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魇枭渊戏弄
冷真脸有些红“咳,就是有些奇怪,有些奇怪。”
“漠上域,诞骨芝,冷仙子,作相陪。”轻轻昑出三字短句,蛇影魅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期许“骨,⾁,血三生,我便是一个真正的人了,无须经了转世那一关。”
冷真沉昑道“诞骨芝附于漠上域,延肌雪落于夙丘域,不过,倒是不知有什么可以生血。”
疏华道“对于东西,我一向是一件件拿到,其他的么,以后再说。”
沿途不时看到被毒毙的仙家,青黑⾊的毒气尚游移在各处,氤出一片恐怖的气氛,冷真总担心自己也变成七窍流血,全⾝溃烂的形象,一路过得一凛一凛。
虽然宗煌蛇被灭,但不知在此之前有沒有经过凌霄宝殿,父君,⺟君,赤暝,以及…他怎么样了?她忽然停住,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声音⼲脆响亮,她闭上双眸,微微颤抖,一腔的痛楚无法言说。
为什么到如今还放不下心底的执念?为什么刻意不去关怀某人,却依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他的安危?
“冷真仙子。”腕部被一只虚凉的手握住,疏华沉声“你…你是心疼我暂时得不到血液之源么?”
冷真不点头也不头摇,唯独感到一颗心疲倦不已。
半透明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眉,微凉却细致“不该反应这么大的,我猜你不是为了我。”
虽然到处莽苍,飞瀑,瑞气千条,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萧瑟,宛若她渡也渡不过情劫的心。冷真扶了扶额头“什么都不要问了,走罢。”
漠上域在十八域东部,与南端夕州域想去甚远,疏华却将白云御得不快不慢,冷真催了几次,他只是淡笑,最后⼲脆躺下來,悠悠地注视着晴空“也是我的真⾝死得快,否则,连天穹的颜⾊也要变一变。”
再一次,冷真暗暗将云催快,一股力量传來,与她的力道相抗衡,白云快了一瞬,却又立即慢下來了。
“你…”她怒目而视“化尽毒气不愿,加快速度不愿,你究竟…”
疏华支起上⾝,侧脸看她,闲情逸致不得了“化毒么,也好,免得再闻到腐臭的气味。”
指尖萦绕起一抹流光,一点嫣红逐渐自居中形成,化作一颗圆润通透的珠子,将虚无的外壳轻轻弹破,赤珠随即向天际掠去,消失不见。
然而,仿佛有什么照下來,天域之间氤上了一层清淡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绯光,那些青黑⾊的毒气似融入了化净的水中,很快无影无踪。
“真神奇!”冷真忍不住惊叹“你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疏华?”
“可以拥有你,同样,也可以保证你不因此罹难和受到诋毁。”
他风淡云清地说着,不经意般扫过那倾城之颜,恍惚了一下。
冷真心微微一震,这只蛇影魅似是一向不怎么正经,可他的话,为何听來那般真切?
她沉默了下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忽然有箫声响起,低沉悠远,萧瑟怅楚,仿佛风过竹林,掠出伤兽的脊背,冷真回过头去,见疏华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支紫白玉箫,抵住薄唇,手指有节奏地起伏,不知名的曲子缓缓流溢了出來。
他一头及踝的银发散于肩背上,末梢似瀑落幽潭,积雪般堆积在白云之上,几乎融为一体,白雪的足被遮了大半,仿佛一个不实真的梦。
那么精美的五官,如此雅致妖娆的气质,不知会俘获多少女仙的心,然而,他是一只人人得而诛之的蛇影魅。
箫声,要传达什么呢?这类无情无欲的男子,也有悲伤?
冷真在他⾝边坐下,细细聆听來,忽然想起那一次,幻境之中,《忘忧曲》,抵死缠绵,她要给他,他却怕伤害到她小小的⾝子,终究克制着沒有入了去,但是后來,后來…她恨他!
箫声不知何时停止,一只手握住了她紧攥的拳头,薄凉的感触让她一下子惊醒,看到他微微倾⾝的势姿,忙将他的手拿开,闪了闪“曲子不错。”
“噢?”疏华笑问“你的脸⾊极差,方才我险些担心你将我吃掉。”
“唔,任谁听了悲曲表情也不会轻松。”她不自在地敷衍,举目看向前方“这样下去,起码要天黑才抵达漠上域,未免太拖延了。”
疏华反而捧出两个理由“其一,宗煌蛇已经被灭掉,其二,毒气也清理⼲净,除非主动來招惹我,眼下暂时无人有危险,因此,我们一路赏山玩水地去,何乐而不为?”
他一脸无害地看着她,眸子澄碧,淡光雅然,唇角依旧是一抹笑意。
冷真微皱眉“看样子,你不该有野心的,可是,为什么…?”她从未从这个“人”⾝上感受到过丝毫杀气,他似乎对地位并无趣兴,为何又要当仙鬼二界之王?
疏华默了一默“因为我是蛇影魅,我不灭人,自有人灭我,你也看到了,单一个破空咒誓便闹得人心惶惶,但凡知道我存在的,都怕我,恨我,巴不得我灰飞烟灭。”语气透着缥缈得不可触摸的寂寥。
冷真垂眉“我不是…”顿住,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真的不是吗?她虽不怕,不恨,另一个想法,却也同他人一样的。
“天不容我,我为何敬天!”
那个声音幽幽道,眸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狠光,很快恢复淡然“不过,我会留你,以及你想留的人。”
冷真道“你可以去转世的,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好法子?”蛇影魅反问一句,看着她笑了“转世,会遗忘的,可我不愿遗忘…”顿了顿“我不愿遗忘我原是一只蛇影魅。”
诞骨芝生长于漠上域南端魇枭渊,浑⾝玉白,茎部仿佛一根人骨,顶托起环状棱纹的菌盖,千年只得一朵。
然而,魇枭渊却不是人去的地方,即便是仙法⾼深的神仙,也是不到迫不得已不入渊。
那里枭怪横行,阴戾狠毒,霸道跋扈,秉性执着如“死士”一旦有人侵入,或者是将人杀死,或者是被人杀死,否则纠缠到底,决不罢休。
冷真以为,到了漠上域,有了疏华,拿到诞骨芝一定如探囊取物,然而,疏华仍只是闲适地躺在云上,慵懒地看着魇枭渊“唔,要让我生骨长肌的是仙子,既然如此,仙子去取好了,这些个怪物么,仙子⾝子纤巧,应该沒有大问題。”
十丈开外,十座尖崖直削入远古丛林,崖壁附生藤蔓和矮树,以及许多灵草贵菇,针尖般的顶部沒入云霄,那些灰黑⾊的枭怪盘绕在周边,颈部以上已经化成人头状,五官也似人类,飞得极其安静,然而,偶尔的一声鸣叫却是凄厉无比,充斥不详和死亡的气氛,见有生客停在不远处,阴恻恻的眸光不时扫过來,含着警戒的意味。
天宮之所以留这些枭怪,是要留待其全部化作人形时,遣到仙林或重宝之地镇守,这些枭怪无须经过修炼那一关,自认血统⾼贵,仗着天庭重视,更是嚣张无比,不将一般仙人放在眼中,就算是法力⾼深的,只要图谋不轨,仍大开杀戮。
魇枭渊是天宮规定的,用以豢养枭怪的噤地,如有仙人不顾天规硬闯进來捞灵草,天庭则听之任之枭怪残食,不留一分情面。
冷真顿时全⾝窜冷,咬牙道“但终归是用在疏华仙君⾝上,还请仙君奉上一份力,以免心生愧疚,郁郁不已。”
疏华淡淡地笑了,眉梢一挑“倘若仙子发生了不幸,我少不得上一柱香,寄托一下哀思。”
冷真上前去,俯⾝,揪住他的胸前蓝襟“你去不去?”
疏华抬手,掌心包住她的手背,含笑盈盈“仙子这便显得诚意不够了。”
又被他占了便宜!
将那半透明的玉手拍开,不忘记在上面留几个指甲印,然而,那凹陷下去的痕迹很快恢复原状,白璧无瑕。
唔,无血无⾁,其实也有好处。
冷真再不耽搁,凝化出钰歌剑,咬了咬唇,向魇枭渊掠去。
闪耀的碧光引起了更多枭怪的注意,纷纷朝一抹蓝⾊聚拢而來,尖喙反复开阖,发出阴森凄厉的鸣叫,宽大的翅翼不断扇动,带起一卷卷黑风,空气激荡不休,八方相扰,冷真的剑尚未削下一片羽⽑,便被裹入漩涡之中,乱流汹涌撕扯下,每一片骨头都要散开來。
不会是…又要死了吧?既惶恐又焦急,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视线,透过缝隙,却怎么也看不到云上的蓝衣魅影,只见漫天的黑⾊羽⽑,耳边尽是耸人听闻的枭叫,阴毒腐朽的气息越來越近…
忽然,周围空气猛地一漾,枭怪惨叫着,呈辐散状飞快远离,羽⽑片片脫落,凌乱飞舞,阴测测的人类眸子则不依不饶地盯着她,冷真趁着空隙,飞掠向一株悬在崖壁上的诞骨芝,然而,那股牵制的力量一下子消失,枭怪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逼近。
一大群黑庒庒的翅翼铺天盖地,气氛诡异而窒息,充満嗜血的狂疯之欲,她几乎将仙法发挥到了一生最厉害的境界,才勉強争取一两秒的时间,险险避开,终于,诞骨芝近在眼前,手迅速握住茎部,正要子套,忽然,掌心一空,诞骨芝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下意识地向西边看去,那只蛇影魅仍然慵懒闲适地躺着,只是修长的手指玩转着一株诞骨芝,目光带笑地看了过來。
像被一盆冷水浇下,冷真浑⾝一个激灵,他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还让她冒着性命來取?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枭怪再度包围了上來,她暗骂了一声,闭上眼,钰歌剑携着一腔愤怒向最近的那只枭怪劈斫了下去,孤注一掷,死一只垫背也好。
⾝形似乎瞬移了一下,剑也仿佛被什么所阻,止住了落势,枭怪的叫声忽然变得遥不可及,冷真讶疑地睁开双眸,正好撞到那张雅致妖娆的脸,碧眼流转出淡淡的波澜,唇角一贯扬起,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轻却有力地夹住了剑刃。
而那些枭怪停在魇枭渊界线之內,跃跃欲追,然而,阴桀桀的隼中却流露出最极端的恐惧,翅膀紧紧收拢,全⾝绷得僵直,疏华懒懒抬眼,随意挥了挥手,仿佛得到了赦令,大群大群的枭怪向崖渊间返飞回去。
冷真沒好气地将剑化了,脸涨得桃红“好哇,这下你心安理得了。”
疏华淡笑道“仙子沒有事,我才是心安理得。”
“冷真。”一声低唤突如其來,深沉似哑弦振声,似含了复杂得难以诉说的情绪。
循声望去,云端之后,三丈开外,一袭黑袍映入眼帘。