些花呢?你还会喜吗?”
如果没有这些花,你们就不会在这里停留。
那自己呢?
如果不是他在这里,自己会在这里来吗?
哥哥是心凝最重要的人。
心凝看着这热烈喧闹的花朵,似乎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这么热情的花朵,只会盛开在骄如火的夏⽇,冬⽇的凌寒不适合它。
龙煌不适合它们,但是它们还是会盛放。
炎炎烈⽇当头照,金⾊的花朵在夏风中如同金⾊的波浪翻滚,看着看着,好像沉浸在麦浪稻田之中,龙煌秋⽇的田地便是这般光景,她曾在蔵宝阁的画里见过…
夏⽇的熏风袭来,懒懒的使人犯困,连嗡嗡的肥头蜂都散开去采藌了,心凝脑袋搭在木栏上,也无法抗拒袭来的困意。
头顶的烈⽇缓慢变换方位,金⾊的光穿过凉亭,照到雪⾊的裙裾上,泛着淡淡的光泽,静谧而惊。
“娘娘国⾊天香,圣眷正盛,如今又怀有龙子,⾝份⾼贵,那个小人是她该死,竟然敢顶撞娘娘!”
“娘娘别和那下的蹄子一般见识,那个慕容明月仗着暴发户的⾝份才如此有恃无恐的惑皇上,娘娘放宽心才是!”“是啊,娘娘,刘秀女所言极是,您可别为一个小小的宮女的话就气坏了⾝子”
“贤妃娘娘,如今⽇头正盛,娘娘不如去前头的朝亭休息片刻,也可欣赏这妖冶怒放的夏铃花…”方素荷拿起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远远瞧见远处的凉亭,建议道。
“这夏铃花,奴婢听说还是当年先皇为那最宝贝的金凰公主种的呢!这可是贡品,在龙煌是很少见的,也只有皇宮才有这般铺天盖地的气势。”一位粉⾊薄纱⾐裳的娇人捂着手帕娇笑道。
伴随着阵阵莺莺燕燕的娇嗓呢哝,浓郁的脂粉香气几乎要盖过这満苑的夏铃花香。环肥燕瘦的一大群新进秀女和宮人,簇拥着⾼髻华的贤妃朝这边的亭子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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