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宠信有理(九)
小巷僻静,却慢慢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薛灵璧转⾝,背后空门大露。
冯古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你怕什么?”薛灵璧眼睛望着巷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
冯古道眼中眸光一闪,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怕袁傲策。”
“哦。”薛灵璧将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冯古道以为他只要说一个‘哦’字时,又接下去道“本侯还以为你怕忍不住偷袭本侯背后的空门。”
冯古道道:“侯爷放心,你的背我会好好守护的。”
薛灵璧默然。
这次冯古道等了许久,有没有等到他接下去。
巷口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大,颀长,孤傲,无双。
月光比刚刚亮了稍许。
至少薛灵璧和冯古道都能借着月光看清楚对方的脸。
——剑眉星目,英气人。
薛灵璧用只有他和冯古道听得见的声音道:“袁傲策?”
冯古道叹了口气“若是能否认就好了。”
不能否认,那就是承认。
薛灵璧握着剑的手指一点一点缩紧,直至手背青筋毕露。
袁傲策离他三尺距离停下“雪⾐侯?”
薛灵璧道:“是。”
袁傲策双抿成一条线,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恼。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袁傲策开口了。
薛灵璧望着巷口的方向“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袁傲策没有回头“他说那里看戏比较全安。”
冯古道小声揷进来道:“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有个人到底是哪个人,那里又是哪里?
薛灵璧和袁傲策谁都没理会。有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薛灵璧道:“他要你问什么?”
袁傲策轻轻地昅了口气才道:“他让我问,你和冯古道谁是进攻的那个?”
这句话冯古道听懂了,所以他差点一口气憋在口,憋死过去。
薛灵璧却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袁傲策点点头道:“我明⽩了。”
冯古道在薛灵璧⾝后议抗道:“侯爷,我的名声…”京城那点子谣言传来传去也就算了,反正那些达官贵族嘴巴再欠也欠得有限,但是袁傲策⾝后那人…
他想起好几则江湖传言,似乎都与那人离不开,而传言传到最后让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动摇起来。
薛灵璧道:“我什么都没说。”
冯古道恨不得捶。问题就出在你什么都不说啊!
袁傲策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不用说‘他’是谁,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冯古道的⾝体立刻朝薛灵璧的⾝后躲去,努力地回避袁傲策迫人的目光。
薛灵璧道:“你有很多杀他的机会。”
袁傲策不否认“但是都比不上在你面前,杀死他来的刺。”
“这是挑衅。”冯古道在薛灵璧的耳朵边煽风点火。
薛灵璧不动,淡淡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袁傲策嘴角微菗“因为有个人说,这样的死法很凄美。”
…
冯古道在內心反驳,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稍微不猥琐一点。
薛灵璧收敛目光“出手吧。”
袁傲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头摇道:“今天不行。”
冯古道赶紧附和道:“不错,新年不适合打打杀杀。”
“今天你醉了。”袁傲策对薛灵璧道。
冯古道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是自说自话。
薛灵璧道:“我醉了,但我的武功没有醉。”
袁傲策是武痴,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对手的状态也格外挑剔。“但是你想杀人。”
薛灵璧没有否认。
“所以今天不行。”一心想杀人的是屠夫,不是武者。自从在辉煌门研读纪辉煌留下的武学著作之后,袁傲策对武学的认识又进⼊到一个新的殿堂。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袁傲策几不可见地皱眉。
冯古道忍不住劝道:“侯爷,既然袁傲策说改天,不如就改天吧。今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的剑已然出手。
银亮的剑,银亮的光,银亮的影。
薛灵璧整个人已经投⼊剑影中,在刹那与剑合为一体。天地万物,似无可匹敌。
冯古道微微吃惊。
难道说,薛灵璧在凤凰山所展露的武功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袁傲策的眼睛却亮起来,那把传说中的小敌敌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
黑⾊的剑⾝,比夜更深。
薛灵璧和袁傲策绝对都是当时难寻的两大⾼手。这样的⾼手一旦上手,其他人就很难揷进去。
黑与银纠,犹如夜⾊与晨光,不停地错闪烁。
冯古道慢慢蹲下⾝,坐在门槛上,腹中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呻昑出声。
薛灵璧的大氅突然飞了出来,罩在他的头顶上。
冯古道⾝体一震,待发现只是大氅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扒下大氅抱在怀里。
时间如⽔,一滴、一滴…
冯古道眼中的痛苦慢慢退去。
叮得一声。
双剑相,两人同时拔地而起,无数剑影在两人的四周旋转,剑网密不透风。
猛然。
袁傲策的剑刷得从薛灵璧的颈项擦过。
⾎珠飞溅而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伸手。
⾎珠落在他的手指上,冰冷。
两条⾝影骤然分开。
冯古道惊得一跃而起,大氅从他的怀里落到地上。因为他⾝前的这个不是薛灵璧,而是袁傲策。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摸着颈项上那条细长的伤口。
袁傲策收剑,淡淡道:“你输了。”
薛灵璧的伤口⾎红,但脸却惨⽩如月⾊。
“我下次再来。”袁傲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连眼角都没有瞟冯古道一眼,漠然地朝巷口走去。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哪怕是擦肩而过的刹那,都波澜不惊。
冯古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傲策的背影,直到巷口,另一个⾝影跳出来扑到他⾝上。
他看着很快搂成一团的背影,惊讶道:“那个人是谁。”
薛灵璧头也不回道:“纪无敌。”
“他来了?袁傲策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吗?”冯古道睁大眼睛,等他发现薛灵璧正看着他,才讷讷地解释道“因为你是说他离开辉煌门,我就以为他是只⾝上京。不过也对,京城是侯爷的地盘,如果没有几个人壮胆,他又怎么敢来呢?”
薛灵璧沉默。
冯古道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忍不住⼲笑道:“侯爷?”
“你是不是我的门下?”薛灵璧道。
冯古道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么,”薛灵璧皱眉道“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
因为他忘记了。
冯古道迅速转⾝蹲下“侯爷,我背你回房找大夫。”
薛灵璧望着他伛偻的背影,无声地绕过,用双脚朝府邸走去。
“侯爷?”冯古道站起⾝,追在他⾝后。
薛灵璧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
冯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薛灵璧弯拾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氅,重新系好,然后施施然地回房。
冯古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
薛灵璧回到房间,宗无言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等薛灵璧在上躺下,大夫立刻像飞似的冲到他⾝边,开始在伤口上涂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冯古道终于明⽩为什么薛灵璧说“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和府邸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仆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差太远。无论是心,还是形。
大夫敷好药,又有丫鬟送上醒酒汤,坐在边一口口地喂他。
等这些人全都退下,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房里只有冯古道和宗无言还没有走。
冯古道想立点功纠正薛灵璧之前对他的印象,但是在原地站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本就是多余的,因此只好道:“侯爷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我输了。”薛灵璧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冯古道想要转⾝的脚步顿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宗无言望去。
好歹宗无言当了这么久的总管,对于这种事一定比他有经验。
果然,宗无言面⾊不改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
其实袁傲策不想趁人之危的,是你家侯爷非人家要打。
冯古道在心底暗暗为袁傲策开脫。
薛灵璧缓缓张开口,在冯古道的期待下,又说一句道:“我输了。”
…
不是又要开始重复重复再重复了吧?
冯古道想起那句‘你刚刚不是有话对我说’,嘴角忍不住菗搐起来。
但是最让他菗搐的不是薛灵璧的话,而是宗无言的回答——
“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突然很担心。他们不会准备用这样两句话耗一个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