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原来是他
踏雪寻梅踪!
被眯眯拉着,在她快乐的银铃般的笑声中,来到傲来居花园很深很远的一处。
一路上,踩下无数脚印,响过串串铃声——
当看见她口中所说的梅花林时——
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
我不由,停了脚步——
是谁作过这样的诗词?“何事西风能点缀,先吹霞片到花尖”!
那是红霞一片,百万朵,霜斗雪,冲寒怒放。
眯眯已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跑进了梅林中,桃红的夹袄,粉的脸庞,旋开的裙瓣,飞扬的青丝——
我,怎得如此福气,人间极致的美,在我眼中!
再看这西北风中,铮铮傲骨,赛雪欺霜,不畏严寒的梅花朵朵,它,与树的它们,是岁寒三友之一,是花中君子之首位。
“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无天下”!
这里何止一树,而是成千上万株,我提着长袍一角,漫步林中,生怕被自己的莽撞绊倒,而惊了这些花魂!
合上眼,轻嗅鼻间,暗香浮动——
久久地,无言;久久地,合眼;久久地,任风过脸颊,刺痛肌骨——
这些娇的花瓣尚且不畏严寒,越寒越香,何况我是个有灵、有魂、有魄、有骨、有志、有节的人!
“姐姐,你也是那梅花一朵!”眯眯得声音突然传来,仿佛在耳旁。
睁开眼,发现她的脸在我鼻子前面,小丫头,竟将整个人都凑得这样近。
“姐姐不但赏得美食,连景也是真正懂得欣赏的!”她盈亮的眼,看着我,含着笑意。
“眯眯,我怎能比得上梅,连万分之一也比不上的。”我对她笑,梅的气节,梅的盈香,梅的风骨,梅的素不俗,我连一分一毫也不敢去沾比的。
“姐姐,梅,是香自苦寒来,不畏风霜,霜斗雪,而姐姐不正如此?梅,冰肌玉骨,清雅高洁,从不与谁争奇斗,而姐姐不也正是如此?梅,凌寒自开,疏影横斜,不需绿叶想衬,自有风体态,而姐姐不也正是如此?…”
意外!
非常意外!
面前人小小年龄,能说得出这些用语,她真得只像她帮我梳发时,对我说的,只有不到十五岁?
“眯眯,你的年龄?”当是,她已将千年寒滴泪戴在我脖间,而我为了转移话题,也确实生发了好奇心,这样问她。
“姐姐,过了这个冬天,春天来到的时候,眯眯整十五岁了。”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而现在她的话,却让我难以置信,一个如此年少的孩子,竟将寒梅理解得这样透彻刻骨!
**的《驿路梅花》中,是怎么说的?
“风雨送归,飞雪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只把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是经历过战争,而且有思想家和政治家的敏锐与察力,能写出这样的诗,也是生活所赋予的阅历所得,而他与陆游,是千古以来,唯二的从梅花不与百花争的角度,打破常规来赞赏她的少数诗人之一,所作的赞梅诗,也是难得的上乘佳作。
但眼前的女孩,是闺阁中的少女,只有十几岁年龄,竟也能从这种角度分析得出?
而且她对我的评语更加让我吃惊,她对我,仅仅是不到一天的认识,更没有问过我什么,怎会做出如此的评价,仿佛非常了解我似的?
梅呀,香自苦寒来,我,也在一遭又一遭地经受磨砺,会香自苦寒来吗?自己不要那寒香,只想回到过去平常的生活——
“大霸王,你回来了?”眯眯突然喊起来,比起对我说话的声音高了八度,是开心地笑。
而她,是看着我身后。
回头——
白雪,红梅,西风杨起,宝蓝色的棉袍鼓风而动——
原来是他!
自己曾经说过,如果在冬日里,见到这样的笑容,再冷的天,还怕不会暖上几分?
“是你?”
他微微一礼,笑得仿佛春风拂面,笑得仿佛暖在天。
“眯眯,你应该叫做乐眯眯了?”我这时看向一旁也同样笑得开怀,笑得无暇的女孩。
“嘻嘻,姐姐,不错,我是乐眯眯,他是乐陶陶——”眯眯的身份在这个宝蓝色身影出现的一刻,便已让我联想到他以前说过的一段话——
“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小妹,又尚年幼不懂事,我出门一趟,那丫头直呼是被解放,没了管束,哪里会等我盼我?”
原来如此!
眯着眼,看眼前男子,笑容依旧,谦和依旧,而他的家园占据地却如此庞大,竟也是一个不外的男人!
眯眯这时已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说:“那偷听得你对内外管事吩咐,要好好招待一位客人,自己却跑了出去,眯眯只好替你担当了这个责任,你说你是不是该罚呢?”
乐陶笑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那个动作,也是我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
“眯眯,哥哥不叫乐陶陶,而是乐陶,下次再介绍时,麻烦你说得准确点。”
“喔?有差别吗?”眯眯看看他,又扭过头对我笑——
“姐姐,我与他,一个是乐陶陶,一个是乐眯眯,我们是永远都在乐呵呵、永远都在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的笑出口的牙。
“即使,我哥哥在十几岁时独立承担起抚养我的责任,即使他十几岁跟着商队去海外,在当别人的小学徒时,受尽凌辱和苛责,受尽饥寒与白眼,受尽海上的风与危险,受尽驮货而归的艰难和困苦,而眯眯也从小被寄养在外,受尽寄人篱下的嘲讽与排挤,受尽没有父母的思念与向往…但这些年来,我们呀,也都一直是笑呵呵的,对不对?我家的大霸王?眯眯这些年来做得好不好?”
她最后一句话是转对她的身边人说的,而我听着她一句句道来,心中五味杂陈,她话中的轻描淡写,话中的乐天知命,话中的坦然而受…
看梅林中,他们的两张笑脸上,没有风霜的痕迹,眼中,没有暗淡的失落,是他们的心中无怨无尤,才会让脸上一片晴朗吗?
而这两个兄妹遭受过什么?
生活的无情也同样在他们身上应验过——
“眯眯,你说得很好,如果不是眯眯这样的坚强,哥哥这些年来,也无法这么没有后顾之忧地完成当初对你的许诺。”乐陶看着他的妹妹,一口白牙齐整。
他对他的妹妹许诺过什么?
现在,再看看他的笑,不再仅仅觉得那是属于商人的、圆融的笑——
怔忡——
他们,才是傲雪的寒梅!
又是客来居。
矮几,软塌,盘膝而坐,盯着眼前腾起的白色气体——
有些离,在烟气薄雾似的缭绕中,看桌的菜肴——
反季的绿叶蔬菜,在我吃过反季的水果后,已没有那么大的惊奇,而自己看着的是,横过桌上的一只手,正拿着一个细颈的瓶儿,往我面前斟上一杯——
杯中物颜色,但闻其味,断定,是那饮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极品的黄酒!
不知能不能将这样的酒,带回去,给爸爸尝得一些?而他,这些年的夙愿,也仅此而已,却难得实现,好酒难寻——
“请——”对面的人已收回手,看着我。
我抬眼回望他,再看一旁笑眯眯的少女,他们的脸,都是少有的出色,在这腾气的氛围中,似幻似真——
轻轻捧起杯,抿一口,好酒,又能滋补身子,多喝几次又何妨?
“我有一事不解——”放下杯,看对面人。
“但问无妨——”对面人笑一笑,眼中也是的笑意。
“既然四海一家离得如此近,何须麻烦地将佳肴美酒备到那儿,直接请我过来享用是。”
我直直看他,也笑,脑里回忆着昨,那酒楼,其他桌上,根本没有这等的酒,是那些人没有要点,还是只有那稍许?
其他的桌上,也没有那么精美的器皿,饭菜固然随着菜式的不同而皿器也不同,但其他人与我用的那些相比,有分明的档次之分,却与面前这些,都是同一类的。
“姑娘在酒楼,自在无拘束,怕早早来此,多了不惯,反倒不自在,”他说得不急不徐,娓娓道来“而且,那时姑娘刚入城,天正降雪,如果直接来此,无疑会因路程而延了用饭时间,如果先有暖酒下肚,腹以后,再赶路不迟——”
嗯?
我讶异,看另一旁的眯眯,她也正支着腮,认真地听着她哥哥的话,听到此,猛点头,补充着说:“哥哥想得十分周到,说得在理!”
想笑——
这个女孩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我是否应该现在问出那些心中的疑惑?
又或者,等到与对面人独处时,再问出口?
“姐姐言又止,一定有不方便我听的话要说,”眯眯一旁笑嘻嘻。
惊讶!
我只是心里这么想,却未表现在面上,她竟能如此察言观,她是从小在别人家生活,不得不学会了察言观?还是天生的能一眼看透人心?
一阵脚步声响起,稳而健,看门口处,已跨进一人。
是那个外管,午饭之时,他为何来
“爷——”来人唤一声,头低着,眼高抬,看着的是乐陶,神情有些紧张,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主子吧
但他未尽的话,并没有打算说出来,是因为有我在吗?
乐陶依然从容地把正夹着的那口菜送入口中,咀嚼,咽下——
然后才看着进来的人,笑容依旧,说:“天大的事,都不要影响吃饭的心情,孙岩,吃过了吗?”
“谢谢爷,还没,只是——”他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些着急。
“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事,都放到一边,去偏厅,吃点东西,了肚子才能做事——”乐陶依然笑,话里有不容置疑。
于是,那个管事离去。
“哥哥,会是什么事?”眯眯在一旁轻轻蹙眉,笑的脸上有些不安。
乐陶给她夹一筷子菜“傻姑娘,天下还没有哥哥摆不平的事,好好吃饭,饭后带红尘姐姐到处去逛逛——”
“哦——”眯眯点点头,听话地扒拉着碗中的食物,冲我挤挤眼睛“姐姐,原来你叫红尘哦——”
我也一怔,见面至今,我还真没告诉她自己叫什么,而她也一直不曾问,让我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和我相处多天,也不曾问过我叫做什么名字。
“眯眯原来这么糊涂?与红尘姐姐呆了两个白,却不知道她叫做什么?”乐陶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眯眯的眼成了一条,摸着被点过的额头抱怨:“哥哥呀,眯眯只和这个人相处,名字很重要吗?眯眯只看对方的本质。”
嗯?
当初,梅无也是这种想法吗?
而当一餐用毕,乐陶离去时,眯眯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记得眯眯早上才刚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眯眯都是笑着的。”
我看她,这个女孩的眼里有什么?那是一抹担忧吗?
“姐姐,眯眯突然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望着我,是迷茫。
“你哥哥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总会遇上点麻烦的。”我安慰她,她似乎真的不安。
“姐姐,那个外管事跟了哥哥快十年了,一向沉稳老练,从来没有自国手脚,今天却是反常的。”
我怔住,一个惯沉稳的人,突然变得慌急,那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只是,为什么但凡遇上我的人,他身边都会发生些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